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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但这事……”
嬴政还未说完,忽然一顿,他目光如鹰地看向王绾,也看透了对方开口的原因,“王丞相的意思是,哪怕看在豆腐的份上,我也应当应允张婴的话?”
李斯故作看不见地微微低头。
冯去疾则给王绾使了两眼色,让对方悠着点说话。
然而王绾直接起身,迈步撩袍子作揖道:“陛下,六国初定,天下民心难安。而今却出现一个大好的机会。
民以食为天,豆腐,这般有利黔首的膳食实在是吉兆,是祥瑞!
何不借祥瑞之事,让他们明白陛下登基,乃天上之选,大势所趋!
既是祥瑞!何不善待稚子。”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着王绾。
“你的意思……是朕错了?”
“当然不!”
李斯和冯去疾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
冯去疾和王绾都诧异地向李斯投去一个眼神,这家伙盯着王绾的位置许久,往常不使袢子就不错了,今天怎么还会替王绾说话。
嬴政也有些诧异,盯着李斯:“李廷尉,你先说。”
“陛下。王丞相没认为您错。他是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将家事和国事混为一谈。
祥瑞很好,张婴需要被奖励,但陛下您的“不同意”,不也表现出一种厚爱吗?就算天下黔首知晓,也不会认为陛下苛待祥瑞,他们只怕是会心一笑,联想到自家与后辈的小矛盾。
退一万步说,天下若真有非议,陛下只需多招几次臣子入宫,即可解决。”
嬴政面无表情地微微颌首。
冯去疾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怪不得忽然冒头,感情是在为自家儿孙铺路啊!
李家都娶了多少公主,又嫁了多少皇子了啊!现在连孙子辈都不放过吗?
冯去疾正准备反驳李斯时,王绾忽然开口道:“李廷尉言之有理,臣确实忘了一点,但并非家事国事不分。事实上,皇家无家事!
臣只是忘了,那小子不过三岁稚龄,便能立下豆腐这样的大功。可见聪慧异常,若是不悉心教养,反而将这样的神童放出宫,若因此泯灭于众人,难免有些可惜。”
王绾说完,在场所有人都沉默地认同。
连原本准备给自家孙女孙儿拉票进宫的李斯,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确实,一块豆腐或许不算什么。
但要看是什么人发明,也要看对方发明这物件用了多长时间。
区区一日,妙手偶得。
这样的幼子,要么天资聪慧,要么气运冲天,绝对是值得被重视、优待的人。
冯去疾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嬴政偏头看他。
冯去疾起身,作揖道:“陛下。老师曾对我说过,越是天资聪颖的人,幼时越是顽劣。若那小子真有一日恶了陛下,不如让老臣带回去教养吧。”
他的意思很明确。
皇帝是一个从来不会,也从来不屑妥协的生物。
一个在与暴怒皇帝面对面,都敢用大哭,举出“君无戏言”等例子,坚持己见的小家伙,也绝不会轻易妥协的。
冯去疾欣赏小神童的才智,怜悯未来的命运,所以想为对方上一道保险。
冯去疾说完,李斯紧随其后,王绾迟疑了一会,也上前作揖开口。
嬴政深色莫名地看着秦朝左丞相、右丞相和廷尉三位重臣作揖,为张婴托底担保。
他是又好气又好笑。
自家孙儿何时轮得到你们担忧,他何曾没想过如何安排教育。
但心底又难免生出一丝隐秘的得意。
调皮是调皮了点,但确实有成为麒麟子的底子。
……
与此同时,卫月宫。
任由门外有人轻声呼唤,张婴躲在被窝里不出声。
光团忍不住冒头:[宿主,连外婆也装作听不见?]
张婴闷声道:[听见了,她会直接绑着我去咸阳宫,给皇帝道歉,说不定还会发誓一辈子孤独终老。你说我敢出去吗?]
光团蹭了蹭张婴,晃了晃:[所以宿主你为何要与陛下任性?]
[……我哪里是任性!我是为未来考虑啊!]
当然,张婴敢趁着豆腐的时候提要求,也是看出嬴政对他有几分真心,才敢尝试,[我若不趁着年纪小,闹着要奖励要出宫。等成长到他们眼中应该明事理的年纪,更出不去了。]
他出宫也不全是为外婆,他也得慢慢在外面布置能“广积粮”自保的产业。
在张婴与光团解释的时间内。
外面忽然传来动静。
“……张婴贡献豆腐有功,张宫女有救命之恩,有功,特赐女官令,即日前往宜春宫。”
等赵文给张婴传完消息,恭贺的同时也劝他一句别倔强,陛下恩宠,张宫女得赐女官令已经是了不得的福分,别想着出宫,不如在宫内过好日子。
张宫女无奈地拿着这女官令,她都年过四十,早看透权啊利的!
