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的语气有些激动,身体因兴奋而微微发抖,仿佛后备箱里的血字和这些曲折古怪的线索足以让他摆脱贝尔克冬眠的魔爪。
“一旦确信某件事,那些通常不会注意到的巧合就会变成线索,就像某些传递关键要素的信息,虽然只是巧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明白,但这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
琳妮有些受不了了。她几乎无法从沙发上站起来:有多久没一觉睡到天亮了?
两个人又聊了五分钟,最后一起来到门口,科林把朱利安的车钥匙还给她。
“我已经关好车门和后备箱,明天中午我会回来提取血样和DNA。在那之前,请不要碰那辆车。”
他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
“你能回来真好。”
科林终于走了,琳妮提着行李箱上楼,她想尽快躺下来。萨拉房间的门半敞着。她向里面探了探头,喉咙有些发紧。什么都没有变。四年后,同样的运动海报,同样放在床尾的衣服,同样的慢性疼痛:一座房子里的开放性伤口,一直在不停地流血。难怪朱利安会漂泊不定。
她走进卧室,放下行李箱,连衣服都没脱,就伸开双臂倒在床上。真是一场噩梦!她独自待在这栋与世隔绝的大别墅里,感觉就像自己书中的某个角色一样在暴风雨中摇摆不定。迷失,迷茫,动摇。她想象着一个小说家正在操纵自己,把自己逼疯。她仿佛看到自己在写自己的故事,就像阿帕容
在写《未完成的手稿》,将世界所有的黑暗投入其中。黑色,永远的黑色,她十几岁时最喜欢的衣服颜色,多年来让她尖叫着度过无数夜晚的黑色。
她猛地坐起来,感觉冷冷的。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触碰着她。她真切地感受到了。
它就在你的脑海里……
她抱紧双臂取暖,冲进浴室快速洗了个澡。她不确定这里少了什么,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动过他们的私人物品。或许之后会想起细节的。但她依然感觉很痛苦:朱利安已经把她的面霜、香皂和洗发水放进了橱柜深处。他已经抹去了她的存在。
对于失忆之前的朱利安,她还存在吗?从现在开始,新的朱利安又会如何呢?那个没有记忆的人?在这场不幸中,两个人还有可能重建未来吗?他们还有第二次机会吗?
周三晚上8点,琳妮躺在空荡荡的双人床上,仿佛依偎在朱利安的身边,蜷起双腿,像个胎儿,努力让自己安下心。她盯着微微敞开的卧室门,外面是黑暗的走廊。她急忙起身锁上门,重新躲回到被子里。
枕头上有麝香味。那是丈夫的气味,是让她平静下来的记忆。在调暗灯光前擅长写恐怖故事的她今晚可不想睡在黑暗里她取下手表,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心脏猛地一跳:一把武器?
她一眼就认出了它,因为她在创作过程中和它打过交道:配9毫米帕拉贝鲁姆子弹的西格绍尔手枪。
一把警枪。在她的书里,朱迪丝就是用这样一把枪射杀了阿帕容。
她一把抓住枪托。是真枪!她在训练中心使用过这种武器。序列号没有被擦除,所以不是在水货市场上流通或几张钞票就能买到的玩具。这种死亡工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朱利安是从哪里弄来的?为什么和《未完成的手稿》中的枪一模一样?
她滑下弹夹。
几乎座无虚席。几乎。
就像书里一样,只有一颗子弹不见了。


第11章
星期四,中午。维克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学校对面的人行道上,感觉周围的年轻人都在盯着自己。他故意走来走去,假装在打电话,一遍遍地听留言信息,以保持忙碌的样子,眼睛却一直关注着从面前经过的学生。从9月初开始,他就生活在地狱,也一直没来接过女儿,这让他感到很沮丧。
当他在一群女孩中看到科拉莉时,他把手机放进口袋,向她挥手。正忙着和朋友说话的科拉莉并没有看到他。
“科拉莉!”
少女连忙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神色黯淡得就像她的黑色眼妆。她把背包挎在肩上,加快脚步往前走去。维克跑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有话说。”
她知道他不会放弃,于是只好冒着和这个从未露过面的父亲一起丢脸的风险——穿着略显老土的夹克,头发乱蓬蓬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带到旁边的绿地广场,在光秃秃的大树和空荡荡的长椅旁站住。看着女儿在众人中亭亭玉立,
维克发现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女孩了。他挥了挥车钥匙。
“你什么时候上课?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没时间。即使有时间,我也不会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抱紧双臂,在厚重的大衣下挺起胸膛,仿佛要在父亲和自己之间筑起一道更加清晰的屏障。
“你睡在破旅馆里,却说自己住公寓,这已经够逊了,爸爸。”
“我也不想这样……好吧,有一个睡在旅馆里的父亲并不怎么有趣,但这不是我的本意。”
“谢谢你的关心。可你知道吗?最糟糕的是你竟然忘了我一年一次的舞会。我甚至不要求你参加,我知道这超出了你的能力,我只是想让你用你的车带我过去。当我最需要关心的时候,你却不在!”
