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纳博士安慰道。
“他是被报纸上的广告叫去那个地方的,尤金也要赶去那里吧?”
听到我的问题,穆里埃先生和尤金同时点头。
“我提前问过马尔巴拉教授和另外几位学者的名字。”
尤金说道。随后穆里埃先生接过话来继续说了下去:
“之后,尽管马尔巴拉教授被杀,但皇太子那样身份高贵,而且怎么想都没必要作伪证的人物却说出了如下的证言‘碰巧就在那条玻璃回廊的转角处附近,那个物体飞了过去,是沿着那个转角的弧度飞过去的’。如此一来,事件便如我当时所说,原本转弯的回廊因空间扭曲而变得笔直,所以从原本是死角的地方射出的刀刃能命中死者——我也只能这么推理。”
“那个,关于这件事啊,”我还是忍不住举起了手,“确实,基于殿下的证言,只能那样去思考,但不是很奇怪吗?”
“哦?怎么说?”
穆里埃先生看起来很是愉快,向我提问。
“嗯……假设回廊中的空间被扭曲后,转角变得笔直,那么从外部看来,按说也不存在弧度啊。因为回廊本身及其内部在视觉上都会变成直线型,不可能看见凶器以弧形的路线飞过来。”
“啊,原来如此!”
戴亚斯警部大声嚷道。奇奇纳博士则微笑着说道:
“哦呵呵呵,原来是这样,没错。不过,小妹妹你认为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老人家我也不是没有任何假设,不过我对那种可能性没有确凿的把握。”
我慌了手脚,赶忙说道:
“不,我……博士您都不清楚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了解呀!但是,是他的话——”
我慢慢回头,视线所及自然是尤金。
他瞬间露出了“呃?要我来说吗?”的为难表情。穆里埃先生也对他投去了期待的目光,他无奈之下只得缓缓开口:
“是这样的……玻璃回廊上一路都安装有用于调节温度的金属管道,它们一圈一圈盘旋在廊上,呈线圈状,我估计就是在那管道(相当于线圈)上通了高压电流。为此,他们首先需要使用‘condenser’⑥——当然,它并不适用于蒸汽设备,而是蓄电用的装置。然后,他们会在‘线圈’里找出合适的位置,在那里放上作为凶器的铁制品,并将提前蓄好的电一口气释放出来,再于下一瞬间切断电源。如此一来会发生什么呢?第一,由于管道之中有强电流通过,由此产生的电磁力会把凶器沿着‘线圈’的中心轴高速推飞出去。
“接下来就是重点,也就是电源在下一瞬即被切断了。因为只要电流还在继续往前跑,那么在这整个‘线圈’的出口附近,便会产生朝向反方向回拉的力,凶器也会受到此力而静止在‘线圈’中。然而由于此时电源已被彻底切断,按照惯性定律,它便继续往前飞,直朝被害人那边飞去了——我想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其实,被害人要是再往里走些,离通了电的管道再近些,可能都不一定要彻底切断电源;而若是想通过进一步提高凶器的速度来提升其杀伤力,只要把金属管道划分成若干段,当凶器依次飞过每一段时,反复通电断电、通电断电,(令推力再叠加惯性作用,)即可快速地实现加速。”
“哦,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所有的人,就连奇奇纳博士在内,看起来都非常激动。
“这些知识与技术的成果,我们今后该如何接受,以及是否接受?如果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倒也罢了,而今既然已有所了解,那么如何处理便成了难题。”
名侦探巴尔萨克•穆里埃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作为一名‘侦探’,对此次的案子还是有些想法的,那就是正因为我们对‘电’一无所知,所以才会被那些‘不可能杀人事件’给搅得苦不堪言,可是对于熟知其存在的对称地球人来说,很容易就能解开谜题吧?如果可以,那我想问问你——你发现真相了吗?”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或许是为了打破这种气氛,有人举起了手。
“我说啊……”
提问者是我的父亲猛虎•哈特里。他忸忸怩怩地搓着手里的船长帽,说道:
“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穆里埃先生,可以吧?”
“是的,请讲。”
“我们家爱玛啊,不管怎么说已经碰上了这种事,遇到危险也是没办法的。但是不是可以让她结束侦探实习回家了呢?”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我忍不住叫出来,却被尤金伸手制止了。
“说得也是呢,那就现在结束好了。”
穆里埃先生干脆地回答。
“啊!”
我当场哑然,同时心里早有预期。无论如何,穆里埃先生曾经把我丢下了,事情大概会按这条路线发展下去。
“这样吗?”
