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手杖!”诺威仪嚷道,“是的,这次他拿着手杖。进去的时候他可没有手杖!”
熬过了难以忍受的三分钟后,赫斯特警官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他冲进隔壁的房间,吃惊地发现里面的人并不是温斯洛,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陌生人。他显然被冲进来的警官吓坏了。
“您是谁?”警官厉声问,“原本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去哪儿了?”
“刚刚离开了。”那个陌生人惊慌失措地回答,“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如果我知道有警察……”
“刚刚离开?可他戴着您的帽子!”
“是的,我的帽子、我的外套,就像预先说好的那样,有人付了我十英镑让我这么做,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您说对了。”图威斯特博士站了起来,“我明白了,刚刚离开的是温斯洛。看,赫斯特警官出来了……”
赫斯特警官为了赶过来,在酒吧的客人当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引起一片牢骚。
“图威斯特,我们被耍了,有人去了楼上,但他只是个信差,负责给温斯洛送信,并且要求温斯洛穿上他的外套,戴上他的帽子。我没有时间仔细盘问,但是我可以断定那个信差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家伙,他对案情一无所知,在另外一个酒馆被凶手所收买。您看到温斯洛离开了吗?您不明白吗,他这样是将自己送进虎口!那封信里面肯定有新的约会地点!诺威仪,您怎么了?”
此时的诺威仪·理查德森在长弓巷里狂奔。他不等听完赫斯特警官的推断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现在追上查尔斯·温斯洛还来得及。他刚才差一点儿就撞倒一位刚刚从门洞里出来的先生。“今天是否还会有像上次追逐劳拉·泰尔福特那样的好运气呢?”他心想,完全凭感觉转上了国王街,又到了贝芙特场。他在那里听到从东边传来的喊叫声,使出全力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奔跑,右转,在郭顿文思场停下来。他又听到另一个急
匆匆的脚步声,再次狂奔,刚在黑暗中跑了不到十米,就撞上了一个躺在门洞边的人。尽管远处的路灯光芒昏暗,但他认出了那是温斯洛。查尔斯·温斯洛一动不动,右手仍然攥着手杖的柄,里面的剑已经抽出来了一半。他突然惊醒,脸上的肌肉痉挛,嘴唇扭曲。
“他突然袭击……快,必须抓住他……”
因为光线昏暗,诺威仪没有注意到温斯洛的胸口附近有一大摊深色的污迹。等他跑到巷口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温斯洛可能快死了。他气喘吁吁地准备折返回去,却又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最后,诺威仪在圣马丁道上疯狂地追逐凶手。他终于看到了对方的身影,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可以看出被追逐的人已是筋疲力尽。正准备扑上前去的时候,诺威仪看到一道金属的闪光划过。他躲过了刺向他喉咙的匕首,有惊无险。他怒火中烧,上去给了那人两记凶猛的上勾拳,击中了对方的鼻子和下巴。那人像布娃娃一样倒在地上,诺威仪也因用力过度而摔倒。诺威仪喘着粗气,在地上跪了一会儿,眼睛死死地盯着旁边的面孔,那正是图威斯特博士刚才在一张纸上所写下的名字——阿瑟·泰尔福特,历史学教授。


第四十三章
“当心……鞋子。”
诺威仪扭过头。刚才跨过门槛的时候,他就听见有什么声音,好像他抱着的宝贵的重担的一部分遇到了点障碍。哎呀,他应该慢一点儿上楼梯!他现在这个年纪,不能再像孩子一样鲁莽,应该有责任感,尤其是今天!不过他这么匆忙也情有可原。两个小时之前,他就想来这里避难,和他的重担一起,摆脱那群喧闹的、只惦记着庆祝的家伙。虽然他自己也喝了不少,但是并没有过量。今天是个大日子,与众不同的日子。他把这一天刻在脑子里,也刻在他的订婚戒指上。
听到警告声,诺威仪扭过头,但是因为他鲁莽的冲劲,他在地毯的边缘绊倒了,整个人向前摔倒下去。之后现场一片混乱,交织着惊呼声、笑声、责备声,当然还有白色丝绸的裙子沙沙作响。
“我可绝对要遵守传统!”诺威仪一边从白色丝绸的裹携中脱身,一边抱怨着,“要不是你老乱动……这是什么?”
