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正规公司?”叶小秋白了他一眼,“正规公司会把人强行塞进车里?你知不知道这属于非法限制公民人身自由?”
“唉,我跟您说我们也真是没办法,好要的账人家公司也不会外包给我们。”陈大力使劲叹口气,苦着脸说,“就这姑奶奶,欠了借贷平台十多万,逾期快半年了,什么催款短信、警告信、律师函,人家通通不理。我这也是在她学校外面猫了好几天才把她等出来,结果这姑奶奶一出来,直奔数码广场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去了,你们说来不来气?我把她摁到车里,就是想把她带回公司吓唬吓唬,让她先还一部分钱而已,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她是学生?”骆辛这会儿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凑过来问道。
“财贸专科的。”陈大力一脸无奈,“要说这学财经的脑子就是活泛,本来也贷不出那么多钱,结果她弄个假网店,刷了几笔单子,把贷款额度生生提高了好几倍。并且,这姑奶奶还不止欠一家,我刚才以为你们是别家催账的跟我抢人来了,才拼命地逃。”
“那她这属于欺诈了,平台完全可以起诉她。”叶小秋说。
“起诉好办,可是又费时又费力,关键她到时候该没钱还是没钱,不如我们这样先要一点是一点,最后实在不行再走司法程序。”陈大力说。
“你认识李玥涵吧?”骆辛突然把话题跳到失踪案上。
“谁?不认识啊!”陈大力眨巴着眼睛说,“不过,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刘佳,你前女友的女儿。”叶小秋盯着陈大力提示说,“这孩子那天离家出走,你不还帮忙打探消息了吗?”
“噢,是,想起来了。”陈大力拍了拍后脑勺,“对了,孩子找到了吗,听说被人绑了?”
“你那晚都干吗了?”叶小秋问,“把孩子在希柏顿的消息转给刘佳后,你还跟别的什么人说了吗?”
“再没跟别人说。”陈大力摇摇头,不假思索地说,“我当时正拉乘客到机场,然后在机场里排队等客,出来的时候快11点了,把乘客送到市中心的一家快捷酒店,之后我就收车了。”
“这辆出租车你见过吗?”叶小秋从手机相册中调出嫌疑车辆照片,举到陈大力眼前。
陈大力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小会儿,说:“这是通海公司的车,我原先开的那个车是四方公司的,我倒是认识几个在通海开车的司机,不过这个车牌号的车我没印象。”
“你认识的司机里面,有开过假牌黑出租车的吗?”叶小秋问。
“没有。”陈大力干脆地说。
“那你怎么突然改行了?”叶小秋又问。
“开出租车不好干呗,活都被网约车抢走了。”陈大力苦笑一下,紧鼻皱眉说,“你们是不是怀疑绑架案跟我有关系?怎么可能?我跟刘佳那点事都过去多少年了,我早放下了,绑人家孩子做什么?”
从行动轨迹上看,陈大力确实不具备作案时间,说话也挺自然,看着不像是在说谎,骆辛顺着他的话说:“那个女大学生的失踪,总跟你有关系吧?”
陈大力微微怔了下,表情开始有些不淡定,心虚似的下意识放低声音说:“你说的是海洋大学的田丽颖吗?”
“你说呢?”骆辛根本不了解内情,故意诈唬他说,“怎么,跟你有关的失踪案还不少?”
“不,不,不……”陈大力连连摆手,撇清自己说,“我承认我威胁过她,也跟踪过她,但她突然失踪真跟我没什么关系。你们警察当初不都调查过嘛,折腾了好一阵子,不也啥也没找到吗?叫我说,她就是吃不了陪酒小姐的苦,包车躲到外地去了。”
大学生?陪酒小姐?什么乱七八糟的?叶小秋在心中暗念,随即与骆辛对视一眼,故弄玄虚说道:“我们是市局的,前面怎么调查的我们不管,我们现在想听你把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再说一遍,能不能行?”
“能行,能行。”陈大力忙不迭地点头说,“田丽颖也是我的客户,她欠平台三万多块钱,逾期四个月。一般来说,我们不敢进学校要债,主要通过电话和短信轮番轰炸。反正就是先礼后兵,然后不断地放狠话,吓唬她。相对来说,田丽颖比车里这姑奶奶好摆弄,她确实害怕我们骚扰她的家人,更怕我们跟她打官司,影响她个人征信,以后不好找工作。不过,她能筹到钱的渠道不多,老家是在北方临近边境的一个小村子里,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生活不是那么宽裕。据她说先前偿还的一笔钱,还是骗了妈妈看病的钱。
“然后,到了4月上旬,她主动给我打电话,说她已经在蓝天KTV兼职当陪酒小姐了,承诺月底一定会还钱,央求我千万不要骚扰她的家人。挂了电话,我怕她又是在敷衍,开车去了趟蓝天KTV,想亲眼验证一下。我坐在车里等到下半夜,看到陪酒小姐陆陆续续从KTV里下班出来,其中就有她。我看着她打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悄悄跟在后面,一直跟踪到‘青年旅社’门前,看着她下车走进旅社,估摸着她应该是住在短租房里,便开车走了。”
“她就是那天晚上失踪的?”叶小秋插话道。
“不是,不是。”陈大力使劲摇摇头,“中间具体过程我不太清楚,反正快到月底的时候,还没等我找她,几个警察突然跑到我家把我抓走了。说是知道我威胁过田丽颖,还说调监控看到我曾跟踪过她,认定是我把人绑了。”
陈大力在讲述这一番经历的过程中,叶小秋特意瞥了骆辛好几眼,见他听得很专注,便知他对这个案子也有些兴趣,紧跟着追问道:“哪个派出所传唤你的?”