但陛下都给了台阶,那还不得赶紧下。
就连光团也蹭蹭:[不愧是秦始皇,直接将外婆留宫里,这一招釜底抽薪真的妙!宿主,要不你就试试在宫内发展?]
[发展什么?在宫内广积粮?万一历史没变,我这岂不是在资敌?]
况且陛下这一台阶,让张婴摸出了些陛下的性格。
陛下其实挺讲规矩。
同时也解决了他一大难题,嘿嘿嘿。
“文!”
赵文抬头,便看见张婴冲他甜甜一笑,他心下松了口气,婴小郎君和陛下不闹别扭就好。
这不只是因为他对张婴印象不错,还因为两人对峙时,那股子夹板气赵文真的受够了。
“婴小郎君!”赵文也笑容很和煦。
“陛下会有一日,请我出宫哒。”
赵文的笑容僵在脸上,这,莫非是在挑衅陛下?
我能不能装作没听见吗?
第17章
咸阳宫,庭院竹下。
李斯正手持白子,冥思苦想。
等嬴政慢悠悠地饮下由赵高端来的茶汤。
李斯故作无可奈何地摸样,放下棋子,开口道:“陛下,此招无法破解啊!”
“李廷尉可不要谦让。”
李斯苦笑,叹了口气:“陛下太看得起臣了。这一招围魏救赵,臣真的是心服口服啊。”
“哦?”
嬴政拿黑子的手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斯。
便见李斯起身,左右有些夸张地作揖,同时笑得腼腆又无奈地开口道:“陛下不愧是陛下!一手阳谋,顺势而为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啊!那小子,只怕现在还在左右为难呢。”
“哈哈哈!”
候在旁边的赵高见嬴政笑声畅快,悄悄地瞥了李斯一眼。
不愧是能从平民子混成廷尉的读书人。
这见缝插针拍马屁的功底真是令人叹服,值得记下来学习。
“略施小计罢了,称不上什么阳谋。”
嬴政的心情显然不错,将黑子放下,起身道,“阿婴虽年幼,但自恃聪慧,自尊心强,他又视那宫女为……亲近长辈。
他想出宫,无非是为了宫女活得更自在。那我就给她尊荣,我倒要看看,他还打算怎么做?还能如何?”
李斯前面都赞同地点头。
都是聪明人,张婴那点小心思谁看不透。
但听到后面,李斯却又有些糊涂了。
李斯道:“陛下的意思是,那小儿还会闹着出宫?”
“会。”嬴政语气笃定。
“臣倒是觉得,那小儿束手无策了。”
“呵呵,李廷尉可要与我赌一赌。”
嬴政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忽而轻笑一声。
正因为嬴政轻松,甚至有些期待的态度,这让李斯迅速将质疑辩驳的话咽回去。
他很快地开口:“既然陛下有兴致,那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对视又是一笑。
之后,他们将话题重新转到政务上。
……
……
张婴与张宫女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张婴忽然道:“外婆,女官是不是还有封地吖!”
“有。”
张宫女回完,见张婴笑得像偷鱼的猫一样,嘴角一抽:“莫非你还没打消主意?阿婴,陛下不是给我体面?是给你!狗……咳。
陛下能给你台阶,那还不赶紧下,为何还坚持出宫,去什么少府。”
“嗯。我要让外婆过好日子。”
张婴拍拍自己的小胸膛,“我说过的。”
张宫女看着张婴认真的小脸,想起玉兰行宫里的对话,她手抬起来又放下。
最后张宫女将女官令收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张婴:“老妪没几年好活了,你可千万别顾忌我。多想想你自己,多想想你在咸阳的亲人。
听我一声劝,这人与人的缘分,是处出来的,你可别乱折腾。”
张婴连忙抱住张宫女的腰:“外婆别急嘛,我真不是捣乱!我是为大秦做事业。”
张宫女嘴角一抽道:“呵呵。”
“阿婴可聪慧也?”
“神童也比不上。但太聪明也不好。”
“外婆你看……当初桔槔,是不是没我弄出来的龙骨车好用!”
张宫女听到这里眉毛都竖起来,一脸无语:“你还好意思提桔槔,当初你将其玩坏了,玉兰行宫的地没法浇水。我们一人扛两个竹筒,差点没累死。多亏少府的工师路过,愿意陪你折腾出……”
“咳咳……”
张婴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想到工师家里出事迟到,也没想到宫女们行动那么快。
不过不能让外婆继续翻旧账,再继续,天都要黑了,张婴连忙道,“哎外婆,这回去少府,真是好事哒!是陛下推崇的!”
张宫女一愣,她很清楚皇帝有多偏宠张婴,所以在任何有关皇帝的事上,张宫女从未私下做主。
“真的?”
“当然!方士改炼豆腐,对吧?太医令,蒙、王家还有陛下都说豆腐好,外婆对吧?!……”
张宫女连连点头。
“既然都没错。走,我们去少府!”张婴笑眯眯。
“可陛下不允你出宫!”
