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形势
关将军一直以为, 叶碎金掌着两个半州,大概八千到一万兵马,至多一万二三。再多, 她的地盘就养不起了。他实在料不到, 如今叶碎金掌着七万兵马。
晋国的边兵之重是在北边, 防着拿了燕云十六州的胡人南下。关将军的东南线只领着三万兵马。
叶碎金当然那也不可能七万兵马全出,她从两路夹攻各出两万,攻四万兵马。
正面迎战, 主要就是硬消耗。
但关将军这边士气不行。
一是军中传言,又要挨饿了。
一是京城乱着, 脑袋顶上不知道到底谁是皇帝, 效忠于谁。
再说,效忠于一个让他们挨饿的皇帝,多少有点强人所难。
打了两个月,到过年的时候, 关将军就感觉扛不住了。
他此时有些悔。因听说京城与河东道的情况也不好,便是他此时都不知道效忠的是谁。
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万没有想到叶碎金有这样多的兵马, 对他的消耗太大了。
这乱七八糟的世道,谁不想在手里保留点兵马。
只他这人, 爱犹豫,犹豫着犹豫着,新年之后, 叶碎金不仅攻下了申州, 还一路追着关将军打到了豫州的褒信。
关将军行辕在颍州, 此时知道必须做个抉择, 否则两头不讨好, 既落不下未来给新帝的守卫边疆的功劳, 又无法保存实力留待他日。
关将军被迫又派去使者去叶碎金那里讲和。
叶碎金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回去告诉他,我给过他机会的,他自己不要。”
除了至亲之人,叶碎金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别人机会。
便是至亲之人,大概有一有二,但也没有三了。
叶碎金打下了豫州的吴房、朗山、汝阳、新蔡,又打下了颍州的沈丘、颍上、下蔡。五月关将军在下蔡迎战。叶碎金念着旧情,没有亲自去打他,派了段锦出战。
翻了年,段锦算二十一了,已经及冠,完完全全是成年男子了。
段锦天生的军事才华和叶碎金多年在他身上灌注的心血在这一战中得到完美验证。
下蔡之战,段锦大破晋军,击杀了关将军,俘虏晋军八千余人。
段锦过往以来因为年龄和出身,一直居于三郎和赫连响云之下。这一战,奠定了他在叶家军中和三郎、赫连并列的地位。也奠定了他作为家将出身的嫡系领头人的身份。
待他凯旋,回到叶碎金的行辕时,从叶碎金的眸中看到了从前不曾见过的目光。
他全甲在身,只行半礼:“幸不辱命!”
果然是得这样,他垂着头想,果然是要成为有功勋的人,才会被她当成真正的男人来看。
叶碎金忙着挖晋国边角的时候,裴泽也没闲着。
年前六月,赵景文请命去梁州买粮。
裴泽其实是没抱什么期望的。因为这个问题他面对好多年了,在遇到叶碎金之前,一直就没有解决成功。
九月,晋帝崩。十月,叶碎金把京城大乱的消息送过来:“我将东进,兄长何往?”
裴泽回了信给她:“我往关中。”
裴泽这一生以收复剑南道为人生目标。甚至这个目标他一个人完不成,得要裴定西甚至裴定西的儿子去完成。
梁州难打,便先放下。洋州堵着梁州的门户,将来不管是他还是裴定西,迟早要打梁州。不能腹背受敌。他决定趁着晋国乱,打关中。
正整军待发,赵景文从梁州回来了。
他带回了四万石粮食,惊了众人,也惊了裴泽。
更让人惊的是,这些粮食竟不是买的。
“梁州的沈家、冯家、毛家,献粮四万石与大人。”他说,“以后,这三家也愿意向我们输粮,只要我裴家不倒,便长长久久。”
蜀地天府之国,于群山环绕中的盆地,盛产粮食。如今梁州为蜀国实控。外面是洋州堵着家门口,被裴泽占领着。
王荣自然不许梁州向裴泽卖粮。
