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骆辛的妈妈?”林悦愣了下,随即语气诚恳地说,“当然认识,她的事我听说了,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方龄点点头,微笑一下:“据说当年你很关照骆辛,经常去他的病房,那应该和郑文惠也有接触,你对她的情况有多少了解?”
“不太了解。”林悦轻摇下头,缓缓地说,“我对她更多的是崇敬,她一直坚信孩子能够醒来,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妈妈,我只是想尽可能给她一些帮助。当然,那时候作为医生,也是我应该做的,私下其实没有过多交往。”
“那在骆辛住院期间,你有没有见过医院里的人或者社会上的什么人跟她走得比较近?”方龄补充说,“我指的是男性。”
林悦稍微回忆了下,说:“男的?时好你肯定知道了,再就是我们当时科室的主任,叫邓怀杰,其余的我就不清楚了,主要是因为她失踪的时候,我已经从医院辞职半年多了。”
“你怎么会辞职?”方龄明知故问,开始把话题向周时好身上引,“医生的工作多好啊?”
“唉……为了爱情。”林悦轻叹口气,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应该也听说过一些,那时候我和时好因骆辛的病结缘,但是我父母不同意,院里也给了些压力,我那时年轻,脾气倔,毅然决然把工作辞了,准备和时好私订终身。不过,我们最终还是没能够在一起,只能像现在这样,做关系暧昧的好朋友,呵呵。”
林悦这么说,方龄倒也不意外,她能感觉得到,周时好和林悦并没有真的在一起,便继续把话题往周时好身上引:“我找你来,当然是为了案子,那我就直言不讳地说了,你和周队分手,这中间有没有郑文惠的因素?”
“没有,怎么可能?”林悦猛摇了下头,“跟郑文惠没有任何关系,是我们自己出了问题。”
方龄继续单刀直入说:“据很多人反映,周队和她的关系不是一般亲密,你就从来没留意过?”
“那些人想多了,郑文惠年龄大我们好多,我看得出来,时好一直是拿出对待长辈的态度跟她相处的,你不会是在怀疑时好跟案子有关吧?”林悦一脸愕然,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语气严肃地说,“我和时好当年突然分手,很多人都不理解,我也不想说太多,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一个人做出了违背恋爱道德的行为,和郑文惠毫无关系。”
女人和女人之间一点就透,这回轮到方龄惊讶了,看林悦说这番话的态度,显然她和周时好当年并非和平分手,而且过错方好像还是周时好。“是周时好这小子出轨了?”方龄在心里暗念一句,但是她知道再追问下去,显得很没有礼貌,而且就算问,林悦也未必肯说。可问题是,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和周时好关系暧昧的女人,她会不会和案子有关呢?打个不恰当甚至有些龌龊的比喻,假如在周时好的对象中,林悦是老大,郑文惠是老二,出轨对象是老三,那么有没有可能老三认可老大的地位,但决不允许老二的存在,所以痛下杀手呢?想到这些,方龄自己都觉得有种莫名的喜感,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心说:“太荒谬了,周时好那小子哪有那本事?”
暗自思索了一会儿,方龄冲林悦笑笑说:“好,那咱们今天就到这儿,感谢你的配合。”
“应该的。”刚刚还有些郁郁的林悦,瞬间满面笑容,“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有事随时找我。”
林悦起身道别,方龄执意相送,路过周时好办公室,林悦调皮地拉开门,将半个身子探进去,调侃地说:“走啊,帅哥,带你吃大餐去?”