父亲看起来可开心了。穆里埃先生也点头道:
“就是这样。无论如何,这些事件都只与尤金君本人有关,而且他自己也希望参与调查,也就罢了。可我明明是为了安全起见才命令爱玛留在所里的,最后却导致了这样糟糕的结果,要是仍视她为见习生,放在一边未免不负责任。所以今后,我会正式邀请爱玛君担任我的助手,和尤金君一起。”
“咦?”
我惊讶地环顾四周。我的父亲已然完全愣住,几欲晕倒。莎莉对我眨眼示意,苦笑着说道“不是挺好吗”。戴亚斯警部大为惊讶。还有“呵呵”笑着、兴致盎然的奇奇纳博士。
以及,尤金,尤金他——
(他这是什么反应?)
我忍不住内心暗暗念叨。
(他不是可以像这样笑出来的嘛!而且还很有魅力!)
3
月光皎洁,天海一色,只有空中的飞船与水中的航船迅猛前行。然而,目的地却与此前相反,都在往各自的祖国返航,因此行进的方向并不统一。
“极光号”也是其中一艘。我和尤金一道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凝视着银鳞般层层泛着光泽的海面,仅此而已。而我们的上方是一片夜空,密密镶满了宛如宝石般的星辰。
来时我还是个偷渡客,避人耳目地躲在一间屋内,没有机会与他闲聊,所以像当下这般与他共处,对我来说还是头一回。说起来,虽然我也乘坐过父亲的船,可现在这样的旅行似乎还是第一次吧——
不,目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首次经历’。尤金终于缓缓地向我打开心扉,起初还只是露出很狭窄的缝隙,可他开始说起自己的事情了。
“我们的世界——就是你们称之为‘对称地球’的世界毁灭时,我和家人分开了,只顾着四处逃跑,只有我和另一个女孩子哦。
“周围的一切全都疯了,保护她真的很难。当整个世界都陷入天寒地冻时,暴风雪刮得很猛,与科学家们所宣称的恰恰相反,我们的地球正因急速寒冷化而面临死亡。一小片面包都弥足珍贵,而一根火柴大小的小火苗就更贵重了,我们每天都拼着命活下去,但也有幸福的时候……
“期间,我们听到了一种说法,称有冒着烟的宇宙飞船从别的星球过来救我们了。我拉着她的手,赶到那些船抵达的地方。那是一片废墟中的一个空地,已经有数万人聚集在那里,挤得满满的,大家都亢奋得好像脑浆沸腾一样……
“前来救助我们的人来自你们的世界,他们冷静地向我们打了招呼,并且做出承诺,即使本次有人搭乘不上,下次也一定会接大家过去。然而结果却引发了恐慌……群众接连袭击虐杀了他们,宇宙飞船——你们称之为宇航蒸汽飞船也被暴徒们如怒涛般地涌入了。
“接着轮番发生了大爆炸,大家乘上飞船,想要发动它们却乱来一通,导致数不清的人伴随火柱一起窜到天上,随后很快就被埋入冰雪之中。
“在这之中,人潮涌向仅存的飞船,我们也被卷了进去。我一边掩护着她一边拼命跑,可是……恐慌之中,我放开了你的手……”
“我的手?”
我之所以会这样反问他,当然是对他的话感到意外,可是在我脑海深处,却也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不,抱歉……不是你,是一个跟你很像的女孩子。然后……”
他有些慌乱地纠正了,我们便把话题继续下去。
“那女孩是不是与我同名?”
尤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很快,视线又低低垂了下去。
“啊…是的。她也叫这个名字……不过写法和你有些不同。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我的恋人。总之,我放开了她的手,虽然急着往回找,但却被人潮给冲走了。之后,我被不由分说地推上了一艘飞船,虽然自己也知道这不现实,但只能祈祷着她被别的飞船救走。然而不久后,我就得知剩下的人全都死了……
“飞船内也与船外一样,不,是比船外更可怖的地狱,能勉强起飞已经算得上奇迹。之后,在离地球还很远的时候,我听到了非常可怕的话题——只是杀害救我们的人们,抢夺他们的飞船还不够,还要入侵我们眼中的‘对称地球’,用自己那‘更优秀、更进步’的科学技术征服它。而且那先行一步的家伙们已开始着手推进计划。
“事实上已经有人在两个地球之间往返了。我们乘坐的飞船因此才能混在里头。他们还煽动大家说,反正就算去了另一个世界,外来人员也只会被当成奴隶使唤的。既然如此,那就干一票大的,让他们大吃一惊……”
“为什么说外来人员会被当成奴隶?”
