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为不明白那些原理,就没有作声,只是看着她。结果她开始用快要哭出来的眼神不停瞥向我,其他朋友们也用手肘顶我的侧肋,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问道:“那么,是谁决定引进这个什么冰箱的啊?”
莎莉一下子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但很快便挺直了娇小的身子。
“这个嘛,当然是人家我咯!”
不知为何,她说完后周围响起了轻轻的掌声——虽然我还没有明白什么情况。只不过,她那小巧到我低下头才能看到的脸部表情,此时却一反常态地可爱,而这也让她更显得娇小,真是相当奇妙。
没错,越来越小,越来越往下跑了。话说回来,现在我指的不是那天教室里的一幕,而是我和穆里埃先生、戴亚斯警部还有尤金在酒店里一起乘着蒸汽厢式电梯上行的途中,从电梯内向外看时所见到的通风楼梯井里的景象。不过随着电梯上升,视线被高层的楼层所阻挡,所以很快就无法透过电梯厢的网格观赏美景了。
再过了一会,电梯岗位专员操作拉杆,止住电梯厢,梯门“嘎啦嘎啦”地打开了。
“到了,穆里埃先生,就是这里。”
戴亚斯警部晃着矮小肥硕的身躯,率先下了电梯,开始沿着酒店七楼的走廊前行。这里和一楼完全不同,安静得简直过了头,四处都是昏暗的。脚下铺满了踩上去很舒服的绒毯,仿佛把鞋底声和其他杂音全部吸收了。
某人碎碎念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甚至可恶。不过戴亚斯警部本人并未顾及我们的心情,只会不时转头扫一眼我们。
“没问题吗?在教育方面……穆里埃先生你也真大胆……现场可是我们的圣域……”
仔细听来,就是在说这样的内容。我们果然不受欢迎啊,我一瞬间有些心寒。还好现在有穆里埃先生在,但他不在的时候又如何是好?我很快便陷入了胡思乱想中。
“戴亚斯警部。”
名侦探巴尔萨克•穆里埃突然出声叫住对方。
“在!”
戴亚斯警部立刻站定不动,非常规矩地回话。
“警部你上学的那会儿,也有去实习吧?”
“这是当然!”
我忙不迭摁住耳朵,不管怎样,警部的每句话都太大声了。
“那么,你是去哪里实习的呢?果然是当警察吗?还是考虑到强劲的腕力而去了格斗专家那里?”
穆里埃先生一问接一问。
“……这倒不是。”
戴亚斯警部摇了摇头。穆里埃先生继续询问:“哦,所以是去了哪儿?”
警部“嗯,这个嘛……”地踌躇了一会儿。
“是专做小提琴的工匠,也去过调香师⑩那里。”
“啊,这可真是……”
穆里埃先生发出了赞叹声,我也对此感到震惊,双眼圆睁,可偏偏尤金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怎么了?你觉得这两个职业都不适合我吗?”
警部有些愤慨地问道,这可能是他不愿被触碰的过去吧。
“不会,并没有这回事”,名侦探回答,“这说明,在年轻的时候拥有各种体验是相当宝贵的,社会有责任和义务要给予少年少女们机会去经历各种挑战。其实警部你也一样,你本人曾经的经验,也对现在的工作起了作用不是吗?在罪案现场,你是不会放过任何痕迹的著名刑警,即使只是些微的声响或气味、气息的变化,你都能感受得到。”
“请放过我吧,别恭维了。我从小就不怎么受夸,不习惯啊。”
戴亚斯警部的言行更加粗莽了,但总觉得他有些害臊。随即,他突然在某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啊哟不行,差点就走过头了。这就是那套出事的房间,呃,钥匙在……”
按穆里埃先生的说法,戴亚斯警部虽然看上去不中用(抱歉),但感觉非常敏锐,即使只是细微变化也从不漏看,不过这个房间单看入口就很容易被分辨出来。
在任何物品都被打磨得光滑锃亮,纤尘不染的酒店内,只有这扇门上有严重的损伤,让人看起来就很不舒服。门上的涂料脱落、开裂,像是被打斗所殃及的,而且还用链条绕了几圈缠住门把手,两端甚至用锁锁死。
戴亚斯警部从口袋中取出钥匙,打开锁,解开链条。门缓缓打开了,他转回头向我们招手,应该是示意我们进去。
“顺便说一句,这扇门在事发当时是上锁的,而且不仅用了钥匙,还从内侧挂上了门闩,因此当人们察觉到事情有异赶来时,光靠酒店的备用钥匙还没法打开它,只得像这样用尽力气去撞——那么,请尽快进行实地调查吧。”
戴亚斯警部如他所言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我瞬间开始想象房内的情景,其惨状远甚于它那破裂的大门,残忍被害的尸体就横陈其中,想得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但比起不得不看到的案发现场,我更是忍不住对没考虑过这些就敢以“侦探”为目标的自己生气。
(但是,不亲眼看到就无法产生觉悟!我毕竟是名侦探巴尔萨克•穆里埃的弟子!)
