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但是有道理的事情就非得去做吗?”祝灯灯说,“麻烦你去外面找找别人吧。我知道一定是我内心纯洁、头脑聪明才能看到鬼魂的,我现在知道错了。我还年轻,可以变坏的,不晚吧?”
“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我就是内心纯洁、头脑聪明!”
“我说,不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能看到我。”周一非态度严谨地补充道,“前提是,你真的内心纯洁、头脑聪明的话。”
祝灯灯不想与他讨论这个话题。“那你说,还能因为什么原因?”
周一非思忖片刻,说:“你今天晚上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遇到你之后,感觉什么事都很平庸。”
“没想到你觉得我如此特别。”
祝灯灯看到周一非脸变红了,不过她不打算继续跟他贫下去,毕竟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掉这个麻烦。
“今天我淋了一场雨,感觉很难受。”
“不是这个。”
“没有淋雨,你也让我感到难受。”
“反正和淋雨没关系,再想想。”
“你怎么这么肯定?除了淋雨我确实也没做过别的什么……等一下,你不会知道答案吧?”祝灯灯发现不对劲,周一非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没错,我想我知道答案。”
“那你在这浪费什么时间呢!”祝灯灯生气地说,“你死了我没死啊,我的生命是有限的知道吗!”
“好了好了,你这小姑娘伶牙俐齿,我就是想逗逗你。”周一非说,“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吃了地三鲜?”
“你看到了?你到底出现多久了?”祝灯灯感到背后发凉。
“我没看到,我只是能感受到。”周一非摸了摸凸起的肚子,说,“就好像是我吃的一样。”
祝灯灯盯着周一非的手在肚子上揉了几圈,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听明白了吗?吃饱之后再吃下肚的食物,已经无法再给你带来能量,于是就转移给了我,所以我才会出现。你刚才是不是说你今晚吃得有点多,都快吐了?”
祝灯灯终于明白了。
“这么想来,我还真的是第一次吃这么撑,地三鲜端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结果硬是又吃了一顿。”
“那一顿,就是为我而吃的。”周一非说。
“我爸知道了得多伤心啊……”祝灯灯喃喃自语道。
“感谢你的暴饮暴食。”
“以后不了。”
“对了,你有烟吗?”周一非突然问。
“我没有!你要干吗?”其实祝灯灯知道他要干吗,但她还不太能适应周一非现在这个状况。
“我想抽烟。”
“好啊,去吧。慢走。”
“别逗了,你知道我办不到。”周一非说,“你帮我抽一根。”
“凭什么!”
“你吃东西,就等于我吃东西。”
“我现在不想吃任何东西!”
“抽烟不是吃。”
“你好烦啊,我不抽烟,我甚至不爱闻烟味,你就别做梦了。”
周一非舔了舔嘴唇,然后露出谄媚的笑容,朝祝灯灯走了两步,说:“想知道吃完饭之后最舒服的是什么吗?”
“是一个人待着。”
“不,是抽烟。历史上最伟大的侦探福尔摩斯,整天叼着烟斗,你要向那些伟大的导师学习。”
“我不!”
祝灯灯说得十分坚决,周一非终于让步了。
“好吧,那边有一包薯片,你能拆开吃吗?”他指着书桌角落说。
“我不饿。”
“我饿啊。”
“你那是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祝灯灯想终止这个话题,“好了,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应该能穿墙吧?我不想给你开门,即便是送你走。”
“可我真的好饿啊……”祝灯灯无从判断周一非脸上的难受和悲伤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而且,我能去哪里呢?”
“去你的黄金馆,去你的侦探,爱去哪里去哪里。”
周一非听完这句话,忽然垂下脑袋,不再说话了。祝灯灯一开始为这难得的安静感到高兴,可是过了一会儿,看周一非还是一脸沮丧的样子,她又感到一丝于心不忍。
“怎么了?不爱听了?”但祝灯灯的口气还是没有软下来,“或者你去找个经常吃撑又爱抽烟的人去,总好过现在我们两个都难受。”
周一非缓缓抬起头,气若游丝地说:“我在节省体力。”
祝灯灯不解。“你都不是人了还有什么体力?”
“我感到很虚弱……我好饿……”
“少来这套。”
祝灯灯第一次碰到这么死皮赖脸的人,鉴于周一非不是人,应该说祝灯灯还没碰到过这么死皮赖脸的人。她素来性格直爽,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今天因为一时好奇而与周一非纠结了这么久,已经算违背她的人生准则了。
“服软求饶对我没用啊。你要是觉得在这儿待得不爽,还不如爽快点,从我面前消失。”
祝灯灯话音未落,周一非就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一样,不见了。
爽快过头了吧。
祝灯灯想着,在房间里四处找寻周一非的身影。“喂,你人呢……我是说,你鬼呢?”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别扭,索性轻声叫起名字,“周一非,周一非!”
