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妮下意识地用拇指抚过萨拉的照片,以及丈夫写下的那句话。“你可以骗我。”
又是一阵长久的咳嗽。焦尔达诺最后开口道:
“我没有撒谎,你可以去报警,就会明白的。”
“让他们来抓我吗?干得漂亮。黑色地牢是什么?”
“一无所知。”他的回答开始针锋相对。
“你在这些圈子里工作,你会不知道吗?”
“我是在这些圈子里工作,但那是过去了。该死的,巧合就该让我受尽折磨吗?我只是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发现了一顶帽子,该死的,只是一顶帽子。”
琳妮无法继续下去。“我……抱歉。”
她转过身,不顾身后的尖叫和恳求,冲上楼梯,泪流满面地穿过碉堡内院。她做了什么?
她和朱利安做了什么?
推开碉堡沉重的大门,一团水雾直喷在脸上。最后一级台阶已经消失在水下,强大的水流正在城墙脚下盘旋,从泥浆中喷涌而出。再往前,透过一团悬浮着冰冷水滴的灰雾,那条小路两侧的岩石微微露着头,承受着白色浪花的冲击。
碉堡已经变成一座孤岛。


第16章
维克一定会被队长骂得狗血淋头:作为证物的手机被他从柜子里拿了出来,密封袋也被撕坏了。威胁会如雨点般砸下来—指责、停职、换岗—但他知道,阿兰·曼扎托太需要他了,尤其是这个案子,威胁将无用武之地。反正维克已经习惯了:日后算账。
经过一系列行政上的花招,德尔皮埃尔车里的幽灵手机,也就是他们误以为是康坦的手机,此刻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有了一个新的封条编号。更重要的是,在检察官和司法委员会的授权下,这部机器最终辗转到了里昂尤利法医实验室数字技术科的一位专家手里,并受命进行最高优先等级的分析检测。
平安夜前一天的凌晨,维克和瓦迪姆来到了数字专家马兰·特朗布莱的实验室。在按照原始模块创建了一张测试SIM卡之后,技术专家将其插入设备,打开手机。
"手机还处于上次使用时的状态。因为有指纹识别,主人认为无须设置PIN码,我们因此少了一个障碍。”
由于屏幕破碎导致无法分辨显示内容,专家将手机连接到电脑。在软件的帮助下,他用键盘和鼠标操控手机,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短信应用程序。瓦迪姆专注地看着。
“你说的没错,德尔皮埃尔在福特车被抢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发短信……”
专家追踪了德尔皮埃尔(华生医生)与当时联系人的聊天记录,但只有姓名的首字母:PM。
“如果是华生医生的话,那这个一定就是莫里亚蒂教授,”维克说,“柯南·道尔小说中的大反派。”
“真正的小喜剧演员……”
屏幕上的第一条聊天记录日期为2017年12月18日,加油站抢劫案的当天。
16:02:23 PM:紧急。登录。
16:03:12 DW:任务?
16:03:52 PM:清理。不要问任何问题。完成后发送“确认”。
16:04:18 DW:一切照旧。
[……]
19:28:12 DW:确认。拿到包裹。
19:31:23 PM:好的,完成后确认。
22:31:02PM:怎么样?照片?
22:47:22 PM:一切顺利?
23:54:30 PM:你为什么不回答?你在干什么?!?
马兰·特朗布莱关闭了窗口。
“就这些。”
他又陆续打开其他应用程序,然后是联系人列表。令人失望的是:莫里亚蒂是他唯一的联系人。刚刚的对话也是德尔皮埃尔手机上仅存的几条短信。瓦迪姆用拇指和食指夹住一包香烟。
“德尔皮埃尔谨慎地删除了所有信息,只剩下这几条。因为手机和汽车同时被抢,所以他没来得及删除这次对话。”
“看来,这部手机只用于他和莫里亚蒂的交流。有可能恢复全部短信吗?”
“应该可以。从理论上讲,手机的内存芯片永远不会弄丢任何一个字母,即使是被扔进垃圾箱的短信。但鉴于需要找回的数据量非常庞大,我们必须先映射内存芯片容量,识别编码,然后才有可能把所有东西放回原处。简单讲,鉴于手机型号和制造商越来越强的保护意识,这可能需要至少一周的时间,而且无法保证结果。当然,从理论上讲,我们本来也能获取莫里亚蒂的手机信息,但不幸的是,在没有物理芯片的情况下,几乎不会得到什么实质内容,因为重要数据全部被保存在SIM卡上……”
维克指着聊天记录的第一行。
“莫里亚蒂命令德尔皮埃尔登录。一个网站吗?
