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真奈突然发出惊叫。
“啊!”
“怎么了?”
“没有啦,我的手机快没电了。”
什么嘛,原来只是这点小事。
“我有充电器,妳要用吗?”
我顾虑地看了老板一眼,老板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没关系,我有带行动电源。”
*
伸出右手,关上水龙头。
我先前就隐约注意到了,这份怀疑如今已成了确信。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在进屋之后一直察觉到“不对劲”,包括她的态度太主动,以及她随随便便地就把我带回家,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目前的处境非常危险。
我把浴巾裹在腰上,从丢在地上的裤子口袋拿出必要的东西,蹑手蹑脚地走出浴室。我看看右边,确认房门牢牢关着,接着我走到玄关,锁上门炼。现在是危急时刻,一定要谨慎一点,这样就算对方呼叫“援军”也没有人进得来。
全都准备妥当了。
我回到房门前,在进去之前先做一次深呼吸。
──没事的,一定会很顺利的。
我确认呼吸已经恢复平稳,鼓起勇气转动门把。
在前方等待着我的是……
“果然。”
因为被开门声吓到,有“四道目光”朝我看来──包括坐在床上的真奈,以及盘腿坐在地毯上的陌生男人。那男人体格壮硕,顶着染金的推高小平头,眼神凶恶得像是要吃人似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他的手中拿着我的钱包,还有从钱包里拿出来的大头贴。
──原来如此,难怪。
真奈一进屋就立刻问我“要不要先去冲个澡?”,不是因为急着想上床,而是为了把我赶出房间。我去冲澡后,要好一阵子才会回房间,这样他们就能趁机翻我的外套和包包,取出钱包,拿走身分证。
“我发现得太晚了,完全着了你们的道。”
所以我才会呆呆地跑去冲澡,让这男人有机会潜入房间。
这是我至今最严重的一次失策。
“其实妳是利用交友APP搞仙人跳,而且是事先计划好的集团作案……因为这里是『猎场』,是专门用来骗男人的地方,不是妳真正的住所。”
她的男性同伙会找时机闯进来,或许是在上床时,或许是事后,又或许是像这次一样趁着猎物去冲澡的时候,总之受害者都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人勒索,譬如威胁要告诉他们的家人,或是去他们公司散布消息,又或许是谎称女孩未成年,如果不想闹上警局的话……
所以我是怎么看出这里不是她的家呢?
“房间里有太多矛盾的地方。”
我明确感觉到不对劲,是在踏进浴缸转开水龙头的那一刻,因为当时挂在我眼前的莲蓬头喷了我一脸冷水。
“莲蓬头的位置太高了。”
我身高一八六,真奈只有一五二,她就算穿着高跟鞋努力伸长手臂都摸不到我的头,而且洗澡时也不可能穿高跟鞋,莲蓬头放得这么高,她恐怕摸都摸不到,就算摸得到也很不方便。
“而且妳还说漏嘴了,妳说今天早上来不及煮开水。”
“啊?你说什么?”真奈从床上站起来,恶狠狠地问道。我现在以一敌二,而且身上只裹着浴巾,情况对我极为不利,所以她没必要怕我,但是听到我指出她犯了错,她的自尊心想必很难接受。她的面孔狰狞地扭曲,先前那种挑逗可爱的表情完全看不见了。
“我记得妳提到『今天完全来不及煮开水』,这句话显然有问题,因为那里随时都有温开水。”
我指向铁架的旁边。
──要不要先去冲个澡?
──啊,我来泡咖啡吧,你要喝吗?