然而梁州也是产粮之地,不向外输出,粮价在蜀国内部起不来。
大粮商早有不满。
赵景文去了之后通过暗访、打听,对比粮价,便能猜到这情形。
想办法与几家接触之后,选择了这三家游说。结成了同盟之后,再想办法用银子打通运粮出来的渠道。
梁州许多地方官员,都是从前陕地委派的,蜀国占据了梁州,也并未大肆更换官员。
这几家都是地头蛇,蛇自有蛇路,打通了渠道,派了使者跟着赵景文来到房州。
这头一期四万石,算是三家的投名状。
不光是为着卖粮赚银子,也想多搭一条船,以后洪水滔天的时候,多一条路。
大家都晓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换一个角度,从裴家这边来说,也不止是能多一个买粮渠道的事。
这是在梁州楔下了钉子。
现在还浅,以后合作得深了,来日谁知道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赵景文行礼,裴泽亲自把臂将他扶起:“守慎辛苦了。”
赵景文毫不居功,只一笑,道:“总算未让岳父失望。”
何止是不失望。
所有人都明白,裴家和叶家纵然关系再好,也不能这样一直依赖叶家。赵景文实在是给裴泽找了一条退路。
裴泽怎能不器重他。
赵景文在裴泽麾下众将中,打仗不是最厉害的,但他的脑子,众人都是佩服的。
裴泽当即接纳了梁州三家的投诚。
和他们谈粮食买卖的依然是那批和蒋引蚨掰扯茶引的。
待粮食的事谈妥,裴泽也整军完毕,向关中进发。
河东道和中原腹地,老晋帝的儿子们和女婿互相打作了一团,四分五裂。
趁这时机,义兄妹俩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北,各打各的地盘,一起挖大晋的墙角。
所以瞧,家族不睦,就是要被外人欺的。
段锦击溃关将军,打下颍州的时候,裴泽也拿下了京兆府。
京兆府原是前魏的京城,中期动乱后,因迁都而遗弃,改称西京。伪梁时期改为京兆府,大晋沿用下来。
其实裴泽的正北方,是商州。但若打下商州,裴泽和叶碎金领地接壤的面积就更多了。
故而裴泽有意绕开了商州向西,给自己和叶碎金之间留了一个缓冲。
裴家和叶家当然不可能一辈子不争,但肯定不是眼前。
远远不到那时候呢。
天下之大,又不是容不得他们兄妹共存。
除非,她想做天下共主。
她……想吗?
不知道为何,裴泽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嘴角不知不觉有了笑意。
除了俘虏的,叶碎金还收拢关将军的溃兵,加起来统共有两万出头。
把这些人收编后,叶碎金如今兵马约有十万。
好几个降将都脸熟,大家臊眉耷眼地被缴了武器,看管着。
叶碎金去见他们。他们纷纷起身行礼:“叶大人。”
有两个机灵的,直接喊:“大人。”
“都是熟人了。”叶碎金道,“给你们个机会。”
“如果不愿意跟我,可以放你们还乡。”
“如今大驸马和新帝、齐王、吴王、秦王、赵王打得正热闹,你们学得文武艺是要卖于帝王家的。愿意投哪个,便投哪个去吧。”
“他日战场相逢,各凭本事。”
众人面面相觑,犹犹豫豫。
因一身本事,确实得有个好买主才有意义。但大晋如今内斗乱成一团,投哪个感觉风险都很大,谁也看不清形势。
这时候有个胆大心细地站出来问:“敢问叶大人,麾下将领,有几多亲族?”
叶碎金眼睛亮起来,打量他两眼,认真回答:“我麾下,游击以上三十余人,其中亲族有兄弟九人。”
校尉只是中下层军官,游击将军以上,才能称将军。
看那人沉吟,叶碎金一笑:“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但一支队伍,怎可单姓?”
