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他抚摸着她的脸,闭上眼睛。
“真想快点和你在一起,重新认识你没有记忆太可怕了,但也很特别。就像重生。地点、面孔、气味,都有第一次的味道。太美了。萨拉呢?她会和我们一起过圣诞节吗?”
琳妮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然后点点头。朱利安皱起眉头。
“怎么了?一提到女儿你们个个都很紧张,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吗?”
琳妮从口袋里掏出打印纸一焦尔达诺的照片。
“你认识这张脸吗?”
朱利安接过照片,仔细看着,然后还给她,面无表情。
“没有印象。”
“你确定吗?说实话。”
“是的,没有印象。他是谁?”
琳妮犹豫着是否继续前进。她已经用手机拍下了焦尔达诺被摧毁的照片,此刻完全可以拿给他看,让他直面自己的所作所为。但这有什么用呢?她把打印纸装进口袋。
“算了,忘记我说的吧。”
“忘记?你不觉得我已经忘记太多了吗?到底怎么了,琳妮?只要一提起萨拉,我父亲也变得很奇怪。我们的女儿到底怎么了?”
“她死了!”
话冲口而出。无法控制。琳妮激动得发抖,神经高度紧张。她想站起来,但腿上好像灌了铅。电击,就是现在,或者永远。朱利安目瞪口呆地僵在那里。
“死了?可你告诉我……”
“四年前,她被绑架了,跑步的时候,而你……在工作,我在沙滩上散步就在别墅。一个名叫安迪·让松的连环杀手,两年前被捕,现在正在监狱里等待审判。”
朱利安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有说出口。琳妮想象着他大脑里正在经历的风暴。
“是他毁掉了我们的生活。他承认绑架并杀害了萨拉,但拒绝透露将她埋在了哪里。他在监狱里陆续交代了八具尸体的位置,除了我们的女儿……如今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
她用尽全力握住他的手。
“这些年来你一直疯狂地寻找她,朱利安,你不可能忘记的。告诉我你能想起什么,告诉我你不只是对香蕉和海龟有记忆。”
朱利安抿住嘴唇,探着头,把手按在琳妮的手上。
“对不起……”
他站起来,把她拥入怀中。琳妮崩溃了,她带着热情和爱意吻上他的嘴,很久很久,然后挣脱了怀抱。他茫然地看着她,把两根手指抵在唇边,仿佛要抓住这个吻,永远不让它离开。
“像一个告别之吻。”
“希望你能理解我……”
琳妮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任凭他在身后尖叫着她的名字。她就这样离开了,把所有疑问都留给了他。
她在做什么?
她终于把自己锁进了车里。再也受不了了。她不可能再等上几天、几个星期,等着丈夫的记忆自己找上门,而眼见另一个男人在地窖深处死去……就连萨拉被绑架的消息也丝毫不起作用。她痛苦地深吸口气,掏出手机,搜索科林的号码。这可能会是她一生中最糟糕的决定。也许贝尔克的警察能及时止损?也许他能帮她收拾这个烂摊子?
手机突然响了。一个来电:马克西姆·佩尔,电脑专家。朱利安的电脑……她差点忘了,急忙接起电话。
“成功了吗?”
“是的,我恢复了一些数据,但电话里不太好说。你必须亲自来看看。关于你女儿的帽子,我知道谁曾经戴过它。”


第27章
马克西姆·佩尔的家在海事医院附近——电影《潜水钟与蝴蝶》的拍摄地栋蓝白相间的渔夫房子,位于一条光线永远穿不透的死胡同的尽头。他一直在城里的一所小学教书,琳妮也曾在那里工作了十多年。他邀请她进屋,把门反锁后带她走进书房。房间里到处堆放着书籍、电脑设备和DVD,能在这个空间里四处走动简直就是奇迹。
“来杯咖啡吗?提提神?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没事。太晚了,我只是有些累。说实话,这几天我没怎么睡过觉。”
他在朱利安的电脑前放了一把椅子,让琳妮坐下来,然后拿起一杯啤酒坐在她旁边。
“好吧……一切都被有条不紊地删除了:cookies、浏览记录、电子邮件、音频文件、照片。我感觉自己就像在一台几乎全新的电脑前。”
“一台失忆的电脑,没错,就像朱利安一样。他所有的调查都从房子里消失了。他,或者那个小偷,似乎想把他的过去彻底清除。”
“没错,但和内存一样,在格式化之前,谁都无法真正擦除硬盘驱动器上的记忆。大部分数据仍被保留在系统中的某个位置。只要不安装新的应用程序,不用千兆字节的电影让磁盘饱和,我们就有希望恢复其中一些数据。”
“你刚刚提到帽子,有什么发现吗?”
