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中央是一张长木桌,上面的清漆被香烟烧伤了,咖啡杯留下的污渍也弄脏了一些地方。桌子周围有五把旧的皮转椅。她右边的墙上挂着一个软木板,上面钉着几十张照片——大多是尸体,大多数都受了可怕的伤。房间的另一端是一台冰箱和一个柜台,咖啡机摆放在堆积如山的垃圾食品后面。旁边是一扇开着的门,通往洗手间。马桶座圈是抬起来的。整个房间弥漫着咖啡和雪茄的味道。
音乐声开始充满了整个房间——威尔一进门,音乐声慢慢变小,这显然是他的个性化主题音乐——一个男人在歌唱他多么想听一些时髦的迪克西兰音乐。西装员工们进入房间,各自走向特定的椅子,所有人同时坐下,就像一个台球小把戏,四个台球在一记击球后同时滚进洞里。西装使徒们回到了工作中,做他们该做的事。嗯,不完全是——桌子那头的椅子还是空的。佐伊决定站着就可以了。
她朝洗手间点了点头,对埃科说:“你用过那个马桶吗?”
“我绝对不会用的,太恶心了。”
威尔等着音乐渐渐消失,然后环视似乎不知怎么活跃起来的房间。他的同伴,从他们停止的地方继续自己的工作。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现在的情况。佐伊,你没有提醒你妈妈被跟踪了,我想你是认为她不够足智多谋,不会自己溜走?”
佐伊摇了摇头。“我不会这么说,但……她会去跟那个家伙讲道理,或者叫个男朋友来保护她。不管她做什么,事情都会变得更糟。我们能派人过去吗?”
“这是一个选择,但你不会只想派一个人去,而是应该派一队人去。他们不知道跟踪者是谁,长什么样,甚至不知道跟踪者是不是……人类。”
巴德说:“是人类。直播里出现的是一双男人的手,当他翻看佐伊的内衣的时候我看到的。手上有结婚戒指,但没有手表。白人,体毛不多,可能不是意大利人或希腊人……”
佐伊说:“那又怎样,我们还是很无助。摩洛克可以随时让他的人在五秒后杀了我妈妈。”
威尔说:“是的,但你应该问问自己,他为什么还没这么做。这不是良心的问题——这是因为他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显然他非常渴望,而杀死你母亲这件事是一张他只能打一次的牌。这意味着现在我们手上有两张牌——我们有一些摩洛克想要的东西,而且我们确切地知道摩洛克明晚的去向。”
阿尔曼多拿着一个比萨盒出现在门口。安德烈一跃而起,说道:“可能下了毒!”他拿了一块,开始吃起来,然后平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边嚼边说:“没毒,安全。”
佐伊斜靠在墙上,手里拿着八分之一的比萨,说道:“但是,我们甚至不知道摩洛克是谁,对吗?”
埃科指着佐伊身后的软木板,说:“这些信息差不多能帮我们找出他是谁。”
一系列照片被固定在一起,西装员工们像是在试图追踪一位犯罪组织成员,就像在老警匪片中侦探做的那样。只是这里没有金字塔形状的建筑来标记中尉和其他人的等级,只有一排看起来很疯狂的人——其中很多人已经死亡或被肢解——这些人上面只有一张照片。这是一张带有白色问号的黑色照片,下面潦草地写着“摩洛克”。
佐伊说:“我想他不会打扮成一个巨大的问号走来走去。”
埃科说:“对,不然这会引起商标问题。”
安德烈说:“自从他出现后,他就一直在扮演神秘的角色,希望我们把他看作高于生命体的神秘存在,让我们对他的能力一无所知。我们一直在努力,但他是我们遇到过的最聪明的开眼玩家,总是把名字展现出来,把脸藏起来。”
巴德说:“现在,我们发现像这样的男人通常不会永远待在阴影里,他们渴望到达有聚光灯的地方。但当这个家伙决定出现时,我想他会采取一种引人注目的方式。我的意思是负面的引人注目,比如让油罐车和校车相撞。”
佐伊吞下比萨,说:“嗯,我知道了,明天的追悼会将会被一个控制着一群有巫师能力的精神病人的家伙撞毁,这听起来很吸引人。”
威尔说:“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制造出这么多麻烦,而不是在下次你去拿邮件的时候,派一个暴徒直接拿着猎枪威胁你吗?”
“他需要观众。”
“现在你明白了。明天将有几千人参加追悼活动,通过开眼观看的人数可能是这些人数的一百倍。现在一场惊天大暗杀的威胁已经发生了——相信我,他一定会把消息传出去——你可以把这个数字再乘以一百。大决战,女继承人和大反派。”
“等等,我们是在说我真的要去做这件事吗?”
威尔没有中断与佐伊的目光接触,他问房间里的人:“要找到一个和佐伊长得一样的人有多难?”
