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谁都没有劝阻。
4
这场闹剧最终以马行空逃到自己房间结束。张编辑坐在客厅,喘着粗气,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蒙面作家的尸体。
客厅中站着很多人,但都保持沉默。这时,于九鸣往前走了两步说:“各位,也别太怪罪马行空,毕竟他年轻气盛。想当年我们刚出道的时候,也认为本格高于一切,是吧,苏老师?”
苏会凌说:“越高的东西,意味着越危险。”
“呵呵,我就当你是同意了。”于九鸣尴尬地笑了两声,“总之,马行空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凶手就在我们当中。”
说到这里,于九鸣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而且,我认为凶手或许还会杀人。”
祝灯灯听到这句话,觉得有点出乎意料。
“为什么这么说?”
代替她提问的是张编辑,此刻他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于九鸣。
“通往外界的钥匙本该在老蒙身上,可是我们搜遍了尸体以及蛇之间,都没有找到钥匙。”于九鸣解释道,“这说明凶手杀害蒙面作家之后,把钥匙藏了起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能想到的就是凶手不想让我们出去,把我们困在黄金馆,好再次动手。”
祝灯灯恍然大悟,于九鸣只是说了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逻辑推理。如果放在平时,祝灯灯早就能想到,看来自己现在的状态真的很差。同时,因为这句话,她也开始真正地感到危险,起初她来到黄金馆只是出于好奇,想做一件新鲜事,她没有想到现在自己也被卷入其中,也有被害的可能。想到这里,她控制不住地恐惧起来。
“我们能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找出凶手,而且越快越好。”于九鸣接着说,“虽然我是侦探,不过我不同意马行空侦探至上的观点。在真正的凶案面前,人人平等,这里的所有人都有权利调查命案,因为这关乎每个人的切身安全。当然这里的所有人也都有可能是凶手,包括我们几个侦探。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像马行空一样,挨个儿询问各位,希望大家配合。同时,如果你们中有任何人想要询问我,我也很乐意配合。”
张编辑看起来疲劳至极,他点了点头说:“除了马行空,我都会配合。”
安茜走到张编辑身前,对他说:“张编辑,事不宜迟,如果你有空的话,不妨移步牛之间,我的老师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张编辑看了看安茜,然后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苏会凌,说:“走吧。”
苏会凌、张编辑、安茜三人离开客厅后,祝灯灯看了一圈,发现秃顶大叔不知何时又消失了。
于九鸣回过身,对祝灯灯和王建材说:“两位小朋友,你们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王建材目光虔诚地看着于九鸣,说:“老师,身为助手,我当然是跟随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祝灯灯,你呢?”于九鸣问。
祝灯灯沉默了下来,她没有想好,或者说,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的第一反应是独自回房冷静一下,不过诚如于九鸣所说,凶手就在黄金馆内,以她的年纪和阅历,在这种情况下独处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而且,一旦独处,她就会不自觉地想到周一非,那个别人看不见、自己看得到却触碰不到的鬼魂,万一发生什么情况,他也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无法给予帮助。
此时只有他不可能是凶手,他无法、也不会去杀害自己的老师。
对了,周一非现在在哪里?当自己没有吃撑的时候他躲藏在哪里?是像睡着一样,还是依然深陷痛苦之中?
“祝灯灯?”
于九鸣又叫了她一次。
“啊,抱歉,于老师。”祝灯灯回过神来,“我想……我还是回房间吧。”
“一个人吗?”
“嗯。”
于九鸣盯着祝灯灯看了一会儿,随后说:“好,那麻烦你和王建材一起来我的房间吧。”
“咦?没事,于老师,你不用担心我……”
“不是担心你。”于九鸣笑着说,“既然你有空,我想先和你聊聊。”
5
将门关好后,于九鸣回到床边坐下。祝灯灯拘谨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兔之间和祝灯灯的猪之间看起来房间布局一样,只有一把椅子摆在书桌前,幸好王建材自带轮椅,不然祝灯灯都不知道该坐在哪儿了。
“没事,不用那么紧张。”于九鸣叼起一根烟,“就是随便聊聊。啊,我抽烟你介意吗?”