卧室并不大,叫了两声,看了一圈,祝灯灯就已经确定,周一非是真的不见了。
走了?还是能量耗尽了?
不管怎么样,祝灯灯心想,那盘地三鲜的热量是“肉眼可见”的很高啊。
刚才周一非在的时候,祝灯灯盼望他赶紧离开,可真的消失之后,她又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她心里清楚这是人类的惯性。
当一个人毫无征兆、不打招呼地突然离开,同伴就会出现这种心情。事实证明,在鬼身上也通用。
祝灯灯走到书桌前,拿起角落里的那包薯片,放在手上掂了掂,出了会儿神,然后又放了回去。
4
祝灯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
她不知道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始终没有陷入沉睡,清醒时和梦境里的碎片交替出现。等她洗完脸,梦的内容全都忘记了,只清楚记得那个叫周一非的鬼魂说的每一句话。
他并不是一场梦。
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认识到这一点,祝灯灯的内心却波澜不惊,甚至连情绪都没有受到影响,没有开心,也没有困扰。她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如此镇定,明明之前成绩稍微下滑一点就要崩溃了啊。
看来这只能说明成绩下滑真的比见鬼还可怕。祝灯灯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再想昨晚的事,她如平日一样和两只乌龟道完早安后,下了楼。
此刻正是饭点,姜千兰穿梭在热闹的饭桌之间,看到祝灯灯,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还好你起来了,我刚准备报警。”
“大惊小怪。”祝灯灯跟着姜千兰一起走进厨房,“这个暑假我不是天天都睡这么晚嘛。”
“天天都晚起,是你今天也能晚起的理由吗?”
祝灯灯承认她说得有道理,无从反驳,只好岔开话题。“老爸在做什么呢?好香啊。”
“地三鲜。”祝伯彬卖力地在铁锅中翻炒,头也没回,“这一份刚要出锅,不过不是给你的。帮我拿个盘子来。”
祝灯灯刚想动手,姜千兰就抢在她之前将一个干净的盘子递了过去。
“正好,我以后不准备吃地三鲜了。”祝灯灯说。
祝伯彬装盘装到一半,停下动作,回头看了祝灯灯一眼,说:“怎么了?”
姜千兰催促道:“赶紧的,她不吃你紧张什么,又不是客人不吃。”
祝伯彬装好盘,这次祝灯灯抢先接过了盘子,她问:“哪一桌的?”
“五号桌。让你妈去呗,我给你做早饭,想吃什么?”
“咖啡,松饼,再来个炒蛋就更好了。”
姜千兰从祝灯灯手里夺过盘子,数落道:“你直接做就完了,问她干嘛,净说些家里没有的。”
“家里没有吗?太遗憾了,那我只能出去吃啦!”祝灯灯欢快地宣布。
姜千兰说:“老在外面吃,不腻吗?”
“就是腻了才去外面吃的。”
“也不知道你哪句是真的。”姜千兰白了她一眼,端着地三鲜出去了。祝灯灯刚准备跟在她后面离开,却听到祝伯彬说了句:“灯灯,那边三号桌空着,你先去坐一下。”
“怎么了?”祝灯灯说,“三号桌是测谎仪?”
祝伯彬笑了。“没有,你先去坐,耽误不了你几分钟。”
祝灯灯眯着眼睛看了父亲一阵,然后满怀狐疑地走了出去。三号桌上摆了个“留座”的牌子,她坐下来,并没发现什么异样。客人们交谈的声音不断传进耳朵,再加上各种香味刺激,祝灯灯的肚子“咕咕”叫了一下。
她皱着眉,心里大骂周一非死了都要浪费粮食。昨晚自己吃那么多,这才过了多久就又饿了。
坐了一会儿,祝伯彬走了过来,在祝灯灯面前放下咖啡和炒蛋。“新买的松饼机我还没研究透彻,刚刚做失败了,你再等等啊。”
“我们家改做西餐了?”祝灯灯掩饰住内心的惊讶,端起咖啡尝了一口,“还不错嘛。”
“隐藏菜单。为了留住老客人。”祝伯彬笑着说,“而且都有机器的,做起来不难。”
“有机器,对你来说才难吧?”
祝伯彬傻笑了几下,抬手看了眼手表。“松饼好了,你等着。”说完一路小跑进了厨房。
很快,姜千兰端着松饼走了过来。
“哟,都吃完啦?”姜千兰夸张地说,“三个蛋呢,真心疼啊。”
祝灯灯嘴巴里都是食物,没有回答。她看着刚摆到桌上的松饼,一共有两大块,冒着热气,看起来非常美味,上面还浇了糖浆。祝灯灯把蛋咽下肚,用叉子叉了一大块松饼送进嘴里,接着发出满足的呻吟。
姜千兰得意地看着她,说:“家里的东西好吃吧?”