“我……我知道,我……手上有个案子,还有和你妈妈的事,还有……很多事……还有……你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我会立刻出现的,我……”
“妈妈不想让我给你打电话。没关系,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不用担心。”
“亲爱的,你的舞会,其实我上周末一直想着这件事,我向你保证,我甚至把它写了下来,贴在了房间门上。”
“房间门?鬼才知道。你不能把它保存在手机里吗?”
“手机里垃圾太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习惯看手机,你知道手机是怎么运行的,这种需要替换内存的机器并不适合我。听着,我想和你一起去的,我保证,但我昨晚回去得太晚了……我是说回旅馆。现在对你妈妈和我来说,很复杂,而你被夹在我们两个中间……”
维克盯着长椅上的绿色板条。十二根,彼此平行相距五厘米,也许是六厘米。右边的长椅呢?后面的呢?他重新集中精神,看着女儿的眼睛。
“希望你别把这件事告诉法官。”
“妈妈正打算这么做呢。她还在笔记本上用红笔圈出了日期,她不会忘记的。是的。”
维克的手机在最糟糕的时刻响了。是瓦迪姆。他想挂断,手却被手套缠住,手机从他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科拉莉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像所有的青春期少女一样。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爸爸,给自己租个简单的公寓并不复杂。总有一天,你会忘记喂你的狗,然后发现它被饿死了,这就是它不能和你在一起的原因。你有十头大象的记忆,但还是会忘记呼吸。妈妈累了,爸爸,她再也受不了了。”
维克弯下腰捡起手机。当他直起身时,科拉莉已经走了。他追了几步,但她加快了速度。
“平安夜你会和我一起过吗?中餐馆怎么样?旅馆附近就有一家……”
科拉莉转过身,摇摇头,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好的”,但嘴唇一直在抗拒。最后她匆匆离开了,把头缩在帽子下面。维克没有动,雪花飘了下来,那些聚集在周围的父母们在各
自的车里目睹了一位父亲的惨相。
他盯着破碎的手机屏幕。
“该死!”
谢天谢地,机器还在工作,触摸屏还有反应。维克听了瓦迪姆的留言。当他回到车上时,他已经记住了所有长椅的板条数。未来,每当他路过这所高中,他都会想起这个数字,想起他和女儿在广场上说的每一个字,想起中午12点22分开始飘落的雪花,以及他在平庸的日子里忘记的那场舞会。


第12章
半小时后,“警界双V”在距离奥什公园不远的人体病理解剖学和细胞学实验室前重组。朱利安·费里尼奥是由代理检察长任命的病理学家,他迫切地想要见到他们两个。此刻,他正站在两只断手前,十根远节指骨的末端已经被手术刀削掉了。
“目前还不知道这双手属于谁吗?”
“是的,DNA比对结果要两三天后才出来。尚鲁斯事件让实验室的工作非常饱和。我们也很痛苦,这种优先等级划分搞得就像这起双重谋杀案无关紧要似的。目前,我们还没有足够的标准搜索失踪档案。至于暴力犯罪档案库,近年来也没有类似的犯罪记录,所以这两名受害者目前仍然无名。”
费里尼奥穿着领口紧贴的白大褂,乳胶手套像蜡一样粘在手指上,仿佛他的第二层皮肤。
“我这里有几件事要告诉你们。”
他抓起一把钢锯,放在维克的手上。
“首先,你们的两位受害者位是断手的主人,另一位是失去双手的人——她们的手是被同一类型的锯子锯掉的,交错型锯齿。我们可以看到其留在骨骼表面的脊状痕迹。另外,我还发现了蓝色防锈涂层的微痕,并确认了锯子上的金属颗粒。如果需要的话,我随时把报告发给你们。”
维克仔细观察着那把锯子,一种在任何一家五金店都能买到的普通工具。杀手是以手工方式工作的。医生抓住一只断手。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从哪个开始?”
