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休息吗?”
这条邮件就这一句话。失主也做了回复。
“休息,我去池袋走走。”
真对不起,没想到你在池袋漫步的时候丢了手机,还被我捡到了。
失主之后还用手机拍下了池袋站前的圣诞树,传给了京子。
这位失主究竟是什么人?我查看了通讯录和设置,有些机型访问时需要密码,不过这部手机没有启用这种功能。
设置中有一项“用户信息”,我点开,失主的姓名、住所随即映入眼帘。
白井勇树,住所在练马。上面还细心地写着生日,我因此得知他28岁,跟我差不多。
正当我操作着手机,想获取更多信息时,手机屏幕画面突变,提示音响起。
画面中出现了收到邮件的动画。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提示音吓了一跳,但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操作着手机。这里可是人山人海的繁华街区,我绝不能表现出可疑的动作。
是京子发来的邮件。
“你今天几点回家?昨天没和你通话真是抱歉,我昨天加班到很晚,太累了就直接睡了,今天可以通话吗?”
一条平淡无奇的邮件,也足以窥测失主与京子的关系。
那一刻,我仿佛得到天启,灵机一动。
我想到了一个还债的点子。
偿还我那一百万的方法,而且只借不还。
我在通讯录里寻找着“京子”,找到了,还有照片。她是个身穿白色外套的可爱女生。住所位于距东京四百公里的外县,原来如此,异地恋啊,这就更好办了。
机主白井勇树和京子还真是如胶似漆,看邮件便一目了然。通讯录里也只有京子一个人的照片。
京子肯定还不知道白井勇树遗失了手机,才会发邮件过来。
恐怕机主白井勇树此时也没注意到自己把手机弄丢了。丢了手机的话,一般来说会先找别的电话拨通看看。要是没人接,就会找运营商申请暂时冻结手机号码。因为如果被居心叵测的人——比如我——捡到或偷走的话,很可能会造成损失。但现在还能收到邮件,说明并未被停机。这么看来,机主很可能还没发觉手机丢了。即便发觉了,也没有及时去找运营商。
也就是说,停机之前的时间就是胜负的关键。
在京子以为电话另一头是白井勇树的这段时间,冒充白井勇树,对我而言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只要我用这部手机给京子发个邮件,就能让她误以为我是白井勇树。
“还没决定几点回家,待会儿给你打电话。”我伪装成她的爱人,给她发了邮件。京子立刻就回复了。
“知道了,我等你电话。”
我成功了,只靠这短短的一句话和一部手机便顺利完成了身份验证,而且对方还是机主的恋人。暂且不谈朋友或熟人,恋人可不好骗。若不是手机邮件,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接下来我要实行的计划,也就是所谓的“电信诈骗”。
有段时间,电信诈骗又被称为“猜猜我是谁”。也就是先伪装成某人,通过电话告知对方自己急需用钱,进而诱导对方汇款。起初犯罪分子大多是伪装成被害人的儿孙,说着“是我啊,是我”诈骗老年人,才会被戏称为“猜猜我是谁”。现如今也有很多骗子冒充成社会保险事务所的职员或是律师进行诈骗,手段多种多样。
诈骗团伙费尽心机冒充各色人等,致使诈骗方式五花八门。关于“伪装成别人”这一点,我就不用花心思了。
我手里有一部现成的手机。
一部别人的手机。利用它进行电信诈骗……还真是个好主意。
为了拖延时间,我去了柏青哥游戏厅。虽然还是没中奖,不过至少消磨了时间。
我把打柏青哥时想出来的说辞编辑成邮件发给了京子。
“上个月忘了交房租,刚才房东又来催我了。还差五万,不好意思京子,你能借给我吗?”
突然张口要一百万肯定会令对方生疑。先试探性地要五万,看看对方有没有动作。
她急忙给了我回复。
“你没事吧?!没被赶出来吧?知道了,我替你交,马上就要吗?”
这么轻易就掏钱了啊,对真相全然不知的她如此为我焦心,我深受感动,不过我已经无法收手了。
我指定了一个架空账户,这是我因朋友而负债时买的。当时我考虑要是情况不对,就把全部财产转移到这个账户去逃亡。但我根本就没有逃亡的经费,最终作罢,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只要对她谎称是房东的账户,就算收款人不是白井勇树也不奇怪。
大约三十分钟后,我收到了京子发来的邮件。
“我打钱了,下次别再忘了交房租哦。”
“谢谢你。”我得意忘形地打着字,“我爱你,京子。”
她害羞地回了邮件。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这么嘴甜(^^);我也爱你,勇君。”
我去确认账户,确实有五万元入账,多好的恋人啊。
竟然这么容易就把钱搞到手了。实在是太过于顺利,我既没有成就感,也没有罪恶感。不如说,我顿感以前那个为钱而困扰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大蠢蛋,只要勇于突破底线,金钱唾手可得。
手机还能用,白井勇树还没发现手机丢了吗?亦或他没意识到需要停机?不过只要去店里说一声手机丢了,肯定有人会建议他去申请停机吧。
虽然得手了,不过我还是得小心,姑且将手机关机。现在的手机都有个功能,丢了的话,可以定位到该手机最后一次发送电波的位置,现在关机,应该就不会怀疑到我了。
五万元……或许我应该狮子大开口,从而安稳地过个新年。用这种方法赚钱,也仅限于失主尚未发觉的这段时间,我是不是应该别犹豫,一口气要一百万呢?
