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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少女对数学少女
作者:陆秋槎
作者: 陆秋槎
出版社: 新星出版社
出版年: 2019-4
页数: 236
定价: 39.00
装帧: 平装
丛书: 午夜文库·原创系列
ISBN: 9787513335300
编辑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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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推理小说虽然是用自然语言写成的,却和形式系统具有相同的性质。”
文学少女陆秋槎,为探究推理小说的严密性,误闯数学少女韩采芦的寝室,由此展开了一系列思维及身体的大冒险。推理小说的真相,能否像数学定理那样得到无懈可击的证明?困扰数学界三百五十八年的费马大定理,其证明史能否改写成一篇猜凶手谜题?看似条件不足无从推理的案件,又是否能另辟蹊径、直抵真相?最终,她们的友谊又会如何收场?
作者简介
陆秋槎,一九八八年生于北京,复旦大学古籍所古典文献学专业硕士毕业。在校期间为复旦大学推理协会成员。现旅居日本金泽。第二届“华文推理大奖赛”最佳新人奖得主。著有长篇《元年春之祭》《当且仅当雪是白的》《樱草忌》。作品被翻译成日文、韩文、越南文。《元年春之祭》在日本上市后引发热议,入 围年末四大推理类榜单。深信推理小说能穷究人类的智识与非理性,自有其价值,不能为纯文学及其他小说类型所取代。虽系舶来,于现代社会中又未尝不是一种必需品。故发愿弘敷此道,以为毕生志业。
文献
谨以本作纪念复旦大学推理协会成立十周年
第1章 连续统假设
Aus dem Paradies, das Cantor uns geschaffen, soll uns niemand vertreiben können.
——David Hilbert
1
被韩采芦折腾了半个小时之后,我已经放弃了抵抗,也不再大声呼救。
老实说我并不指望有人会来救我。毕竟,像我这样有勇气踏进她房间的人,在整栋寝室楼里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更何况,若被人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也着实有些不妙——此时,半裸的我,正被迫将自己引以为耻的身体暴露在初秋微冷的空气里,任人宰割。
虽然这样想着,虽然已经决定接受命运的裁决,但见她从抽屉里取出美工刀,又将锋利的刀身从塑料壳子里一节一节推出来,我还是犹豫了: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人命吧?
“果然,我关于人体表层皮肤拓扑性质的假设是对的:不仅欧拉示性数为二,色数为四,同时任意一条闭曲线都收缩成一点。人类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韩采芦自言自语道,一面近乎无意识地挥动着手里的美工刀,“那么,如果增加亏格数呢,把她改造成亏格为4的可定向闭曲面——还是说用不可定向的闭曲面会更好一些……”
请原谅我这个高中二年级的文科生无力将她后面讲的话如实记录下来,但她的结论却是我也可以理解的:
“看来只好由我来改变陆秋槎同学的拓扑性质了。”
说着,她持刀走向我,我则惊惧地退到床头,抱着膝盖、蜷缩起身子。
就这样被她“割补”一番、因失血过多而死掉,也算是为人类的科学事业做出了贡献,或许比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更有意义。
比起死,我可能更怕疼痛。
刚刚韩采芦在我的背脊和腰腹部都画满了网格,又逐一涂色,之后,为了向我普及“拓扑学上的结构关系就算拉抻表面也不会改变”这则我毫无兴趣的知识,她一再揪起我的皮肉、用力拖拽,仿佛是忘记了她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我的神经。当时我已经痛得快要昏过去了,却又没能幸运地晕厥。而这种痛苦,和被美工刀切开相比想来根本不算什么吧……
“——谁来救救我!”