周时好本意不想去,但透过门缝看到方龄站在林悦身后,正用冷漠的眼神瞪着他,立马“又”改了主意。他有种很奇怪的心理,莫名地觉得如果自己和林悦表现得比较亲近,就会让方龄倍感失落,他觉得这样很过瘾。就像上次一样,他本来已经婉拒假扮林悦男朋友陪她家人吃饭的请求,但是偏偏在遭到方龄一番冷嘲热讽后,又改口答应林悦。
周时好把桌上的卷宗收拾妥当,嬉皮笑脸地走出门,表情贱贱地对方龄说:“您请回吧,我来替您送人。”
方龄没搭腔,白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办公室。


第二十一章 精神鸦片
“10·26”专案组虽然成立了,但是侦破手段还是先前那一套,追查冒牌出租车的行踪轨迹,以及在几个案发地走访调查,寻找潜在的与犯罪人有过交集的人员。周时好心里是希望骆辛能尽快拿出一份犯罪侧写,但他知道骆辛有自己的节奏,便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过了这么长时间,案子已经出现第五起了,骆辛仍然没有给出一份犯罪侧写,这在以往的办案过程中是非常罕见的。到底是什么原因,骆辛自己心里当然最清楚。如果一起或者两起案子,跟网络上某种生态产生关联,可以说是巧合的话,那么连续五起都跟网络生态有关,那一定是经过预谋的。也就是说,这是犯罪人设定的一个标准。如果想要参透案件的本质,那必然要对网络生态有更全面、更深入的理解才行,所以一贯对电脑和网络抱有极大的抵触情绪的骆辛,这几日除了在档案室中翻阅卷宗,就是抱着平板电脑上网浏览。
逐渐地,随着他对网络生态有了更多的了解,他发现案件体现出这样一种模式:连续五起案件,实质上对应的是五种网络生态:张晶晶案对应的是“互联网游戏平台”;李玥涵案对应的是“网络社交平台”;田丽颖案对应的是“网络购物与网贷平台”(骆辛发现在网络社会中,网购与网贷相互依赖性非常紧密,几乎形成了一种价值互换的闭环关系,所以把它们并为一种生态);曲春生案对应的是“网络约会平台”;赵健案对应的是“网络短视频应用平台”。
以上五种网络生态,正如周时好先前吐槽的那样,几乎涵盖了网络社会中的老百姓,尤其是网络社会的活跃群体——年轻人,每个人每天都在经历和重复的生活方式。而犯罪人选出的五个作案目标,是属于这五种网络生态中的极端个例,那么这种极端个例是怎么形成的?必然是因为他们过度沉溺于自己偏爱的网络生态,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所以骆辛总结认定:犯罪人作案针对的并不是道德缺憾者,而是如食用了“精神鸦片”一般的“沉迷者”。对那些极端个例来说,他们根本无法通过自身的防御机制来戒除心瘾,犯罪人的所作所为,就是想让这些人摆脱沉迷的局面,将他们从泥潭之中拉出来,他一定自认为是一个“救赎者”。
如果案件的本质是救赎网络生态沉迷者,那么这个救赎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一定是一个对网络社会嗤之以鼻,对网络生态厌恶甚至痛恨至极的一个人。而这些网络生态都是各路资本花费大气力、大价钱,围追堵截,投喂给老百姓的,从而逐步形成了由资本来控制和圈定老百姓过什么样的生活,以及以什么样的方式生活的圈子。有人想跳出这个圈子,就会跟别人没有共同语言,就会没有朋友,就会被嘲笑,就会被视为不会生活,就会被认为落后于时代,就会被视为异类。然而,对犯罪人来说,一方面厌恶网络社会,另一方面不可避免,又离不开网络,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患得患失的心态,结果反而更加助长了他对网络社会的厌恶和痛恨,乃至上升到对自身的厌恶。如此循环反复,挣扎纠结,内心必然是崩溃无比。于是,他挑选出五个被网络生态荼毒的典型案例进行救赎,就好比对整个网络社会进行了改造一般,从而达到对他自身的一种救赎。
事实上,犯罪人所选择的五种网络生态,也就是当今网络社会中最主流的生态。当然,后续他可能还会救赎深陷其他网络生态的群体,或者对深陷这五种网络生态的人展开循环救赎。总之,骆辛认为犯罪人一定会继续作案下去,至于他大脑中极度痛恨网络社会的机制是如何形成的,深层次原因是什么,骆辛目前还推断不出来。但是,他可以想象得到,能够催生出如此庞大的、荒谬的、匪夷所思的计划的人,绝不仅仅是精神变态而已,他一定患有真正意义上的精神分裂和妄想症。当然,可能是间歇性的,从他的反侦查意识以及从他总能够完美躲避警方追捕的细节上看,他大部分时间应该还是个正常人。
副支队长办公室。
周时好、郑翔和叶小秋听完骆辛上述的长篇大论,简直都惊呆了,且不说犯罪人变不变态,单说骆辛脑袋里能够想象和推理出这么一个变态的计划,你要说他不是变态,根本没人信。
办公室里陷入一阵安静,对骆辛的论述,所有人需要一个消化理解的过程。片刻之后,除骆辛外,办公室里其余的三个人,同时关注到了案子中的一个点,几乎不约而同发声问道:“这么说,那五个失踪者还活着?”