“叶家军的叶,是我叶碎金的叶。”
“我的队伍里,有能耐的人不会被埋没。”
“你们也不要怨恨我。我给过老关机会了,他不肯接,我有什么法子。再怎么熟,战场上我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让着他。”
“下次若在战场上再遇到你们,我也不会再给你们第二次机会。”
那人已经想好了,躬身行礼:“愿为大人效力。”
他们是败将,以败将之身回晋国,只怕讨不了好去。更怕被问罪。
叶碎金虽是女子,但她以前就很会经营。关将军与她合作,赚了不少。
政治身段也灵活,长袖善舞,能把皇帝都哄好。
此次更是看出来,她的实力也绝不是他们之前以为的两个半州、八九千兵马。
这乌泱泱的队伍,飘动的旗帜,军帐连着军帐,便没有四万也得有三万。
显然,一直以来,她隐藏了实力,给皇帝摆出一副老老实实又很讨好的臣子模样。暗地里却悄悄地发展壮大。
她这样年轻,有这样的经营和政治头脑,治理军队,能控制亲族任将领的比例,给外姓人机会。
好几个人觉得,她值得追随。
有三个人想走。
两个姓关,是关将军的亲族,一个是担心河东战乱,想回家乡。
如今晋国已经乱了,叶碎金已经不怕晋国人知道她真正的实力。便都放他们走了,还慷慨地赠了程仪。
此种胸襟,令男人们洒泪。
留下的人也心安了许多。
晋国大驸马比老晋帝的儿子们年龄大很多,在河东军中扎根非常深。
他和大公主回到河东便拉起了队伍,打着诛伪君的旗号,与新新晋帝开战。
新新晋帝人在京城,他们的主战场在王屋山。
又有几个王爷各自裂土,大晋的国土实际上已经四分五裂了。所以关将军察觉到叶碎金隐藏了实力,也无处可报去。
但这情况,对叶碎金和裴泽来说,就太好了。


第151章 中原
十月, 大驸马攻破了京城。
皇帝仓促逃亡,为大驸马一箭射死。
大驸马和大公主入主京城,登基称帝、称后。
江山易姓, 这比讨厌的兄弟上位还不能忍。齐王、吴王、秦王、赵王举兵围杀大驸马。
这时候, 就能看出来实控地区和依附地区的区别了。
实控区全部被卷入了战争。
如唐州邓州、商州等等依附区, 如定难军这样的,袖手观望都算是好的。很多人甚至开始浑水摸鱼,趁乱占便宜。
定难军李家是典型一个, 唐州节度使叶碎金又是另一个。
诸王虽知道这些人趁机占便宜,可眼前得分主要问题和次要问题。主要问题是大姐的男人占自家的江山。至于其他, 都是次要问题。
叶碎金浑水摸鱼摸得不亦乐乎。
十月的时候, 她向北已经打下了亳州、陈州。向南,又以晋国的名义,打下了光州和寿州。
这二州已经侵入了南魏的领土之内。
魏帝想不明白,晋国正乱, 怎地还有余力来骚扰他?但前线回报的,又的的确确是晋国的边军。
自然是叶碎金驱赶关将军的兵做下的事。
但南魏此时正和楚国打得不可开交, 虽恼怒但腾不出手来,也不想和晋国楚国两大强国同时开战。只能先放弃了那二州。
十郎都叉腰感慨:“我六姐啊, 我六姐啊……”
是逮着机会就要从别人身上咬一口下来。
赫连响云都忍俊不禁。
他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没有不好。而且叶家军军纪严格,赏罚分明。枢密八房高效运作,军饷也好, 军粮也好, 军功也好, 前脚报上去, 后脚就批下来了。
当兵图什么呢?将领们还想封狼居胥, 普通士兵就是混口饭吃罢了。好好给这口饭吃, 士兵们就肯跟你。
晋国降兵能清晰地感受到,降了之后,待遇反而提升了。
萎靡不振的消极态度一扫而空,士气大振。
此时,四王共讨伪帝大驸马。
叶碎金拥兵十二万,终于举起了勤王的大旗,杀向了京城。
她的入场,彻底打乱了晋国的局势。
老百姓最怕的还不是打仗,而是混战。
譬如南方,如今逐渐由多方势力发展为楚、魏争霸,则战争就发生在两国边境处。
国内腹地,便十分安稳,尤其农耕不受影响。
混战才是最可怕的,家门口天天过兵,东一路西一路的。老百姓都不知道过的是哪路的兵,效忠的哪个王爷。
军粮跟不上或者军纪不严的时候,自然老百姓就要遭殃。
早些年晋、梁交替时候的情形再度上演,中原百姓南逃。
都听说唐州邓州安稳,都往那里逃,虽给叶碎金带来了人口和兵源,但直接造成了晋国国内许多耕地抛荒。
各路人马都面临越来越严峻的粮草问题。
叶碎金的粮草却源源不绝地从襄阳向北运,
既有荆南腹地自产的粮,也有以江南卢家为首投诚的大商人从楚、魏运出来的粮。一如赵景文从梁州搞粮食出来。
国战打的就是一个消耗。
二月里,大驸马弃了京城逃亡,为叶碎金挑于马下。
大公主被擒,叶碎金去看了她。
“昔日公主助我良多,我可以饶你性命。”叶碎金道。
公主凝目看她,许久,点头:“终于见到你了。”
她纠正她:“我不是公主,我是皇后。”
叶碎金哂然:“做皇后比做公主好吗?”