“和外面差不多。”祝灯灯回答得滴水不漏。
“好吃就全吃了,我洗起来也方便一点。”
祝灯灯本能地点了点头,又叉了一块,可还没放进嘴巴,突然警觉起来。
姜千兰看到祝灯灯突然停下动作,问:“怎么了?”
“吃饱了,不能再吃了。”
“就剩半块了。”
“一口都不能多吃了。”祝灯灯实话实说,“再吃会出事的。”
“出什么事?”姜千兰说,“肚子还能撑爆?”
祝灯灯没回答,“肚子撑爆”已经是母亲想象力的极限,她暂时还不想帮她拓宽。
“砰!”
厨房传来爆炸声。
祝灯灯受到惊吓,可看到客人们都只是抬头看了下,然后又平静地享受起眼前的美食。
姜千兰叹气道:“你爸鼓捣那个松饼机一上午了,每次做失败都这么大动静。”
“他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祝灯灯放下心来,问道。
“自从发现你每天都出去吃早饭之后。”
“那岂不是买了十几年了?怪不得质量不行。”
“上礼拜刚买的。虽说你不在家吃饭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以前你爸根本没放在心上,觉得你还小,在家吃饭的时间有的是。最近开始着急了,昨晚睡觉前还跟我说,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的晚饭,是吃一顿少一顿了。”姜千兰模仿祝伯彬慢悠悠的口气说道。
“我爸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太晦气了。”
“也没说错啊,你还一个月不到就出国了,以后一年也见不着几次。”
祝灯灯沉默地用叉子戳着那半块松饼。
“那他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吃松饼?”
“他哪知道,都准备着呗,松饼机只是其中一样。”姜千兰见祝灯灯不说话,接着说道,“你爸说了,不单纯是为了你,他自己接触接触新东西,也挺有意思,你不是最爱接触新东西了吗?解决你的吃饭问题只是顺手的。所以你别有压力,真觉得不好吃就出去吃。”
祝灯灯感到意外,她试探道:“老妈,你是在逼我说好吃吗?”
“没有,真心话。反正我说的话你也总有道理反驳,到时候想出去吃还是出去吃。”姜千兰又叹了口气,说,“我想过了,爱吃火锅、想吃日料,就去吃呗,趁还没出国,还能吃到。”
“我是出国,又不是去死。再说了,死了也……有可能吃到。”
怎么又想起这件事了。祝灯灯一边懊恼,一边自我安慰,一定是这段时间太无聊了所致。
“呸,还有脸说你爸,你这更晦气。赶紧吃吧。”姜千兰站起身,又恢复往日强势的样子。她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女客人,连忙上前招呼。
“你好,一位吗?没有空座了,不介意拼桌的话就坐这儿吧。”姜千兰示意客人坐在祝灯灯对面。客人走过来之后,祝灯灯觉得她有点眼熟,不过此时她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周一非身上,琢磨着一些乱七八糟让她难以释怀的问题。
客人点完菜,姜千兰准备离开时,祝灯灯突然问:“老妈,你听说过黄金馆吗?”
姜千兰脸色一变。“又开了一家火锅店?”
“没事、没事,忙你的去吧。”祝灯灯摆摆手,重新陷入思考。
她发现自己还是对周一非的事很在意。不,与其说是在意,不如说是一种好奇,这种好奇是祝灯灯与生俱来的特质,对新奇的知识、对他人的言行、对世界的未知部分,她总是抱着好奇心去探索,从不因为复杂而退避。从这个层面看,周一非简直是一个完美的样本: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被谁杀了,出于什么理由被杀,为什么会变成鬼魂,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边,如果再吃撑他还会出现吗,会伴随一生吗……
祝灯灯稍微一考虑,问题就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不搞清楚简直太难受了。她叉起早已凉掉的半块松饼,心里想着:“你就配吃冷的”,吃了下去。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坐在对面的女客人忽然朝祝灯灯打招呼。祝灯灯看着她的脸,终于想起来昨晚刚刚见过这个女人。当时,她扶着一位老太太进了饭店,而老太太的儿子在店里等了她们很久。
难怪第一眼没认出来,那个时候祝灯灯的注意力全在老太太和儿子身上,她的存在感较弱,印象中她也没说过几句话。
“嗯,有什么事吗?”
“我听到你刚才说黄金馆?”
“你知道黄金馆?”祝灯灯反问。
女客人露出温柔的微笑,说:“其实我过两天就会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