我如此默念道,竭尽勇气,握紧双拳给自己鼓劲,准备踏入室内——正在此时,有个人影突然掠过我的侧面。
是尤金。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他果然还是没有感情,大步流星地步入房门,往房间深处走去。
“喂,你等等我啊。”
我小跑着跟在他后面,没有任何迷茫和纠结,就踏足了“杀人现场”。
或许是我的错觉,一阵恶寒紧随而来。不,这里确实很冷。
房间宽敞,同时内部装修又让人沉得下心。在这房间确实能够放松、不紧不慢地缓解旅途中的劳顿,也可以沉溺于思考人生。
但是,这般豪华的氛围被浪费了,因为“某物”正横陈在房间正中的床上。
正确说来,也并不是某“物”。虽说已经气绝多时,虽说曾经是个活人,但警察们已经在上面盖了防水布,整体鼓鼓地像个隆起的小山包,怎么看都没有真实感。
不过,这也是好事吧。假如把不认识的人的遗体突然暴露给我看,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状况。穆里埃先生或许是看透了我的心思。
“你们就在那里等着。”
说完,他便和戴亚斯警部一起,十分干脆地走近那张床,还以为他有话要跟戴亚斯警部说,结果他却突然掀起了那块防水布。
其实某种程度上,我也对这样的场面有所期待,因此即使移开了眼神,在视野范围的边角里,还是有些半黑半红的东西映入了我的眼帘。那是一个掉在床上的,整张脸几乎都被砸碎了的男性头部。
“这太过分了。”
即使是穆里埃先生,此时似乎也不禁皱眉。而戴亚斯警部的眉间亦挤出了纵纹。
“真是……好吧,总之我先报告一下已知事项。被害人是吉恩•莫洛伊教授。职业,或者说专业是实验物理学家,年龄六十六岁,因为要出席学术会议,从前天起入住这家酒店,今早却一直没有出现。酒店保洁专员在打扫时曾叫过他,但没有得到回话。而且友人们来拜访他,敲门时也是同样的结果,他们认为这很奇怪,便叫来了酒店的工作人员。然而,仍没人回应。由此,大家逐渐担心起教授的安危,便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强行入室了。”
“原来如此。”
穆里埃先生说着说着就仿佛陷入沉思。随后他催促道:“啊啊,不用在意我,请继续。”
戴亚斯警部颔首:
“明白了。然后,这位莫洛伊教授,好像原计划要在即将举行的学术会议上发表什么内容。根据酒店工作人员的证词,他绝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客房里,埋首于调查研究或执笔写作。你看,写字台上还有这地板上,全都堆满了书和文件是吧?还有贴墙放着的那个行李箱,就以一个人短期逗留的标准来说也太大了哦?里面全都是那种,就是在我们看来充其量是纸屑的便条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就没带什么随身日用品了,是个不在意那些的人。不过就算再怎么不讲究,好像还是会好好关上门窗。他有用酒店发给住客们的钥匙来锁门,也挂上了只能从室内接触到的门闩。我再另外说明一下啊,门钥匙是在被害人的西装外套口袋里发现的,门闩周围找不到一丁点动过手脚的痕迹。顺便提一句,推测死亡时间为昨晚深夜——”
“哦,这么说来……”
穆里埃先生兴味盎然地说道。
“正是如此。”戴亚斯警部硬是顿了顿他那粗短的脖子,“换言之,这里就是一个密闭空间,里面只有被害人一人。虽说也可能是有人耍了某种花招而进到了房里,但等他出去之后,可就既没法把钥匙扔到被害人的口袋里,也没法从房间内部挂上门闩。”
“原来是这样啊。”
穆里埃先生颔首。听他的口气,仿佛对真相已经了然于胸。
“还有……警部你反复使用‘被害人’一词,但断定这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的证据,就只有‘这个房间是密室’吧?”
“这,没错。”戴亚斯警部挠着头说道,“还有一个东西,让我们只能判断本案是他杀。假设我是那种没药可救的懒蛋警察,凡事主张无功无过,就算碰上了死于他杀的死者,我也会去托人把这个案子处理成没有案情可言的自杀或者意外事故,可这个证据堵死了这条路。”
居然有这种警察存在吗?我被这个比喻震惊到了,然而他想传达的信息已十分清晰。
不过什么证据能让一名警部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按照自己的思路展开了思考。
“是指那个吗?”