大公主道:“如果可以,我也想永远做父皇的公主。可父皇没了,我便成了长公主。公主或许比皇后好,长公主不行了。”
公主的一生,是下行的一生,出生的时候就是她最荣耀的时候。
只要皇帝不是特别无情,可以说,在父亲的庇护下,大多数公主都能过得不错。尤其大公主这种格外受宠的。
但当父亲崩逝,兄弟继位之后,公主成为了长公主,就没那么好了。
毕竟兄弟不会像父亲那样宠你惯你。
如有朝一日,兄弟也没了,侄子继位,长公主成了大长公主。级别上是升级了,现实地位和话语权却是一缩再缩。
跟兄弟还能谈谈一起长大的情分,到侄子那里更隔了一层。
这一生,不断地向下。
大公主从出生就是河东道大小姐,她忍受不了这种下行。
比起长公主,她更愿意做皇后,因皇后的下一步是太后。儿子总比兄弟和侄子值得依靠。
“当然,”大公主抬起眼,“都比不上做皇帝。”
“可惜,我没有那个本事。”
“你,这么厉害。”她凝视着叶碎金问,“会做皇帝吗?”
叶碎金道:“有点早,不过我可以先称王。”
大公主慨叹:“啊,羡慕你。”
她真诚地道:“你的父亲,比我的父亲强。”
叶碎金自己都是四十多岁年纪,人活到这个年纪,对早亡的父母已经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悲伤思念,还给父母套上本来没有的光环。她能更客观地去看待和评价父亲。
她回答:“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兄弟,他没有儿子的缘故。”
她沉思了一下,又道:“还有一种可能,他走得太急,甚至没有机会过继。”
如果叶碎金的父亲不是死得那样急,如果他还有时间布置后事,便是叶碎金也没法保证自己一定能继承叶家堡。
如果父亲指定了继承人,便是部曲们也没法支持她了。
所以人的一生,是由太多太多因素共同推动,受自己控制的,和不受自己的控制的。
大公主已经不构成威胁,叶碎金没有必要非杀她。
但大公主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她也不想作为阶下囚或者卑微的庶人活着。
她求死。
叶碎金问她有什么遗愿。
她想了想:“请给我全尸。”
“请将我陪葬在我父亲的陵寝里。虽然他可能不会原谅我。但我还是想伴在他身边。”
“赐死我的人请找个好看些的,我喜欢美人。”
叶碎金都答应了,她叫了卢青檐去。
大公主一生阅美人无数,差点不记得卢青檐。好在还是想起来了,毕竟卢青檐那次上京,也是为着叶碎金的事。
她十分心疼:“脸怎么了?”
卢青檐的脸不完美了,对大公主这种爱美人的人来说着实让人心痛。
卢青檐自己毫不在意,他追随叶碎金数年,为卢家拿到的利益使得他在家族的地位一路走高。
如今,也只有搭上了魏帝的二房才能跟他争一争。
但魏帝对商人太狠,老家主并不看好。
他道:“不在意这张脸,做事就更专心了。我的主公不喜欢别人分心。”
大公主叹息。
卢青檐脸虽不完美了,却仍然是个完美的情人。他将大公主拥在怀里,轻轻安慰:“我送你一程。”
到这时候,大公主才开始害怕:“会很痛苦吗?”
“不会。”卢青檐说,“很快的。”
他将长颈瓷瓶塞进大公主的手里,让大公主握住,可大公主的手一直发抖。
“别怕,”卢青檐说,“我往里面放了糖。”
他让大公主靠在自己的怀里,握住她的手,把瓷瓶送到她的嘴边,喂她喝下。
大公主毒发,在他怀里疼痛扭曲。
卢青檐紧紧抱住她,温柔地道:“别怕,我主公答应你的,都会做到。”
“相信她。”
大公主七窍流血,疼得指甲抠进他的手臂里。
“多……”她说,“多谢……”
最后,她轻轻唤了一声:“父皇……”
手臂垂落。
这在父亲庇佑之下,灿烂肆意的一生,在这里终结。
叶碎金没有立刻入主京城。
就像叶四叔所说的,她仿佛长在了马背上。
十二月,叶碎金大败秦王于邢州,秦王薨。
来年三月,诸王不敌,纷纷避战。
赵王退至青州,据守山东。
他两个兄弟南北对分了河东道。
齐王退至河东道太原府。此时定难军李家攻占了府州、麟州、岚州、宪州、石州,对太原府虎视眈眈。齐王不得不跟定难军李家争夺起了地盘。
吴王退回河东道绛州一带。但裴泽拿下了关中,向北、向东扩张。吴王与裴家军开始了争夺。
至此,中原腹地尽落叶碎金之手。
六月,重生整整七年,叶碎金入主京城,称王。
是为中原王。
此时,她拥有襄阳至荆南的事也不必再隐瞒。
高盼再不用做她的遮掩,荆州真正的主人,露出了她的獠牙。
她拥兵十六万,陈重兵于荆南、鄂州,角抵楚魏。
犹如一根楔子,从江北楔入了江南。
当楚帝得知真相,眯起了眼眺望北方。
“那个女子……”他喃喃,“竟叫个小辈骗了。”
说完,失笑。
“倒要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
“我老头子,尽量多活几年。”
长长的车队进京。
四夫人、桐娘、兰娘都忍不住挑起帘子向外看。眼睁睁看着宏伟的城墙越来越近,高大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车子驶入长长门道里,许久,才突然又大放光明。
京城的建筑,鳞次栉比,叫人目不暇接。
只才经过几回反复的大战,街上的人却不及比阳城多。
但四夫人、桐娘、兰娘都知道,繁华起来只是迟早的事。
她们是先头部队而已,很快,众多的叶氏族人、将领家眷都会大规模地跟着迁移过来。
权力的中心,将从比阳迁移到京城。
待到了宅子,更是金碧辉煌。一问,从前竟然是座王府。
女人们面面相觑。
兰娘问:“那、那六姐住在哪啊?”