祝灯灯摇摇头,她看到书桌上有一个用烟灰做成的烟灰缸,想起于九鸣除了是名侦探,同时还是沙雕大师。
王建材拿出打火机,坐在轮椅上拼命朝于九鸣伸长手,但距离不够,最后还是于九鸣走到王建材身旁,点燃了烟。
满足地吸了一口之后,于九鸣说:“我知道抽烟不好。”
“抽烟好,很好,很帅的。”王建材一边咳嗽一边说。
“不好,难受得很。但是不开心的时候,总是觉得抽一根才能撑过去。”于九鸣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
“可能想借用新的难受来暂时忘记旧的难受?”祝灯灯说。
于九鸣想了想,说:“倒也不是。应该这么说,比如老蒙被害了,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像一百个敌人拿着刀朝我冲过来,我抵抗不了,只能任人宰割。但我抽根烟呢,就是在里面多加了十个赤手空拳敌人。我依然抵抗不了,但我因此会觉得,哦,原来不是所有的敌人都那么可怕啊。这样想的话,就会好过一点。”
这个奇怪的比喻让祝灯灯想起周一非。上次他说想抽烟,是也想死得好过一点吗?
“老师,蒙面作家的被害,让你这么难受吗?”王建材突然问道。
“嗯。”
于九鸣没有否认。
祝灯灯顺着王建材的问题问道:“于老师,我听说你和蒙面作家交情很深,你们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于九鸣走到祝灯灯旁边,将一段烟灰小心地掸进书桌上烟灰做的烟灰缸中。于九鸣看着自己的作品,然后把还剩半根的香烟塞进旁边一个打开的啤酒罐里。
最后,于九鸣坐回床沿,用手抹了一把脸,说:“是啊,久到我都忘了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了,好像……天生就认识一样。”
“那你见过蒙面作家的容貌吗?”
“见过。”
“啊?”祝灯灯和王建材同时发出惊呼。
“怎么了?很奇怪吗?”
祝灯灯赶紧追问道:“那他长什么样?客厅里的死者真的是他吗?”
“我无法确定。”于九鸣说,“我看到他的脸的时候,年纪比你还小。而且他就是普通长相。”
“比我还小……于老师您今年贵庚?”
“五十一还是五十二,记不清了。”
“那看来就是你记性不好……和长相普通什么的没关系。”
“哈哈哈。”于九鸣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是啊,要不然怎么写的书卖不出去呢。”
“卖不出去?”祝灯灯问,“你们不都是著名作家吗?”
于九鸣摆摆手,笑着说,“那是他们。我啊,之所以还能在这个行业里吃上一碗饭,全靠老蒙的帮助,他每次都会帮我的书写推荐语,所以勉强还能骗骗读者,卖掉几本。王建材,我这么说,你可别失望啊。”
“没有,没有。”王建材低声下气地说道。
“祝灯灯,你对这起命案有什么看法?”于九鸣突然问道。
于九鸣主动提问,祝灯灯感到有些疑惑,随即低下头说:“于老师,我没有什么看法……”
“是吗?”于九鸣爽朗地笑道,“进了房间之后,都是你在问我问题,我还以为……哈哈,不过也很正常,蒙面作家是你的老师,你当然想找出杀人凶手的,对吧?”
不。不是为了蒙面作家,而是因为周一非,或者说是因为自大地认为自己能解决一切难题。不过这些话当然不能如实告诉于九鸣。想起之前两次推理失败,祝灯灯更不敢开口了。
“没关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侦探也是要在助手的帮助下才能破案的。”于九鸣说,“从这个层面来看,助手和侦探一样重要,是配合协作的关系。”
“老师你别这么说,我认为还是侦探更厉害。”想要成为侦探的王建材说道。
“王建材,不要妄自菲薄啊。”
“我没有,我只是……不说这个了,老师,你认为谁是凶手?”
于九鸣爽快地说道:“我认为你们两个不是凶手。”
“为什么?”祝灯灯问。
于九鸣歪了一下脑袋,反问道:“你们觉得这起命案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祝灯灯和王建材面面相觑,都答不上来。
“破案是讲究方法的,不能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蒙。”
“什么方法?”王建材一边问一边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
“要找出现场奇怪、矛盾的地方,然后顺着这个口子深入下去。”
王建材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录着。“那找到切入点之后,具体应该怎么深入呢?”
“这时候,就要靠伏线串联能力、逻辑推导能力、想象力,再加上一点点运气了。”
“这不就是蒙吗!”
“是的。”
“居然承认了!”王建材带着哭腔说。
“哈哈哈哈哈。”于九鸣笑了几声,然后说,“我知道的侦探技巧就这么多,不如其他几位老师那么优秀。不过王建材,在这个技巧中,最关键的不是后面那些形而上的能力,而是找到切入点——找到那个看似正常实则奇怪、理应通顺却又充满矛盾的口子,不管是情感大师苏会凌,还是诡计小天才马行空,都绕不开这一点。所以我问你们,蒙面作家被害案中,这个切入点是什么呢?”
