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没有。”梁丰将明信片交还给骆浩东。
骆浩东将明信片收回抽屉里,想了想,觉得案子方面没啥可再问的,便换上关切的语气说道:“你准备在这边待几天?”
“看政府怎么规定的吧,反正我得等着春燕尸体火化了,把骨灰带回老家去。”梁丰说。
骆浩东从笔录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下队里的电话,抬头看了眼梁丰,又觉不忍,把自己的传呼机号也写了上去,递给梁丰说:“你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可以打队里的电话,也可以打我的传呼。”
梁丰连声道谢,把纸小心折好,放到背包里。


第十四章 舞客之死
远赴南西市执行抓捕任务的几名干警,押解着刘超顺利返回盛阳市。与先前判断的一致,抓捕刘超的过程并未经历太多波折,三凤被杀一案得以正式结案。但三凤身上的使命仍未终结,因为她极有可能接触过“王虹失踪案”的相关嫌疑人,两人也极有可能是在百花舞厅中勾搭上的,所以重案队决定继续围绕百花舞厅进行摸排。
王虹失踪至今已快三个月了,从以往的经验上判断,她应该已经被杀了,如果被三凤顺走传呼机的那个男人就是凶手的话,那他为什么没有杀三凤呢?是因为三凤在百花舞厅里算是有点小名气,他不确定带走三凤时有没有人注意到他,还是说他仅仅是觊觎三凤年轻漂亮的外表,想睡她一次而已?又或者是搞错了对象,睡三凤的,杀王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可传呼机又是怎么一回事?
调查对象有可能搞错,那调查方向是不是也错了?这么多天,重案队明着暗着在百花舞厅里排查,不可能不让凶手警觉,他如果还想再次劫财的话,出于避险心理,应该不会选择继续留在百花舞厅里,而是另寻他处,去别的舞厅物色目标才对。
冷静下来细细反思,骆浩东突然觉得好像哪儿哪儿都不对了,便赶紧找到宁博涛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宁博涛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尤其是调查方向上的问题,又拉上他去找李队汇报。李队也正在为案件调查工作推进得不顺利而发愁,听完二人的汇报,豁然开朗,立马召集骨干人员开会,研究讨论调整调查方向和策略。
但似乎已经迟了,有男子去分局报案,声称自己老婆从昨天傍晚离开家去舞厅跳舞,至今已经失联近20小时。打传呼没有回应,朋友和闺密也不知道她的去向,报案人很担心自己老婆的安危。分局知道重案队手头上正在查一起舞客失踪案,便给李队打电话说明情况,李队赶紧让分局把报案人送到重案队来。
报案人叫蒋哲,他老婆叫周淑琴,现年44岁,在银行工作,喜好跳舞,业余时间大都耗费在舞厅里,最常去的舞厅叫“白云舞厅”。蒋哲还说,昨天晚上他因为应酬,陪朋友打了通宵麻将,一大早回家没看到周淑琴,而且感觉她昨夜并没有回家,打电话给单位,单位表示她没来上班,他自己找了一大圈,一点消息都没有打探到,便只好报警了。
从照片上看,周淑琴人长得漂亮妩媚,工作很好,经济宽裕,丈夫做点小生意,平时爱打麻将,两个人谁也不管谁,各玩各的,也没有孩子牵挂,周淑琴自己可支配的时间比较充裕。这些个人特征,似乎与王虹存在一定的重合,重案队不免开始怀疑,劫杀王虹的凶手,可能又出来作案了。
不过周淑琴的丈夫蒋哲,心中却已经有了嫌疑人选,一口咬定是刘万江绑架了周淑琴。还说这个刘万江是周淑琴的前夫,平时爱喝酒,人很暴力,还因打架被判过刑,服刑期间周淑琴通过诉讼跟他解除了婚姻关系,随后不久改嫁给蒋哲。刘万江因此怀恨在心,出狱后三番五次找周淑琴麻烦,还通过各种威逼手段将两个孩子带走,前阵子因为索要抚养费的问题,他还叫嚣过说要杀死周淑琴。
客观地说,目前尚无法确认周淑琴的失踪与王虹案有关,所以蒋哲提供的线索也并非不可能,周淑琴的前夫刘万江是有作案动机的。趁着案件还热乎,李队吩咐队里所有民警,暂时把手里的案子都放一放,集中精力先把周淑琴这个案子的性质搞清楚,若真与前案相关,或许能够借此打通整个案件。
