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色的谜团直到20世纪才被揭开。在英国的约翰·英尼斯园艺硏究所的科研人员最终发现了这种引发杂色的介质,并称之为“马赛克病毒”。研究者先让蚜虫咬食杂色球根,然后再把他们放到饲主球根上,实验证明,有蚜虫的饲主球根和对照样品一样两次杂色。这同时证明了这种疾病确实是由病毒引起的,也演示了病毒在植株之间传播的原理。进一步实验还证明,马赛克病毒既可以感染在花园中种下的花,也可以感染尚未栽种的储存的球根。好笑的是,可能约翰·英尼斯园艺硏究所的研究员就是因为过去有荷兰种植者把切开的球根绑在一起刺激杂色发生的实践在前,才采用把半个杂色球根嫁接到词主球根上的方法来让蚜虫交替啃食杂色球根和饲主球根的。


在克劳修斯去世前很久,他在莱顿自己的私人花园中种下的杂色郁金香就已经引起了各种鉴赏家的注意,他们无不想把这些独一无二的品种据为己有。年迈的植物学家很快就发现自己无法承受络绎不绝的索要郁金香球根的要求。他知道这其中很多人只是追随潮流,根本不是对植物研究有兴趣,也根本不懂得如何培植球根;而另一些则完全是为了高价转卖来牟利。不论如何,他的私人收藏都不可能满足这么大的需求。克劳修斯在给他的朋友、也是莱顿大学奠基人之一的人文学家尤斯图斯·利普修斯(Justus Lipsius)的书信中写道:“这么多人都想要球根,我要是每个要求都满足,我的收藏就被彻底掏空了,而别人却可以借此致富。”

非常不幸的是,有些向克劳修斯索要球根的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和他以前在维也纳时一样,窃贼开始不断光临他的花园。两次是在1596年夏天,还有一次在1598年春天。窃贼们趁他不在家时偷走了他的郁金香球根,失窃的数目非常之大。在留存下来的克劳修斯的信件中提到,仅一次偷窃盗走的球根就超过一百个。老人为此深受打击,更为莱顿警察与维也纳警察同样的漠不关心而气愤,他就此发誓再也不种花了,还把剩下的球根都分送给了朋友们。

一个当时的编年史作者称盗窃是因为克劳修斯为自己的球根开出天价,不见钱不交货。这让克劳修斯的名誉受到很大损害。然而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在克劳修斯的整个职业生涯中,这位植物学家对他的朋友显示出了无比的慷慨。他从不吝于将自己发现的样本无偿分发给朋友们;只有那些被他怀疑根本不懂得他礼物价值的人才会被拒绝。这些雇佣窃贼去他花园窃取球根的人正属于后者,克劳修斯也完全有理由怀疑他们的动机。

尽管如此,窃贼的行为倒是有一点积极的意义。克劳修斯当然不是16世纪90年代联省唯一一个种植郁金香的人,但他的藏品绝对是最好也是最多样的。正是窃贼的行为,让这些珍贵的球根从北到南广泛分布到整个荷兰,而且越来越兴旺。有的球根在新地方成了新杂交品种的始袓,并且繁衍生息,不断壮大。正是他们的后代成了下个世纪球根交易的主力军。莱顿球根正是因此成了后来被交易球根的袓先。借用编年史作者的话说:“17省储存的球根足够丰富了。”

 

 

6、胸前的装饰

郁金香从其被发现时起,就以其美丽的颜色和无尽的变化独树一帜。不止是土耳其人和荷兰人,各国的植物学家对于这一点也都是认可的。到1600年,整个欧洲都对郁金香赞赏有加。法国园艺家蒙斯特里尔(Monstereul)后来写道:就如人类能掌管世间万物,钻石能让所有宝石黯然失色,太阳能统治整个星系一样,郁金香也是所有花朵中最高级的品种。如果人类是上帝选中的生灵,那么郁金香绝对就是上帝选中的花朵。