不,还是别太过分比较好。如此轻易就得手,使我有点缺乏真实感。但现在的我,正在一步步踏上犯罪的道路。
重新审视这件事,我觉得自己很凄惨。到现在为止,我从来没有坑害过人。既没有偷过东西,也没有伤害过谁。
现在我却成了个骗子。欺骗了思念恋人的女子,骗取了她的钱财,我竟然堕落至此。
还是扔了这部手机吧。
我想把手机扔进自动售货机旁边的垃圾桶,却半道改了主意,还是不扔了。反正白井勇树迟早会发觉手机不见了,估计一天内就会申请停机,到时候再扔就好。我姑且先拿着吧。
天色暗了下来,我一边斜眼看着圣诞彩灯,一边从车站附近的停车场取出自行车,准备回那老旧的公寓。我的手指冻得冰凉。
我将自行车塞进了家门口杂乱无章的自行车堆放地,锁完车后,看了眼信箱。里面塞满了旧货回收站与披萨店的传单。我嫌麻烦,没拿就回家了。
屋里和冰箱一样冷。我打开被炉(注:日本的传统取暖用具。一张正方形矮桌,上面铺上棉被,桌下有电动发热器。放在薄垫子之上,人们可以将腿和脚、甚至整个身体伸进暖桌下取暖。)的开关,将下半身放了进去。我开着电视,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刚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白井勇树
白井勇树先生,二十八岁。
听闻此言,我立刻清醒了。
白井勇树……是谁来着?
电视播放着今天最后一次的新闻,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是池袋站东口附近的车道。
“……身体遭受强烈撞击,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亡。警方怀疑男性肇事司机有驾驶机动车过失致死的嫌疑……”
什么?
池袋站前的车祸?
我今天在咖啡馆里听到的救护车警笛声,就是这个?
画面中播放着保险杠和发动机盖凹陷的车子,确实像撞到人所产生的痕迹。
以事故现场为背景的画面中,出现了一行字幕。
“死亡 白井勇树(28)”
白井勇树——不正是这部手机的机主吗?
我不禁愕然,身体几乎动弹不得。我觉得自己现在肯定面无血色。我掏出手机,剥落的乱七八糟的漆面和磨痕,确实像经历过车祸。
没错。
这就是在车祸中丧生的白井勇树的手机。
手机是由于车祸冲击才飞落到分隔带的吗?如果白井勇树被撞时拿着手机,手机也有可能飞落至几十米外。不,就算如此,手机还是离车祸现场太远了。我在大街上没看见警车,车祸现场应该在别的地方。
手机是从那么老远的地方被撞飞到分隔带的?还是掉落在车祸现场附近后,被围观群众你一脚我一脚踢过去的?警察也没有想过这件事吗?还是说警方在周边调查取证时,我正好捡走了手机?
总之,我捡走了死于车祸的白井勇树的手机,这是事实。
而后我用这部手机欺骗了他的恋人,骗了钱。我发邮件的时候白井勇树已经死了,那么对京子而言,就变成是已经死去的白井勇树向她要房租。恐怕京子还不知道发生了车祸。
我真的不曾想过机主已经死了,我要是知道,或许就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进行电信诈骗了。
恐惧感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我将手机扔到了被炉上。现在关着机,手机自然默不吭声,要是开机再看,肯定会遭到京子、死者家属或者警察等人的电话轰炸。
看来只能扔掉它了。
机主去世这件事,对我并没有什么不良影响。我只是在路边偶然捡到了手机而已。要是白井勇树还活着,京子早晚有一天会发觉自己被骗了五万元的。我原本盘算着再充分利用一下这部手机,骗京子点钱。看来只得放弃了。
用同样的手段,找别的手机骗别人吧。
还清债务我就金盆洗手,我只是请大家协助我偿还这不合理的债务而已,跟大街上募捐的人没什么两样,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再次躺下。
白井勇树的死着实令我吃了一惊,不过我和他毫无瓜葛,我也毫不伤心。不过冒充死者骗取他远方恋人的钱,我也很愧疚。命运对京子是如此残酷,不但失去了恋人,还失去了钱。
都是东京的错,都是这座逼我偿还不合理债务的都市的错。都赖东京,我没有错。
我放空大脑,慢慢睡去。
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打开电视看新闻,然而并没有那起事故的相关报道。
难道我昨晚看到的新闻是个梦吗?我做了个噩梦吗?难道是骗人产生的愧疚感使我做噩梦了?