瓦迪姆抢答道:“好消息。”
“好的。这个消息可能对你们很有帮助。”
说着他把断手暴露在较接臂放大镜的镜头下。
“看这里……背部有一个难看的疤痕,面积较大,应该是旧伤,并且做过修复手术,这没什么。不过……(他把手翻过来)看到手掌上的伤口了吗?这是最近留下的。”
维克皱起眉头。那些疤痕呈簇状排列,分布均匀。
“看上去像是故意制造并形成的图案。”
费里尼奥点点头。
“没错。另一只手也一样,图案相同。这肯定不是巧合,这双手的主人在自己身上制造这些伤口,似乎是有意为之的。”
“或者是凶手干的。”
费里尼奥坦率地笑了笑:
“看来我不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但这还不是全部,请过来一下。”
他把两人带到显微镜旁。镜头下,一块皮肤碎片被压在两块玻璃片之间。病理学家打开电脑,屏幕上立刻显示岀乳突纹痕迹。
“我逐层分析、放大并数字化了十根远节指骨的皮纹图像,类似于用几微米的铿刀一层层地剥掉这些手指的皮肤。比如,这是右手拇指指骨皮纹的不同切片,指纹脊完全正常,从一层到另一层,彼此是相同的。”
他按下键盘上的一个键。
“现在是食指。”
维克打了个寒战。在某些切片上,指纹脊不见了,就像被橡皮擦擦掉了一样。
“虽然肉眼几乎不可见,但构成表皮表面的细胞层显然并不等高,我检查了所有手指:只有左右食指的远节指骨皮纹显示出了这些特征。”
“也就是说,受害者双手食指的指尖因为某种摩擦而受损了。但摩擦什么呢?木头?砂纸?”
“应该是更大程度的伤害,这些表皮受到的是更深且更不规则的攻击。这个部位很微妙,非常柔软,可能与需要这两根手指的职业有关?比如缝纫、接触针织物,诸如此类吧。希望这个结果对你们有帮助。”
瓦迪姆挥挥手,像是在说“马马虎虎”。
“有总比没有好,但这并不是我说的好消息,请不要搞错了。”
费里尼奥用力地扯下手套。
“请到这边来。我已经收到了两名受害者的毒物检测报告。颅骨碎裂的那个,除了缺铁和矿物盐之类的元素外,血液中没有什么特别表现,符合长期囚禁的特征,你们稍后会看到详细报告。不过……对于这双手的主人来说,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数据分析显示,其体内含有大量的卡维地洛。”
维克歪着头。
“一种用于降低血压和心率的P受体阻滞剂。”
“没错。需要注意的是,这种药物会引起四肢血液循环障碍,接受治疗的患者经常手脚冰凉。另外,受害者体内还含有微量的丁咯地尔,一种血管扩张剂,同样用于降低血压。”
“受害者可能正在接受治疗?”
“但并不是正常剂量,指甲角蛋白分析并没有显示出这些药物在其体内的长久痕迹。但还不止这些,我们还检测到了剂量相当高的吗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种三级镇痛药专用于治疗剧烈且难以忍受的疼痛。”
“比如截肢后……”
“是的。但如果在断手中检测到它的话,说明你们的受害者在截肢前体内就已经含有吗啡了。”
瓦迪姆似乎不太明白。
“你是说,凶手在砍掉她的双手时,她还活着?”
“是的。我甚至认为你们的嫌疑人在竭尽全力减轻疼痛和流血。换句话说,在我对你们说这些话的时候,这双手的主人还活着,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13章
瓦迪姆坐在奥什公园的长椅上,在一排枯萎的白杨树下玩着雪花。距离山脉穿上“白大褂”已经好几个星期了,它们要到4月才会被脱下来。寒冷。群山。瓦迪姆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塞进厚厚的嘴唇。
“只要一下决心戒烟,就会有脏东西冒出来让你重蹈覆辙。我以为这个假期会很祥和,可以腾出时间好好享受生活。真是见鬼!”
维克沉默地站在他面前,双手深深地插进口袋,一层薄薄的白色覆盖了他的头发和肩膀。平日生机勃勃的公园此刻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家伙在远处遛狗。在维克看来,公园里永远都有人遛狗,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天气。
“你也听到费里尼奥的话了,维克,如果在截肢时控制出血量,经过正确的药物治疗,并定期换药,她可能会活下来……但如果没有适当的护理,她最终会死于感染,或者遭受巨大的痛苦。那双手,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星期一,晚上10点……还差九分钟。”
“我不在乎几分钟,该死的!重要的是已经过去三天了。三天……”
他吸了一口烟。
“我们到底是在和谁打交道,维克?一个扭曲的混蛋?我的意思是,两年前同事们被安迪·让松困住,那个垃圾即使进了监狱也没少让我们吃苦头。而现在,我们又在追捕一个剥皮者,一个和他差不多的疯子……”
安迪·让松……“旅行者”……维克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案子,并与凶手有着某种奇怪的联系。大约一年半前,在前往里昂参加为期四天的反恐主题培训时,同事们刚好正忙于让松案,维克有机会看到了“旅行者”九位受害者的头发照片。在培训的最后一天早上,他提出查看档案,并要求计算每个信封里的头发数量。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