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制造疼痛中呢?
一个疯子。
亨利的尺度越来越大,她让观众亲手把足以造成伤害的工具递给她;而她则观察、分析并记录他们的行为。当他们允许她伤害自己时,他们会感到羞愧吗?还是只是默许?他们内心深处是否潜藏着一种作恶的快感?每次表演时,她的身体都要承受更多的痛苦和耻辱。为了艺术,她完全牺牲了身体。
琳妮打开一个个链接。她必须挖掘下去,不放过出现在眼前的任何细节。一篇博客文章跳了出来,作者匿名。
1992年,南斯拉夫,夏洛特.亨利进行了一场名为“第48件”的极限表演。在长达四个小时的过程里,她被四十八件工具围绕——绳索、夹子、花环,所有可能制造快乐或伤害的物品——然后把自己完全交给路人,让观众任意对她的身体做他们想做的事而她只穿着一件长裙和一双黑色系带靴。
琳妮点击文章中的链接,打开了一段完整的表演视频。四个小时的低像素电影——可能来自三脚架上的旧摄像机。
起初,路人们半信半疑,以为亨利只是一时兴起,不敢接近她。半小时后—琳妮加速播放——开始有人试着抬起她的胳膊,转动她的身体。亨利任由摆布,这让越来越多的路人感到兴奋并渐入佳境;有些人甚至开始在她眼前打响指或对着她的脸吹气。
一个小时后,一个中年男子把一只手滑到她的长裙下,她没有躲开。还有一次,一位女士用一把放在桌上的剪刀剪断了她长裙上的一条肩带。
当第二个小时结束时,亨利已经赤身裸体,内裤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有些人走开了,可能羞于看她,哪怕几秒钟;但大多数人留了下来,或出于好奇,或只为满足偷窥欲。
最后,亨利终于被花环和电缆绑住,身上种满玫瑰刺,有人甚至将枪口对准了她的太阳穴,只差扣动扳机。弹夹里真有子弹吗?亨利已经准备好在那天死去了吗?没有人知道。
在影片的末尾,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在众多物品中抓起一个鱼形指节防卫器,琳妮突然喉咙一紧,那东西有一个长长的、弯曲的尾鳍,足以剪下整张脸。
一种特殊的“剑鱼”,用于伤害、肢解和杀戮的武器。
焦尔达诺的文身。
琳妮坚持着看下去,哪怕濒临崩溃。那个矮胖的四十多岁男子戴着眼镜和帽子,从一开始就在现场,反复靠近并抚摸艺术家,最后用那条“鱼”割开了她的双乳,画出两个完美的圆弧。亨利的嘴唇缩成一条线,泪水涌出眼眶,即使身体止不住地疯狂颤抖,她仍然坚持着。
表演结束后,身体极度虚弱、胸腹部染满鲜血的亨利艰难地穿过好奇的人群。没有人敢直视她的眼睛。当她走向那个戴眼镜的男子时,后者转过头,离开了。
视频结束。
琳妮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她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表演,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怪物,即使研究小说创作时也一样。这种表演鲜被媒体报道,其所谓的目的是为了证明在欲望的驱使和默许下,人类会在多大程度上屈服于变态和暴力。整整四个小时里,那些路人曾无限制地碰触亨利的性器官,让她流血。如果有更多时间呢?观众的数量会变少吗?
在这之后,琳妮再也找不到关于夏洛特·亨利的任何信息,这位艺术家像是停止了所有表演活动,或者已经缩回了黑暗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女人不可能毫无干系。那个残害她的工具、焦尔达诺肩膀上的文身、囚禁萨拉的地下室里的雕刻画那条该死的鱼,是一个链接。
亨利,别名米斯蒂克,现在依然在里昂的“黑色地牢”受苦,她一定知道什么。焦尔达诺不想开口吗?米斯蒂克会的。如果有必要,琳妮会用枪砸向她的头。
一阵引擎声传来。她立即关闭浏览器,合上电脑。她并不想告诉朱利安这件事,她已经在与焦尔达诺对峙的问题上犯了大错,试图强迫他找回记忆。而她本应尽最大努力保护他,而不是用这种无法忍受的暴力逼迫他。
她走下楼梯,来到客厅迎接她的丈夫。
“怎么样?”
朱利安把围巾和外套挂在衣帽架上。
“还不知道。房东打开了房间,空无一人。我父亲显然拿走了大衣和手机,然后开车离开了,但他的行李还在。警察会先确认是否与交通事故有关,如果明天还没有消息,他们会对这起令人担忧的失踪案展开调查。”
“看来命运依然无情。”
琳妮抱住他。
“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找到他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也许他只是想离开一阵子……”
她睁大眼睛。会好起来吗?她根本不相信。


第51章
“不朽”是人类有史以来最著名的象棋对决,通常被称为“世纪棋局”,堪称真正的思维逻辑艺术品,从而在人类历史上留下了永不消亡的印记。
1999年,加里·卡斯帕罗夫与保加利亚棋手托帕洛夫进行了一场“不朽”之战,被视为有史以来最美丽的对决之一。在第44步,俄罗斯人难以置信地牺牲了一个“车”,之后以十五次连续吃子的组合,获得了最终胜利。
这也是安迪·让松一年半之前在里昂刑侦大队审讯室留给维克的谜题。
到底该从什么角度解开这个谜题呢?有必要关注比赛日期吗?地点?背景?步数?44?22的倍数?让松痴迷于数字2,2的倍数几乎覆盖了他卧室的所有墙壁。512——头发的数量,连续八次的“2乘以2”……要从数学角度解决这个问题吗?
