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信息都是我通过手机里的碎片式资料推断出来的,不过应该与事实相差无几。如果哪里有疑问,我还可以直接问京子。
只要有这部手机,我就能一直冒充死去的白井勇树。在京子察觉到白井勇树的死之前,我就是白井勇树。我随时都能让勤劳勇敢的京子给我打钱。
我昧着良心打定主意。
“早上好,京子,我昨天住本田那儿了,我这边好冷啊,你那边差不多该下雪了吧?”我给京子发了邮件。
京子立即回复了。
“本田不是福岛人吗?难道勇君你现在在福岛?”
完蛋了。
随便从通讯录里找了个名字真是失败。是我疏忽了,下次搬用别人名字时要慎重。
“不,我在东京。本田来东京了,住在他朋友那里。我今天还有工作,差不多该出门了。”
“路上小心(^^)。”
我想办法自圆其说,没问题。京子果然还不知道白井勇树已经死了,还以为我就是白井勇树。不过这也没办法,要想获知身处东京的恋人的近况,她也只能仰仗于这不靠谱的邮件。人都死了她也不知道。
正午十二点我走出咖啡馆,去做劳务派遣的工作。已经很久没人对我说过“路上小心”了,我不禁自豪起来。
下午六点我完成了劳务派遣的工作,离开了公司。天色很暗,我看了眼白井勇树的手机,有邮件提醒。
“下初雪了哟。”
这条邮件里包含了一张黄昏下乡间小道的风景照。京子可能想拍雪,但照片里并没有看见雪。远处的点点灯火貌似是当地民宅,反倒有几分像雪。照片不见人影,真是孤寂的风景,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这景色远胜于东京的圣诞彩灯。
“我这儿还没下雪,今年不知道还会不会下了,你那儿冷吗?小心别感冒了。”
我用拍照功能拍下了东京的夜空,添加至邮件。不知京子看到这被大楼的边边角角切割的天空,会作何感想呢?
“别老待在那种看不见天空的地方,赶快回到我身边来。”京子回复道。这应该是她的真心话。
不过很遗憾,她的恋人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会回去吧,最近我们公司陷入了经营危机,饭碗要是砸了可能会回去吧。”我事先做了个铺垫。
接下来的几天,我准备描述一下白井勇树的公司每况愈下的经营状况。给京子留下一个公司周转不灵的印象,然后再向她要钱。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冒充她的恋人只是权宜之计。
现在的问题是,虽然手机还能用,但距离停机应该也不远了。首先,白井勇树的死讯仍有可能传入京子的耳中,若真如此我只能终止计划。再有,这部手机最多也就再用一个月,因为没有人付费。机主白井勇树一死,付费者也随之消失。手机之所以还能用,应该是因为运营商还没收到机主死亡的停机通知。如果机主没设置每个月自动转账以支付手机月租的话,账单就会被邮寄至机主的住所,到时候欠费停机,我也无计可施了。
看看过往的邮件就知道,白井勇树因为欠费被停了好几次机。京子也劝告他好几次,他每次找的理由都是懒得拿着账单去付费。他果然没设置自动转账。
这部手机最多也就再用一个月,此前必须诱使京子掏钱。
死了恋人固然可怜,可这与我何干呢?
好戏要开演了。
第二天,我接到了金融公司的催款电话,这比我预想的还要早。我低声下气地表示会尽快还钱,准备先动用从京子那儿入手的五万元。
到架空账户取钱时,我还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戴上了平光镜和口罩,梳了个大背头。我也不知道伪装效果如何,聊胜于无吧。
我用京子的五万元还了债。用ATM机转账时我顿感郁闷,继而心生悲凉。
理由明摆着,因为那是京子的钱。我利用了思念远方恋人的京子的那份纯真。现在想来,连直接抢劫的罪恶感都比现在要少一些。
我本来就和犯罪八字不合,迄今为止的人生经验告诉我,我一定会因纰漏而失败。在那之前,适可而止才是最好的选择。
从京子那儿骗到钱我就罢手。
之后,我就能像以前一样和京子形同陌路了。
得知真相时,京子会作何感想呢?
这可不是我该想的事。
3
时间紧迫。
贸然开口要钱,可能会令对方生疑。我得在确保对方不会起疑心的前提下,速战速决。
不过她发来的邮件却还总是那么悠然自得。
“早上好,昨天夜里我家屋后有猫在打架。还记得吗,就是以前的斑点猫和黑白猫,会是谁赢了呢?他们又为什么打架呢?”
“是为了抢你的猫食吧。”
“斑点猫喜欢吃鸡胸肉,但黑白猫不爱吃。所以说他们才不会抢猫食呢,是看上同一只母猫了吗?”
