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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徒留小胖子孤零零地站在场地中央。
明明没有一个人绑他,甚至没有人喝斥他,小胖子的脸却渐渐涨红,眼泪仿佛随时有可能哭出来。
……
张婴依偎在嬴政怀里,耳畔传来“撕拉”的声音。
张婴猛地一颤。
“你倒是胆子大。”
头顶传来稍显戏虐的声音,“没哭。”
张婴抬头,便看见嬴政眼眸带着一丝赞赏。
此刻的嬴政左后扯着两人被捆在一起的衣袖。右手举着青锋剑,看起来是准备直接割开衣袖,好将绑得过紧的两人分开。
“啊。这件外袍!”
张婴有些心疼地小声道,“仲父!慢点慢点,要不等等再撕开。”
嬴政笑了笑:“不过一件外袍。”
“可这是阿……叔母亲手为我做的。”
嬴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张婴完全没注意,他看着衣袖已经被刮破一些,越发心疼,甚至下意识伸出小手手挡在衣袖前面:“才穿几个时辰,不能坏。我舍不得。”
“胡闹!”
嬴政猛地一收手,青锋剑堪堪避开张婴,他脸色难看,声音陡然升高,“区区一件衣裳能比手重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①,可是忘了吗?”
张婴被这一声低喝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嬴政。
嬴政垂眉看着张婴,拉长了唇线,没再高声一句。
他沉默地甩了下青锋剑,左右横划私下,“哐当”张婴背后的青铜护心板率先摔落在地上,令他有一种解开束缚重获新生的感觉。
与此同时,两片黑色绣金的布块落在地上,还有几块碎布则与张婴的衣裳角打了死结。
嬴政利落地反手收起长剑,残破的衣袖露出其小臂精壮的肌肉。
别说张婴惊讶,公子如桥更是震惊得瞪大眼。
宁肯划破自己的华服,也不忍伤稚子衣服半分。
这,这还是他的父皇吗?
嬴政并未注意这些,他将张婴拎起,犹豫了一下,又重新将他放在胸前。
“回宫。”
嬴政只浅浅地提了一句,便调转了马头。
张婴却敏锐
地发现,那小胖子一直抬头盯着嬴政,眼底闪烁着喜悦的目光,然而发现嬴政好像不是和他说话,转身就走时,小胖子脸上闪过一抹愕然,同时又将脑袋低回去。
啊这……
感觉皇宫家庭的关系好复杂。
“陇西侯。”
“臣在!”
“送……十九去南宫。”
嬴政头也没回,只丢给李信一枚令牌,淡淡地补充道,“之后你再赶来少府。”
李信眼睛一亮,原本要去南宫的郁闷都没了,要去少府,莫非是要弄骑具了吗?!
“唯。”
嬴政手持长鞭一挥,骏马“律律”两声,前蹄高高抬起,身形宛如拉满月的长弓,须臾落地,便向着少府疾驰而去。
李信双目异彩连连。
恨不得立刻飞身前往少府,好看看这骑具还有怎样的奥妙。
但……
他转过身,对小胖子拱手道:“如桥公子,这边请。”
公子如桥没有动,他定定地看着嬴政离开的方向,直到看不见人才道:“宫里可是有夫人,新生了婴孩?”
李信一愣,摇头道:“臣并不知这些。”
“那他呢?”
公子如桥指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声音难掩失落,语速很快道,“父皇抱着的……可是我的弟。”
李信摇了摇头。
他在公子如桥还想继续询问的时候,连忙补充道:“如桥公子,这一位是巫祝奉子,所以具体什么身份我也不清楚。”
“居然是巫祝奉子。”
公子如桥脸上露出怜悯的神情,胖乎乎的肉脸都挤出褶子来,“是个可怜的,但现在能被父皇看重,可见也是有后福的人。哎……”
李信不想与皇子们八卦,尤其八卦的对象还与皇帝相关。
他连忙牵过来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拱手道:“如桥公子,请上车。”
公子如桥想了想,说:“陇西侯,我稍后再去南宫,我想先去胡亥阿兄的望夷宫。”
“如桥公子。”
李信沉稳地看着对方,“皇命不敢违。”
公子如桥还想多问几句,但李信已经翻身坐上驾驭马车的车夫位置。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哼哧地爬上马车,沉默地坐好。
……
……
少府,是管理皇帝私财的地方。
章邯因为跟着张婴做事,在豆腐、豆饼和踏锥等事上有相当积极的表现,被少府的若卢令看中,提前举荐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吏。
若卢令,掌藏兵器和治若卢狱,有郎中二十人,主弩射。②
不过当了几天后,章邯就开始怀念长安乡的日子。