还是从对决本身寻找答案?关键在哪里?有必要看看别处吗?跳出框架和棋盘,就像“误导”所暗示的那样?这个词在很大程度上是指一种错觉,是让松在那次谈话结束时特意留给维克的。
让松布置了一个棋局。一个没人能解开的谜题。
就在圣诞节这一天,维克醒来后感觉就像吞下了一块石膏。昨晚,几小口杜松子酒迅速攻占了他的大脑,半小时后,他开始下沉,醉醺醺的,筋疲力尽,几乎爬不上通向塞满螭虫的床铺的三级台阶。直到中午,他才起床。将近十小时的睡眠,仿佛一口气弥补了一个月的睡眠不足。
在商场里的中国餐馆吃过午饭后——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这里人满为患,人们恐怕早已忘了传统的火鸡——他回到旅馆房间,无比清醒地打开科林·贝尔切隆的调查文件。事实被记录得精准无误,没有丝毫遗漏。这位北方警察从不掉以轻心:两个月前的入室盗窃,没有闯入痕迹,几件物品被盗,包括浴室用品和琳妮·摩根的书。荒唐。
然后……一周前,某个人,无疑是已经进过别墅的“寄生虫”,再次在晚上潜入摩根家,触发警报器,在技术人员面前假扮女主人的丈夫,指纹无处不在——威士忌酒瓶、冰箱、家具——但没有犯罪记录。他删除了所有关于萨拉·摩根的调查文件。同一天晚上7点,朱利安·摩根被发现躺在堤坝附近失去知觉。在被锁进自己汽车后备箱并被运送到现场之后,他显然遭到了殴打、勒喉,接着很快被人发现。最后,他被送往医院,醒来时失去了记忆。
维克把棋子推上棋盘。彼尔茨防御10黑方首先让白方布置好强大的“中心兵”,然后从远处发起攻击。五步之后,他再次翻阅档案。北海岸的袭击案果然有其神秘之处,尤其是在朱利安汽车后备箱里发现了“她还活着”,是用朱利安的血写的。最重要的是,还有一顶帽子,在一张毯子下,也就是维克眼前的这张照片。他从让松档案中取出萨拉.摩根失踪当晚的自拍照。毫无疑问,是同一顶帽子。
那是四年前的冬天,萨拉去跑步之前拍的。他悲伤地凝视着光面纸上散发着光芒的脸庞,一个本应有未来的美丽的年轻女孩。当他在德尔皮埃尔汽车后备箱深处发现她时,她被剥夺了眼睛和整张脸,头骨被击碎。经过四年地狱般的生活,最终在韦科尔的地窖里被锤杀。
维克冲过去打开窗子,差点吐出来。
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必须。
平复下来后,他回到房间中央一一其实只有两步之遥。如果让松没有绑架萨拉,那又是谁呢?让松为什么要盗用费利克斯·德尔皮埃尔的受害者?纯粹的自恋?维克越来越怀疑这里可能隐藏着更为深刻和复杂的原因,否则,让松也不会让他来解这个谜。
维克翻阅着警队档案,找出了德尔皮埃尔人皮作品的照片,可怜的萨拉用她的脸、眼睛和双手为它做出了贡献。他把照片放在戴着帽子的“萨拉”和在后备箱深处死去的“萨拉”之间。人皮模型的其他受害者都是谁呢?她们被带到了哪里?还有阿波琳,德尔皮埃尔对她做了什么?
他再次看向人皮照片。一个细节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不算阿波琳的话,德尔皮埃尔先后杀害了八个女孩。让松也一样,通过承认自己谋杀了萨拉.摩根,这位“旅行者”的绑架行动变成了九次。
比德尔皮埃尔多一个。
h6的“后”,b7的“象”。维克将两支军队派往棋盘中央,双方正进行一场激烈的智力战。这是一种对死亡的挑战,用神经元和肾上腺素做武器,超越了象棋世界的简单框架。一道闪光突然划过脑海:如果这两个杀手之间存在关联呢?如果他们能以某种方式获悉对方的行动呢?如果他们就像在棋盘上一样互相角逐呢?最后一缗头发到底是谁寄到摩根家的?德尔皮埃尔还是让松?