因为这种新花卉受到了极大的追捧,园艺爱好者们竞相培育新的品种,谁都希望自己的郁金香比别人的更加艳丽多彩。多亏了克劳修斯以及与他通信的人们的努力,大量的杂交品种现在已经可以为人们所有。有荷兰的郁金香品种,有英国的詹姆斯·加勒特培育的十几种郁金香品种,还有法国植物学家洛贝尔留斯(Lobelius)编目整理确认的41种郁金香培育品种,更有其他地方没有办法计算的品种,总之在1600年,郁金香的品种肯定超过了100种。到17世纪30年代,则达到了1000种(其中至少500种是荷兰人培育出来的)。考虑到18世纪中期也才有约2500种,如今也才有5000种人们可以识别的培育品种,17世纪的品种数量已经相当可观了。

不管怎样,在16、17世纪之交的时候,球根的供应数量还是有限的。有些新品种还只能结出个把球根。也正因为如此,对郁金香的热情也是局限于少数特权阶层之内。一些富有的鉴赏家们对此尤其狂热,他们特别看重郁金香的美艳和浓郁的颜色。这些有钱人相互之间会交易郁金香,但是因为他们本身都已经非常富有了,所以他们之间的这种交换也都不是以盈利为目的的。

到16世纪末,欧洲到处都出现了小规模的鉴赏家群体,比如意大利北部城市、英格兰和神圣罗马帝国。但是由于郁金香最早出现在荷兰南部,所以最大规模的郁金香爱好者自然集中在低地国家,尤其是佛兰德的上层贵族之间。这些鉴赏家中有很多人是从克劳修斯或者他的同伴那里第一次得到郁金香球根的。克劳修斯的同事马蒂亚斯·洛贝尔留斯(Mathias Lobelius)在1581年出版过一份名录,其中就包括玛丽·德布雷莫伊,她在海牙的家里有个特别漂亮的花园;名单里还有梅赫伦的约里斯·赖伊,以及克劳修斯一生的好朋友让·德布朗雄。

郁金香从荷兰兴起后,一路向南发展到法国,皮卡第的土壤尤其适合培育球根。在1610年前后,巴黎贵族阶层兴起了一种向宫廷里的女士赠送鲜花的热潮。贵族之间互相攀比,都想找到最稀有最美丽的品种。送花的礼仪形成之初,人们赠送的都是玫瑰,这一传统沿用了几个世纪,玫瑰也一直是花园里最受欢迎的品种。但是此时的法国贵族发现,郁金香足以超越玫瑰这个统治花园的女皇。郁金香的精致和优雅,更不用说它的新颖和稀少,很快就使它成为法国宫廷的新宠。郁金香的流行至少持续到了1615年,在年轻的国王路易十三的婚礼上,贵族女士们都穿着领口极低的礼服,把剪下来的鲜花别在乳沟处。据说当时最美丽的品种被看作像钻石一样珍贵。荷兰园艺家亚伯拉罕·蒙廷(Abraham Munting)在17世纪后期他所著的作品中记录了法国宫廷为郁金香疯狂的巅峰时期的景象。为了一朵特别美丽的郁金香,请注意,这里说的不是球根,而只是这一朵剪下的鲜花,竟有人愿意支付相当于1000荷兰盾的价钱来购买。

当然,宫廷贵族们没过多久就又去追求别的新鲜了,但是他们对郁金香的狂热还是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因为在17世纪,巴黎社会的优雅和时尚在整个欧洲享有盛誉,巴黎宫廷流行什么,其他的地方都会纷纷效仿。这边法国人已经开始流行另一种新鲜风潮的时候,上一个流行的内容可能才刚刚传播到欧洲大陆其他国家。所以如果有人到76爱尔兰西部或是立陶宛林地去,发现那里的女士还穿着巴黎十年、二十年前流行的服饰,完全不必感到惊讶。所以,郁金香在路易十三的宫廷里流行几年,就意味着在此后的几十年里,它在全欧洲都会流行起来。