我心想着他话里的问题,不小心就打断他的话,提出问题,尤金却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大概是如果自己处在相反立场上就会这么做吧。顺便说句,在你们的世界中讴歌独立与自由的国家和民族——比如南北美大陆,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它们在我们的历史上做了什么。”
“嗯,以后有机会听你说。”
我回答完,看向他的表情,心想刚才不问他就好了。
“他们,那时候抓住的鸡皮肤男人也包括在内,高调宣扬着自己的主张,夸口说要在短时间内征服并支配那些不懂电、不懂内燃机,更别说原子力学的野蛮蠢材。这些言行还大受褒扬,也难怪让人厌恶。”
尤金继续说着,话里夹杂着我闻所未闻的词汇。
“那些得意忘形的家伙们叫嚣着是为了尚未实现的理想做的。我对他们的话感到愤慨,可却不知如何阻止,被无力感折磨着。然而,我还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就在偷听时被发现了,更糟糕的是,有人举报我在骚乱中曾试图阻止别人杀害飞船上的乘务人员,我当场就被宣判为背叛者,也因此理所当然地要接受处罚。于是,他们把我塞进那个胶囊,里面只有最低限度维持生命的装置,随后我就被扔到了宇宙中……”
“凭什么,好残忍……”
我不自觉就词穷了。尤金却带着些微的苦笑说:
“是啊……这就是我的世界的做法。爱玛,说真的,与那个世界的恋人永别之后,我已经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完全不觉得死亡恐怖,只是觉得活着很麻烦……幸好我已经记不清那段时间有多久,只记得我无数次都被按下某个按钮的冲动驱使着。”
“那个按钮莫非是——”
我想起了那时的事,开口问道。
“是的,就是那个从胶囊内侧打开它的按钮。他们怀着恶意把选择的机会留给我,我在胶囊中其实是动弹不得的,只能在令人绝望的孤独中忍饥受渴,随后窒息,在痛苦中步向死亡,或是选择将自己放逐到彻底黑暗、绝对零度的真空宇宙之中。
“可是奇迹般的幸运降临,我被你父亲和奇奇纳博士乘坐的‘极光号’所救,关于那次航行你早就知道吧?”
“嗯,隐约知道,”我答道,“是奇奇纳博士察觉到对称地球那里出了大事,就去找政府谈判,又借了法尼荷基金的名头,自己主动以平民身份统帅‘极光号’出发的——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没错,但另一方面,我好不容易得到了博士他们的帮助,却没有走出胶囊的打算。我不想去了解他们是怎样的人,怀揣着怎样的目的,也不希望多加争论。以及最重要的是,我对进入没有她的世界感到畏惧,所以一直都没法按下按钮。直到你进入那间房间。”
“咦,这么说……”
我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只见尤金用力点了点头。
“是的……因为胶囊外有你在。我当然知道不可能是她,这应该只是个梦,胶囊外的一定是别的人。可是,果然还是忍不住按下了按钮啊……”
“是这样的吗?”
我嘟哝了一句,算是回应。尤金曾经说过的话又在我脑海中回响。
——但首先你得告诉我,爱玛,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不过,说到底只是如双子星一般的两颗地球,这些都只是偶然的恶作剧啊,我和你熟识的她不是同一个人,我代替不了她。”
“这……我也明白。”
尤金突然用力说道。
不知为何,我想要岔开话题。
“然后,你有幸在穆里埃先生的侦探事务所安顿下来,并且打算追查你们地球上的那群人的阴谋吗。当然,穆里埃先生也有他的计划……可是,跑到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还想孤身一人去面对所有的挑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勇气啊。”
“不是的,也不尽是……”
尤金摇了摇头,随后一笑:
“你听那群人瞎说呢。有这样相似的星球存在,而且保留着我们星球上十九世纪末的文明,还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这番光景可是让我大吃一惊啊。当然,冲击力最大的还是有人跟她那么相似,甚至名字都一模一样。第二吃惊的还是——你们居然都在说日语!”
我一瞬间呆住了,随后说道:
“因为……我们是日本人啊,住在日本的首都,使用平假名、片假名和汉字⑦——侦探事务所的门上也写了‘穆里埃侦探事务所’吧?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我还当他突然要说什么。我们首都的港口、大学都是为颂扬我国引以为傲的伟人伦敦先生的功绩,严格说来先生姓伦名敦,而以他命名的。看来对称地球上没有与他相对应的人物,不过他确实是一名日本人。我们效仿伦敦市的“水晶宫”,在有别于英格兰的地球另一侧的我国建造了“新水晶宫”,里面有大英生物园。还有我们最初那起案件的发生地“牛津•剑桥酒店”,这些似乎都是使用了创设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