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知道了?”我打断他的话,急于要抛出我的理论。
马斯特斯很无奈地点了点头。
“毎次我们得到一个线索,”他说,“哪怕是很小的一个线索,总是在提到的瞬间,立刻就被切断了……”他恨恨地说,“是的,我知道。那是杜伦的灵机一动,所以,他才硬要从巴黎那里,打那个我们付费的电话给我。他发现了关于格伦达·达沃斯的线索;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尼斯出现了,我承认:这个消息让我很兴奋……”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在空中挥了挥他的雪茄。
“老天!……”他崇拜似的说,“马斯特斯受到启发,干了一件很有生活乐趣的事情,真的。他又飞速赶回木兰小屋,还带了一个女性搜查员。他们胜利地大叫着,猛冲到斯威尼太太身上,于是发现了问题——没有衬垫,没有假发……”
“但是……该死的,那女人也不年轻了,”马斯特斯反对说,“她可能根本就不需要伪装!……”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把那份《强势报》推过去。上面有一张大照片,标题是——“达沃斯太太”。
“真正的参照在这里,孩子。这是八年前拍的,但八年的时间,并没有长到把一个人的眼睛,从棕色变成黑色,把鼻子形状、嘴巴、脸颊部分都改变了,还长髙了四英寸……”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得意洋洋地宣称,“好了,肖,马斯特斯疯了。必须得承认,不是斯威尼。还不如谈谈老杜伦今天早上,打来的另一通电话。这也是苏格兰场付的钱,他说:‘唉,排除了!……老朋友啊,恐怕这个聪明的小点子行不通。有人发现:达沃斯太太自己,从她在巴黎的另一栋房子打电话来,要起诉一个大傻瓜。真的,真是不幸。’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接线生说:‘请付二镑十九先令四便士。’呵呵。”
“好吧!……”马斯特斯无奈地说,“继续,祝你玩得愉快。是你自己说埃尔西·芬威克,就埋在那小屋附近的;你说……”
“她是的,孩子。”
“然后呢……?”马斯特斯烦闷地问道。
“今天晚上,你就会知道了。”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大声说,“这是个线索,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它指向伦敦,而不是巴黎或者尼斯。它指向某个你见过,并且与之谈过话的人,但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一星半点。是的,这个人受过怀疑,但并不严重。这个人用过那把攮子,也烧了炉子,并且,在这桩案子里面,对方一直戴着完美的面具,躲在所有人的后面哈哈大笑……
“今天晚上,”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大声宣布,“我要让某个人,以达沃斯的办事方式被谋杀。你会在那里,那一击会直接出现在你的身后,所以,或许你看不见它。每个人都会在场,包括路易斯·普莱格。”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慢慢地抬起头来。苍白的阳光下,他巨大的剪影依然懒散,却也变将尖锐、不可抗柜。
“而那个人,不会再笑多久了。”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大声宣布道。


第十九章 戴面具的人偶
一轮明月悬挂在小石屋的上方。这天晚上很冷,冷得仿佛连声音都变得凛冽了,而嘴里呼出的白气,就悬浮在带着清辉的空气中。瘟疫庄的院子里面,黑色建筑物旁边的那口井中,映出了月亮的森森倒影;那块扁平的倒影,仿佛镌刻于此,而歪曲的树的影子,则横逸在我们的路上。
石屋的门大敞开着,一张脸正从那里向外看着我们。那是一张苍白而固执的脸孔,虽然看上去,它还只眨了一只眼睛。
就在我手边,哈利迪憋住了一声大叫,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费瑟顿少校喃喃自语,激动地说着什么。有一秒钟的时间,我们谁也没有动弹。
远远的,市政厅的钟声闷声敲响了十一下。这屋子的门和窗子里面,都闪出了红色的火光。而在火炉前方,什么东西正高高地,坐在一把椅子里,它的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也不动;肩膀上方的那张青面上,有一抹愚蠢的假笑;一撮萎靡不振的胡子,一只眉毛在圆圆的眼镜上方抬起来。看起来它的前额上面,还残存着几滴汗珠。
我敢发誓:我看见那东西龇牙咧嘴地在笑……
这不是突然间奔向我们的一个噩梦。它如同夜晚和月亮那般的真实,我们穿过瘟疫庄里面,散发着回声的那段走廊,走过黑漆漆的庭院里荒凉的树木,然后就遇见了它。
“那个……”哈利迪指着它,大声说道,“那该死的玩意儿——或者是像那个玩意儿之类的东西……那天晚上,我自己赶来这里的时候,所看见的就是这个鬼东西……”
屋子里面的壁炉前面,一块巨大的阴影动了起来。有人向外面望着,还跟我们打了招呼,同时遮住了一点身后,那个白脸的东西。