“对,活着。”骆辛笃定地说。
终归来说,活着就有希望,是不幸中的万幸,办公室里一片欢欣鼓舞。须臾,冷静下来,周时好问道:“我有个疑问,我还是先前的观点,拿那个短视频博主赵健来说吧,像他那样的博主,那种运作模式,在短视频软件中非常非常普遍,甚至已经被归结为一种运营类型。其余的,还有什么露大腿的、装学者的、扮专家的、讲笑话的,各种各样的类型,都是为了给自己提升人气,很多人都是怎么能火怎么来,根本没有道德底线一说。那软件上像赵健那样的人太多太多,真谈不上什么极端案例。见怪不怪,就连看他们视频的老百姓心里也都清楚,很多新闻都是假的,大家都是看个高兴,所以总有人说那种软件就是谣言的制造机,是用来刷存在感的。”
“对,网友还总结了,说网络社交平台是用来吵架发泄的,网络游戏是用来刷成就感的,手机微信是用来刷优越感的,网购和网贷是为了刷虚荣感的,约会平台是为了搞艳遇的。”郑翔接话调侃道。
“最主要的还是能变现,你看那短视频软件里的人,有了人气之后,最终目的都要通过唠嗑和带货赚钱。”叶小秋也跟着调侃一句,随即正色道,“其实,那上面也有很多踏踏实实创业的、励志的、传播正能量的博主,但大多时候会让我有一种特别荒诞的感觉,好像人生职业的天花板就是唠嗑和卖货,连很多名人都争先恐后加入进去,真的是给青少年树立了极坏的榜样。”
“我也有这种感觉。”周时好点头附和道,“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你看咱们国家这么多年,几乎每一个发展阶段,会有一个振奋人心的时代精神来引领大家上进,但是我真想不出要用什么词汇来形容现如今这个网络社会时代。”
“不要脸!”骆辛淡淡地接话说。
骆辛一本正经地说出“不要脸”三个字,不免让人觉得有种莫名的喜感,惹得其他三人禁不住笑出了声。笑过之后,周时好叹口气说:“确实,大家现在都视金钱为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要能挣钱,做啥都不觉得丢人,节操掉一地也无所谓。不过,说了这么多,其实大家都想表达一个观点,网络上很多生态乱象,都是源于资本的推动和纵容,资本才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老百姓只是提线玩偶而已,如果真像你说的,犯罪人是想要改造网络社会,救赎沉迷其中的老百姓,那么他的绑架对象不应该是那些资本家吗?是犯罪人不够自信,还是觉得他接触不到那个层面上的人,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网络社会中,有些资本就跟毒贩一样,只不过他们贩卖的是‘精神鸦片’,你砍掉一拨,立马会涌出一群,因为赚钱效应太快了,利益增长是爆炸式的,值得为此铤而走险。”骆辛解释说,“可能就是抱着这样的一个认识,犯罪人认为遏制资本是没用的,或者他觉得也遏制不了资本,只能通过自下而上的方式,去倒逼网络社会的改造。”
“感觉这种逻辑有点说不通,太不切合实际了。”郑翔带着质疑的语气说。
“我觉得骆辛说得有道理,就像我们面对‘黄赌毒’的时候,除了法律上的严惩,更多的还是对老百姓的宣传和引导,对不对?”叶小秋跳出来反驳郑翔,“再说,你跟一精神病讲什么逻辑合不合理,犯罪人觉得合理,就是合理。”
叶小秋这么一说,郑翔和周时好就没法再言语了,但是从神情上看,二人还是没有完全被说服,办公室里便又陷入一阵沉默。
“我来给你们做个演示。”骆辛主动打破沉闷的气氛,从背包里掏出十个积木块放到桌上,然后一个挨着一个让积木竖立着,中间间隔的距离大致相等,从而搭成多米诺骨牌阵的形态。
这又把其他三人看蒙了,郑翔摸着脑门说:“你这是多米诺骨牌啊,看来是早有准备,不过这能代表啥?”
骆辛没急着搭话,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向立着的积木块。一瞬间,十个积木块,一个接着一个,全部倒塌。随后,骆辛动动手指说:“我的手指就好比资本,当我发力了,你再来把我的手指砍断,能阻止骨牌继续倒塌吗?”
“所以我们只能趁着后面的骨牌还未倒塌之际,先把前面摇摇欲倾的骨牌赶紧剔除掉或者扶正,才能保全后面的骨牌完好无损地站着。”周时好完全明白了骆辛的用意,“这些所谓的摇摇欲倾的骨牌,就好比被网络生态荼毒了的老百姓,对吗?”
骆辛点点头,将桌上的积木一个一个收回背包里,然后给出初步的犯罪侧写:“犯罪人,男性;本地人(二大队先前查车时说过口音的问题);年龄至少30岁以上;他有可能住过精神病院,而且有可能是在第一次作案前不久才从医院出来,当然他也有可能只是自己偷偷看过心理医生;他应该是互联网行业从业者,对互联网生态极为熟悉,可能自己做过老板,才会有更加痛彻心扉的领悟;他应该拥有或者承租了一块很大的封闭性场地,至少能够满足同时拘禁五个人以上的需求,这种地方估计不会在市区内,大概率在郊外。”
“为什么年龄一定要在30岁以上?”郑翔插话道。
“其实简单概括来说,犯罪人就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骆辛解释说,“这种人年纪越大越容易走极端,最终有可能把愤世嫉俗体现在行动上,而年纪轻的人,毕竟未来还有很多日子值得期待,所以更多的是停留在口头上。”
“这种侧写的东西,年龄就是个参考,对于‘10·26’专案,排查精神病院和寻找有可能的拘禁场所,才是接下来最紧要的工作。”周时好总结说,随后冲郑翔扬扬头,“该你了,说吧,肖倩的案子有什么进展?”
“我这边真的有了非常大的突破,而且我锁定了一个犯罪嫌疑人,是你们绝不会想到的一个人。”郑翔故弄玄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