在老家那多好,每日只需要工作四五个时辰,不用加班。
每日会多加一餐膳食,还有炒菜等新花样美味得很。
最重要的是,没有这么多需要背诵的东西,只需与其他黔首们聊一聊如何使用豆腐、豆饼和踏锥,完事。
哪里像是在少府工作,不光准点上班,每日还得前往郎官处进修学习。
除了背诵相关如《置吏律》《除吏律》等律令。
像秦朝基本律法,也就是源于李悝《法经》后由商鞅修订的六律,《盗法》、《贼法》、《杂法》、《具法》、《囚法》、《捕法》也必须全文背诵。③
与此同时,秦朝律法每年,甚至每半年都有可能因为突发事件,而发生变动,这些新律法也通通要背。
官吏的若是不与时俱进,考察时背诵错秦律,判错案件,那下场就是完蛋。
章邯连发际线都往后挪了点,可见学习压力有多大,
这日,
又轮到章邯值夜班。
说是值夜班,其实就是去官营作坊加班。
过去,酉时以后,少府一般是不动工,工师工匠都回去休息。
然而自从少府得到丞相命令,必须尽快将从四海收缴而来的兵器改造成新式农具。
夜里少府官营作坊的灯火,就没有灭过。
少府负责这事的二十位侍郎,已经病倒五位。
另外十五位轮岗坚守岗位的侍郎们,神经紧绷,每天不是在内吵架,就是对外咆哮,宛如喷火战士。
——活着还不如耕牛,好想回长安乡的里巷。
章邯再次感慨一声,然后他瞪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跟随侍郎一起巡视官营作坊。
他们刚刚抵达,章邯便看见里面有不同朝服的人,仔细一瞧,居然是丞相府使者前来。
看他们面无表情的模样,章邯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不知两位过来。”
少府郎官已经迎了上去,挤出了笑容,“王丞相、冯丞相针对我们提的几点要求,可有何建议?”
“下官正要说此事。”
丞相府的使者,他们面无表情地转达王丞相与九卿商定后的决定。
第一点要求,将制作新式农具的任务交给民间工匠来完成,可以给予奖励粟米、银钱等方式。
否决,理由是,堕了秦朝的威名。
第二点要求,收缴上来八成新的六国兵器不熔断,置换秦朝边疆已经破损的秦国兵器。
同样否决。理由是,挑选兵器太耗费时间,不如抢先完成新式农具的任务。
……
少府郎官们脸上的笑容,一个个炸了,指着着自己猩红的血丝,愤怒道:
“无稽之谈!陛下都鼓励民间饲养耕牛!那些官员懂什么,为何不让民间工匠参与,这纯粹是想要累死我们,好举荐他们自己人上位是吗?!”
“那些士子真是不知天下疾苦!宁可为了荣誉,也不肯尽快普及农具,尽早造福民众!”
……
可不管少府郎官们如何争吵。
丞相府使者只平淡补充,“此乃丞相与九卿的决议。”
章邯依在一旁困得打瞌睡。
哎,这就是小福星说过的池浅王八多吧。
明明少府和丞相见面时,两方交流其乐融融,偏偏下属们每一次见面,都仿佛恨不得捅对方一刀。
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没多久,所有郎官都拱手而立,章邯赶紧也低下头。
一个很沉稳的脚步,以及一个很松快的脚步,几乎同时迈进来。
“参见陛下!”
所有人行礼。
章邯没想到会有幸碰到皇帝来少府,激动得慢了半拍,一下子就显现出来。
周围很安静,章邯额角冷汗都渗出来。
“陛下。”
若卢令虽然恨铁不成钢,但还是出面维护一二,“这位刚从长安乡过来,对新农具、豆饼上颇有建树,只是年岁尚小,不慎失了礼数。”
若卢令说完,有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章……邯?仲父?章邯怎会在这?”
“……无妨。”
嬴政低磁的嗓音响起,“既出身长安乡,你过来。”
章邯一愣,脑海中还浮现着,小福星怎么会在这。
然后他被若卢令轻轻一脚给踹了出去,踉跄着停在嬴政和张婴面前,因为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正好能看见张婴冲他憨憨一笑。
章邯心安了许多。
“看看,这马具仿造起来应是不难。”
嬴政说着,同时递给章邯一样物件。
不光章邯
过来,少府宁郎官同样不敢敷衍,凑过来帮忙摆弄了一下。
“不难。”章邯老实说。
嬴政“嗯”了一声:“多久可以仿造。”
“一日……嘶。”
章邯察觉小腿被狠狠地踹了一下,不是一脚,好像是三脚。
他懵逼扭头,却只看见满脸无辜的若卢令、宁郎官以及对他微笑的张婴。
他犹豫了一会道,“若是熟练工,不讲究材料,或许一个时辰就行。”
他说完,仿佛听到附近有哪位熟悉的轻微“嘶”声。
“好!”
嬴政微微颌首,“那朕命你们今日先仿造出来,给你们……”他忽然想起张婴在马车内,一会就将马蹬改造好的模样,补充道,“一个时辰。”
“什,什么?!”