“很好!……”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一猜就是这个,你知道,就在今天早上,你来说过以后,我就猜到了。所以,我才用了詹姆斯的面具,来制作我的人偶。这个是我们做实验要用到的人偶……进来,进来吧!……”他不耐烦地加了一句,“这地方被画得到处都是。”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庞大的身躯,被塞在毛领外套,和有年头的大礼帽里面,这只是增强了室内的邪恶气氛。壁炉里面生着大火,那火实在太旺了,轰隆隆地从黑色的烟囱直奔出去。
壁炉前面摆好了一张桌子,和五把厨房用的椅子,但只有一把有完整的椅背。一只真人大小的人偶,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面,它的侧面靠在桌子上,以维持平衡。人偶用帆布制成,里面填着沙子。它套着旧大衣和裤子,竟然很是合身;它的头上有一顶俏皮的毡帽,下面应该是脸的部位,放好了一张画好的面具,整只人偶给人的感觉,是既滑稽又恐怖,袖子上面缝着的两只白色棉质手套,摆出仿佛双手合十的祈祷动作,这无疑又增强了那样的效果……
“很棒吧,是不是?……”亨利·梅里维尔爵士问道,脸上带着崇拜而满意的表情。他的手指正放在一页书上,椅子已经被拉到了桌子对面的位子。
“在我小的时候,曾经做过全伦敦最好的十一月五日盖伊人偶。可惜没有时间再精雕细琢了,该死的,这家伙可重了,简直跟一个成年人一样重。”
“我哥哥詹姆斯……”哈利迪说道,他用手抹着前额,故意想要笑出声来,“我说,你是追求现实的,对吧?……你打算对它做什么呢?”
“当然是杀了它!……”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突然说道,“攮子就放在桌子上。”
人偶合着手,坐在火炉对面,我把眼神从他那膨胀的眼球、圆圆的眼镜,还有胡子下面,兔子一般的笑容上面移开。桌子上面,一支蜡烛插在黄铜的烛台上,自个儿跳跃地燃烧着,就像那天晚上的情况一样;此外,桌上还放着几张纸和一支钢笔;当然还有——已经被炉火,从上到下都熏黑了的——那一把路易斯·普莱格的攮子。
“该死,亨利。”费瑟顿少校清了清喉咙,说道。
费瑟顿少校今天晚上,穿着普通的粗糙的花呢外套,戴了一顶圆顶宽边礼帽,看上去很是奇怪;没那么花里胡哨了,他这个样子,更像是一个易怒的、有哮喘的老头儿,因为喝了太多的酒而脸红。他咳嗽了两声。
“不管怎么样,我必须得说,这真是他妈的幼稚。”费瑟顿少校暴躁地活蹦乱跳着,手脚胡乱踢打,边喊边恼,“人偶和什么……呃?听着:我愿意帮忙做的,只不过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你不用刻意躲开,地板上的那些血迹,”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看着他说,“墙壁上的也不用。因为它们都干了。”
我们集体朝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却又都回过头来,看着这具假笑着的人偶,它才是这里最邪恶的东西。火炉里的热气猛烈地扑出来,火苗在红色的墙上,留下了舞动着的影子……
“谁去把门闩插上。”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突然大声说。
“老天爷,这是干什么?”哈利迪问道。
“谁去把门闩插上!……”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又重复了一遍,带着慵懒的坚持,“你去,肯。一定要确保把门闩上了。哦,你还没注意到,那门已经被修好了吧?……是的,那是我手下的一个小伙子,在今天下午修好的。笨拙的手艺,不过总还能用。快去。”
门闩因为那晚被扭断过,所以,比以前更加难用了。我来到大门前,把门扇拉过来关上,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门闩插回到原来位置。铁质的把手本来被竖起来了,我使劲把它拉了下来,用拳头狠狠地捶了好几下,好让它穿过大门,固定下来。
“现在,”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激动地大声说,“‘现在’,就像故事里的鬼魂看到的那样,‘今天晚上,我们被锁在里面了’。”
每个人都被惊得跳了起来,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站在火炉旁边,帽子已经落到了脑后。火光反射在他的眼镜片上,可他脸上的肌肉却丝毫未动。他紧闭的嘴角微微下垂,而他的小眼睛,在我们的身上移来移去。
“现在,关于你们的座位。比尔·费瑟顿先生,我希望你坐在火炉的左手边,把椅子拉山来,离它稍微远一点……对,就是这样。该死,不要管你的裤子了,快照我说的话去做!……你坐下一个位子,肯……离比尔大约四英尺远。这样,下一个是假人,坐在桌子旁边,不过我们把它转过身来,让它坐得和我们一样的方向,面对着火炉。至于桌子的另一边嘛——你过来,哈利迪。我来完成这个半圆,好了。”
他把自己的椅子,拉到哈利迪的那边,不过,放的更靠近烟囱了一点;这样,他就可以完整地看到,我们形成的那条线。
“嗯,好了,我们来看一看。完全是和前天晚上一样的情形,只有一个例外……”H·M·在口袋里乱翻了一阵,掏出一个色彩鲜艳的、俗气的盒子,然后把里面的东西,随手一把扔进了火里。
“喂!……”费瑟顿少校大吼道,“我说……!”
