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听见熟悉的落水的声音，他点了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再没看到有人跑出来，便抚了抚衣领，假作镇定地离开了这里。
黑夜一片静谧，只有徐徐的海风在吹拂。他不知道的是，在距离此处并不遥远的地方，有一道巨大的身影从沉寂当中苏醒了过来，它睁开红色的双眼，目光穿透深海，望向了某个方向。它只是稍微动了下身体，就有无数的残骸与泥土从它身上滚落下来。
它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骚动。
这是在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一件不为人知的事，老费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他其他的朋友也是在时光的流逝中离去了。他的身体已不大好了，也是很久再没有到海上来了。
之所以选择这艘游轮，是因为它是在近期唯一会路过这片海域的船，金钱对他已不再如年轻时那般重要，他来到这里，是做好了打算的。
这次就是他最后的旅途。
第81章 海底之骸
听见老人已死的消息，格兰特沉默了下来，死亡总是沉重与悲伤的，尤其是对他这个曾经经历过的人来说。但在除此之外，老人能够与他阔别了几十年的老朋友重遇，这一点，又让他心中生出了不小的羡慕。
他遥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想象着二者面上的神情——一定会是毫无阴霾的欢笑吧？他在心中如此祝福着。
温妮也一同看向那里，她脸上的表情是痴然的，像是透过他们，看到了其他的一些人。
爱丽丝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的感怀的时间，船上人已经开始收拾起了灾难后的现场。她忽然往前踏出一步，跳到了船外的海平面上。
格兰特瞳孔一缩，他急忙奔到那里，没多犹豫，也同样跳了下去。一边的温妮都被二人的操作给惊呆了。
她攀在栏杆上，焦急地望向下方。
但她看到的，不是二人掉入到水中，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接住了一样。他们飘在海面上，任她扫视了几眼，都不能见到接下他们的是什么。恍然间，她好似看到了一道十分高大的兽的轮廓。
“你们在做什么？”她高喊。
爱丽丝回过头来，对着她一笑道：“我们要去另外的一个地方，再见啦！”
有风乍起，爱丽丝对她招招手，然后就乘风而起。风浪溅出，打在后面，她就看到有许多模糊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涌来，细雨描绘出它们的身形，它们跟随在其身后，汇聚成一大群队伍的模样。
与它们的头领不同，下位体在没有幻形的时候，还是能被外界的因素干扰到的。
它们踏浪而来，逐渐组成了一个以最前方为尖端的扇面的队型，它们的数量不知有多少，温妮感到了下面的震荡，是海水被它们奔跑带起的波动。它们奔向远方，而远方中，乌云也正逐渐散开。
被吸引来的人们围了过来，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可他们却能够感受到那浩大的声势，源源不断的，他们俱都望向了这里。
他们屏住了呼吸，像是见到了一场模糊的迁徙，见不到其具体的形貌，但能感到那种千军万马齐聚来的震动。他们不敢有动作，也不像温妮一样，知晓最初的源头是什么，只能一动不动地等待。
良久，一直到这后面的变故也一样离开了，船只又回复到了平静中，才有人不解与忧虑道：“它们是跟着那人和怪物而去了吗？”
“嘘，”有人警告他：“我们还是不要乱猜了，小心招来什么。”
也有人兴奋道：“嘿，这一次出航还真是长见识了！我敢说，没人能有我们这样的经历，我之前还一直以为，这世上是没有这种奇怪事件的！”
但更多的人，都是搂住了身边的亲人，互相抚慰亲吻着，感谢彼此的安好。
“夫人，”正当温妮还在看着爱丽丝他们离开方向的时候，她的身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庆幸与放松：“感谢上帝，您还在这里！”
她回过头去，见到是之前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穆恩，她微微笑了笑，道：“我没事，别担心。”
他们在这里交谈。而在远处的海外，格兰特好不容易才从奔跑的兽的身上调回了坐姿，他按住自己艰难保管下来的帽子，大声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要跟在他们后面吗？”
爱丽丝的金发被风吹乱，她也没有感受过这种自由奔驰的畅快的感觉，她大声笑道：“不是你说要来这里的吗？”