“那是我的脚!它已经肿了。我的脚已经卡在那个可恶的鞋子里好几个小时了,我简直要疯了!他们给我的鞋子肯定小了一两个码!那个卖鞋的姑娘,等着瞧!不过,你能不能把灯打开?”
诺威仪费了点儿功夫终于找到了电灯开关。门厅突然明亮起来,有点儿凌乱但是仍然光彩照人的布瑞狄坐在那里。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五个小时前她成了诺威仪的妻子。
刚刚早些时候,布瑞狄被那些宾客中的男士霸占了,诺威仪只有机会和她跳第一支舞。后来,诺威仪不得不把新婚妻子偷出来。他的行动谨慎,也很成功。至于他的蜜月目的地,那些人可完全猜不到。谁能想到他们会跑回必斯福德,在布瑞狄从叔叔那里继承来的房子里度蜜月呢?不管怎么说,考虑到伦敦和必斯福德的距离,任何想要继续纠缠的家伙也会放弃。
为了尊重传统,他特意抱着布瑞狄跨过门槛。不过这并不像他预想的那么成功,因为那位新娘的脚撞在了门框上,白色的丝缎鞋子就掉在门口的地上。突然他想到另一件事,不由得呆住了,但是布瑞狄迅速让他摆脱了梦境。
现在距离鞋子奇案已经过去一年的时间,案子虽然了结,但是仍有一些余波。他只要看到地上有鞋子,就会想到那个案子。布瑞狄自然更有理由这样联想,因为温斯洛自受到袭击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第二天早上,诺威仪走错了门,发现布瑞狄在她叔叔的旧工作间里,正在俯身观看圣殿关和其他小房子的缩微模型。
“一切都是原样……”布瑞狄轻声说,“它们就像被催眠了。查尔斯叔叔的手真巧啊。”
“我想所有人都赞同这一点。”
“亲爱的,别动这些,你保证
。哎,可怜的查尔斯叔叔。我和他曾经度过了不少愉快的夜晚。他专心做他的模型,我在壁炉旁边读书……虽然当时我觉得那样的生活太无趣了,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还挺怀念的。我相信他很爱我,不过那时他并不那么关心我……”
“他太专注于他的工作,我知道,亲爱的,你已经跟我说过很多次了。”
布瑞狄瞪了一眼她的丈夫。“我们的相遇也有他的功劳呢!”
诺威仪凑近她,温柔地抱着她。“我知道他在这件事当中有重要的作用……”
这里就是著名的“鞋子奇案”的终点。虽然布瑞狄和诺威仪的生活和案件本身并没有特别的关系,但是仍然值得一提。在很多时候,在故事的终结处,其中的一些主人公会完全被忽视,好像他们从未存在过,他们的生活似乎不值一提,不配和那些惊人的结局放在一起,抑或他们的故事不像赫斯特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的那样精彩。
那些心存善意的读者应该早就猜到了布瑞狄和诺威仪的幸福结局。至于那位漂亮的泰尔福特太太,她只被判了很轻的刑罚,按照某些记者的说法,主要是她的个人魅力起了作用。记者不无讽刺地强调:“这种事情在英国可不多见,不像海峡的另一侧……”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图威斯特博士和赫斯特警官在其中所施加的影响远大于劳拉的美貌。最后,劳拉离开了必斯福德。因为温斯洛的死,马克阿里斯特上校感觉自己格外孤单,愈发觉得必斯福德已经失去了全部魅力,便搬到了伦敦。林奇太太丧夫之后并没有特别悲痛,不过后来她和她的哥哥大吵了一架。没有人知道他们争执的起因,不过必斯福德的居民都从中闻到了铜臭味。其实在他们吵架前,理查德·费迪蒙特的生意蒙受了重大损失。由于他盖房子时地基建得过于仓促,日后地基出现了能把手伸进去的裂缝,当然这只是冰山的一角。后来,理查德的生意越来越糟糕,最终他离开英国,去了美国。按照图威斯特博士的说法,他的未来派的房子在那里可能会更受欢迎。
