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门开了,马里恩·拉蒂默走了出来,冲我微笑着,身后跟着哈利迪。就算这两个人,心里在担忧着什么,你也根本看不出来。女孩儿容光焕发,哈利迪也比他数月以来的形象好了很多。从抛光的皮鞋,到淡黄棕色的胡子,他把自己从头到脚,仔细整理了一遍;俏皮的眨眼,又回到他沉重的眼睑上,他用雨伞神气活现地,跟我打了一个招呼。
在说了“哇嗨!……哇嗨!……”以及许多表示问候的语气词语之后,他接着说:“晴天霹雳。又来了第三个凶手,你看看,上去加入他们两个吧。你的朋友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心情很好,不过,可怜的马斯特斯,已经在杀人狂的边缘徘徊了。嚯……嚯……嚯。今天我可不会再郁闷了。”
我说:我猜他们刚才,一定被反复拷问了。马里恩试着忍住笑意,她敲打着哈利迪的肋骨说:“光天化日之下的,你能不能停下来?……我想你也被邀请参加,亨利·梅里维尔先生今天晚上的小聚会了吧,布莱克先生?……迪安要走了。今晚是在瘟疫庄。”
“我们要走了!……”他坚决地说,“开车到汉普敦宫吃午饭?谁管今天晚上呢?……”他用雨伞在空气中划了一道弧线,说道,“来吧,我的婊子,我才不会被逮捕呢,都来吧。”
“没事的!……”那个女孩儿对我说道,同时望着四周的街道,就好像在雾蒙蒙的伦敦,每块石头都能让她高兴似的,“亨利·梅里维尔先生确实让人振作。他简直是个奇特的老头儿,不停地跟我提起,那个电影里的脱衣女郎;但是他——好吧,你就是相信他。他说一切都会好的,而且,他会告诉我特德在哪里,还有所有的事……听着,我很抱歉,但是,我控制不了迪安……”
我看着他们穿过街道,哈利迪挥动着雨伞,显然把它当成了教鞭,而他正给人上一堂关于伦敦美景的课;此时,他们正好经过正在变黄的树木,向着人行道那边、闪着微光的、腺胧的泰晤士河走去。他们都没有看见那辆敞篷汽车,至少看上去没有。两个人都在笑着。
在楼上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的办公室里,我见到了完全不同的场景。H·M·那天忘记了戴上领结,他双腿架在桌子上,一如往常地缩在椅子里面,抽雪茄抽得快睡着了。在他的旁边,马斯特斯正愤怒地望着窗外。
“有个情报,”我说,“而且,有可能是一个大情报。听着,昨晚很偶然的机会下,我意识到,死者达沃斯的‘妻子’就是……”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把他的茄从嘴里拿开。
“孩子,”他从那副大眼镜的下方斜眼看着我,“如果你要告诉我的那件事情,跟我猜想的一模一样的话,那我必须得警告你,你有可能要遭受致命的攻击了,凶手就是汉弗瑞·马斯特斯探长。呃,马斯特斯?……法国人真是一个奇怪的民族。该死,这真让盎格鲁·萨克逊人的头脑感到惊讶,这些东西就算在屋子里悄悄说,都能状告你犯了诽谤罪的,他们怎么能把它,堂而皇之地登到报纸上?”
他手里挥舞着一张报纸,“看一看《强势报》,我可爱的小沙拉。听着。‘疽疫庄之谜’——一个艰巨的问题!……但是,没什么能难得倒,我们的警长拉瓦锡·乔治·杜伦先生!……我很荣幸地向你介绍此人。”
“想听一听吗?……”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斜着眼睛问道,“官方机构对此事,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你看,麻烦就在于……”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桌子上的蜂鸣器,突然响了起来。他按下了一个按钮,把双脚从桌子上放下来,而他脸上的表情全都变了。
“通知你们一声,”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突然说,“本宁女士正在上楼。”
马斯特斯猛地转过身来,露出惊讶地神情问道:“本宁女士?她想来做什么?”