“这正是我要追踪的。”
专家双击手机上的一个按键,调出了所有正在运行的应用程序:一个短信应用程序、一个用于在线购买模具材料的互联网浏览器,以及一个洋葱标志的应用程序。
特朗布莱点击最后一个。
“德尔皮埃尔启动了TOR。通往暗网的门户。”
维克和瓦迪姆知道那是什么。暗网,深网……一个不为普通人所知的隐藏空间,一个允许匿名上网并访问最恐怖行径的电子世界。在那里,人们可以买卖毒品、武器,组织谋杀,上传并查看恋童癖照片而不受惩罚。恐怖分子用它来互相交流、接受指令、制造炸弹。要想访问它,必须先安装TOR,最重要的是要有访问地址,那是一串随机的数字和字母序列,只有通过知情人士和地下网络才能得到……对于维克和瓦迪姆来说,这是一次机会,德尔皮埃尔还没来得及关闭浏览器。一旦关闭,系统将瞬间抹去所有记录和输入点,每次打开都会遇到一个要求输入地址的空白框。
TOR被定位在了一个纯黑色的页面上,地址名难以理解,中间有两个动图:左边是一把滴血的斧头,右边是一只瞳孔不断扩张收缩的眼睛。页面创建者应该是个门外汉,但访问这里的人并不关心美学。
特朗布莱拿起一张便利贴和一支笔。
“进入之前先记一下地址。”
“没必要。”
“你……确定吗?”
瓦迪姆揉着太阳穴。
“维克会记住的,就算临死那天他也能准确地说出答案。别试着理解,他就这样。”
特朗布莱惊讶地盯着维克,然后点击“跳动的眼睛”,打开一个登录页面。显示要输入密码。他输入了所有可能性并点击“验证”。没有成功。
“无法访问。”
“能找到入侵系统的方法吗?”
“没有密码的话可能需要数周时间,具体取决于操作的复杂程度。虽然有测试密码的机器人,但只能逐次发送请求,等待响应后才能继续下一个。”
专家回到首页,选择了“斧头”。一条消息弹了出来——“登录成功”——系统进入一个新的页面,并提供了两个链接:“莫里亚蒂”和“华生医生”。
“太幸运了,德尔皮埃尔的会话状态仍然开放。先来哪一个?”
“华生医生。”
特朗布莱照做。屏幕上出现一个照片库。专家背靠在椅子上,仿佛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一具具被置于防水布上的尸体,头部套着塑料袋;每个镜头下都有一个挖好的坑洞。鉴于使用了闪光灯,照片应该是在晚上拍摄的,在野外。照片库里包含尸体的正面照、背面照和侧面照,像是在刻意躲过剥皮的痕迹。显然,德尔皮埃尔不想让莫里亚蒂看到他对尸体做过什么。维克叹了口气。
“这就是我们的清洁工为莫里亚蒂教授提供的工作证明。他在埋葬尸体的坑洞旁拍下照片并发布到网上。专用手机,暗网,极简的交流。他们是隐形的,极有条理,不是业余杀手。”
“一共八具尸体。第九具在后备箱。德尔皮埃尔去了某个地方,取回尸体,准备处理掉。这就是莫里亚蒂那晚期待他完成的任务,然后让德尔皮埃尔在坟墓旁拍下尸体照片并发布到网上。”
冗长的沉默。除了照片,什么都没有。没有日期,没有身份。特朗布莱再次抓起鼠标。
“我立刻把照片保存到硬盘上,今天白天就传给你们。”
他回到前一个页面,看看两位警察,最后点击了“莫里亚蒂”。一个纯黑的背景,正中央写着三行白字:
清理工作在“雪绒花”小木屋进行。地点:拉沙佩勒-昂-韦科尔,塞文博山路尽头,右侧,独立建筑。


第38章
“滨海布洛涅附近涨潮后被海水包围的碉堡……原来这就是秘密……你知道这有多么讽刺吗?二十多年前,我就是在布洛涅开启了职业生涯。我知道这座碉堡,但从没来过。这是一次回归吗?不幸的是,契机并不美好……”
格雷戈里·焦尔达诺清清嗓子,往旁边吐了口唾沫。
“……你的丈夫也是这样,被大海困住过好几次,全神贯注地打我,以至于忘记了涨潮……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消失几分钟后又回来了,然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歇斯底里……”
他苦着脸盯着自己肿胀的左脚。琳妮快被冻僵了,靠着对面的墙坐下来,双臂紧紧抱住蜷起的双腿。她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揭开秘密。
“……在那些时刻,我很享受,相信我。”
他对着刑具点点头。
“当然,你知道他对我的脚做了什么。就像你书里写的,把我的脚塞进那台该死的机器,慢慢地转动手柄,嘴啪作响……你无法忽视那种疼痛,因为它会在你体内产生共鸣,就像你的思想正在放大它。我现在仍然能听到那个声音,我会一辈子记得。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正常走路。你的丈夫是个疯子,一个真正的偏执狂。当他打我时,他不是他自己。但你不像他。”
琳妮试图让自己相信焦尔达诺有罪,相信他真的以某种方式参与了萨拉的绑架;但她越想越觉得这种囚禁毫无道理。刚刚在外面,她用智能手机快速搜索了一下:里昂警方捣毁卖淫网络的事是真实的,但官方并没有提到焦尔达诺所说的警察殴打老鸨,所以她想听听他的辩解。
“你觉得呢?他们会在公开场合传播这个故事吗?一个警察打死了一个老鸨?不,他们只会用皮条客之间的分赃不均来掩盖一切,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男人盯着腿边的香烟盒。
“再来一支吧?”