当时她很硬地转了话题,拿起杯子在饮水机装热水。我还看见水蒸气从杯子冒出,铁定错不了。没错,在这个房间里根本不需要煮开水。
“还有,洗衣机里放着两条浴巾,也让我觉得不对劲。”
因为她对日常生活有一项坚持:“一定要趁睡觉的时候洗衣服,这样到早上就会烘干了”。
“妳今天早上睡过头,没吃早餐就直接出门。既然这么匆忙,昨晚洗的衣服应该还留在洗衣机里面才对。”
可是洗衣机里面只有好像是刻意准备的两条浴巾,她昨晚洗的衣物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当然,她可能在早上把浴巾以外的衣物收起来了,但我不认为睡过头的人会在匆忙的早晨做这种事,就算她真的先收起衣服,唯独丢着浴巾不收也太奇怪了。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值得吐槽的地方。妳早上明明那么匆忙,床铺却一点都不凌乱。还有,洗脸台上只有离子夹也很奇怪,因为只有使用烫发棒才能做出『S型卷发』,离子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但我在洗脸台四周和收纳柜里都没找到烫发棒。普通男人铁定不会发现这一点,不过我是美容师,所以才会注意到。还有,妳很怕会在睡梦中被电线勒死,所以枕边的延长线没有插上任何电器,但是妳随身带着行动电源,家里应该会有充电线……”
“够了,你这家伙话太多了。”
男人不耐烦地站起来,他比我高又比我壮,动起手来我铁定没有胜算。他的手上仍然抓着从我钱包里拿出来的大头贴。
“这里不是她真正的住处又怎样?你自己不也是结婚了吗?还有女儿咧。”
我忘记先拿出钱包里和家人一起拍的大头贴了,真是太粗心了,不过他们一定很错愕吧,因为他们虽然拿到我的钱包,里面却找不到任何身分证件,这就得归功于我的洞烛机先了。他们找不到任何足以称为个资的东西,例如我的本名或地址,只好拿我和家人合拍的大头贴来威胁我。
“竟然在交友APP找跟自己女儿一样大的年轻女人……而且仔细一看,发型什么的都一模一样。怎么会有人想搞像自己女儿的女人?到底是哪根筋烧坏了,超恶心的。”
那张大头贴是今年美雪生日时和家人一起拍的,上面当然写了日期和年龄,所以我无法否认自己有一个和真奈差不多大的女儿,我也明白挑一个和自己女儿很像的对象会让人觉得恶心。
“你只裹着一条浴巾出来,摆明了就是想做嘛。早点死死算了,你这个精虫冲脑的家伙。”
听到男人这样骂我,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精虫冲脑?
他们果然误会了。
我一个箭步冲到男人面前,藏在身后的蝴蝶刀挥出,唰的一声,男人的喉咙被切开,鲜红的血液泉涌而出。“咿!”真奈用双手摀着嘴,吓得跌坐在地。男人按着喉咙,嘴巴一张一合,跪倒在她的身旁。
“只裹着一条浴巾出来,是因为不想让衣服沾到血。”
我重新握好刀柄,以免刀子因手汗而松脱。
“我确实是想做,不过我说的『做』,是要『做掉你』。”
我单膝跪在男人面前,朝他的左胸刺进致命的一刀。
“妳还记得吗?”
我从男人的胸口拔出蝴蝶刀,慢慢站起来。
真奈浑身颤抖,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说:“什么?”
“我说这是我第七次做这种事。”
我用腰上的浴巾擦拭刀刃,低头望向我今晚的猎物。
──嘿,你做这种事多少次了?
──应该是第七次吧。
──你都有在数啊?
“至今杀过几个人,我当然有在数。”
──而且我有点怕。你应该知道吧?最近发生了一些案子。
──有人用APP把女人约出来杀掉。
至今已有“六人”受害,每个都是二十岁出头,而且凶手都会在现场留言“用APP约炮的女人都该死”,所以警方把这一连串案件当成同一人做的。
“就是这个吧。”
我弯下身子,从丢在床上的包包里掏出一张纸片,上面印着这段叙述。
“我必须让社会大众知道,重点是交友APP。”
“为、为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我的思绪再次回到那一天。
──前阵子我在她滑手机的时候从后面偷看。
──我想那应该是交友APP。
──最近美雪越来越常去朋友家过夜,天亮才回来。
“为了制止。”
“制止?制止什么?”
──要怎么制止她呢?
──如果直接训话她也不会听吧……
我想起了妻子烦恼不已的那一天。
既然直接训话行不通,那就“间接地”训话吧。
“如果一直有同年龄的女人因为交友APP而被杀死,她一定会吓得不敢再用。”
“啊?你没搞错吧?”她不断摇头,像是在说“太离谱了”。
“所以我才会专挑年龄和她相近的女人,连外表都要和她类似。”
她在新闻里看到受害者的照片,一定会注意到这些女人的共通点。二十岁出头,华丽的鲍伯卷发。凶手的“喜好”完全符合她的条件。
“你真是疯了。”
“这都是为了我最爱的女儿着想啊。”
这次平白增加了一个受害者,但我也无可奈何。
我再次挥出手中的蝴蝶刀。
書 籍 分 享 公 號:窃 蓝 书 房
*
在浴室冲掉身上的血迹以后,我又检查房间一遍。
房里到处都有我的指纹和毛发,但我没有前科,不可能查到我身上,而且我的伪装很彻底,除了APP之外,我跟真奈没有任何交集,所以警方根本不会发现有我这个人。但我千万不能疏忽了他们的手机,尤其是真奈的手机里一定还留着她和我在APP交流的纪录,绝对不能丢着不管。
我用遗体解开手机的指纹锁,为了慎重起见,我也检查了他们的对话纪录,内容和我猜的大致一样,他们是专门搞仙人跳的犯罪集团,靠着交友APP把男人带来这里恐吓勒索。每次都是相同的手法,都是男性同伙看准时机闯进屋内。就只是这样。仔细一看,我们进到店里的时候、搭计程车的时候、我去冲澡的时候,真奈都发出了报告的讯息。原来她一直悄悄地和同伙联络,难怪她下计程车时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冰冷。
不管怎么说,事情都解决了。
我把那两人的手机放进包包,为了检查有没有东西遗漏,又看了看床底。
──嗯?