先是一阵火星,绿色的火光接着蹿了出来。之后,在厚重的烟雾中,一股极其浓烈的、难闻的气味慢慢地溢了出来,并逐渐爬满了整块地板。它的气味似乎钻进了我的毎一个毛孔中。
“非这样做不可,”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用一种无可奈何的口气说道,“这可不是我的创意,是凶手设计的,”
他艰难地喘着粗气,坐了下来,对我们这一排人眨了眨眼睛。
没有人发出声音来,我越过自己右边的肩头,仔细看向人偶,它眼睛看着火炉,头上的黑帽子滑稽地倾斜下来,盖住了应该是耳朵的地方;我忽然有了一种恐怖的幻想:万一这该死的家伙活过来,那又该怎么办?……
我的目光越过人偶,看到了哈利迪,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茫然若失了。桌子上的蜡烛就在他和人偶之间燃烧着,随着上升的气味来回跳动着。这件事的荒谬可笑,使得它越来越接近糟糕的边缘了。
“现在,我们都很温暖、舒服地被锁在这里了!……”亨利·梅里维尔爵士说道,他的声音在小小的石屋里,引起了回声,“我就要告诉你们,前天晚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哈利迪擦了一根火柴点烟,但是,他折断了火柴头,却也没有再试着划另一根。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懒洋洋地继续说道,“你们现在,就处在当时你们所坐的位置上。请你们现在回想一下,当时,你们每一个人都坐在哪儿。不过,我们先把达沃斯先生挑出来;人偶就扮演他,然后……”亨利·梅里维尔爵士从口袋里掏出手表,弯下身子,把它放在桌子的这一边——“在今天晚上,我所等待的某个人到达之前,我们还有些时间,可以消磨……
“我已经告诉你们了一部分,有关达沃斯所做的事情;昨天我对肯和少校说过了,今天早上,我又告诉了哈利迪和拉蒂默小姐。我跟你们说了,有关达沃斯有同伙的事情,还有他们的计划……
“我们还是从达沃斯谋杀那只猫开始说起;我就是从那里,开始坐下来思考的。”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叹息着说。
“我不是要存心打扰你,爵士!……”哈利迪说,“不过,今天晚上你在等谁?”
“警察。”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坚定地说道。
倬顿片刻之后,他从口袋里拿出烟斗,又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明确了达沃斯用路易斯·普莱格的攮子,杀掉了那只猫,他在它的喉咙上扎了一个洞,然后划开了猫的皮毛,很好;这样他就得到了,可以在这里洒得到处都是的血液,他自己身上也溅上了一些——不过,在穿上了外套,戴上了手套之后,如果他不去见什么人,只是让费瑟顿少校和小拉蒂默把他匆匆带出去,然后立刻锁住里面的门的话,那些血迹在黑暗中,也不会被注意到。真正的问题在于:他对攮子做了什么?呃?……
“他只有可能做两件事:其一,他可能把它带在身上;或者,其二,他把它交给了他的同伙。
“先考虑第一种可能性,孩子们。如果他把它交给同伙,那就意味着他的同伙,不是小拉蒂默就是比尔·费瑟顿……”
说到这里,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慢腾腾地抬起了眼睑,好像在期待着反对意见。
可是,没有人说话。我们时以听见桌子上面,手表指针滴答作响的声音。
“因为只有这两个人和他在一起,他只有可能把攮子交给他们。好了,他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其实是不合情理的。他为什么要把攮子交给同伙呢?只是为了把它带进主屋,然后再带出来?——同时,交接的时候,被在场的另一个不在这个设计里的人,看到的几率很大,而带着染血的攮子在前室晃荡,也很容易被人看见,那个风险更大……不,不,达沃斯肯定把它带进石屋了。这就是理由。
“事实上,还有一件事情,也让我相信:他是把攮子带进石屋里去了;不过,那件事情,我们等会儿再说,现在,我先把明显的原因告诉你们……”亨利·梅里维尔爵士鼓掌说,“好了,开始讨论吧,谁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