“你身边猫还挺多,下次瞧见给我发张照片吧。”
“之前拍的一直存着呢。”
看着照片里的黑白猫照片,我心情复杂。即便我已经厌倦了这无关紧要的话题,看到传来的猫咪照片时还是会会心一笑。我自己都十分困惑。
与她往复邮件,我很快乐。或许这只是她的日常,对我而言却新鲜感十足。
我开始随身携带白井勇树的手机,会时不时地看看收件提醒的灯亮没亮。顺便一说,京子之外的联系人都被我拉入了拒接名单。所以一有收件提醒,我便会火速打开手机。
就算回到冷冷清清的房间,我也不再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有人陪我聊天了,虽然只是通过邮件。京子在我心中愈发重要。
京子曾数次要求直接和我通话,不过,我怎么办得到呢。我不知道白井勇树说话的语调,也不了解他的说话方式。只是往复邮件的话,还可以参考其过去的文本尽量和他保持一致,通话可就不行了。
告知京子无法与她通话后,她显得很落寞。
“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吃不惯东京的饭食?”
“不要紧,我最近很忙,没时间陪京子,真是不好意思。”
我尽可能对京子温和一些,虽然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但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得罪她了。
转念一想,京子能独自守候着想要成为音乐家而前往东京的恋人,还真是心胸宽广。可以的话,我真不想以这种方式结识她。难道京子没想过和恋人一同前往东京吗?也许她无法割舍家乡的生活吧。
从过往邮件可知,她在老家的政府担任办事员。
京子现在在干什么呢?在工作?还是在家看电视?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挂心于这种问题。
京子成了我孤苦生活中的一丝温存。
但我还是要骗她的钱,还不了债可就完蛋了。对诈骗目标产生感情,真是可笑至极。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骗她到最后了。
而且她真正的恋人已经死了,事到如今,我哪张得开口对她道明真相呢?真可怜,她失去了最爱的人。
不过,京子对白井勇树还真是一往情深。白井勇树在东京可能确实光芒四射,不过京子真的能容忍他弃自己于不顾吗?就异地恋而言,多少有几分怀疑才对吧?
白井勇树真的没有变心吗?为了挖掘出白井勇树的罪证以减轻我的罪恶感,我调查了他在东京的人际关系。但我并未发现他有别的女人,通话记录也基本都是和京子的,剩下的都是和他朋友的。
顺便一说,白井勇树虽谎称在公司上班,但实际上是在做兼职。通讯录里有一家注册的保险公司,通话记录里也有这家公司的名字,但在先前看过的“用户信息”里,“公司”一栏是空着的。他似乎骗京子说自己在这家保险公司上班,是急中生智撒的谎吧。
“京子爱我吗?”我随手发了条邮件。
“当然啦,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有点想你。”
“我知道了,你在玩什么惩罚游戏吧。”
“不,我只是照实说而已。”
“你今天好温柔呀,是勇君感应到我比平时更思念你了吗?谢谢你,你这么说我好开心。”
好甜蜜……
这是迄今与我无缘的,恋人间的甜言蜜语。
只要有这部手机,我也可以拥有这些。
不过这一切都是假象。
恋情也是假的。
说起来,她现在还没有怀疑过我。车祸都过去好几天了,居然还没有人告诉她白井勇树的死讯。
“在东京如何?”她发来邮件。
“都还行。”
“没弄坏身体吧?”
“没有,我还行。”
这是我初到东京时,对亲朋的惯用谎言。其实事事不顺,为了不让对方担心我也只能这么说。
白井勇树呢?他的人生应该万事亨通吧。我和他有着天壤之别,说到底我也没有个在老家守候我的恋人。
不过我要是有个京子一样的恋人,或许就不会来东京了。
另一方面,京子深爱的恋人却在追梦路上一命呜呼了。为何总是造化弄人呢?
“你怎么样?”我问。
“还那样,勇君不在我好孤独。”
“我要是就这样一直不回去,你怎么办?”
“为什么要问这种欺负人的问题?你觉得我还不够孤苦吗?”她好像有点生气了。
“对不起,我随口一问。”
“你不会离开我吧?拜托你,就算是天各一方也要陪着我。”
“我知道了。初到东京时我就下了决心,京子哭了的话,我一定赶回你身边去。”
“那我现在就哭。”
“没电车了,坐出租车行吗?”
“不行,你要为未来存钱,我也会存的。”
一提钱,我立刻从爱情游戏跳回了现实。
我究竟在搞什么鬼?再这样下去就完蛋了,我都快爱上她了。“今天有点累了,京子,晚安。”发完邮件我合上手机。
你是否能理解我这凄惨的心境呢?