“对于英国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图威斯特博士举起酒杯,“几乎和第三帝国的灭亡一样重要!我绝对不会原谅戈林对我们古老城市的石头的破坏……”
那天聚在他身边的人多少有点儿失望,因为他正在庆祝自己发现了铁线莲的一种新品种。实际上,为了调查“鞋子奇案”,图威斯特博士仔细研究了那种植物,成了专家,可是报界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只是一笔带过。
不过,请放心,读者朋友们,你们有特权了解那个谜团的真相。


第四十四章
可能是因为罪犯已伏法,加上春天的气息,必斯福德又恢复了生机,阴冷的日子一去不返,阳光明媚,草木复生。图威斯特博士和他的朋友们趁天气好来到山脚下野餐,在这座山的山顶能俯瞰必斯福德。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野餐,马克阿里斯特上校、诺威仪和布瑞狄都在场,因为图威斯特博士将在野餐时对案件作出最终的解释。
我们都知道博士是吊人胃口的专家,所以他在野餐的过程中对重要的问题避而不谈,而是滔滔不绝地说着闲话,同时甩开腮帮子猛吃。马克阿里斯特上校坐在一个木桩上,听着博士的话,一言不发。诺威仪则专心地欣赏着金色的阳光在布瑞狄的头发上跳跃的美景。布瑞狄徒劳地试图打断图威斯特博士。赫斯特警官的情绪很糟糕,他的那辆车子似乎又要闹脾气了,冒了两次浓烟。他被迫停车,却又找不出车出了什么问题。另外,气温的突变让他不适应,他觉得自己像在蒸桑拿,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不过最让他受不了的还是图威斯特博士作出解答时的口吻和方式,可那是博士最擅长的事情!他甚至能猜到博士会说什么:就算案件的表象变了,它的内在却始终如一。在赫斯特警官看来,图威斯特博士每次的最终解答无非是炫耀他的聪明才智,却还要假装非常谦逊。可是今天博士的开场白让他吃惊,因为也过于谦虚了:
“是啊,我承认,我在这个案子里表现得不太好。首先,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混沌的状态,甚至可以说两眼一抹黑。不仅如此,我还把注意力转向了一个看似重要却并不紧急的方向——路易斯·费迪蒙特的个性。我开始研究他的生活,特别是研究他为什么突然开始收集鞋子。他确实有点儿与众不同,但是我们都知道,就算是疯子也有他们的逻辑,那些逻辑虽然可能和我们日常的逻辑不同,但是同样有趣。简单地说,这个问题让我着迷,以至于让我把其他问题放到了次要的位置。这是一个战术错误,我不得不承认。”
赫斯特警官此时惊讶至极。博士如此谦逊,用如此简单的几句话承认失误,这完全不像他的风格!不过赫斯特的惊讶只是暂时的。
“不过大家都知道,整体是由各种细节所组成的。费迪蒙特的性格问题是其中一块石头,甚至是奠基石。整件事不都是围绕着那些鞋子展开的吗?从整体来看,费迪蒙特收集鞋子的癖好不就是最初的起点吗?