“那艘船已经受到了太多的惊吓，现在最想做的事估计是逃离这里，”她伏下身子，抓紧无形之兽身上的毛发，小熊也趴在她的怀里：“而且，你没注意到吗？‘蒂尼’去往的地方……”
格兰特愣了下，在爱丽丝的提醒下，他才想到，那怪物与老人去往的方向，正是他记忆中的方位。
他又想起了那庞大怪物身上诸多的物品，“难道……”他心中霎时有了个猜测。
爱丽丝见他明白过来，也就没有再说话了。他们奔跑了约有半个钟头，就看到了“蒂尼”漆黑的身形。它潜藏进了海面之下，不多时，就只能窥得一片黑色的阴影。
“我们也要下去吗？”格兰特神情有些严肃，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不，”爱丽丝道：“你的‘英灵之躯’虽然超出了常人，但还不能就这样下去，先等一等。”
她说让格兰特先等一等，自己却是深吸了口气，就这样与身下的无形之兽直接跳了进去。
第一个感觉就是冷，很冷，四面八方都有液体袭滚而来，爱丽丝抓着无形之兽的身体，只感到自己就要从它身上漂浮离去。她皱了皱鼻子，双腿夹紧，吐出一口泡泡来。
无形之兽在继续往下，之前还能见到的光亮已经不能再看见了。爱丽丝努力睁开眼，可她目视到的只有一片漆黑，身边像是有某种细小的生物正在游走，它用自己湿润的身体碰了碰她，像是对这深海中的陌生来客感到十分好奇。
爱丽丝定下了决心，她望向前方，头上发间一顶小小的冠冕显露出身形，它忽然发出了光辉，向着这寂静了不知道多久的地方昭告自己的到来。它发出无量的光，仅是片刻，就将这一片的海域照得通亮。
无形的威势令海下动荡起来，之前还对爱丽丝颇为好奇的小东西停在了原地，是一尾小鱼，正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爱丽丝伸出手，从它身上抚摸而过，小鱼就用自己黑点一样的眼睛看着她，连方才的畏惧也好似少了许多。爱丽丝再往前看去，见到的就是广阔一片的海下之景。
她见到有不认识的鱼在匆匆游过，有奇怪的礁石上长满了圆形的层叠的菇类，有海藻般的纤细的植物在摇摆着身体。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受了许多，之前的窒息之感，在冠冕发出一部分的威能后，就减轻了不少。
这验证了她之前的一个猜测。不论是诡物还是遗物，都会给拥有它们的人带来一定的变化，就像是辐射物一样，靠得越近，就会越受其影响。
这是许多人心照不宣的事，可到现在都没有人提出来。或许是因为恐惧，也或许是因为其它，但最起码，在明面上，爱丽丝没看到有系统性的研究与总结。
她继续往下，红色的身影就像是落入到了海中的一点明光。她见到了更多新奇的事物，成群结队的银白色小鱼、遍布孔洞的不成型的珊瑚化石、追逐在猎物后的大型鲨齿动物，和越往下就越诡奇的生态圈落。
她最终还是来到了海底。她预估这里并不是多深的地方。因为有斯维尔小镇作为退路，所以她可以尽情测试自己的极限——她感到自己与女王冠冕联系得更深了，可以发挥出它更多的威能。
她终是见到了一切变化的起源。她看到了一片残骸，是本不该被这片大海收纳的事物。
七歪八斜插在底下的半边海船、露出最尾部尖端的机翼、没有爆炸的弹头、还有一些根本看不出原形的东西。这些东西在海底厚厚地铺了一层，让人完全看不到其真实的风景。
就是这里了吗？爱丽丝想了下，她知道格兰特想要找的是什么，可如今她根本就不能在这广阔的海域中将之找出。她略一歪头，就做下了决定。
她伸出手，轻轻一点。之前还被收敛起来的冠冕的威能被彻底放开，一阵无可抵挡的气势就这样席卷而出，那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海底生物只感到有极大的危险到来，与生俱来的本能在告诉它们，在那个方向，有可以轻易毁灭它们的伟大者莅临到来。
最外围的生物只想逃走，更近处的则是被震慑到不敢动弹。爱丽丝注意到了，大约是因为那些铺落下东西的原因，在这里生存下来的动植物，都长成了奇形怪状的模样，它们有的是以子弹为眼睛，有的是以铁片为尾巴，还有的是身躯中插入了一根铁刺，但它们都是活着的……尽管每一个，要是被打捞到地面上，都会推翻许多人类建立起来的生物体系。
格兰特正在海上紧张地等待，他不知道等了有多久，终于见到有变化发生。海面震动起波纹，是从下方传递而来的。可不待他继续去看，他就感到自己身上有一样事物忽然开始发烫，是那枚被爱丽丝交给他的青铜的钥匙。
他心中刚生出预感，一只湿漉漉的手臂就从旁边将他拉了过去，他只看见斯维尔小镇中的景象在他眼前一闪而逝，下一秒，他就来到了一处陌生的疆域。将钥匙当做定位，跳着将格兰特拉过来的爱丽丝就站在他的身边。
见到是海下，他还没来得及感到窒息，就察觉到自己是站在了一个特殊的“域”中，那些外界强加来的压力被减少了不知道多少倍。他转过头看去，就看到爱丽丝一袭红裙，头上有一顶小小的冠冕在彰显出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你在看什么？”爱丽丝问。她的声音褪去了稚嫩，变得空灵缥缈，又具有无上的威严。
格兰特不自觉就变得愈发恭敬起来，他弯腰低头，不敢有丝毫不顺：“感谢您为我所做的一切。”