“高新区派出所。”陈大力说,“应该是海洋大学的人报的警。”
陈大力话音刚落,骆辛便顾自转身向叶小秋的SUV走去,叶小秋也觉得问得差不多了,冲坐在轿车后排的女孩招招手:“你,出来,跟我走。”
女孩子迟疑着从车上下来,瞅瞅陈大力,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才放心大胆地向SUV走去。
三人上车,一路无话。到了财贸专科学校大门口,叶小秋把车停稳,冲女孩说道:“回去吧,以后别总惦记着买苹果手机了。”
“怎么?不买苹果手机,买国产的呗?”女孩一脸鄙夷,“买苹果手机就是不爱国了呗?”
“不是爱不爱国的问题。”叶小秋很清楚女孩的这种逆反心理,是源于各手机厂商之间的明争暗斗,尤其有一些厂商故意把这种争斗放大至国家意识形态层面,从而希望引发国人对本国产品的逆反心理,以达到打击本土优秀品牌的目的,便苦笑着说,“买啥手机是你的自由,但前提是你要量力而行,那苹果手机多贵啊,你一个学生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这个时代没人会因为一部手机高看你一眼。”
女孩噘噘嘴,没吭声,带着一丝郁闷的表情,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学校大门。
叶小秋冲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准备发动车子,便听见骆辛在后面轻声嘟哝了句:“脑子有病!”
周怡的妹妹叫周芸,出入境管理局信息显示其入境日期为6月16日,也就是说,早在肖倩遇害的半个多月之前,她已经从国外入境金海了。
据姜亚萍先前提供的消息,周芸此次回金海,一方面,是处理生意上的事;另一方面,则是受姐姐委托,要对肖倩和李成发起刑事自诉。而姜亚萍最新打探到的消息是,周芸已经获悉肖倩被杀的消息,原定计划只得暂时搁置,她必须和姐姐商议之后,再决定下一步是否继续起诉李成。不过,只起诉李成,需要周怡从海外重新邮寄一份委托书,并且要经过当地使馆的认证,所以即使要继续打官司,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实施。另外,周芸目前已经去了南方,她要在那边参加一个国际贸易商品的展销会,得在那边待一到两周的时间。
理论上说,作为被肖倩害得远走他乡的周怡的妹妹,周芸具备杀人动机和作案时间,所以周时好吩咐手下密切关注周芸的动向,一旦她回到金海,争取在第一时间将其传唤至刑侦支队进行问话。
周芸这条线暂时不用跟,接下来的办案重点便转向“口罩男”。在之前的调查中,从沈建涛身上并未找到他与“口罩男”之间的连接因素,包括他的日常行踪、手机通话记录、财务支出状况,都未查出有什么反常之处。即便如此,周时好仍倾向于认定“口罩男”与肖倩被杀案存在某种交集,他有可能受雇于沈建涛或者周芸,当然也有可能有别的隐藏的、警方至今还未掌握到的杀人动机。于是,他把一大队民警分成两组,围绕着肖倩生前的社会关系,以及嫌疑人沈建涛的社会交往,展开更彻底的走访问话,期望有人能够把“口罩男”指认出来。
队里的人都出去了,作为刑侦内勤民警的苗苗自然清闲了许多,眼瞅着领导都不在,便拿出手机打开“短视频应用软件”,悠然自得地看了起来。所谓的“短视频应用软件”,是一款通过影像建立社交关系的软件,相比较文字加图片的模式,视频显然更具有感染力。并且,凭借其独特的算法技术,能够精准识别出用户个人喜好,从而源源不断地向用户推送相同类型的短视频。用户在一次次得到满足之后,会逐渐形成依赖性,以至于一看起短视频来,就会没完没了。
苗苗也一样,这一看便不舍得放下手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她隐隐感觉到自己身边好像突然多了堵墙,转头一看,是一张大长脸。她“嗷”地叫了一嗓子,下意识将手机甩到办公桌上,接着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
看着苗苗被吓得花枝乱颤,“大长脸”笑得前仰后合。苗苗这才看清那人是周时好,也顾不上他是领导,咬牙切齿地挥起拳头就捶了过去。周时好向后退了一步,避过拳头,继续大笑不止,完全没有当领导的包袱。这要换成别的单位,领导和女下属如此开玩笑,肯定会被传桃色新闻的,但在刑侦支队里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周时好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待队里老同志,无论职位高低,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尊敬有加。跟年轻下属相处,也从来不摆架子,而且乐意和年轻人一起互动,参与年轻人的话题和活动,甚至有时候他自己比年轻人还要感性。做领导的,不摆官架子,平易近人,又护犊子,哪个下属能不喜欢?