我惊叫着、拼却全身气力,一面闭上了眼睛。
我会落得这般境地,我的室友陈姝琳恐怕要负主要责任。
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我却起得很早,用过早餐之后,就开始赶写要登在下周二付印的新一期校刊上的文章。
和重视知识性与信息量的前任主编柳菀菀学姐不同,我到底是个媚俗的人。接手之后,很自然地让娱乐性成为了校刊的主导原则。在我和姝琳的努力下,不仅让刊载在上面的文章变得浅白了起来,也陆续举办了一些需要读者参与的活动。
“推理谜题竞猜”也是其中一例。
这是我在上个月发行的校刊里做的一种新尝试:先刊载一篇推理小说的前半部分、隐去解答,并计划在新一期校刊里公布真相。中间的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读者可以凭自己的智慧、根据已给出的条件,试着解决记载在小说里的杀人事件。并且,他们可以写下自己的推理,投放到位于教学楼一层走廊尽头处、属于校刊编辑部的信箱里。我们会从中筛选出答对了的信件,在公布真相的同时,也会通知解答者到指定地点(一般是食堂的小卖部)领取奖品。
那篇小说是我在暑假里写的,自负庶几做到了信息公平。我本以为,读者可以据此推出唯一正确的答案。整理读者来件时,如我所料,我们收到的来稿比以往多了六七倍,绝大多数是针对那篇推理谜题给出的解答。校刊似乎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影响——至少这在柳菀菀学姐主事的时候是不能想象的。
但是,细读来信的内容,我却遭到了不小的打击。
许多读者给出了与我自己撰写的解答迥然不同的答案。当然,绝大多数都是漏洞百出的,或是推理过于牵强,或是忽略了一些与其解答相矛盾的条件。然而,其中一种竟然可以自圆其说,且符合我给出的全部条件。换言之,我这篇谜题的正确答案似乎并不唯一,而我写出的标准答案也不过是可以推出的真相中的一种而已。
都怪我考虑得不够周全,没能将其他可能性全部排除,才会有这样的失态。
此前,为了避免这种结果,我特地让姝琳做了第一个读者,希望她能看出身为作者的我没能注意到的漏洞。或许是因为和我一起住了一年,又读了太多我的习作,姝琳早已摸清了我的路数,迅速就绕开了我布置的种种误导,猜到了那个曾被我视为唯一正解的真相。
看到那份来稿之后,姝琳也非常沮丧,以至于不愿再多帮一次忙。我把即将作为谜题刊载在校刊上的新作拿给她看的时候,她没有翻看那摞打印纸。
“秋槎,你去找个更聪明的人吧。那个人最好从没读过你的作品。可能只有这样,才能帮你发现漏洞。”
“比你更聪明的人吗?在学校里真的能找到吗……”
“不,”她把手肘支在书桌上,两手交叉,侧着头,将右颊倚在手背上,微笑着说道,“要找到比你更聪明的人才行。只有比你更聪明的人,才能想到你没有考虑的情况。我心里倒是有个人选,只怕她未必愿意帮忙,你也未必愿意去找她。”
“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整所学校里能让我产生敬畏之心的,除了柳菀菀学姐之外,就只有某个终日把自己关在寝室里的同级生了。
绝少有人认识她,却一直有人在谈论她——谈论那个名叫韩采芦的女生。
“要试试看吗?虽然有点危险。你肯定听过不少关于她的传闻吧,有些可能还是我讲给你听的。但我觉得,如果真要检验小说有没有漏洞、解答是否唯一,最好去问问她的意见。”
话虽如此,真要踏出这一步,我心里多少仍有些不安。因为,关于她的每条传闻都那么地脱离现实,而诸种传言之间却丝毫没有抵触的地方。它们是如此一以贯之,以至于我只能相信它们全部属实。
逃课当然是她最有名的事迹了。准确来说,“逃课”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做法,因为她每周出现在教室的次数不会超过三次,每次也只是听一两节课就再度消失了。据好事者统计,她连女生最反感的体育课都参加过,但唯独从未在数学课上出现。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像我一样,对数学感到力不从心,恰恰相反,在这方面她是公认的天才。
这可以从关于她的另一条传闻看出。期中、期末的时候,她从来只参加数学考试,并且几乎每次都拿到满分。她没有拿到满分的情况只有两次,一次是因为她在证明一道立体几何题时用到了一种被称为“复变函数”的知识,另一次则是因为她发现某一道题的提问方式不够严密而擅自修改了问题。
她确实有这方面的天分,而且据说已在国际比赛上拿到过名次,学校在面对她那种种有违风纪的做法时,也大多采取了姑息和默许的态度。
当然,也曾有人看不过去,但最后都出于各种原因而不得不继续放任她不管。有个硕士毕业不久的数学教师,不相信世上有天才这回事,因此对围绕她的种种传闻很不以为然,最后竟在学生的唆使下跑去挑战韩采芦,说是要测试一下她的真实水平。
这场实力悬殊的比试,最终换来的是那位老师的一封辞呈——他带着万念皆空的表情,闯进校长室,以整层楼都能听到的音量喊出了自己的心声:“为什么是我被聘为数学教师?为什么不是韩采芦?”
