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望去，看到的就是爱丽丝在冲他微笑，她抱着小熊，一点也看不出海底中浩大又威严的风范，甚至笑容还是灿烂的，如她晴空下的金发一般，她道：“可那片区域还是有它的主人的，所以我就没有继续下去。我与它达成了一个协议，我同意了它的一个请求，作为回报，它答应让你带走你的同伴。”
格兰特瞬间就流下了泪来。他偏过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可他的嘴角是微笑着的。
尸骨被带往了斯维尔小镇，那里已经腾出了特定的房间来安置它们。格兰特在回归的路上，对着爱丽丝讲述了他们之间的故事。
那还是在九十多年以前，那个时候的世界，是极为动荡不安的。国家与国家之间，不断地兴起战火与争斗。
他所属的，是另外一个国家中的战斗飞行队伍。他们训练了三年有余，终是要踏入这一次的战场的。他们去与敌人战斗，为的不是一些国家间的利益，而是为了保护身后城市的安危。也是为此，他才从自己的家族中出来，去报上了那一期空军训练营的名额。
那个时期的敌人已经占领了他们国家的边界的城市，他们拥有着两千多艘的战斗机，和充足的战备资源与精英人手，而他们，却是因为战线拉长的缘故，不得不抵挡在这里，为的就是阻住他们往外派遣出空中支援。
格兰特回忆起过去的时光。海水很平静，再不见之前的暴怒与疯狂，他悠悠地讲述着，像是要将胸中过多的情感表达出来。“我们是第三支飞空的队伍，”他讲道：“那个时候的战斗还不激烈，我以为我们还有时间，还有时间等来更多的后方的支援。”
“我们出发的时候，我还记得他们面上的神情。”格兰特道：“弗朗西斯是我们中最善谈的一个，他刚刚给他的妻子寄去了信件，嘱托她照料家里的农场，等这个秋天，他就会回去看望一趟；迈克尔有些瘦，他喜欢喝酒，但不碰赌博，据说是小时候被家里父亲训了一顿，将棍子都打折了，自那以后，就再不敢碰赌博了；还有罗纳德，他是个大学生，刚从学校中毕业，之所以加入进来，纯粹是为了满腔的爱国之情……”
他将他记忆中的队友一个个都介绍完了，然后才道：“可就是这一次，我们碰到了敌人派出来的中坚。原来，他们之前的懈怠只是故作伪装，我们收到的另外一条消息也只是间谍的布置。我们在七天前刚刚歼灭了他们五十多架的战机，早就被他们头领盯上了。他们付出了诸多的代价，为的就是将我们这支队伍彻底灭除，之后，再摧枯拉朽地撕开这边的防线……”
“队长，”昔日的时光又再次回到他的眼前，说话的是队里最年轻的埃利森，他有一头卷起的棕发，眼眸澄清，嘴唇上还有未褪去的绒毛，他递给他一块水果的硬糖。
格兰特愣了下。
埃利森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奶奶送我的。临出发前，她跑了很远的路，才给我买到的。我习惯在每一次出发前吃上一颗，我、我看队长你这次有些紧张，想给你尝一下，尝一下，就不害怕了。”
他犹豫了下，还是将之接了过来。
埃利森就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他戴好了自己的防风镜和帽子，安慰道：“别担心，队长，我们都会回来的。”
而就是说出这句话的他，在后来，在击下敌人三架战机后，被另外的两架战机围攻，见到突破不成，便毅然撞上其中一方，与其共同毁落下去。
那个时候的战火将一切声音都掩埋了下去，他连连呼喊了许久，却只是在半晌后，得到一片空白的滋滋回响。他根本来不及悲伤，就被敌人战队中的王牌对手投掷来一颗炸弹，他紧急避开，见到了在另一边的下方，有一抹熟悉的尾翼被彻底淹没。
他的脑子懵了一下，而后，愤怒涌上了心头。他绕了个弯，盯上了之前围攻自己队友的另一架的战机。
第83章 夫人的复仇
他险之又险地将那架敌机击落，而后又被紧随而来的敌人缠住。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明白，敌军这是将所有的力量都拿出来了。
现在的他依旧还记得，尽管被集中轰炸，但他们队伍中，却没有一人选择逃走。弗朗西斯选择了逆行而去，想要在敌人们的腹地处爆炸；迈克尔大吼着，与另一人同归于尽；罗纳德却是将机体拉高，为他吸引走了三架围聚而来的敌机……
他们有人是没来得及留下遗言，有人最后传出的，也只是对队友的祝愿。他仿佛看到了，他们曾一起笑着、拥抱着、畅想着未来的场景。
“再见了，队长。”
“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希望你们都能闯出去……”
“为了理想和荣誉！”
“我、我有些害怕，对不起，奶奶……”
“我忽然想回到故乡，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尸骨能够葬在家乡的那棵樱桃树下面……”
最后是他自己，在死亡的前一刻，他什么话也没说，而是笑着闭上了眼睛。因为他已经带走了敌人九架的战机，其中还包括了那位一直在追着他的王牌飞行员。
只是，还是稍微有些遗憾。