四夫人也不确定,猜:“……皇宫?”
路上,她们看见皇宫了。更高大,更巍峨,占地之广,令人震撼。
皇城就是京城里的城中城。
那城墙、那角楼,甚至能抵御军队的攻击。
皇宫这个词叫女人们都有点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一直知道六娘领着男人们在外面打仗,一直听着打胜仗。今天打下了哪个州,明天打下了哪个府。
一直知道自家的地盘越来越大。
但直到有一天,一辆辆大车把她们接来了京城,送进了王府,告诉他们这以后是她们的家,还是让人感觉头晕目眩。
做梦似的,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第152章 暑气
然而叶碎金此时却并不在皇宫里, 甚至不在京城。
此时她人在晋国北线边境,想要接收晋国镇守北线的边军。
晋帝为了一己之私割了燕云十六州给胡人,却也知道不能放胡人南下。大驸马和他的几个儿子杀成一团的时候, 也没有人敢去动北线的边军。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北线的边军他们调不动。
但不管怎么样, 冲这一点, 叶碎金都会把他们好好安葬在晋帝的陵寝里。
边军不肯降,正跟叶家军对峙。
气氛剑拔弩张。
完全是字面意思,因为矛斜立着, 弓张着,箭在弦上, 随时触发。
这是迎敌的阵势。
镇守北线的老将军姓杜。
叶碎金道:“你须得知道, 晋已经亡了,亡于他女婿之手。”
老将军道:“但还有一个王爷活着,我便不能认你为主。”
叶碎金道:“你甚至连粮草补给都没有了。”
老将军道:“没有也坚持这么长时间了,我会想办法。”
叶碎金叹气, 开始戳人肺管子:“这么有气节,当初为什么不劝劝他, 别当儿皇帝呢?”
“劝了。”老将军咬牙大恨,“劝不动。”
但他道:“至少, 我守在这里,赔一条老命,绝不让胡人南下。”
老人家须发皆张, 凛凛然如怒目金刚。
叶碎金又叹气。
因为这一位也是熟人。
这一位可比关将军强太多了。就因为有他在这里镇守着, 晋国都人头打出狗脑子了。胡人也没能趁机犯边。
说错了, 犯是肯定有犯的, 被杜老将军死死防住了。
前世, 他年纪太大了, 没能等到赵景文北伐。
第一次北伐成功后,叶碎金还给他烧纸了。
那些年,她给很多很多人烧过纸。一路走来,那么多人都没能跟上。
“不降就不降吧。”叶碎金道,“来人。”
随着她的命令,士兵的队列分开。一辆又一辆的大车押了过来,车队太长,不知道有多少。
边军的弓都张着呢,弓弦紧绷着,每个人的精神也紧绷着。
弓兵紧张,赶车的人也紧张。
连看的人都紧张。
许多许多的大车停在了两军对峙的空地中间,赶车的马夫们都是民伕,把车停好,慌慌张地往回跑。
跟着军队久了,也知道停车的位置在射程之内,岂能不害怕。
“中原王!”杜老将军喊话,“这是何意?”
叶碎金笑了。
对面的诸人,都被中原王这笑容晃了眼。
“你可以不降我,为汉人守卫北疆的将士们不能挨饿受冻。”
“从今天开始,北线边军的粮草补给,我来给。”
中原王说完,一带马缰,折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