“在正式谈帽子之前,有几件事要和你说一下。”
他的手指仿佛在键盘上弹着钢琴。
“首先是社交网络。你知道朱利安成倍地创建了支持小组吗?并定期在上面发布萨拉的照片?”
“是的,我知道,我一直反对这个。他邀请那些网友转发信息、打印传单、转告周围人并通过私信和他联系,只要他们认为可以帮到他。Instagram、Twitter、Facebook朱
利安无处不在,并成功获得了数千名粉丝的关注。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因为……我也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人们关注着他的调查和生活,即使最近他没再发布更多消息……但朱利安不明白,那些网友的关心纯粹是出于偷窥,那些人就像在追一部悲剧,关于一个漂泊不定的父亲的肥皂剧。”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你丈夫的锲而不舍和坚信别人的帮助看来是正确的。”
他点击了几下鼠标,直到岀现一个无穷无尽且难以辨认名称的目录。
“我用数据恢复工具创建了一个目录。这有点技术性,就不给你解释了。简单说,我快速查看了被删除的最后几封电子邮件,不出所料,朱利安的邮箱已经不怎么活跃了,也没有增添联系人,很明显,那些邮件也都是广告或垃圾邮件。
在尝试与他的支持小组建立联系时,我意识到已经无法访问任何消息。你的丈夫在两天前关闭了一切。”
琳妮戴上眼镜。
“什么时候?”
“周二,中午12点左右。电脑上的所有数据被一次性删除。”
琳妮努力整理着思路。
“周一晚上到周二凌晨1点左右,监控公司曾打电话给朱利安,因为别墅的警报器响了。他不记得密码,并且喝醉了。你现在告诉我,在同一星期的周二中午,他关闭了社交媒体账户,清理了电脑。然后,下午6点,根据他手机上的健身APP,他岀发前往堤坝步行了五公里。一个小时后,有人发现他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在距离灯塔不远的地方遭到了袭击……”
琳妮试图赶走格雷戈里·焦尔达诺血淋淋的脸和他难以直视的左脚,努力思考眼前的问题,用拳头抵住下巴。
“关闭账户,删除电脑数据,忘记密码,找其他密码代替,遇到某种紧急情况,然后再若无其事地去散步?”
“也许他在害怕某个人?”
“好吧,如果他害怕,就不会在黑暗中走来走去,还用一个该死的应用程序计算自己的步数!他应该把自己锁在家里,或者开车逃跑。去散步?我不明白,他的行为很不合逻辑。”
琳妮想到了焦尔达诺。难道朱利安计划去干掉囚禁在碉堡里的警察?但为什么要用APP呢?她又想起了自己之前冒出来的那个疑问。
“你刚才说萨拉的帽子?”
马克西姆严肃地点点头。
“是的。但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我设法恢复了朱利安的互联网浏览记录,很抱歉告诉你这些,但是……”
“请继续。”
“你的丈夫访问过一个不太寻常的网站,‘黑色地牢’,一个高端私人俱乐部,位于里昂第三区。”
他打开搜索网站。
“没有太多关于它的资料,但从搜集到的零散信息来看,这是一个允许极端性行为、性虐待和特殊派对存在的俱乐部。鉴于某些发现,它甚至可能走得更远,比如带挂钩的吊架之类的……”
琳妮皱皱鼻子。里昂……焦尔达诺工作的地方。朱利安为什么要访问这种网站?因为那个被囚禁的警察吗?
“还有更多信息吗?名字或者联系方式?只要能了解他在找什么?”
“没有了,抱歉。”
他默默地关掉网站。
“我知道这对你没有多大帮助,但是,好吧……我还是想让你知道。”
“很好。”
“现在我们来谈谈帽子。我成功恢复了一张已经删除的照片,而它可能就是一切的导火索,是的,非常令人不安。”
他点击了一个文件,内容在屏幕上展开:一篇报道或杂志文章的扫描图。大约占一半篇幅的页面上展示了一张彩色合影照片,二十个年轻人站在体育场四百米跑道的中央,向天空举起手臂。其中一个少女的脸被红笔圈了出来,黑发从蓝绿相间的绒球帽子下向外探着。
马克西姆放大那张脸,严肃地盯着琳妮。
“看上去很像萨拉的帽子,对吧?”
琳妮凑近屏幕,仔细盯着那张脸,希望……当然,不是萨拉,即使有些许的相似。这个女孩的年纪要小得多。文章里谈到了《电视马拉松》8和马孔的年轻运动员,通过一场二十四小时的长跑,将筹集到的钱捐赠给了一家名为“希望轨迹”的协会。琳妮靠在椅子上。
“绒球、颜色……萨拉的帽子是手工编织的,独一无二。没错,是她的。”
“那么,四年后,它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女孩的头上?”