巴德说:“你说的是被暗杀的替身?得花一些钱,但我们可以找到适合的人。”
威尔仍然看着佐伊,点点头,说:“是的,这个城市有很多绝望的人。去城外的拖车公园找一个和你一样身材的女孩,肯定会找到愿意为钱冒险的人。”
佐伊说:“天啊,你是魔鬼!你知道吗?你才是真正的恶魔!好吧,我去参加追悼会。我要去当那个想要我死的反社会的诱饵。”
威尔说:“我不建议这么做,你自己去会非常危险。另外,以你现在拥有的财富,你不应该冒这种风险。当有许多穷困的女人愿意——”
“别说了,闭嘴!快往你嘴里再倒一些苏格兰威士忌,无论如何都别再说了!我去定了,这总比我余生都看不起自己好。让我们行动吧,随便以什么方式结束这一切。”
她转向阿尔曼多。“在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有没有希望能保证我的安全呢?”
“我会尽我所能,做你觉得应该做的事。”
安德烈说:“我们会帮助你。”
佐伊说:“那么……这就是你们这种人做的事咯?”
威尔说:“你是说‘为精神病患者精心设计陷阱,然后看看会发生什么’这种事吗?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他们的优势和弱点,以及他们对附近每个人带来的巨大威胁?事实上,通常情况下的确如此。”
他转过身,触碰墙上的监视器,屏幕上出现了一块陆地的俯视图。
“这是公园。埃科,我们要开始安装硬件了,这里有很多开放的边界——这部分工作对我们来说得熬一个通宵。巴德,你和阿尔曼多一起审查雇用的枪手。安德烈,你已经在准备派对了,但是,你的很多努力都付诸东流了,必须重新思考你在哪里引导人群。在过去的几分钟里,整个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要指望能睡多久。”
安德烈又拿起一块比萨,说:“这可真是个保守的说法。我的意思是,除了所有的事情,我们还得给佐伊买件衣服穿。”


第19章
十九
那天晚上,佐伊梦见了耶扎。
这些梦在过去的八年里并不少见,可以追溯到佐伊上高中的时候。她和母亲曾住在公共住宅区的一套公寓里,那是一个狭小的两居室,地上铺着油毡,墙壁散发着一股陈旧油脂的味道。但到目前为止,这个地方最糟糕的是房子里面的门都没有锁——洗手间没有,她的卧室也没有。佐伊从来没有想过她是多么从根本上需要一种把世界锁在外面的能力,直到耶扎·刘易斯在她大一的时候搬进来和她们住在一起。
耶扎是她母亲当时的男朋友,一个肮脏的英国人。他的爱好是只要一有机会就“偶然”走到佐伊旁边,在她上厕所、洗澡或者换衣服的时候。他如果不是每次都这样做——她会安全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这个可怕的场景经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然而,在某个时刻,他甚至会冲进门来,说一些很滑稽又失态的话(因为,嘿,我们在这里都是一家人,对吧?)。佐伊告诉了妈妈,但她只是笑着说,有一天他们会搬去一个更大的地方,有两间浴室,门上都有锁,然后就是耶扎如何得到越来越多的DJ工作之类的话。
整件事情是这样结束的。有一天,佐伊走进浴室洗澡,立刻就注意到了天花板上的排风扇外壳有个裂缝——就像有人给排风扇动了手脚,但是愚蠢到不知道如何在不弄坏任何东西的情况下来做掩饰。她想,现在那里很有可能有一个小小的无线摄像头,因为她想过耶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而那是唯一一个能把摄像头藏起来,让摄像头能透过浴帘向下拍摄的地方。这意味着她所做的每件事都可以通过无线网络传输到耶扎的老式笔记本电脑上,就是他在DJ秀上用的笔记本。耶扎站在那儿挥舞手臂,摇摆着身体,就像不是电脑在做所有的工作一样。
佐伊本可以等到她妈妈回家,给她看摄像机,或者她本可以站在马桶上,把那东西从天花板上扯下来。她本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是相反,她脱下衣服,洗了个澡。她慢慢地把身子擦干,然后穿好衣服,找到笔记本电脑,证实了她的怀疑,然后报了警。佐伊当时十四岁,这意味着耶扎笔记本电脑上的视频是儿童色情内容。耶扎先前有过两次前科,真是一点都不令人惊讶。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当他意识到佐伊的所作所为时,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她身上现在还有伤疤。
当警察把他拖走的时候,耶扎发誓他会回来找到佐伊,并让她付出代价。他详细地描述了他的报复——这显然是他花了相当长时间考虑的事情。
六天后,佐伊所在学校的某个人在网上发现了这段洗澡的视频——而且是现场直播的——二十四小时内,她的每一位同学都看到了这段视频。一周后,佐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试图自杀。她吞下一瓶非处方安眠药,但昏迷后自己吐了出来。
