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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先生?……”对方惊奇地望着亨利·梅里维尔爵士。
“椅子。你们拿来坐的东西。”亨利·梅里维尔爵士边说边自己动手找,“啊,在这里!……”
里面的走廊高而且狭窄,地板是打过光的硬木,上面铺着两片薄薄的地毯,就像高尔夫球场上的障碍物。我可以理解:为什么马斯特斯说,这个地方,就像一个博物馆了。它生硬、一尘不染、没有人气,而稀疏的家具,又给屋里投下了太多的阴影。沿着檐口的微弱灯光,照亮了黑色高背椅子的上方,放置的一尊曲线毕露的白色雕像。
达沃斯很懂得气氛的用处。作为一间用来在做超自然实验之前的准备室,它的效果做到了十足。亨利·梅里维尔爵士看上去,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在黑色椅子里瘫坐下来、喘着气,而马斯特斯则立刻行动起来。
“亨利爵士,这是麦克唐纳警司。在这个案子里,他是鄙人的属下。我对伯特很有兴趣,他也有野心。现在,告诉亨利爵士……”
“嘿!……”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开口说道,调动了强大的记忆库,“我知道你;当然,我也认识你的父亲——老格罗斯比克。我站在议会这边的时候,他是反对我的,后来是我失败了,谢天谢地。”H·M·两手一拍,轻轻地笑了起来,“你看吧,毎个人我都认识。上一次我看到你,孩子……”
“报告,警司。”马斯特斯简略地说。
“是,长官,”麦克唐纳里新集中精力,回答道,“我从你派我去拉蒂默小姐的家里开始说起,直到我上白厅赴你的约会。
“他们住在海德公园花园的一栋大房子里面。实际上,那个地方对他们来说,实在太大了;但是,自从老拉蒂默司令官过世,他们的母亲回到苏格兰老家居住以后,他们就一直住在那儿了,”他犹豫了一下,继续汇报说,“老拉蒂默夫人不太好——她的头脑不是太好,你知道。或许那能够解释特德的奇怪举动,我不清楚。以前我也去过那里,但是很怪,上个礼拜以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马里恩那女人。”
马斯特斯警告他,讲话不要跑题,但是,麦克唐纳警司继续说道:“今天下午,我过去的时候,她相当垂头丧气。她几乎就要骂我,是个皁鄙的间谍了……而且,”麦克唐纳无奈地说,“我承认我是。但她很快就忘记那些了,转而把我当做特德的朋友,向我求助。就像是这样:她立刻就敞开心扉,和你聊了起来,长官,随后,她又接了一个电话……”
“那是谁打来的?”
“电话里声称是特德,但是,她说那不像是他的声音,但也有可能是;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那个‘特德’说,他在尤斯顿火车站,说别担心;他正在跟踪某人,可能明天就会回家。她开始跟他说,警察正在找他,但他立刻就挂了。
“所以,很自然的,她希望我跑去尤斯顿火车站,去找找看,特德·拉蒂默是不是打算坐火车,或是已经坐了。反正找找他的踪迹,然后在他干傻事之前,把他拖回来。那大概是三点二十分左右的事情。为了防止这是个恶作剧,她打算去找他的一些朋友们,从那方面入手找他……”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本来托着下巴,帽子垂到脑后,而他的眼睛半闭着,现在忽然插话了。
“等一下,孩子,耽搁你一分钟。”他突然打断了麦克唐纳的报告,问了一句,“小拉蒂默说过,他要搭火车的话吗?”
“她基本上就是这么想的,亨利先生。你想啊,他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随身带了一个包,而且,他又是从火车站打来的电话……”
“太快跳到结论了,”亨利·梅里维尔爵士不耐烦地评价说,“真是受人喜欢的运动啊。好吧,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尤斯顿,花了一个小时,仔细梳理那个地方。时间没过去多久,而且,马里恩还给了我一张很好的照片,但是没有结果。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不确定的指认,来自一个站台保安,他认为:特德上了三点四十五分去爱丁堡的快车;但是,我从售票窗口那里,没有得到任何确认,而且,那班车也开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可能是个恶作剧。”
“你给爱丁堡的警察局发电报了吗?”马斯特斯问。
“当然发了,长官。我还发了一份电报给……”
说到这里,麦克唐纳停下来,略微思考了一下。
“发给了哪里?”