我穿上外衣,打算去便利店一趟。一出门,干冷的空气立刻侵袭了我。今天格外冷,我在便利店买了热罐装咖啡和三份报纸,而后返回房间。到家后立刻躲进被炉看起了报纸。
三份报纸都报道了昨天的车祸。尽管只是被放到了社会版的一角,但都清楚地写着白井勇树死于车祸这件事。
这果然不是梦。
我从被炉上拿起手机。可怜的白井勇树,有前途的人死了,没前途的人还活着,真是讽刺。
手机依然关着,我十分在意。
虽然知道远离这部手机才是明智之举,但让我对这位通信人置之不理,我还是做不到。
反正警察也不知道是我捡走了手机,我只是偶然经过现场,应该问题不大。
我打开手机。
液晶屏上出现了开机画面,随即切换到了那个夜景的待机画面。
邮件当即飞出,是在关机期间没看到的邮件。我有些诧异,居然只有一封邮件。
是京子发来的。我随即点开。
“早上好(^^)昨晚你先睡了吗?我想给你打,又怕吵醒你所以就算了,我乖嘛?”
我大脑一片混乱。
这是一条平淡无奇的邮件,恋人发来的邮件,幸福的邮件。
啊,原来如此。
我终于明白了。
京子应该还不知道,这部手机的主人白井勇树已经死了。她不知道恋人已与她阴阳两隔,所以才会在今天早上发来这条邮件。
2
我在那家咖啡馆里一边喝咖啡,一边凝视着桌上的手机。今天是星期天,上午客人就很多,都坐满了。我戒备心十足地反复看着京子发来的邮件。
京子住在距离东京四百公里的地方。我出身于农村,自然也知道东京和外地所报道的新闻多少有些不同。其中最大的差异就在于地方新闻,东京都内的交通事故,一般是不会出现在外县的地方新闻里的。故而京子很可能还不知道白井勇树已经死了。
不过白井勇树老家的亲戚或熟人也没把他去世的消息告诉京子吗?至少到今早为止还没有人告诉她,不过也可能是京子老家那边根本没人知晓白井勇树的死讯。
我有必要了解一下白井勇树,这并不难,只要看看他和京子以及其他人往复的邮件,便可轻松获知他的私生活、思维模式与隐私。虽然手机里只存了最近的二十条邮件,但储存卡里有以前的备份资料。某种意义上记录了他的过往。还有,他用手机相机所拍的照片也都存在储存卡里,只要查看一下就能得知他在何地与何人相约。查看他的日程表还能掌握其当天的动态。白井勇树把这些功能都用了个遍,托它的福,白井勇树的一切都已经显露在我的眼前了。
白井勇树半年前来东京,好像就是那个时候换得新手机。大学毕业后,为了筹钱去东京,他没有参加工作,而是在老家的乐器行做兼职。几年后,他离开京子独自一人前往了东京。他之所以如此选择,是因为想当音乐家,东京有不少这样的年轻人。看看以前的邮件和日程表便可得知,迄今他已经参加过好几场音乐会,还获得了不少赞许。他是个吉他手,邮件中经常会有一些我不懂的专业词汇。
来到东京的白井勇树光芒四射。离开家乡的他恍若忽然高高燃起的火焰,可以说他已经在东京取得了初步成功吧。
与之相对的,则是独自留在家乡的京子那寂寞的牢骚。不知白井勇树是否察觉到了她的心情。
相比于白井勇树,我的人生真是无聊至极。他的邮件与照片里充满朋友的身影,通讯录里的名字也是有男有女。他似乎在东京过得挺充实。
京子应该切实感受到了他的变化,近来的邮件中,有不少暗示京子担心男友会抛弃她的不安。
“勇君,到东京后就像变了个人。”
一条邮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写着。与之相对的,则是白井勇树诙谐的回复,看来他还以为京子是在夸他。
东京尽是白井勇树这样的年轻人,这一带有很多立志当音乐家,在街头卖唱的年轻人。我平时并不会在意他们,不过想必他们也都有各自的故事。其中应该也有人和白井勇树一样,把恋人留在了老家。
白井勇树在老家时是独自生活的,似乎没有家人。他在邮件中曾说过“我没有父母”,至于是离婚了还是双双亡故,就不得而知了。
白井勇树的死讯应该还没传到京子那儿。现在来看,除了京子,他在老家似乎没有别的常用联系人了。另一方面,白井勇树在东京似乎没有对身边的人表露过京子的存在。将恋人留在老家,独自来东京——这么说的话可能会遭到朋友的讥讽吧。白井勇树的音乐伙伴顶多知道他有女友,至于此女是什么人、做什么工作,他们应该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