尽管他做出了那些可怕的承诺,佐伊却再也没有见过耶扎,当然是在她的噩梦之外。在她的睡梦中,他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最无助的时刻。拉开浴帘,扯下她身上的毯子,在她的春梦里变成凯莱布的样子。
就在这一次,她梦见自己回到家,睡在她的沙发床上,醒来时看到他耸立在离她几英尺的地方,带着他那愚蠢、贪婪的目光和滚烫的垃圾气味般的气息。佐伊又一次感到那双手被压住了。他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就像那天他在厨房里跟在她身后时她感觉到的那样。远处传来了低沉的汽笛声。在那之前,她不知道有人会如此强壮——这个骨瘦如柴、身上有文身的DJ,把她压在身下,眼中露出捕食者看到颤抖的猎物一般的兴奋光芒。
他咧嘴一笑,笑得几乎要把脸都撕裂开了,说:“亲爱的,从冰上回来。”
佐伊的眼睛猛地睁开,她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躺在坟墓般寂静的客房里,恶臭机器在床脚边舔着自己。她坐起来,穿上牛仔裤,决定离开这个房间。她带着恶臭机器走进大厅,试图判断她的情况是更好些还是更坏些,因为她在二十四小时前也做过同样的事。她砰砰地走下楼梯,看到巨大的青铜门,她想,走吧。
这一次,她可以做到。庄园的安全系统现在都听她的指令。她可以径直走出去,穿过院子和前门。她可以走到一家梅赛德斯经销商那里,开一辆豪华轿车回到科罗拉多。当然,那是在半夜,但是她很有钱——她可以开走一个,然后留个便条告诉他们把钱记在她的账上。第二天,他们会送来一束花和一张卡片,为没能为她开门而道歉。
但是,在余生中,她就不得不回到她十四岁时住的地方,没有门锁,总是等着某个怪物在她身后出现。
她果断地决定向右走,穿过通向东翼的拱门,就像她前一天晚上走的路一样。她想,不妨去看看她的房子。她发现一楼的很多地方似乎都是用来招待客人的——除了她已经看过的餐厅和厨房,她还发现了一间电影院,里面有二十张皮革躺椅和一台专业的爆米花机。她想,这个房间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是,它显然是用过的。属于自己的电影院听起来像是有钱人在他们的豪宅里要求的那种华而不实的场所,因为他们从来不会去使用,这并不是说你不能舒服地躺在沙发上,对着墙壁、手机或眼镜看一场电影。但这个房间里弥漫着食用油、人造黄油和雪茄的味道,座位也显得破旧不堪,几张椅子上有污渍和雪茄灼烧的痕迹。座椅后背有磨损,似乎是坐在后排的客人随意把脚搭在上面留下的。她看到人们放松、大笑、吃爆米花。利文斯顿庄园的电影之夜。
电影院的隔壁是一个已经变成巨大球池的房间,就像她工作的咖啡店里一样大,大约二十英尺长,二十英尺宽。佐伊跳了进去,球淹没到她的胸部。半小时后,她爬了出来,发现大厅对面有一间房,地板上铺着软垫,墙壁挂满了无害的战斗装备——泡沫警棍和塞满东西的拳击手套。地板布满了黑色的网眼,佐伊踩上去时差点摔倒。它很有弹性——原来这是一张蹦床。房间里的许多设备都是小孩子的尺寸,佐伊立刻想象出一群成年人坐到电影院里,边喝啤酒,边吃爆米花看电影,而每个人的孩子都在这里尽情地玩耍、尖叫。
沿着大厅往下走,在一个拐弯处的私人区域里,有一间铺着黑色瓷砖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按摩浴缸,四周环绕着真实的植物,给人一种丛林的感觉(至少有一半是大麻叶子),其中一面墙上还有仿造瀑布。按摩浴缸的旁边有一个酒吧,所以你甚至不用离开浴缸就能拿到饮料。一件女式游泳衣还搭在旁边的一根铜制栏杆上。
佐伊意识到,原来被邀请去阿瑟·利文斯顿的庄园并不意味着要打黑领带、喝鸡尾酒。人们在这里可以度过美好的时光。
她折回到大厅,朝楼上走去。二楼的其余部分似乎大部分是卧室。有些私人物品和洗漱用品散落在房间里,她想,这些东西应该属于经常来这儿的客人,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还会回来。那些不知道自己是最后一次来这里的人,在得知阿瑟去世的消息时一定无比伤心。一群佐伊几乎完全不了解的朋友和熟人。她的手机里只有十五位联系人,其中九个是凯莱布的朋友和家人,如果她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会看到她的号码,翻白眼,然后转入语音信箱。但只要阿瑟不想一个人看电影,他就能在五分钟内召唤两倍那么多的朋友过来陪他。
她在返回庄园西翼的途中,无意中发现了一尊真人大小的阿瑟·利文斯顿雕像,嵌在二楼走廊的墙上。佐伊竟然笑出声来——雕像呈现的阿瑟拄着拐杖,一条腿踩在一堆土上,就像他正在翻越一座山。雕像的胡子很精致,就像阿瑟的全息影像里那样。仔细观察后,她发现胡子是后来加上去的——她可以看到连接在雕像上嘴唇处的焊接口,而且那里比其他部位更有光泽。佐伊想知道,如果阿瑟活得足够久,然后剃了胡子,某个可怜的艺术家是不是需要取下雕像阿瑟的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