当然,这并非我害怕踏进韩采芦的寝室的原因。
从其他几则传闻来看,她对待同学并不像对待教师这么友善。毕竟,同龄人大多不具备与她探讨数学问题的资格,对她来说利用价值非常有限。
第一个试图闯进她房间的同学,是某个检查寝室卫生的值日生。韩采芦应门之后,只是将房门微微打开一个小缝,然后问她“整数和偶数哪个更多”。可怜的值日生想当然地回答说“整数”之后,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第二个失败的闯入者则被问“整数和有理数哪个更多”,得知对方给出的答案是“有理数”之后,她又一次关上了门。
拜这两则传言所赐,如今全校师生都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一样多”,尽管包括我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顺便一提,她是整所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独占一间寝室的学生。其他几人都是艺术生,独居是为了不扰乱别人的正常生活,而只有她是因为讨厌被人打扰才向学校申请将室友撵出去的。
最终握着文稿站在她的寝室门前时,我已经冷静得快被吓死了。作为第三名挑战者,不知道会被她怎样刁难……
叩门之后,她如传闻所言,将门微微打开了一个小缝,我没法从中窥见她的模样。其实,身为同级生的我并未见过她,也无从知道她的长相。她的寝室号还是姝琳告诉我的。
“实数和有理数哪个更多?”
门缝里传来有些沙哑的女声。
嗯,实数由有理数和无理数组成,一如有理数由整数和分数组成。根据传闻,有理数和整数是一样多的,那么,实数和有理数也一定……
“一样多。”
“你是笨蛋吗?当然实数比较多!”
伴随着不留情面的责难,门也被重重地掩上了。
如果当时我选择就这样转身回去,去向姝琳寻求安慰,或许也不会落得现在这般境地吧。可惜的是,我竟然被好奇心冲昏了头脑,又一次叩响了房门,请求她告诉我实数比有理数更多的原因。
“你真的想知道其中的缘由吗?”她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我想知道。”我如实讲出了自己的困惑,“为什么整数和偶数一样多,也和有理数一样多,却比实数的个数少,完全想不通……”
就这样,通往地狱的大门向我敞开了。她打开了门,将我一把拽进寝室。直到这时,我才看清了她的相貌。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戴眼镜。
一头微卷的棕发披覆在脸颊、脖颈和肩膀上,将她的面部笼罩在阴影之中。但是,她那大得惊人的眼睛里却闪着狂喜的光。薄薄的嘴唇虽然合拢,也掩饰不了喜色。
而最让我震惊的则是她的穿着。她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完全不合身的白色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到处都是褶皱,下摆一直盖到她的大腿中部。这副打扮,活像是淋了雨之后被迫在男朋友家过夜的少女。
可是,她却在自己的房间里以这副面貌示人。
“终于、终于有人好奇自己为什么会答错了!”她握着我的手,脚下跳起了没有节拍的舞步,“终于让我等到了真心喜欢数学的人!”
“不,我并没有……”
“啊,”她瞥见了捏在我左手里的文稿,“遇到了什么不会的习题吗?还是想解决哪个悬而未决的猜想?我来这所学校一年多了,除了老师之外,竟然从来没人向我请教数学问题,这让我常常怀疑是不是你们都不认可我的水平。”
“不,并不是这样……”
抱定被她下逐客令的思想准备,我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并向韩采芦说明了来意。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她一时陷入了沉默。
“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这好像和数学没什么关系……”
“不不不,你误会了,这怎么会和数学没有关系呢?”她迅速回应道,“请允许我这样概括你的请求——你希望我帮你检验你刚刚构建的这个形式系统的一致性(consistency)和完备性(completeness),是吗?”
“这只是一篇小说,不是形、形……”
“形式系统。”她颤抖着夺过我手里的文稿,丢在堆满书本和草稿纸的桌上,“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对,你们总是不能理解我的意思。你太不了解推理小说的性质了,虽然我也没有看过多少,但是,我可以向你断言,它虽然是用自然语言写成的,却和形式系统具有相同的性质。”
“抱歉,我不是很明白。”
“对,你还不明白,但是你必须明白,你也必将明白!”她弓着腰、捶着我的稿件,抑扬顿挫地说道。“符号化的人物、由人物行动构成的命题、由这些命题组成的公理体系,再加上一定的演绎规则——这就是推理小说——是形式系统——是元数学!”
“……总之,你愿意帮我看看这篇小说咯?”
“当然,当然。和数学相关的请求我都不会拒绝的。尤其是这种涉及数学基础的问题。”她神经质地笑着,“实不相瞒,我最近正巧在研究集合论,应该正好能帮上忙。不过,我有一个一直很好奇的问题,是关于拓扑学的。因为我没有朋友,一直没法通过实证的方法解决自己的疑惑。所以,在我帮助你之前,能不能先帮我一个小忙?应该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好啊。”
我没有丝毫犹豫就应允了,那句“因为我没有朋友”让我对她产生了同情之心。但我很快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