第一批追随法国皇室流行风潮的是法国的普通民众。郁金香在巴黎流行后不久,法国北部就也兴起了对郁金香的狂热追捧。很遗憾现在找不到当时关于这件事的记录,但据说这也是后来在联省共和国发生的狂热的先兆。如果后来的报道是可信的话,那么足可见当时人们对郁金香的喜爱就已经近乎疯狂了。据报道称在1608年,有个磨坊主用他的磨坊换了一种叫“棕色之母”(Mere Brune)的郁金香品种。另有一个狂热的郁金香爱好者用价值三万法郎的啤酒厂换来一个叫“啤酒店”(Brasserie)的杂交郁金香球根。第三个关于这个时期的事例是有个新娘全部的嫁妆就是一个红色系郁金香球根。这个球根是新娘父亲培育出的新品种,并且被他父亲命名为“女儿的婚姻”(Marriage de Ma Fille)(据猜想新郎对这个有重大意义的礼物相当满意)。这些故事可能不完全真实,但是当时郁金香确实迅速风靡了整个欧洲。到1620年,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联省更着迷于郁金香,它已经让那里的人们将百合、康乃馨之类的鲜花全都抛诸脑后了。

荷兰人为郁金香疯狂的最初推动力,其实是源于荷兰革命期间,从荷兰南部涌入联省边境的大批难民。本来居住在西班牙控制地区的成千上万的新教徒为了保持自己的宗教信仰,不得不向北逃亡,以躲避时不时发生的宗教迫害。因为移民的涌入,有的荷兰城市规模甚至扩大了不止一倍:1581〜1621年,有28000名难民来到莱顿,那里的人口从12000人升至45000人;在阿姆斯特丹,整个17世纪期间,绝大部分在这里结婚定居的男子都不是出生在这里的本地人。移民们不但辛勤劳动,而且手里有可用于投资的钱财,正是他们为荷兰的繁荣注入了大量的资本。移民中的一大部分是有能力的工匠,可以凭借自己的手艺谋生。后来闻名世界的阿姆斯特丹钻石贸易,最初就是由这一时期从安特卫普来到这里的工匠发展起来的。移民中还有一部分是从布鲁塞尔或安特卫普这样的大城市来的有钱的商人。这些人中有不少就是最早的郁金香狂热爱好者。他们把郁金香球根也带到了这里,让联省人见识了一些之前没见过的新品种。难民们大批培育郁金香,也使得联省郁金香的供应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大增加了。

当然,郁金香不只在移民之间流行,很多荷兰人也越来越钟情于这种花朵。从南边的鹿特丹到北边的格罗宁根省,整个共和国的人都开始广泛种植郁金香。越来越多的鉴赏家们开始赞美郁金香的美丽,郁金香的数量也出现明显增长。与欧洲其他国家不同的是,联省的郁金香鉴赏家们并非贵族出身,他们更多属于共和国的新兴统治阶级:一群被称为“执政者”的有钱有势的普通市民。

荷兰城市的执政者们通常包括一些富裕商人家族的第二代甚至第三代,还包括一些律师,或者一两个医生。他们通常足够富裕,以至于有钱可以投资债券或海外贸易。简单些的,但同样也是获利颇丰的一种行当是填海造地,或者把湖泊、沼泽抽干变成农地。这些人告别了每天工作赚钱养家的模式,形成了一种新的自我延续的统治阶层,并且占据了省议会和城市委员会中的要职。

少数一些荷兰鉴赏家虽然不是执政者,但至少也是同样富有的商人,只不过他们还需要花时间经营自己的事业。这类人大多会在名字前加一个能够显示他独特身份的敬称。比如一个叫德容(dejonge)的渔业商人,会被称为“鲱鱼领主德容”。他们赚来的钱里大部分还是要投资到自己经营的事业上,也不像执政者们一样有那么多时间用于照料自己的花园。即便如此,也还是有几个最富有的商人成了著名的郁金香爱好者。

事实上,郁金香也特别适宜在联省种植。郁金香不但比花园里其他的花朵更受欢迎、颜色更丰富,而且最重要的是,它是一种生命力顽强的植物。这就意味着,无论是园艺家还是初入门者都能把它种活。即便是在联省到处可见的贫瘠、沙质的土壤里,球根也能蓬勃生长。在阿姆斯特丹以西,从莱顿向哈勒姆的方向,最北到达阿尔克马尔的北端,有一条与海岸线平行的极干土壤带。就算是在这片地区,郁金香也照样能生根发芽。