“是一份私人电报。特德的母亲就住在爱丁堡。稍等,先生,我很了解特德;我不能想象,他会因为什么事,而专程跑去那里,如果他真的去了那里的话,但是,我想,我最好还是在他莫名其妙地被捕之前警告他,让他回伦敦来……”麦克唐纳警官手舞足蹈地说道,“然后,我又回到拉蒂默家,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
麦克唐纳警官的眼神,在暗淡的、满是阴影的大厅里游移。他说:“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个仆人听到,特德在对一个声音说话。他们说那声音很高,而且怪腔怪调的,说话的速度很快。他们说,它不是从他的房间,就是从外面的阳台传过来的。”
在那些未加修饰的语句当中,有些东西,给这个冰冷的地方,顿时带来了新的恐惧。麦克唐纳感觉到了,甚至马斯特斯也感觉到了:它让人想到,没有脸庞的模糊的人影。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抱臂坐着,心不在焉地眨着眼睛;可我觉得,他有可能在任意一个瞬间,忽然站了起来。
马斯特斯说:“声音?……什么声音?”
“听不出来,先生……就是那种情形。”麦克唐纳轻轻摇头说,“我第一次到那幢房子的时候,马里恩曾跟我提到过,早晨有仆人听见,房子里有声音,她想叫我査一査看。但是,我把它给抛到脑后了,直到从尤斯顿回来才想起来。当时她外出了,所以,我把仆人们叫到一起,问了他们一些问题。
“你记得,昨天晚上离开我们的时候,特德看上去有一点——嗯,动摇和沮丧。今天早上大约四点半的时候,拉蒂默家的管家——一个名叫萨奇拉马赫的、冷静的家伙,被石头砸上窗户的声音惊醒了。我要说的是,那栋房子远离街道,四周环绕着花园和一栋髙墙。那么,萨奇拉马赫从窗口向外张望(当时天色还是一片漆黑),听到特德叫他下去,帮他开门;特德说自己把钥匙丢了。
“萨奇拉马赫一打开前门,特德就往前倒在了地板上。他在喃喃自语;萨奇拉马赫说:当看到特德回来的时候,他顿时吓了一跳,因为他脏得就像一个打扫烟囱的,身上满是蜡烛油留下的斑点,两眼无神——手里还抓着一个十字架。”
最后一个细节那么奇怪,连麦克唐纳警官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局促不安地,好像在等待评论。结果他真的等到了。
“抓着十字架?……”亨利·梅里维尔爵士重复着说,忽然动了一下,“这可是条新闻,没错。宗教性质的思想转变,不是吗?……”
马斯特斯用平和的声音说:“那男孩是个疯子,先生;就这样。我本该告诉你的……宗教?……正好相反。哼!……”他不满地哼了一声,“当我问他,是不是在祈祷的时候,他突然跟我发火,好像我在侮辱他一样。他说:‘我看上去像一个道貌岸然的卫理工会教徒吗?’或是这一类的傻话……”
“继续,伯特,还有什么?”
“就这些了。他告诉萨奇拉马赫说,他走了很远的路回来,等找到出租车的时候,都已经走到牛津街了。他说不要等马里恩,她很快就会回来的;然后,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白兰地,接着就上床睡觉了。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在大约六点钟。有一个女孩儿起来生火,她是从三楼下来的,正好经过特德的卧室。当时外面很安静也很黑,花园那里起着雾。经过房间的时候,她听到特德用很低的声音,正在嘟哝着什么;她以为他在说梦话。
“然后,另一个声音响起来了。那女孩儿发誓说: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显然很难听,把那女孩儿吓得半死;她说话的速度很快……之后她自己恢复过来,并且想到了其他一些事情:大约一年以前,有一天晚上,特德醉醺醺地回来,还带回来了一个女朋友,显然她也醉了;他偷偷地把她带进卧室,走的是经过阳台的那条路,楼梯在房子的另一边……”
麦克唐纳做了个动作。
“结论很简单;但是后来、这个女孩儿听到谋杀的歇息,还有特德·拉蒂默回来的时间,以及其他事情的时候,她吓坏了!……她还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萨奇拉马赫,她所说的全部,就是那声音听上去‘不像我想得那样’。她说那个声音‘古怪而疯狂’。”
“她听到什么字句了吗?”马斯特斯问。
“她害怕极了,直到我问她话的时候,她还是不能把一切都说清楚。她给出了一种描述(不是对我,而是对萨奇拉马赫;我得到的是二手消息),从你的观点来看,它要不就是充满了惊人的想象力,要不就是平淡得可笑。她说,如果猩猩会说话的话,它的声音应该就是那样子的。她唯一能记起的句子就是:‘你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对不对?’”