床底下有一只闪闪发亮的耳环。
此时包包里的手机发出震动。我拿出手机一看,男人的手机萤幕上出现一行“收到一条讯息”。
──不会吧。
我如此想着,心里惴惴不安,于是我又解锁手机,阅读讯息。
“辛苦了。房间空出来了吗?我等一下要用。”
这一瞬间,我的视线牢牢地盯在画面上,动都动不了。
但我看的不是讯息内容,而是更前面的地方……
──你还记得吗?美雪之前吵着说耳环不见了。
──那是宝格丽的,一对要价将近十万圆。
──那些东西不是学生靠打工就买得起的。
──我想那应该是交友APP。
我凝视的是开头那一行“Message from美雪”。
第3章 潘朵拉
我叹着气转动钥匙,发动引擎。
停在站前圆环才几分钟,雨势就变得如此滂沱,雨滴如同枪弹毫不停歇地打在引擎盖和车顶上,挡风玻璃外的世界不安定地扭曲变形,融化在雨中。
『下雨了,回家时顺便去车站接女儿。』
大约在三十分钟前,妻子香织如此吩咐我,当时我因为有事而去了别的地方,但我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嗯?雨伞?不用了啦,带伞只会增加重量。
──反正下雨了爸爸也会来接我的。
我想起真夏说完这句话就笑着挥挥手冲出门的景象。
只不过是几个小时前的事,却让我感到非常遥远。
她出生于八月五日,正当盛夏,所以取名为“真夏”。理由听起来很简单,不过真夏确实人如其名,天真烂漫又活泼,谁见了都会觉得她是个好孩子。上个月她刚过完十七岁生日,现在是高二学生。她不像父母这么正经多虑,是个落落大方、有时还有些脱线的乐天派,她在朋友之间一向是核心人物,在羽毛球社担任副社长,在班上还当了副班长。
──我不是站在顶点的那种人啦。
她开玩笑地这么说过,但她和学生时代的我截然相反。我的个性比较偏内向,没有担任过重要干部,人际关系很狭隘,朋友不多但是都很交心。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看着抓着方向盘的左手。
手肘内侧贴着一小块方方正正的纱布。
──我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的思绪瞬间回到两周前。
那天下午,我收到一封邮件。
一切都是从那刻开始的。
*
两周前的星期六,早上七点多。
即使放暑假还是每天参加社团活动的真夏边看电视边吃早餐,香织身穿围裙在厨房和餐桌之间来回奔走,而我睡眼惺忪地喝着咖啡,漫不经心地看着早报。
“哇塞,这太糟糕了吧。”
叼着吐司的真夏用下巴指着萤幕说道。
我的视线离开早报,望向真夏指的方向,电视新闻正在播报某个案件的最新发展。
“说是找到了新的证据,可能会重审。”
真可怜,都已经关了十五年呢。真夏垂着眉梢说道。
那是曾经震撼社会的“连续绑架杀害女童案”的后续报导。
这个案子第一次上新闻是在十五年前的八月下旬,东京陆续几个月都有女童失踪,某天突然发现其中一位女童惨不忍睹的遗体,仿佛在嘲笑警方拼命追查徒劳无功,其他少女的遗体也陆续被发现了,受害者多达五人,全都是小学低年级的稚龄孩童。她们本来有着充满梦想与希望的辉煌未来,全都被一个禽兽不如的家伙给毁了。
如此泯灭人性的暴行令社会大众为之震惊。
当时我的女儿才两岁,所以我没办法把这个案件当成别人家的事,我每天都在担心“如果真夏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该怎么办”,即使她的年龄比凶手的目标小很多,但我只要带她出门,一定是分分秒秒都紧盯着她,所以不久之后我听到凶手被逮捕并判了死刑,才放下心中的大石。
警方抓到的凶嫌是宝藏寺雄辅,当时二十七岁。最令人惊愕的是他竟是所谓的菁英上班族,国立大学毕业,在知名食品公司上班,工作态度非常认真,和妻子关系和睦,家庭幸福美满。这么普通又优秀的人怎么会……
如同惯例,大批媒体记者找上他的家人,妻子或许察觉到风暴即将来临,早就趁夜逃走,不见踪影,母亲则是忧思过度,突然病倒住院,听说他弟弟还因为工作和婚事都告吹了,失意地自杀身亡。事到如今竟然又要重审,如果他真是冤枉的,那就太令人唏嘘了。
“话说那个凶手年轻时的照片跟爸爸很像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