“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在沉寂中，他的耳边忽然传来这样一句奇异的问话。
他还能有什么愿望呢？他的一生并没有遗憾残留下来，不过……他想起了自己最后听到的队友的心愿。
他睁开了眼睛。
他们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回到了船上。去的时候，“群兽”已经将大部分落水的人都救回到了船上，这一奇景令很多人在往后的一生都回味不已；回来的时候，爱丽丝便将它们遣散了，只剩下无形之兽和将格兰特带回的那只。
爱丽丝没有让它离开，而是让它留了下来。这无形之兽的下位体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站起来的时候，就显露出了它黑灰色的身影。它耳朵尖尖，体态健壮，赫然正是一只分外像狼的捷克狼犬。
它走到爱丽丝身边，舔了舔她的手，但在她的嘱托下，它还是来到了格兰特的身边，蹲坐下来，一双眼睛警戒地看着四周。
他们回到船上后，露西与罗伊也被爱丽丝从斯维尔小镇中重新叫了出来。露西还好，她早就知晓了小镇的存在，罗伊则是一副尚还无法接受的样子。他从没想到，爱丽丝的身边不仅有着那么一只完全不讲科学的小熊，如今都已经发展到了拥有一座怪奇小镇的地步。
他欲言又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因为露西在里面就已经“教育”过他了，让他答应了不会因此对爱丽丝有什么质疑。
格兰特先回去了小镇中一趟，他需要去将他同伴的尸骨收敛一下，之后，他会去到十二个不同的地方，去让他们回归自己的家乡。
——这就是他选择归来的原因。
爱丽丝则是回到了悠闲的时光。她的生日就快要到了，是几天后的十月十九日，露西与罗伊正神神秘秘地要准备什么东西的样子，她十分“善解人意”地给他们留出了空间。
时间过得真快啊，她穿越来的时候，这具身体正是八岁。被收养三年后，她就已经十一岁了，在这之后，她又经历了许多的事件，等她过了这次的生日，她也便是十三岁了。
她抬起手，有些苦恼自己在同龄人中不算高的身高。尽管和从前相比，她已经是长高了很多。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格兰特留下的新的同伴却是忽然大声吠叫起来。
它低下了头，前爪挠了几下，一副即将要进攻的样子。
爱丽丝侧头看去，见到的就是之前分别过的温妮。她重新换上了一袭黑色的裙子，头上也戴上了缀花的帽子，手上是一双黑纱的手套，苍白的气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妆容。
她正十分惊讶地看着对她狂吠的狼犬，像是受到了惊吓。
爱丽丝按下了大狗的行动，她看向了温妮，眼神中有了些变化。
温妮笑了下，有些不自然道：“很有趣的狗呢。”
爱丽丝道：“它的感觉很敏锐……你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温妮眼中掠过惊异，她撇开了眼神，但想了想，又重新转了回来，她道：“这么容易就被发现吗？也是，”她想起了自己之前在船上见到的那一幕：“你是拥有力量的人，身边又怎么可能留下普通的狗？”
将手肘置在栏杆上，她望向了船外，外面已经不见一丝风雨的痕迹了，天空晴朗无云，和风吹过海面，激起层层的波纹。她在这里，听见潮水分开，海风迎面扑来，外侧的缆绳在风中细微作响。海天连绵成一片，呈现出一副仿佛从始至终安宁一片的模样。
上面船舱中已经重新响起了音乐的声音，她不喜欢待在那里，就一个人走了出来。当她见到爱丽丝的时候，心中升起的第一个感觉是惊慌，尤其是那只狼狗突然对着自己吠叫，她差一点就要转身逃走了。
但她还是镇静了下来。连她也惊异于自己的改变。她忽然喃喃出声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之前是有一个女儿的。”
元老院是一个以九大家族为顶端，其它诸多小型家族为依附的古老组织。它结构森严、规矩众多，在暗处统领着一个国家超过了千年，如果说行动局是联邦建起的特殊的对异化部门，那么元老院，就是以异化统帅整个国家的另一种道路。
奥赫兰家族就是九位中的一个。
它曾有着辉煌的历史，或者说，九大家族俱都有着它们的兴盛之时。但此时，它却是落入了最糟糕的境地，家族的继承人在一次事件中死亡，其中种种不合理的地方被一律忽视；而在之后，一桩桩的意外也接踵而来，就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所有暗中窥视着的野兽都会闻着血腥味扑来。
“她和你一样，有着一头金色的长发，”她失神地回忆道：“但她眼睛的颜色更深一些，像是多瑙河的河水。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阳光播洒下来，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可是……”她呢喃道：“就是这样的她，却是在后来病死了。”