琳妮摆弄着手铐钥匙,不为所动。焦尔达诺微笑着挥挥自由的左手。
“好吧,没关系。”
"那顶帽子……你从地上捡起它,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管有没有弄脏,就把它戴在你女儿的头上……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拜托,不……别再提那顶帽子了。”
"罗克珊告诉我,那天是你把它戴在她头上的。”
“所以呢?那怎么了?”
琳妮陷入沉默,仿佛一只隐居在巢穴里的蜘蛛,天花板上的灯泡几乎没有照亮她。焦尔达诺试图用完好无损的右脚拉近烟盒。一个如此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却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能找到一个借口扣在我身上,因为不管表象如何,你才是受害者……一个饱受折磨的人,对吧?”
琳妮没有回答。他继续说道:
“虽然我无法感同身受,但也能猜到失去孩子是什么感觉,你想象不到我在工作中必须面对多少这样的事。我不得不通知那些父母,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在他们孩子身上。也许最难面对的是他们茫然困惑的眼神,在宣布死亡的那一刻,他们眼中的光消失了。我知道,他们的眼睛里不会再有光了。”
他用左手成功地钩住香烟盒,从里面夹出一支烟,放在唇间。但两米外的打火机仿佛一座遥不可及的大山。他突然放声大笑,然后哽咽着。
“即使不点火,它也能让我飘飘欲仙。就为这个,谢谢你。”
“不用谢。”
“是的,我必须谢谢你。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不经任何判断就先入为主地审判我。那么,我也可以审判你。也许我不应该这么说,但我真的很了解你,比你了解我更多……相信我,这与你女儿的失踪无关,它甚至可以追溯到更远'更远、更远。”
“洗耳恭听。”
“首先,给我点个火吧……拜托,我知释一切。”
制犹豫着点燃香烟。男人深吸一口,鼻孔里喷出烟雾,喉头发出满足的呻吟。
“很好。”
“我在听。”
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陶醉在烟草的味道中。两分钟后,他开口了:
“你有一个秘密一个可怕的秘密,甚至隐瞒了你的丈夫,因为他和我讲过你的故事,但从没提及过这个话题。鉴于他对我的所作所为,我敢肯定,只要他知道,他一定会提的。比如……关于书的主题。”
琳妮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一来自潜意识里的警觉。
“我没有秘密。”
“如果……当然,像所有人一样……你也很不容易,而且不仅仅是因为……你女儿的失踪。只要看你的书就会明白,你的青春期并不平凡。”
“开玩笑。没人比我的青春期更正常了。”
“是吗?但你小说里黑暗的主题,对肮脏细节的精准描述,在……哦,我不记得是哪一本了,在你其中一本书里,你描写了强奸;就算我这个多年来一直面对这些罪恶的人,心里也难免会犯嘀咕:你可真是见多识广,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写出这种东西……”
琳妮沉默着。她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躲在你的笔名和作品后面,当我七八年前第一次翻开你的书时,我想:这家伙竟然能写出这样的东西,他……埃纳尔.米拉雷,米拉雷这名字并不常见,不是吗?它来自哪里?”
琳妮僵住了。喉咙深处仿佛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紧贴着舌头,拉开她的下颌。每次灵感一来,米拉雷就会出现。她极力保持冷静。
“这并不复杂,米拉雷是镜子,至于琳妮(leane)和埃纳尔(enael),回文而已。”
“就这样……这就是你对付那些记者的说辞吧?但对于我,它像是隐约地表达了什么。这个名字,一定有一个古老的故事,深深地印在你的记忆里。”
琳妮越来越困惑。缭绕的烟雾中,她能看到焦尔达诺的黑眼睛在闪光,就像两颗在矿井深处闪耀的钻石。她极力保持警惕,感觉自己仿佛正深陷一场越来越危险的游戏。
“有一天,在我里昂的办公室里,你的小说被放在一台与档案库相联的电脑旁。于是我好奇地搜索了一下……被我找到了,纳森·米拉雷,就是这个名字。我说的对吗?”
“你说谁?”
“你那时还是个少女。有多大年纪呢?十五?十六?你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