然而,真正的原因其实是:郁金香的新地位是一种财富和品位的象征。大概从1590年起,联省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欧洲最富裕的国家。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巨额的财富涌入这个国家,商人们个个富得流油,这使他们有资本在美好事物上任意挥霍自己的钱财。

当时有一批作家记录了一些荷兰鉴赏家的名字。这些人都是在17世纪最初十年就开始收集郁金香的。荷兰一些最富有、最有权势的人物全都榜上有名。比如哈勒姆的帕卢斯·范·贝尔斯腾(Paulus van Beresteyn),他曾经是当地麻风病收容院的院长,在城里种植了许多郁金香;再比如雅克·德·盖恩(Jacques de Gheyn)这名来自海牙的画家,他是一个显赫的贵族,也是克劳修斯的老熟人。盖恩极度热爱园艺,并且以花朵为题材创作了大量画作,其中一本22页的画册就被神圣罗马帝国的国王鲁道夫二世买走了。盖恩还是少有的几个身价财富可以被明确计算的鉴赏家之一。在1627年,也就是他去世两年前,他给自己的资产做了评估。审计结果显示,他当时的身价在四万荷兰盾以上。

另一个在古老记录中出现的名字是吉利莫·巴特罗蒂·范·德·霍伊费尔(Guillemo Bartolotti van de Heuvel),他也是个郁金香专家,一个土生土长的荷兰人。他的名字如此特别是因为他被他在博洛尼亚的一个没有孩子的叔叔收养了。范·德·霍伊费尔算得上是全阿姆斯特丹最富有的两个人之一,身价总计达到令人咋舌的40万荷兰盾,他很可能也是郁金香交易历史中最富有的个人了。凭借生意上赚的钱,巴特罗蒂可以有足够的闲暇时间投身于他在阿姆斯特丹市中心建造的著名的花园。从流传下来的文献中寥寥数语的描述可知,这个花园的设计是完全对称、极度正式的,一个属于真正的鉴赏家的花园,里面的花朵布局都是根据当时流行的方式,即一个花圃中只种一株郁金香,这样人们才能不受影响地好好欣赏它独特的美丽。

让范·德·霍伊费尔发家致富的大批流入资金主要是荷兰革命带来的成果。在前一个世纪,共和国最大的城市阿姆斯特丹并不具有很大的重要性,因为荷兰南方的安特卫普才是当时最大的港口,也是全欧洲最富有的城市。从波罗的海、西班牙和美洲运来的大批货物都要从这里通过,再转往神圣罗马帝国和欧洲北部其他国家。但是弗拉辛在革命之初被海上乞丐夺取,荷兰人于是堵住了斯海尔德河的河口,也就切断了安特卫普的入海口,自然就阻断了这个城市的贸易。对于这个佛兰德省的城市而言,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大部分的贸易往来向北转移到了荷兰省,阿姆斯特丹也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与此同时,荷兰还开通了与东印度的贸易联系,由此打破了之前由西班牙人垄断的商贸活动。对17世纪的欧洲人而言,印度称得上是不可限量的财富之源。那里盛产各种奢侈品、香料、陶瓷等别处没有的货物。在东方购买这些货物的价格相对便宜,体积不大也不笨重,绝对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一货船的香料,比同样吨位的木材、谷物或者食盐这类以往荷兰人一直倒卖的货物的价值贵上好几倍,而且只要能平安返航,就不愁卖不出好价钱。荷兰商人很快就意识到了与东方贸易往来的巨大潜力。到1610年,荷兰人在印度尼西亚的一些岛屿上建立了多个前哨站,尽管受到西班牙攻击的可能性一直存在,但是满载着干胡椒、肉豆蔻、肉桂、丁香、糖、丝绸和染料的舰队依然定期驶向联省。阿姆斯特丹的商人管这些新商品叫“富贸易”是完全有理由的,来自印度的一船货物就能产生大概400%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