章邯瞳孔地震,为何会要得这么急,少府工匠已经超负荷运转了,“陛下,恐怕……”
嬴政微微眯起眼。
若卢令立刻冲上前,打包票道:“陛下放心,臣竭尽全力。”
“是必须做到。”
“唯。”若卢令高声道。
嬴政微微颌首,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跑步声。
赵文和李信居然一前一后的冲进来。
嬴政正纳闷这两人怎么会凑在一起时,李信在行礼之后,两眼放光地冲向了马蹬处,但是赵文却满脸忧虑地跑到了嬴政身前,附耳低声。
嬴政瞳孔猛地一缩。
片刻后,他眼眸闪过一抹厉色:“可证实?”
“陛下。”
赵文知道会嬴政,立刻递上秘信,“三个信使渠道都已确认过。”
须臾,嬴政看向李信:“一个时辰,马蹬的事你先盯着,稍后送阿婴回宫。”
李信一愣。
他还没来得及问,马蹬是什么?怎么盯?回哪个宫?
就见嬴政转身,步履匆匆地离开。
李信:……
他揉了揉头发,脑中灵光一闪,半蹲下来看向张婴:“这马蹬,可是骑具。”
张婴点头。
“好!”
李信露出喜悦的笑容,立刻扭头看向宁郎官,“一个时辰内可仿造多少出来?三十件成不成?”
宁郎官心生不祥的预感,道:“陛下只说,一个时辰内仿造出……”
“那就二十。”
“可……”
“我再退一步,给你们一个半时辰。”
宁郎官苦笑:“但是……”
李信不笑了。
他本就身形魁梧,高大,当他逼近之后,居高临下冷着脸看人时,这份压迫感连武将都不一定能抗住,更别提许久未见沙场的文臣。
“稚子可在一盏茶内,做好一副马蹬。我亲眼所见。”
他指着站在一旁张婴,冷声道:“尔等还不如一位稚子?”
宁郎官:“……”
在无奈答应李信的要求后,宁郎官苦着一张脸,先是狠狠地瞪了章邯一眼,这蠢笨的小子,都给了暗示怎么还傻乎乎地应下了。
之后,他忍不住哀怨地看着张婴。
宁郎官见对方一脸茫然,内心的火苗忽然一下蹿出来,差点没咆哮出声。
婴!你怎么可以忘?!
当初豆腐,你是怎么胁迫我日日熬制豆腐的!
新农具,又是怎么令我日日掉头发的!
现在,现在又发出出个马蹬,一个半时辰内,加班加点制作?!
可丞相布置的新农具任务都还没完成呢!
怎么可以忘记被你迫害的少府宁郎官。
……
张婴“阿秋”打
了个喷嚏,奇怪,怎么感觉有人在念叨我。
章邯连忙脱下外袍想给张婴披上。
一个半时辰后,郎官几乎是踩着S型步伐走过来。
声音虚弱道:“李将军,我这已仿造了数十具。”
“好!”
李信兴致起身,来回在原地搓了搓手,“正巧,宫卫的实力比不上我的黑甲铁骑,这样,来一场十人赛,试试马蹬成色。”
说罢,他立马喊人去安排。
……
很快,李信的副官带着十名黑甲骑兵与二十匹马来到前坪,分了十匹马给对面的宫卫。
宫卫的十匹马装备着马蹬,他们神情紧张又有些狐疑。
李家铁骑的马没有马蹬,面无表情,眼底带有不屑。
张婴被李信抱到场边。
双方骑手上马。
秦朝的骑兵较量的方式相当简单粗暴。
双方骑兵拿未开封的刀,没有箭头的箭支,互殴互射,直到某一方全部摔下马,比赛才结束。
宫内站岗的宫卫,正常来说是绝对赢不了在战场厮杀的铁骑。
但有了马蹬的宫卫,能解放双手,也就多了一丝可能性。
宫卫们一开始确实被李家军阵冲击得手忙脚乱,组织不起反击。
直到宫卫队长放弃指挥,让宫卫们自由攻击,伺机行动,这一放权,反而将宫卫们的灵活应变的优势发挥出来。
宫卫们骑在马上,又是站立射击,又是伴马砍刀,各种踩在马蹬上秀骑术,几乎一人一马便可冲破李将军三人联防的阵线。
来回多杀了几回,李家铁骑虽未败,但阵型开始不稳,或多或少出现了失误。
这场景令围观众人有些吃惊。
李信见状,更是异彩连连。
“好小子!好小子啊!”
李信忽然加大拥抱张婴的力度,夹在咯吱窝,来回晃来晃去,“你怎不早生,怎不早生呢!”
他忽然泪目了,回忆起与曾经楚国的第一场大败。
那时他们意气奋发,一路凯歌,深入敌进。然而因轻视对方的骑兵,仅仅六千骑,不光截断了秦国的运粮通道,之后利用平原的军阵冲击,一点点将他三万亲军全部蚕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