马克西姆把一张彩色打印纸递给她。
“这篇文章来自马孔市的一本杂志,发表于十五天前。可能是某位在社交网络上关注你丈夫的网友偶然看到了杂志,认岀那是萨拉失踪当晚戴的帽子,于是通过私信向你丈夫发送了扫描图。”
琳妮盯着那张大大的笑脸。这个女孩是谁?她似乎已经知道科林在帽子上发现的那根黑头发来自哪里了。这张照片很可能就是引发后来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索:绑架焦尔达诺,朱利安遇袭……
她感觉越来越糟,被无数的疑问折磨着,就像颠簸在大海里的漂流瓶。
“还有别的吗?”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不是吗?”
她把彩印纸折好,放进口袋。马克西姆拔掉电脑的电源线,看着琳妮的眼睛。
“这顶帽子可能说明不了什么。大家都知道安迪·让松是罪魁祸首,他最终会说出埋葬萨拉的地点。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而不是抱有虚假的希望,已经四年了……”
琳妮站起身。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哦,我吗?你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朱利安认出帽子后一定去找过那个女孩。城市名、协会名、发表日期,都是现成的,很容易就能找到她,所以……”
他递给她一张纸,上面写着:罗克珊·布拉克特,十七岁,马孔市皮莱特街8号乙。琳妮睁大了眼睛。
“这并不复杂,希望轨迹协会以06开头的电话就公布在网上。一个电话而已。不过经理不记得罗克珊的电话了,朱利安很可能通过市政厅或其他渠道得到了女孩的联系方式。他肯定会去的。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那个俱乐部,黑色地牢.如果不知道要找什么,就不可能从中得到更多。你的丈夫被袭击了,琳妮,他可能就是因为这张照片或
他的调查惹上了麻烦……如果我是你,明天一早就去找警察,他们会处理的。那个女孩肯定能提供一个明确的答案,然后你会发现这些与萨拉的失踪无关。”
他微笑着把电脑递给她。
“很高兴你能来,虽然原因不太美好。我读了你最新的小说,嗯……有点黑暗,但很了不起。我一直在学校谈起它。”
“谢谢你,马克西姆,谢谢你做的一切,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拜托你……”
“我在听。”
她从他手中接过那张纸。
“不要和任何人谈起这件事。无论是我的拜访,还是你的发现。你从未见过朱利安的电脑,也从未听说过罗克珊·布拉克特。这很重要。”
他眯着眼睛,沉默了几秒。
“你不会去找警察的,对吗?”
“我能相信你吗?”
“随时为你效劳。只要需要我,请不要犹豫。但你一定要小心。”
琳妮再次道谢,回到自己的车上。时光飞逝,已经临近午夜了。海平面正在上升,仿佛一条黑色的巨鳄吞噬着途经的一切。此刻,碉堡城墙的下半部分已经被海水淹没。如果现在赶过去,海岸和入口处的岩石早已沉入了水下。今天太晚了。
她盯着那张写着人名和地址的纸,默默祈祷着第二天就能得到所有问题的答案,无论如何,此刻的她必须让自己忽略一个事实:无论有罪或无辜,焦尔达诺都注定在那个地狱里度过另一个夜晚。


第28章
凌晨4点,五个男人在刑侦大队的会议室里集体观看了第一张DVD。他们围坐在桌旁,面色阴沉,对抗了整整九十分钟纯粹的精神错乱。费利克斯·德尔皮埃尔用放置在三脚架上的摄像机记录了他在地窖深处的所作所为。一锅恐怖的肉汤,人类最原始、最兽性的本能的倾倒,以“0”和“1”的序列被永恒地刻在聚碳酸酯的表面。
维克接手了一项新任务:花一天时间看完其他八部视频,并从中挑选出重要线索添入档案。大家一致认为他是最理想的观看者台真正的录像机。
感谢这份天赋。
尽管剥皮者已经自杀,但仍有必要追溯其险恶的作案经过,清点并确认所有受害者的身份,找到尸体,包括阿波琳的。早上,挖掘机和探测人员在德尔皮埃尔的农场周围展开了搜索,法医助理开始着手调查那件人皮作品:两个人花了一个小时才把所有鱼线和钩子从木头框架上取下来。
在连续二十多个小时的不眠不休之后,维克终于在同事的祝福声中夹着视频副本和读卡器回到了旅馆。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活动余地,因为维克不想把随身物品和各种盒子收进储物箱,九平方米的生活空间,有五平方米堆满了杂乱的[回忆,而且大部分毫无用处;但维克并不介意。桌上摆着国际象棋,“卡斯帕罗夫的不朽”正在进行中,痴迷驱使他无休止地一遍遍下棋,一步步探索着让松的秘密。旅馆女服务员已经受到警告,经理也对这种不寻常的卫生状况视而不见毕竟维克是个从不找麻烦的房客,给小费也很慷慨。多亏这些小费,他才能继续住在这里,他的狗也有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