长久的沉默。马斯特斯发现,达沃斯的管家在偷听;为了掩饰我们都在想的事情,马斯特斯咆哮着,命令他滚出去。
“一个女人!……”马斯特斯说。
“该死的,什么也没有说明,真他妈的背运!……”亨利·梅里维尔爵士骂了一句,手指一开一合,“你快把神经紧张的人集齐了,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那声音肯定是假嗓子啊。嗯哼,关于猩猩的描述,很新鲜也很有趣,可能提示了某些个子很大的东西——是某些——其实我不知道。还有,为什么特德·拉蒂默那么着急地,拎着个旅行包就跑出去了?……嗯哼,”他沉思着,昏昏欲睡的双眼,扫视了整个大厅,“现在我所能做的,马斯特斯,就是同意你说的,我也不喜欢它。一个凶手正在这个城市里游荡,我可不想在乌漆抹黑的夜晚遇见他。读过德·昆西的作品吗,马斯特斯?……你记不记得讲一个可怜的恶魔,藏在房子里面的那段,当凶手残杀别人的时候,他就被忽视了?他知道凶手正在前门旁边的房间里搜寻,于是,试着爬下楼梯,并开门出去。他在楼梯上面弯着腰,吓得浑身发抖,耳朵里只能听见凶手的鞋子,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音。在房间里一圈又一圈,上上下下地走着。只有鞋子的声音……
“那就是我们听到的全部。只有鞋子……
“现在我在想……哈,”有一个瞬间,亨利·梅里维尔爵士低下了他巨大的脑袋,用手拍了一下额头,然后,暴躁地坐了起来,“好了,好了,这不管用。工作!……让我们开始工作。马斯特斯!……”
“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先生?……”马斯特斯吃惊地望着H·M。
“我不想检查任何一层楼梯,听见没有?……我已经检査过太多的楼梯了。你和肯下楼去,到达沃斯的工作室里,把你说到的那张纸拿来给我——就是上面有图画的那张;另外,从车床上刮一些白色粉末下来,把它们装到信封里,也拿给我。”他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搓着鼻子,“顺便说一句,孩子,以防你有那种想法: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尝那些粉未的。这只是个提醒。”
“你是说,先生,它们是……”马斯特斯吃惊地说。
“继续,”另一位粗暴地说,“我在想什么?……哦,是的,鞋子。好啊,谁知道呢?……佩勒姆?不。他是耳鼻喉科医生。马脸!……对,马脸或许可以,该死的电话在哪儿?……嘿?人们总是把电话藏起来!它在哪儿?……”
达沃斯的管家变戏法般地出现了,他急急忙忙地拉开大厅深处一个小房间的门,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则在看表。
“嗯,现在应该不在办公室,可能在家。麦克唐纳!……噢,你在这儿。到电话那儿去,好不好?拨梅菲6004,找马脸,告诉他我要跟他说话。”
幸好我碰巧记得“马脸”是谁,当马斯特斯走到大厅后面的时候,我告诉了麦克唐纳,至少没走什么弯路。只是每次亨利·梅里维尔爵士打电话到罗纳德·梅尔德伦·基斯医生家——他可能是哈利街上最出众的骨科专家——要找马脸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困难:不管是他自己,还是麦克唐纳。并不是他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人声望渐长,有些甚至如日中天;他对这些根本没有意识。我完全不知道,这会儿他要找哈利街的人来干什么。
可是,当马斯特斯在大厅后方,把门打开的时候,我接收到明确的讯息,此刻,亨利爵士希望别人都不要掺和进来。他站起来,笨拙地走向左侧一扇布帘遮掩的门。
马斯特斯领路走下楼梯,经过一间杂乱的地下室,我们一路走着,一路扭亮灯光。前方的隔板上面镶嵌有一扇门,他熟练地打开了锁;告我跟着他走进去时,不可避免地,我被吓了一大跳。
一盏暗淡的灯泡,挂在天花板上,向下投射出病态的绿色光晕;整个房间仍然充满着死亡气息,它来自于油炉、图画、木材、胶水以及湿气。它和制玩具者的工作间很像,只是所有的玩具都很可怕。几张脸正盯着我看;它们都被拄在墙上慢慢晾干,下方是凌乱的工作台、工具架、调色盘,以及框子里面薄薄的木片;它们都是面具,但都生动得令人心生厌恶。有一个面具——它是青色的,像脱脂牛奶的颜色,一只眼睛半闭着,另一边的眉毛挑起,眼神透过滑稽的、厚厚的眼镜片,往下斜睨着——这张面具我不仅仅相信它活着,甚至确定地知道这一点。在什么地方,我见过那零乱的、委靡不振的胡子,还有那不怀好意的一瞥……
“现在,这架车床……”马斯特斯说,同时充满嫉妒地把手放在上面,“这架车床……”他从下面的金属架子上,拿出来一张纸,用汤匙的边缘,刮了一些白色晶粒到信封里;然后,他又开始讨论这架车床的优越性。就好像他把注意力,从案子上移开,是为了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