王建材说:“有吗?现场不是密室,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犯罪,而且每个嫌疑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谋杀手法也是最平庸不过的钝器击打,凶器也在场,都不用寻找。根本就没有古怪的地方啊。”
“你说的密室也好、不可能犯罪也好,其实这类案件侦破起来反而更容易。这相当于攀岩的时候,天然存在一个巨大的抓手,只要有足够的力气,就能顺着往上爬。而复杂的案件往往很平凡,它像一面平滑的墙壁,你必须凭借自己敏锐的感觉去发现,哪里可以抓住。”
“所以老师你觉得到底哪里奇怪呢?”
于九鸣没有回答,而是朝着祝灯灯问道:“祝灯灯,你看出来了吗?”
其实在他们对话的过程中,祝灯灯一直在思考。于九鸣口中的“切入点理论”她十分认同,之前的两次推理,切入点就是“七人座的车为什么载来了八个人”这一奇怪情况,不过对于蒙面作家被害案,她始终没有沉下心去思考。
也许是于九鸣给她一种踏实的感觉,她开始慢慢回忆现场的状况,尸体的模样……很快,她就发现了奇怪之处。
“是头套吗?”她说。
于九鸣满意地点点头。“我没看错,你果然很聪明。”
“是头套,我早就知道是头套有问题了。”王建材抢着说,“祝灯灯你快说,头套有什么问题?”
祝灯灯还没开口解释,于九鸣先说道:“蒙面作家无时无刻不戴着头套,只要是在有人的地方,他就一定不会脱下头套。想象一下,这样一个戴着动物头套的人,是怎么被凶手用铜锅击中后脑勺的呢?他可是一直护着脑袋的家伙啊。换句话说,凶手如何杀人并不奇怪,真正奇怪的是,凶手用了什么方法,让蒙面作家在他或她面前脱下了头套——这就是这起事件的切入点。”
“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强行摘下蒙面作家的头套,然后将其杀害?”
“不可能。”于九鸣说,“首先,尸体上没有发现搏斗的痕迹,其次,致命伤在后脑勺,就算凶手强行摘下了头套,蒙面作家也不可能心态平和地背对着凶手。还有,如果凶手想杀人,大可以采取其他更方便、不用去除头套的方式,为什么偏偏要给自己制造麻烦呢?所以,脱下头套一定是蒙面作家主动的行为。”
“不愧是老师,真是拨云见日的推理。”王建材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这么说来,还有一点奇怪……现场并没有发现头套。”
“没错,你也很聪明。”于九鸣鼓励道。
“也就是说,蒙面作家基于某种理由,在凶手面前脱下了头套,凶手把蒙面作家杀死后,又把头套给处理掉了。第一,蒙面作家为什么会脱下头套?第二,凶手为什么处理掉头套?只要解开这两个问题,就能顺藤摸瓜找出凶手了。”
“很好,这是一种可能性。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于九鸣又看向祝灯灯,“祝灯灯,你觉得呢?”
祝灯灯说:“另一种可能性是,蒙面作家本来就没有戴头套。”
“到底是哪种情况,又是基于什么理由呢?”于九鸣说,“只要带着这几个问题去查看细节、询问别人,就能解开谜底了。”
“所以你刚才说凶手不是我们,因为蒙面作家没有在我们面前脱下头套的理由。”
于九鸣站起身,露出和善的笑容。“你们毕竟是第一次来黄金馆,虽然你是蒙面作家的助手,但恰恰因为这一点,他不可能在你面前露出真面目,因为这会破坏助手的梦。不过呢,或许有某种我还未发现的隐秘的理由也未可知。我说你们不是凶手,其实是因为我心中已经有凶手的人选了。”
“什么?”王建材惊呼道,“这么短的时间内,老师就已经有结论了!”
祝灯灯也问道:“于老师认为凶手是谁?是某个侦探吗?”
“破案又不是做苦力,和时间长短没有关系的。”于九鸣说,“当然,我还有些问题需要确认,等我确认完了,再来告诉你们吧。”
“太好了,老师,你询问的时候我会在一旁好好记录的!”
“不用了,你行动不便,好好休息吧。”于九鸣拒绝道,“询问很无聊的,我自己去就行了。”
“可我是你的助手,我应该……”
“你应该听老师的话。”于九鸣看了祝灯灯一眼,说,“我一个人行动也方便一些。”
“但时刻陪在侦探身边、保护侦探,是助手的自我修养啊。”
于九鸣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然后又恢复正常,他对王建材说:“不管是侦探还是助手,首先要有作为人的修养,这里显然有比我更需要你保护的人。不管你日后成为侦探或是从事其他职业,都切记,不能让规则凌驾于内心的情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