“我想她是要来指控,某人犯下了谋杀罪。”亨利·梅里维尔爵士说道。
没有人说话。透着烟尘的阳光,落在磨破了边的地毯上,细小的尘埃就在上面移动。但仅仅是说出这个名字——本宁女士,就让我们打了个冷战。她无处不在;她看不见,但的确存在。
我们似乎等待了几分钟,然后听见了通往外面大厅的台阶上的叩地声;倬一下,再敲一下,她终十屈尊用上了拐杖。我记起了停在街上的那辆紫色敞篷车,也明丹了那个舂着别人快乐地走过去的人到底是谁……叩地声越来越近了……
她给你的第一个印象是可怜,不完全是因为她的虚弱。马斯特斯为她打开了门,而她微笑地走了进来。前天晚上,你可能会猜她是六十岁,现在,你可能会再往上加好几岁。华托贵族的面具还在,以她的方式;但是,现在她的脸上,恶俗地涂上了胭脂、口红,以及画抖了的眉毛。那双眼睛生动、炯炯有神,它们环顾四周,露出呵呵的笑意。
“你们都在,先生们,”本宁女士说道,声调拔高了不少,有轻微的破音。她小心地清了清喉咙,开口说,“很好,非常好。我能够坐下来吗?……非常感谢。”
她压了压她那巨太的帽檐,在她的帽子下面,我们看到了卷曲的白发,以及阴影里的皱纹。
“我曾听我的死去的丈夫谈到过你,亨利爵士。你能够让我来拜访你,真是太好了。”
“那又怎么样呢,女士?”亨利·梅里维尔爵士说。他话说得很不客气,仿佛故意要激怒她;可是,本宁女士只是微笑着眨了眨眼睛。
可是,他还不罢休:“你说过,你希望能够做出,与我的某种形式的沟通?”
“亲爱的亨利爵士,还有你……你……”片刻的停顿过后,她把一只手从拐杖上拿下来,把手指轻柔地放在了桌子上面,“你们都瞎了吗?”
“瞎了,女土?”
“你是说,像你这么聪明的人——还有你,都没有看出来?非要我告诉你们?……你们是说:你们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亲爱的西奥多,那么火急火燎地离开这个城市,跑到他妈妈那儿去?或者是出于害怕,或者是避免被迫说出,某些他不想说出来的事?……你们不知道他猜出力气的,现在是确切知道的,是什么吗?”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暗淡的双眼,“啪!”地一下子睁开了。她唐突地冲他弯过身去。本宁女士的声音仍然很低,但是,那就像是达沃斯的另一个残忍的玩具——比方说,一个精美却邪恶的恐怖箱——猛地被打开了。
“那个马里恩·拉蒂默 疯掉了!……”本宁女士尖锐地说。
静默……
“噢,我就知道!……”她斜睨着我们,说的话更刻薄了,“我就知进你们会这么揣想。你们会想:因为那个姑娘年轻又美貌,你们一逗她就笑了,还有两条强健的大腿,可以游泳、跳水、打网球,所以,她不可能有什么怪念头。是不是?……是不是这样子呢?”她再次睁圆了双眼,大声问道,“你们才不会勉强相信我呢。为什么?……因为我老了,而且,我相信那些你们瞎了眼睛,所以看不到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这是唯一的原因。
“麦利士家的人都有神经错乱,我本来应该告诉你们的。萨拉·麦利士——就是那个姑娘的母亲,一直在爱丁堡接受观察……”本宁女士满面忧愁地说,“但是,如果你们不肯相信我所说的,难道你们还不相信单纯的证据吗?”
“哼嗯。比方说……?”亨利·梅里维尔爵士不满地问道。
“就是今天早晨,特德房间里发出来的声音!……”很明显,她抓住了亨利·梅里维尔爵士脸上的某些表情,因为她不停地微笑着,并且点头,“为什么你们如此轻易地假设,那是一个外来者做的?……外来者有多大可能,在早晨的那个时候,出现在阳台那里?……”本宁女士非常尖锐地质问道,“但是,听着,阳台是环绕整座房子的,也经过了亲爱的马里恩的卧室……但是,一个可怜的厨房女仆,被声音给骗过去了,这很奇怪吗?……亲爱的亨利爵士。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见过——那种语气。那就是亲爱的姑娘真实的声音。还有谁会这么说话:‘你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对不对?’”
我听见身后粗重的喘气声。马斯特斯笨拙地从我身旁经过,走向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的桌子附近。
“女士!……”马斯特斯懊恼地说,“女士!……”
“你给我闭嘴,马斯特斯!……”亨利·梅里维尔爵士轻轻地说。
“还有你们那个亲爱的、容易受骗的小小警司,你派来当间谍的麦克唐纳先生。”本宁女士接着说道,她的手指在桌子上面,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她化了妆的脸庞,阴险地转过来又转过去。
“昨天下午,他在一个很不方便的时间,给可怜的马里恩·拉蒂默打了电话。她打发掉他——噢,这很简单,真是聡明的姑娘!……她说她必须得出去,是的,她说她还有事情要做。”
本宁女士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她猛然抬起了头。
“我想庭审是今天下午吧,亨利爵士。我会履行我的职责,我会走上证人席,并且指控,是可怜的马里恩·拉蒂默,杀了罗杰·达沃斯和约瑟夫·丹尼斯。”
这样尖锐的言语过后,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心事重重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好了,女士,真是很有趣。但是,今天下午,你没有办法这么干了……我忘了告诉你,庭审延期了!……”
她再次弯下身子,那姿态就像是一阵猛虎扑食。
“啊!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我能从你的脸上看出来。亲爱的亨利·梅里维尔爵士……”
“但是,这很有趣。它更多地显示出了,一种态度的改变,不是吗?……我当时并不在场,而我所知道的,只能是我读到的,可是,难道你没有说过,达沃斯的死是鬼魂作祟?”