她之前就是在这里，遥望着爱丽丝与格兰特离开。在他们离去后，她的身后寻来的，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家族近侍穆恩，他是一位认真负责，将一切都处理得十分完美的管家式的人物，在她的丈夫和女儿死去后，是他一直在身边帮助着自己，并始终在安慰她。
“夫人，”在人群中，他的面上带着庆幸与放心：“您没事就好。还请赶紧从那边下来吧，您需要添上几件衣裳，海风吹得多了，会损害您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
温妮神色有些苍白：“我没有事……那个刺杀的人找到了吗？其他的人怎么样了？”
穆恩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她身上。跟在身后，他低声道：“刺客应该是拥有异化之力的，他打伤了我们三个人，剩下的几人都牺牲了。我们没有找到他，他的目标是您，将我们打倒后，就追着您离开了。您没有见到他吗？”
温妮突然就想到了格兰特在刚来时与爱丽丝说过的话，抓在外衣上的手停了下来，是他们为自己拦下了他吗？她的心中生出了复杂的感情。
他们就这样回到了自己的舱室。室内很温暖，他们的暖气一直没有关。温妮将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拿开，穆恩则是静悄悄地将舱门关上。
“大概是那怪物让他害怕了吧，”温妮苦笑道：“我们这一家还真是不幸，只是一次简单的出航，就碰上了这样的事故。”
“是啊，”穆恩在她身后道：“原本只是想吸引来这片异化之域中的‘鲨齿鱼’，可谁想到，居然会引过来那么一个怪物！”
温妮的动作止住了。她的心头生出了寒意，没有回转过身，而是强笑道：“你在说什么啊，穆恩？”
穆恩靠近了过来，几乎是贴上了温妮的后背，他的手掌从她的脖子后面抚摸上来，冰冷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寒颤，“我其实是不想对夫人您这样美丽的人动手的。”他这样说。
温妮不敢置信：“为什么……”
穆恩叹道：“为什么您要嫁入奥赫兰家呢？”
“是元老院？”温妮咬牙道：“是哪一家？”
穆恩笑了起来，似乎很满意这种尽在掌握中的感觉：“你是说那些腐朽的家伙们吗？加入他们，和当奥赫兰的狗有什么区别吗？”
温妮道：“你是反抗势力的人……什么时候……家族对你们不好吗？”
穆恩道：“然后世世代代继续服侍你们吗？”
温妮哑住了，可之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语声颤抖道：“难道爱莎她……”
后面的人不说话了。温妮瞬间就明白了一切，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流出，她捂住了嘴，不想让人听见自己哭泣的声音。
“抱歉了，夫人。”穆恩这样说着，终是流露出了稍许的歉意，他抬起手，手臂锁住她的脖子，然后一用力，就要令她这般窒息而亡。
空气流失的感觉让温妮头脑有些恍惚，她挠着勒住自己脖子的手臂，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去陪伴自己的女儿了。
“砰！”一声枪响，打断了这场寂静的谋杀。
穆恩撇过脸，手臂放开，温妮趁机逃了出去。鲜血从他的额上流下，他冷冷地看向了那里。
第84章 旅行的终途
从另一面走出来的，居然是一个他颇为熟悉的身影，黑色的皮衣下是给人压迫感十足的健硕身体，他手里拿着枪，一张被刀划伤留下疤痕的面上，是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
“你！”穆恩怒极道：“你不应该是来杀死她的吗？”
刀疤杀手有些惊讶道：“要杀死她，和我接下新的任务来解决你，这之间并不冲突啊。”
穆恩表情愤怒起来：“你这是在戏耍我们……”
“呵，”杀手收敛了虚假的愕然，他不屑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杀死了元老院家族中的重要成员，为了避免被抓到马脚，你们是预备了，要在一切结束后，也同样将我送下去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穆恩气急了，他怒吼道：“一些子虚乌有的猜想，你就是因为这，居然敢向自己的雇主出手吗？”
杀手没有被他打动，他面无表情道：“你可不是我的雇主，另外……你身上为什么要带着那个遗物？”
穆恩愣了下，而后，他看向了温妮。
温妮在一边死死地盯着他，眼中的恨意溢于言表。他忽然笑了下，嘴角勾起，眼中却是十足的寒意：“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
温妮一直在忍耐自己，她抿紧了唇，一句话也不说。
穆恩从袖中拿出了武器，他对着刀疤男走了过去：“看样子，只能将你先行‘监禁’了，然后，才能让夫人知晓，她的挣扎自始至终都是徒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