“你这啥领导啊,一点正形都没有,人吓人能吓死人知道不?”苗苗从桌上拾起手机,前后翻看检查着,“告诉你,我这手机要是摔坏了,你得赔我。”
“呵呵,你上班时间看手机短视频还有理了?”周时好继续开玩笑,随即冲方龄办公室方向努努嘴,恢复正色说,“她出去了?”
苗苗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说是在找一个重要的嫌疑人,是个女的,儿子当年因为白血病长期住在中心医院,和骆辛的妈妈很熟。”
周时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瞬又一脸坏笑说:“刚刚是不是在用手机看帅哥呢?看得那么投入,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哪有,我只是随便看看。”苗苗脸上多了一抹绯红。
“你看,脸都红了,还说没看?”周时好继续逗苗苗,“是不是看了一圈,都没有比我这张长脸更帅的?”
“你可拉倒吧。”苗苗把手机屏幕举到周时好眼前,哭笑不得地说,“我真是翻到啥看啥,不信,你自己看。”
周时好装模作样地凑近屏幕瞅了眼,看到短视频中正播放着一段有关职业规划方面的演讲,便揶揄道:“看这个干啥?怎么?要换工作……”周时好话未说完,猛然愣住,随即从苗苗手中夺过手机,返身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周时好突然的情绪变化,搞得苗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跟了过去。只见周时好将手机放到办公桌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嫌疑人画像,俯下身子,在手机和画像上来回审视着。
片刻之后,周时好微微抬头,一脸欣喜,冲苗苗说:“‘口罩男’找到了。”


第九章 透支未来
本年3月26日,海洋大学三年级的学生田丽颖,将一份盖有某单位公章的证明书交给辅导员,声称自己找到一份实习工作,需要请一个月的假。这对大三学生来说是很平常的操作,因为通常4月份课业比较轻松,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考试,很多学生都会选择在这个节点找单位实习。
到了4月底,辅导员打田丽颖手机,想问她何时复课,结果连续打了两天,对方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辅导员不放心,找到学校里跟田丽颖关系最好的一位女同学了解情况。这位女同学一开始还想守口如瓶,但架不住辅导员再三逼问,只好如实告知辅导员,说田丽颖因为沉迷电商购物,多次从网络借贷平台贷款,结果欠了很多债,只好被迫出去打工挣钱还债,根本没有去什么单位实习。那份所谓的实习证明,是她从某电商平台上买的,只是田丽颖到底在什么地方打工,这位女同学也说不清楚。
一个女学生,没有什么社会经验,外出打工,又处于失联状态,辅导员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赶紧将情况向学校做了汇报,学校随即到当地街道派出所报案。接警之后,派出所方面第一时间调取了田丽颖居民身份证的使用信息,发现她曾于3月28日入住过位于友好街的青年旅社。随后,民警赶到青年旅社,了解到田丽颖在旅社里租了一个床位,最后一次入住的时间是4月9日凌晨。紧接着,民警又调取了青年旅社门前和周边道路的监控录像,发现田丽颖最后出现在监控画面的时间是4月9日下午4时许,她当时走出青年旅社,在街边打了辆出租车离开。而在两天前的监控画面中,民警发现她曾被一辆挂着本市牌照的白色轿车跟踪过,车管所通过查阅该汽车的注册信息,最终锁定一个叫陈大力的嫌疑男子。
通过对学校师生的走访,以及对“白色跟踪车辆”的调查,派出所了解到田丽颖欠债与被催债的事件经过,并对白色轿车的车主——某财务公司的收债员陈大力,进行了细致深入的调查,结果未找到任何痕迹和物证能证明陈大力以及其所在公司对田丽颖实施过侵害行为。而后,通过陈大力的口供,派出所追查到田丽颖兼职的蓝天KTV。据KTV经理介绍,田丽颖是主动前来应聘陪酒小姐的,从3月底到失踪前总共做了12天,这期间未与同事以及顾客发生任何争执,不存在因KTV陪酒的经历而遭到绑架和侵害的可能。田丽颖最后被目击的时间,是4月10日凌晨2点,有同事看到她在KTV门前搭乘一辆出租车离开,此后便未再出现过。由于晚间监控探头很难完全拍清楚车牌号码,再加上前半夜下了场雨,出租车车身溅满泥渍,所以即使经过了技术处理,仍然无法看清车牌号码,但从汽车顶灯显示的字样看,它应该归属于通海出租汽车公司。另外,通过技术追踪,派出所发现田丽颖的手机关机时间为4月10日凌晨5时许,当时的定位信息,显示在距离蓝天KTV18千米以外的金海北高铁站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