本宁女士的小眼睛,像玻璃碎片一样的闪烁着,那真是一种狂热的神情。
“没有错,我的朋友。如果他们选择,要杀死达沃斯先生……”
一只昏昏欲睡的苍蝇,嗡嗡叫着飞过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的桌边。本宁女士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一把伸了出去,下一秒钟,她轻轻地把那死掉的小东西,一把扫到了地越上。然后她掸了掸自己的双手,对着亨利爵士微笑着,平静地继续说道:“所以,我才这么想,你知道。可是,当那个可怜的白痴,也被谋杀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只是收起了他们的力量,看着一个人犯下了谋杀罪。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他们的指引。是的,他们在一旁协助,只是选择了一个人来下手。”
慢慢地,她在桌子那边直起了身子,然后,正对着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弯下腰,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庞,用一种可怕的真诚的表情。
“你相信我吗?”本宁女士问道,“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搓了搓他的前额,缓缓开口说:“我似乎……啊,现在我想起来了,关于拉蒂默小姐和哈利迪,牵手的什么事……”
本宁女士很聪明。她知道有时候,少说两句反而更有效,她也知道她的影响力。在仔细观察过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的脸之后——并且,总的来说,扑克牌的玩家,会发现这个方法,完全没有效果——她看上去很满意。在她的脸上,铋露出一点胜利者的冷漠神色。她站了起来,同时这么做的,还有我和亨利·梅里维尔爵士。
“再见,亲爱的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在门口,她轻柔地说,“我不应该占用你的时间的。还有——牵手?……”
本宁女士再次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举起一只手,冲着我们摇了摇食指。
“当然,如果她想要那么说的话,我亲爱的侄子有足够的骑士精神去支持她,这只是一个绅士的风度而已。还有,你知道,他有可能被骗了!……”本宁女士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狡猾而妖媚的假笑,“谁知道呢?……她不在的时候,他握的可能是我的手。”
门又关上了。我们听得见拐杖的敲地声,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下行的楼梯上。
“坐好!……”正当马斯特斯要向前移动的时候,亨利·梅里维尔爵士这么说道。在这丑陋的寂静里,他的命令如铃声般突兀。
“待着不要动,你这个笨蛋。别打算去跟踪她。”
“老天爷!……”马斯特斯说,“你该不会要告诉我说,她是对的吧?”
“我只告诉你,我们得加快动作了,孩子。”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吩咐着,哼了一声,指着马斯特斯吼叫,“你赶快找个椅子坐下来,点上一根烟,冷静一下。”他再次把脚跷上桌子,懒洋洋地吐着烟圏,“听着,马斯特斯,你曾经对拉蒂默家的小姑娘,有过任何的怀疑吗?”
“我会如实回答你,先生。从来没想过。”马斯特斯两手一拍,轻轻摇头说。
“那可就糟糕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你想想看,简单的事实就是,她是最不被怀疑的人,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有罪。”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愤怒地吼着,一边顿足捶胸地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找到最不可能的人——交给警察。巧妙的陷阱在于,它看上去越是不像,你就反而越是倾向于多相信它一点。另外,在这个案子里面,恰巧是最像的那个人,就是罪犯……”
“可是,谁是最像的那个人呢?”马斯特斯一脸无可奈何地问。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这案子的麻烦之处,就在于此;我们也搞不清楚这一点。当然,在我今晚的小聚会上……对了,你不知道这件事情吧,肯?……在瘟疫庄,十一点整,严格的男性聚会。我希望你、小哈利迪,还有比尔·费瑟顿都参加……马斯特斯,你不用来;我会给你另外的指示。我还需要一些男人过来帮忙,不过,我会从我自己的部门找。我想找‘矮子’过来,如果我能找到他的话。”
“好的!……”马斯特斯探长不耐烦地答应着,“随便你怎么说,先生。只要你愿意,最后把那个凶手指给我,在这桩像噩梦一样的案子里,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就快疯掉了,这是真的。在那个失败的斯威尼太太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