“哎呀外婆。”
张婴不在意地眨了眨眼,很自然地开口道,“陛下若真不准我们出宫,岂会给你女官令。”
张宫女浑身一震,揣摩圣意可是大忌。
她在宫里谨言慎行,就是怕被人利用伤害张婴,张宫女表情严肃:“谁与你说的……”
“没谁啊!”
张婴表情有些懵,然后拉着张宫女往外走,“我觉得啦。”
张宫女嘴唇微抿。
她之前一直认为蒙毅是张婴的血亲,但陛下如此偏爱,张婴又对陛下如此熟稔。
她心绪混乱,没留神便被张婴给带出去,目的地也不仅是少府。
……
……
与此同时,咸阳宫。
嬴政召来冯去疾,李斯留宿。
因为这一两年秦国开了许多大工程以及改革项目,比如郡县制,收缴天下兵器,秦国水渠,秦直道等。
陆续爆发诸多问题。
所以这些天三人携手在宫殿批改奏章到天亮。
嬴政起身,准备去更衣,李斯和冯去疾饿得不想动。
三人忽然听到匆匆脚步声。
“君上。”
原来是赵高忽然小跑过来,低声道,“婴小郎君,张宫女出宫了。”
嬴政一脸不意外,眉头都没抬一下:“有女官令,竟才出宫?阿婴尚且乖巧。”
赵高嘴角一抽。
虽已快习惯陛下对张婴的特殊,但乖巧这两个字到底从何看出来。
嬴政道:“他去了何处?”
赵高连忙道,“是徐福仙师急急忙忙地求见,奴从他口中得知,婴小郎君这几日都待在他那儿。”
“徐福?”
嬴政这下倒是有些好奇,“怎又是去找他?”
他虽不再重视徐福,但也有些同情对方,这都被阿婴盯着薅几轮羊毛。
赵高拱手道:“陛下可要传召?”
“罢了,不见。”
嬴政不重视徐福,自然不介意张婴在那搞幺蛾子,也就不想听徐福过来求情,“让那小子去折腾,我倒要看看还能折腾出什么。”
李斯听了一耳朵,冷不丁在一旁逗趣道:“想来是逃不过陛下的手掌心了。”
“哈哈哈……”
……
过了几日,咸阳宫。
嬴政又一次召来冯去疾,李斯留宿
三人伏案工作,准备用膳。
这一会,他们面前居然率先摆上来一个铜鼎。
嬴政皱起眉,看向宫女:“何人上的鼎?”
鼎在古代象征的意义非凡,寻常老百姓家用不起,用得起的贵族家庭,一般会选在大型宴客,或有重要节日时才会用。日常出现这个大鼎,有些不合规矩。
“嘿嘿。仲父!”
居然是张婴跟在铜鼎后冒出来,他伸出小手手,笑容灿烂如花地看着嬴政,“想你啦!”
嬴政眉毛一挑,没想到是几日不见的张婴。
如果他没记错,上回见面对方还气鼓鼓地坚持己见。
这是服软了?
思及此,嬴政心情不错地打趣了句:“如何?不出宫了?”
“那是!仲父一片拳拳爱护,感受到啦。”
张婴连连点头,小手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仲父知我啊!何必出宫呢!”
嬴政一顿,微妙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李斯和冯去疾和张婴打交道少,所以注意力都放在对方故作小大人的模样上,忍住笑。
此时,宫婢们端上膳食。
张婴立刻嘴巴子利索地报菜名。
“这是水豆腐、豆皮、豆腐竹、炸豆腐……今日是羊汤全豆腐火锅宴。请用,请用啊。”
嬴政三人的表情有些古怪,都是没听过的菜名,但从“豆”的前缀字,自然能分析出本质。
“谁让光禄寺做的?”
“不知,我听少府的人说,上行下效。”
张婴扳着手指,一板一眼地背诵,“仲父,什么是上行下效?”
嬴政手一顿。
上行下效么,敢提这点子倒是大胆。
嬴政简单释义:“我们做了,黔首会学着做。”
张婴呱唧呱唧鼓掌:“原来如此,那仲父喜欢吃豆腐,全天下都会吃吗?太好啦!”
嬴政也是这般想,民以食为天,豆腐作为祥瑞对身体有益,黔首们得了好,越快推广,越能凝聚民心向秦。
只是……他定定地看了张婴一会,还是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嗯,朕心甚喜。”
冯去疾和李斯见状,也连连夸赞,紧跟着也用了膳。
三人咀嚼了一会,眼前一亮,倒没想到豆腐做法这么多,还这么美味。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又想出不少利用祥瑞笼络民心的用法。
这下连全豆腐宴都不吃,三人匆匆拿出刀笔讨论。
此刻,他们也没察觉张婴趁机偷偷离开,然后大摇大摆地来到一处宫墙,那里正站着一位来回打转转的宫女。
宫女见到张婴吓了一跳。
“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