不,还是不了解的好。
还是永远都不要知道,这都是为了她好。
接下来几天,我都旷工了,一天到晚盯着白井勇树的手机。我无心工作,一直躲在被炉里摆弄着手机。
旧照片中的京子脸上挂着笑容,可这笑容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照片中的她穿着红色对襟毛衣,胸前还挂着个苹果状的小吊饰。在寒风凛冽的海景中,唯有这吊饰熠熠生辉。照片里却没有我。
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还清债务就能开启新的人生了,到时候我该做些什么呢?
我是该脚踏实地地去公司上班,还是要像白井勇树一样勇敢地去追梦呢?
但是我并没有什么梦想。
学生时代我曾热衷于戏剧。本来是想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到东京后不久便放弃了。我在哪个剧团都待不长久,也曾因为讨厌剧团的氛围而擅自走人。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触碰戏剧了,没想到如今却获得了重振旗鼓的勇气。我要找回属于我的荣光,即使我现在身处谷底,也必须想办法卷土重来。
我火速赶往网吧查询招聘广告,看看哪个剧团在募集演员。我选定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剧团,敲定了面试。
“我准备去试镜。”我给京子发了邮件。
“音乐会的试镜吗?加油啊。”
我冒充死去的白井勇树和京子往复邮件已经十天了。她还是想直接和我通话,我绞尽脑汁百般推脱。
我开始意识到,比起骗钱,我竟然把更多的精力花在了在京子面前树立自己的光辉形象上。虽说这么做的理论依据是为了在不损害形象的前提下骗到钱。不过事到如今,我都弄不明白自己的目标了。
就这样重新做人,就算不骗她钱也能活下去了吧?这种想法涌上了心头,愈发膨胀。
不过事到如今,我已骑虎难下。
我所扮演的男子早已不在人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穿帮了,她早晚有一天要正视现实。
怎么办才好呢?
千里之外的你。
本与我的人生毫无关联的你。
你能拯救这样的我吗?
我横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设身处地地查看着手机。
白井勇树到东京后,曾回过几次老家,手机里有好几张他和京子的合照。
白井勇树拍的最后一张照片,是池袋站前的圣诞树。这张照片应该是他发给京子的最后一条邮件的附件。我试图查找早先的邮件,可惜记录都没了。我从储存卡里导出了那张圣诞树的照片,确认了拍摄日期,确是他出事当天,而且还是我听到救护车警笛声前不久。原来如此,他在拍下这张照片后,不一会儿便让车撞了。
再度观察照片,我发现圣诞树位于两条路之间,两条路与分隔带形成了一个三角洲地带,圣诞树就在分隔带上。只有站在极其靠近车道的位置,才能拍出这张照片。当然,如果手机有变焦镜头的话,站远点也无妨。不过就照片来分析,白井勇树当时肯定站得离车道非常近,他身边就有一辆出租车,车窗上映着他举着手机拍摄的身影。他身后那个人的身影都清晰可见。
然后他就在这里被失控的机动车撞飞了。
我有点在意,开始调查白井勇树的车祸。光看几份报纸用处不大,上面都没有详情。第二天,我在网吧查到了几则相关报道。
新闻被挂到了网上,那么京子也可能会看到。不过这一类新闻只有自己主动搜索才会看到。京子应该有朝一日也会主动搜索吧……总而言之,几则新闻都写明是白井勇树被人潮挤到了车道上,然后遭遇了路过的机动车。事发当天正值周六午后,人行道上确实人流如潮。不过真有可能把人挤到车道上去吗?结合现场情况思考,我觉得白井勇树应该是为了拍照主动走上了车道,后在返回人行道的途中遭遇了车祸。
宁可做到这一步也要让京子看到圣诞树吗?
当天,我在回家途中绕了点路,去池袋站看了看圣诞树。晚上的圣诞树在彩灯的映衬下十分夺目。不久前我还对它十分嫌弃,现在却想让京子也看看,比白井勇树照片里更美的圣诞树。
我按了好几次快门,挑了一张最好的发给京子。京子欣喜地回复说“好期待圣诞节哦”。
京子以前传邮件说,圣诞节当天有工作,所以不能见面。她要是说“能见面”我才不好办呢。
但是,能的话,我想见她。
当然,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
我们相隔甚远,她也没见过我,甚至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她绝不会转头看向我这种男人的。
到了圣诞节,这部手机就没什么用了吧,她终有一天会得知白井勇树的死讯。
我和京子缘尽于此了。
我也差不多该做出抉择了。
选一种方式,和京子说再见。
第二天,京子发来邮件。
“试镜如何?”
“嗯,通过了。”
“太好啦(^^)恭喜恭喜!这下勇君的粉丝又要变多了,我有点寂寞,要是能去现场支持你就好了……”
“太远了,别勉强。”
“还是要恭喜你哟(^^)。”
我躲在被炉里,单手支着脑袋看她的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