“很久以来,我遵循德卡斯的方法——我的朋友赫斯特警官可以作证。这个案子正是如此,我们面对一连串令人惊骇的神秘事件:鞋子、盗窃案、谋杀、排水管、密室、声音沙哑的男人、秘密组织、老疯子……我曾听到‘
应该抛弃所有的泥沙,找到石头或者砖头’这句话。为了这块‘石头’,我费了不少时间在烂泥里摸索,最后终于找到了。我被迫扩大搜索范围,或者说被迫等着某些新的进展——沃尔特·林奇遇害。从那一刻开始,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们开始怀疑那个所谓的神秘盗窃团伙是否真的存在,也从那一刻开始,我明白劳拉·泰尔福特不过是一个诱饵。这使得案子的调查方向完全变了。是谁制造如此复杂的迷雾?为什么这么做?谁是目标受害者?后来,首先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劳拉·泰尔福特。不过我们无法理解那个人为什么要费尽周折靠谋杀来让劳拉的盗窃者身份暴露,他只需要给警察写一封匿名信就好了。约翰·帕克斯顿被谋杀了,这证明他并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证人,而是一个很关键的证人。接下来的受害者是沃尔特·林奇,这立刻就触发了警铃:他是泰尔福特太太的情人。于是,这次谋杀的真实动机暴露了,因为嫉妒。作案手法也同样古老:藏木于林。
“这个人做了一系列复杂的事情,唯一的目的就是掩盖谋杀沃尔特·林奇的罪行。如果他按照计划执行下去,我们大概就无法觉察到,至少不会这么快地觉察到。不过,后来事情的发展就像一粒沙子掉进了齿轮里,一粒叫作温斯洛的沙子。这个我们随后再讨论。
“听了阿瑟的供认之后,我们知道虽然表面上阿瑟和沃尔特是很要好的老同事,但实际上阿瑟很早就不喜欢沃尔特。随着时间推移和时不时发生的学术争论,这种情绪变成了强烈的怨恨,尽管他一直克制住了……”
“我有点儿明白了。”布瑞狄出奇地赞同,“众所周知,对于历史的争论是最可怕的!”
图威斯特博士笑着点了点头,顺手赶走了一只围着他的甜点飞来飞去的蜜蜂。他接着说:“等他发现朋友和同事欺骗他,妻子背叛他,那种潜藏的怨恨就变成了致命的仇恨。他并非不知道妻子的作风,不过长久以来选择对其视而不见,只想藏在一个平和的历史学教授的外壳里,至少他曾经确实是一个平和的、专注于研究的历史学教授。但是因为沃尔特·林奇,他忍无可忍了。尽管阿瑟·泰尔福特继续扮演着老好人,但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让他的对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几年前,是沃尔特·林奇在闲谈的时候提到路易斯·费迪蒙特收集鞋子可能是为了藏匿珠宝,这个细节在我看来并没有让沃尔特比其他人显得更加可疑。然而沃尔特提到的点子,就是阿瑟的计谋的起点。他很有可能在发现妻子不仅不忠,而且喜欢盗窃之后又想到了一个点子,并开始设计整个诡计。顺便一提,阿瑟·泰尔福特是最有可能发现
劳拉有偷窃癖的人。
“后来,他的计划完成了,沃尔特将会被消灭。至于劳拉,他打算让劳拉牵扯其中,遭到警方的质询,这样他就能轻松地把她赶走,而自己仍然是老好人,这就够了。如果把劳拉杀了,他就可能受到怀疑。”
“如此傲慢轻蔑的态度,这是最糟糕的!”布瑞狄怒气冲冲地评论。
“可以这么说……好吧,想想看,谁最熟悉妻子的嗓音,最清楚她笑起来声音有一点儿沙哑呢?所以他设计了‘声音沙哑的男人’。不过那些细节你们都已经很清楚了。我可以想象到,当他扮演那个神秘的团伙头目,看到妻子半惊恐半崇敬地望着他时,阿瑟心里肯定笑死了。他想到他的妻子还顺从地去雇用‘走路的人’时一定会觉得好笑。整个计划中,他唯一的投资就是付给那两个可怜的人几英镑工资。他自己完全在幕后操纵,完全没有风险,只是给他的妻子下命令,很多时候还是用留字条的方式。劳拉虽然也做了伪装,但是比阿瑟面临的风险大得多。另外,妻子的外出成了他有利的不在场证明。因为她不在家,所以自然不知道阿瑟是否真的在家。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环,这样他就能放开手脚做他的准备工作。他的目标是慢慢地让人相信有一个盗窃珠宝的团伙在伦敦活动,如果其中一个受雇的‘走路的人’感觉蹊跷,就会让警方听到风声。而发现约翰·帕克斯顿的尸体的时候,旁边成排的鞋子会让警方更加迷惑。他很幸运,苏格兰场有一个精明的人迅速把珠宝盗窃案和整天走路的人联系了起来。”赫斯特警官低沉地嘟囔了一声,“当他将这一切准备好之后,就该解决沃尔特·林奇的尸体了,当然那里会有一些鞋子出现。以上就是阿瑟·泰尔福特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