突然,一个不属于穆里埃先生或戴亚斯警部的声音响起,吓了我一跳。那么,声音肯定来自于尤金了。
不知何时,他已经离开了我身边,与穆里埃先生他们一起勘察着床及四周。与其说他是对尸体泰然自若,倒不如说是不为所动。
我和他今早才有过交流,虽说也没什么好惊讶,但抵达这里之后他也一直保持沉默,所以此刻我才意识到他的嗓音夹杂着一丝丝沙哑,很好听,这又让我大吃一惊。
然而,这与再紧接着袭来的惊讶相比又算不得什么。
听到尤金的话,穆里埃先生“哦?”的一声,回头看向他,而遇事一贯反应强烈的戴亚斯警部则哇哇大叫:“喂喂小子。不对,实习君!不能碰!这是很重要的证据!呃,穆里埃先生,没关系吗?好吧……求你了,别把东西摔了啊。因为它还挺重的呐。”
他睁圆了眼,仿佛对待稍有不慎就会被炸开的摔炮一般说道。
至于我,正盯着还不熟络的尤金,以及他手中所抱着的东西看。它和被害人的遗体一样,用防水布盖好了放在地上,却被尤金发现了。他还喊着号子将它搬了起来。
那是个横竖约五六十厘米、高度则略低于长宽数值的黑块,摸起来粗糙不平,表面上有光泽的部分看起来像是金属质地,但又很像岩石。不管它的真实来历如何,少见倒是够少见的,首先它有很多与现场格格不入之处。
(这到底是什么,是重要的证物,而且还是能够证明他杀的物件,难不成是犯人把它落下了的……哈?难道真是这样?)
我被自己的想象给吓了一跳,不过如此一来,犯人居然对被害人莫洛伊教授做出这么过分的事……
“原来如此,你的想法确实很有意思。也就是说,这个黑块就是杀死教授的凶器吗?”
“是的。光是在现场调查一下,即可发现那个黑块的形状凹凸和被害人的伤口完全吻合,而且黑块上也沾了血迹。最重要的是,遗体被发现的时候,那黑家伙简直就像是嵌在被害人的脸上一样,所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确凿的证据了。”
戴亚斯警部答道,感觉他很是愤怒。而名侦探巴尔萨克•穆里埃则与他相反,似乎心情很好,甚至漏出了一丝笑意。
“哎呀哎呀,这个案子不是很有趣吗?假设就如警部所说,那么案件的构图就变了哦,就是说,犯人通过某种手段侵入之后,用这个漆黑的结晶对睡梦中的被害人的面部,也就是是吉恩•莫洛伊教授的面部施以一击,并导致了他的死亡。不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能想到的方法只有一种……”
“有人把这块结晶拿到了被害人头部的正上方,而且是相当高的地方,再让它一口气往下掉——对吗?”
尤金仍然积极发言,我被迫尝到了只有自己被置之事外般的寂寞滋味。
“是的,此后犯人没有留下自己的痕迹,还锁门、挂门闩,再逃往外界,还是说,他是去到外面之后再把钥匙偷偷放回被害人的口袋并挂上门闩的呢?好,爱玛你怎么看?”
突然被抛了话题,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呃,那个……”
我正答不上来,就往尤金那里看过去,不过他也没有对我施以援手或者积极主动给穆里埃先生捧场的意思,只是走到一面墙边,站定不动。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偶尔会出现在尤金少年嘴角的微笑其实并非笑容,也没有其他意义,就是不含任何感情,甚至连想让他人“以为他在笑”的意图都没有。之所以会觉得他带着笑意,其实全都是我的心理作用,充其量不过是我的愿望作祟。
于是,我爱玛•哈特里作为实习侦探,尽管为时尚早,却一次性遇到了两个谜题。其一是吉恩•莫洛伊教授被来历不明的黑块砸碎头部,而犯人忽然从密闭的犯罪现场消失之谜。
其二……不,与其称是谜题,不如说它是一个问题,用以下一句话即足以表述:
——告诉我,尤金。你到底是谁?
这颗星球即将死去。不,即使说它已是死星也并不为过。
到处都被冻成一片白茫茫,可即使如此,白雪却仍不知餍足般地继续堆积,将这颗星球上的生物残骸以及这些生物们的所创、所爱、所恨之物——抑或是所毁之物——统统覆盖。
一切都太迟了,但本就无从下手。即使因再无救急之策而感到悔恨,却也无可奈何。
是的,归根结底,生物们“亲手”缔造的重重失败全都是原因。抑或说,将失败归因于“‘手’与驱动着‘手’的‘头脑’相互背离”或许才算公平。
“头脑”可能对此抱有异议。自己分明殚精竭虑,发挥理论知识与理性思考,却每每都被逼至一角,而将一切都交托给“手”的专横。
然而,“手”也有“手”的一套说法——本来“头脑”的命令和判断就不该出问题,自己只是单纯地服从命令而已。
但是,无论他们如何相互推诿,也无法改变现如今的荒凉世界。
最关键的是,无论是“手”还是“头脑”,还是他们的本体,如今都已死绝,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