爱丽丝垂眸望他，她天蓝色的瞳孔中无悲无喜，淡淡道：“这是你的愿望，我答应了要为你实现它。”
第82章 格兰特的过往
海底之下的氛围格外寂静，水流在静默地流动，举目望去，四周都是荒凉一片。这处疆域被看不到尽头的残骸铺满了，就好似是在过往，在这片大海之上，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现代化的战争，他们用战斗机与炮弹互相轰炸，间或有被击中的，冒出火光与烟雾，坠入到这无边的深海中。
终于来到了这里，格兰特却是有些茫然。他知道当年的那一场战争很激烈，但当他看到这里的时候，才深刻地意识到当时的那场战斗遗留下了什么。
他看着这些残骸，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他看向了爱丽丝，这个之前一直都十分沉着镇静的男人，现在的眼中，竟是流露出了稍许的无助。
爱丽丝感到自己似乎进入到了另一种的状态，她漂浮在海域中，只感觉自己的触感可以延伸到更远的地方。她见到那些庞大的战舰已经变成了珊瑚礁的模样，还有很多的人类的残骸被掩埋在其下，这个地方，不仅是一处战争的遗迹，也还是一处人类的墓场。
海底动摇起来，无数的气泡从地面上鼓着往上纷飞，之前那些被爱丽丝气势骇住的恐怖的海底生物们晕头乱向地窜动起来，有的还跌落下去，假作昏倒。
爱丽丝见到有两道红光从一处沟谷的下方投射出来，它看着她，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爱丽丝仿佛能看到过往中的一幕场景。在过去的几十年前，一位受伤濒死的海豚无意间闯入了这里，它或许是想要为自己寻找到救治的方法，也或许是想要为自己寻一片掩埋的土地，那其中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暂且不知。我们只知道的是，在日复一日地填充下，它渐渐地变成了如今的这般模样。
爱丽丝冲它点点头，她将自己的意志散播了出去，不需要招来无形之兽的下位体，她也能感受到海水中其余生命的存在。她尝试着将自己的需求说了出来。
震动稍缓了一些，而后，海中的生灵们像是接收到了命令一般，以爱丽丝为中心，迅速而有序地开始了行动。它们组成一个个的群落，不断地在搜寻些什么。
格兰特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不明白爱丽丝是怎么做到的。只有爱丽丝自己知晓，她以为这是冠冕的“威压”在起作用，但后面她才发现，她这是在将这片海域转化为自己的领土。
遗物的技能，并非是你心念一动，就可以像游戏中的施发方式一样，什么都不用管了，只用等待技能生效即可。你需要自己去操作，去感受它是如何作用出来的，而越是你能体会到，你与遗物间的契合度也就越高，它就能发挥出更强的力量。
于是他们就见到了，一整片的海洋，都在爱丽丝的影响下，被有序地驱使起来。格兰特就站在她的下方，他仰头看着前方的一切，看到了那深沉悚然的场景被撼动而起，它们原本是毫无规律的，可在这一刻，它们却表现出了幻梦一般的规则之美。
光将海底照耀得深沉庄严，格兰特感到自己好似进入到了神话的场景，他看到了残骸被触动，那些礁石与长草被拨开，渐渐地，露出了下方本该有的颜色。
就像是一片黑的、灰的，突然被涂抹上色彩，一切死的、静的，都复苏出新的生命。他听见有细微的蠕动的声音，是海洋在叹息，在抒发自己忍耐了几十载的情绪。
他看到了熟悉战机的影子，那上面涂抹着看不清编号的斑驳色彩。他飞快地奔跑过去，小心地抚摸上战机的机身，而后，将还留有骨架的舱门拉开，在其中，他果然见到了一具倾颓下的人类的骸骨。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出去搜寻，他找到了十二具的骸骨，将之放在一起后，他突然抬起手，对着他们行了一个军队中的礼仪。眨了眨眼，他对着爱丽丝张口，声音沙哑低沉道：“我已经将他们所有人都找到了，您对我们的帮助，我会一直铭刻在心中的。”
爱丽丝看着他，见到这个坚毅温柔的男人在此刻露出了柔软与脆弱之处。她没有再继续下去了，而是游走过来，牵起了他的手。
没有了刚才的淡漠，收起了女王冠冕稍许威能的爱丽丝又回复了从前乖巧可爱的样子，她将格兰特往上带，又是一阵穿行而过的风景，等他再度稳住后，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海面之上。
喘了口气，他茫然张开双手，道：“我这是……”
就像是做了个梦一样。在梦中，他见到了可怖又可怕的场景，在那里，俱是战争给这片海域留下的狰狞伤口，那伤痕过了几十年都没有恢复，甚至还催生出了恐怖到无法描述的庞大怪物。
但那梦又是美好的。因为他见到了有一位带着王冠的小小女王，她慈悲又善良，愿意为了他这位复生之人，去施展出她神奇的魔法。而自那之后，死域就又变得鲜活与斑斓起来，他甚至真的在这个梦中，与他阔别了不知多久的队员们，再次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