维克突然想到了莫里亚蒂,思想中的一粒沙。这第三个人又该怎样融入想象中的模式呢?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让松可能就是莫里亚蒂,但不可能:实在难以想象这名囚犯会在十天前在戒备森严的监狱里拿着自己的手机给德尔皮埃尔发短信,更不可能在拉沙佩勒-昂-韦科尔租下小木屋。
维克的模式有问题,似乎不着边际,但又似乎离事实不远。两个杀手之间存在关联的想法让他感到兴奋。
维克开始专注于两个人的犯罪特征——迥然不同。除了阿波琳,德尔皮埃尔显然从不单独行动,他更像一个与莫里亚蒂捆绑合作的执行者,只负责清除和处理尸体,一个幻想死人的病人。但让松则是一个真正的独行侠,从绑架到埋葬受害者。
一个孤僻、沉默、久坐,依偎在群山的阴影中;另一个聪明、健谈、爱玩,痴迷于数字,开着房车终年在法国的大街小巷移动。
两个人都掩埋尸体。让松选择勒死或打碎头骨;而德尔皮埃尔,目前还不能确定,因为受害者的头上总是套着塑料袋……当然,萨拉・摩根是被锤子击中的,但这并不能说明德尔皮埃尔对其他人也采取了同样的方式。
维克狂热地操纵着棋子,直到抵达对决中最精彩、最出人意料、最具破坏性的高潮,那个使对决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并导致黑色阵营全军覆没的关键性一步:卡斯帕罗夫在d6主动牺牲了自己的白“车”。令人难忘。
他一次次地僵在这一步,从各个角度观察着棋盘。难道让松只是因为这一步极其高明,就把它当作谜题交给了他?难道答案隐藏在白“车”后面?几个小时过去了,维克的思考没有任何结果。
难道黑白棋子的路径曾经发生过交集?他们合作过?
他猛地站起身,头再次撞上床边的金属栏杆。他弯下腰,双手抱头,大声咒骂这个房间,连同自己悲惨的处境和生活。他喝了一大口杜松子酒,试图缓解疼痛——以恶治恶——然后再次翻找德尔皮埃尔的“垃圾桶”:信纸、信封、女性香水,被扔掉的垃圾……他突然想起了笔记本上的那串数字:.27654。
安迪·让松的囚号。
两个杀手正在交流。


第52章
“我们必须杀了他,琳妮。”
午夜,这句话听上去格外刺耳。朱利安在黑暗中坐起来,膝盖上盖着床单。琳妮一直没有睡着,瞪着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我失去了记忆,但这并不影响我的行为。我绑架了他,把他吊起来,殴打他。你了解我,琳妮,告诉我……你真的认为我会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做出这些行为吗?”
琳妮转过身。
“萨拉失踪前,你很温柔,坚持自己的信念。你是海豹栖息地的热心捍卫者,知道如何在非暴力的情况下对抗渔民。你讨厌暴力,但萨拉失踪后,你变了,你不再温和……对所有反对者咄咄逼人,你……的确不一样了,朱利安,整日沉沦在愤怒和酒精中。”
“所以你觉得我错了吗?愤怒……蒙蔽了我的双眼?”
“不,一定是焦尔达诺。毫无疑问。我知道你是对的。”她感觉到丈夫温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
“那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你会支持我吗?”
“当然,尽我所能。”
她听到一股气流从朱利安的胸口逸出。如释重负。
“我们必须衡量一下目前的状况,如果什么都不做,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不能无限期地把他留在碉堡,这太冒险了。一定会有人发现的,总会有更好奇的人想方设法进入碉堡,然后发现焦尔达诺……”
琳妮只是听着。他终于有勇气说出了自己这几天来的担忧。
“……警察一定会注意到焦尔达诺的,他们会找到这里,来到我们家,敲门。一开门,科林·贝尔切隆站在门后……然后……我父亲,他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沉默。心不在焉。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朱利安一动不动。十秒钟后,他继续说道:
“……明天警察会去找他,这是他们告诉我的。警察总是无处不在。焦尔达诺已经带走了我们的女儿,我拒绝让他再夺走我们的自由。他并不无辜,我们对此确信无疑。有了他的文身,就不需要我的记忆:已经有证据证明他参与其中,伤害了我们的女儿。我们还需要其他证据吗?”
“他宁愿沉默也不交代……如果他无辜,他……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
“没错,所以要想摆脱困境,我们别无选择。时间拖得越久,事情就越复杂。”
黑暗中,琳妮猜想他正盯着自己张开的双手。
“我觉得我准备好了。”
琳妮蜷起双腿,脑海中不断闪现着米斯蒂克、表演视频和巴托洛梅乌斯医生的报告。写《未完成的手稿》时,她曾想象过自己以女主角的身份杀死阿帕容。她的大脑经历了谋杀的每一步,确信自己能够体会杀人的感觉:先用枕头闷死对方,再用塑料布包裹尸体,然后把尸体扔到地底下、树林或下水道里。但现实不一样。她无法直视焦尔达诺的眼睛,尽管他恶贯满盈,但他仍然有血有肉。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想再等等。再过几天吧,也许你的记忆会回来,也许他会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