刘万江,现年46岁,原来是盛阳水泵厂的维修工人,常年驻外做售后服务,某日因有工友说他妻子出轨的闲话,刘万江愤而将工友的左眼打残,事后不仅被工厂开除,也因此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于1991年6月刑满释放。获刑前,刘万江与周淑琴以及一双儿女住在工人村中,房子是水泵厂早年分给刘万江的,是一个带着小院的两间平房。在他坐牢期间,妻子与他离婚,带着一双儿女住到蒋哲家里。刘万江出狱后,两人经协商,将抚养权做了变更,一双儿女跟随刘万江又回到他们最初的家。刘万江目前在工人村农贸市场的门口开了个修鞋铺子,是家传的手艺,他有个叔叔早年是有名的鞋匠。
骆浩东和何兵找到修鞋铺时,才下午3点多,修鞋铺子竟然关着门,似乎是提早下班了。向旁边卖报纸的打听,说是刘万江带着孩子回乡下上坟去了,前天下午走的。继续追问,卖报纸的说听刘万江提过,上坟的地方叫台山村,那里也是刘万江的老家。
台山村属于盛阳市西部郊区,距离市区40多千米,是一个少数民族村,以种植水稻为生,人口也就一千多。村子虽不大,但他们也总不能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一通,骆浩东和何兵驱车40多分钟来到村里,直接把车开到村部,一打听,还真有人认识刘万江。刘万江是在台山村出生长大的,20多岁才顶替父亲进城到水泵厂上班,现在爸妈都不在了,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目前还住在村里。
村部的人听说是城里来的公安要找刘万江,专门派了个人给两人指路。也就三四分钟的车程,两人在一个距离胡同口很近的农家小院前停下车。院门没关,两人走进院里,看到一个身子细瘦的中年男子坐在葡萄架下,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边喝茶,一边入神地看着书。听到响动,男子转过身来,眼见二人面孔陌生,穿着打扮也与本村村民不同,面色陡然变得疑惑起来。
“你们是?”中年男子将手中的书放到茶桌上,缓缓从小木凳上站起身来,略显拘谨地问。
“我们是刑警队的。”骆浩东走上前问,“你是刘万江?”
“对,是我。”中年男子神色更加疑惑,“你们找我有啥事吗?”
“你前妻周淑琴失踪了。”何兵盯着刘万江,直截了当地说。
“啊,什么,她失踪了?”刘万江大惊失色,差点把手中的茶杯丢到地上,须臾,极力保持着镇静问,“那你们来找我干啥?专程来通知我这个消息的?”
“你哪天回村的?”骆浩东问。
“13号(8月13号),也就是前天回来的,回来给老人上坟。来,来,别站着了,过来坐着聊。”刘万江稍微缓过些神来,赶忙请两人到葡萄架下落座,又进屋子里取来两个茶杯,将茶水倒满,让二人先喝口茶再接着聊。
大夏天的,一路奔波,两人喉咙里早冒火了,便没推辞,共同举杯,一饮而尽,顿觉畅快许多。
“这房子1980年那会儿翻修过一次,一晃又十多年了,房梁上的瓦早不行了,月初那场大雨一下,里面都漏得不成样子。”刘万江瞅着自家的三间瓦房,一脸感慨地说,“往年上完坟顶多住一天就回去了,今年赶上我弟家盖门房,说顺便也给我这房子修修,就多待了几天。”
“那昨天晚上你也一直待在村里?”骆浩东切入正题问。
“对啊,天热,农村蚊子又多,大家都睡不好觉,我回来这两天,我弟他们还有周围邻居天天晚上过来打扑克,一打就是半宿。”刘万江面色坦然,苦笑一下,说,“你们不会觉得是我把周淑琴绑架了吧?”
“你难道没想过吗?”何兵试探着问,“你和周淑琴之间的事情,我们已经了解清楚,你心里难道不记恨她吗?”
“记恨归记恨,但也没到非要报复的份儿上。”刘万江轻描淡写道,随即又带些自嘲地说,“其实,我心里更多的是懊恼,觉得很对不起我的工友,他说得没错,周淑琴确实很早就和那个奸夫勾搭在一起了。”
“但据我们了解,前段时间你曾扬言要杀了她。”何兵继续试探着说。
“肯定又是那奸夫瞎挑拨,当时只是话赶话而已。”刘万江解释说,“那天周淑琴带着东西到铺子里来,说姑娘马上要上高中了,她给姑娘买了身衣服和一双运动鞋。我心里虽然有气,但也没拦着,默许她把东西放下。然后她走的时候,我跟她说了句下不为例。结果她身边那奸夫来劲了,说我没有权利阻止周淑琴关心孩子,还说有本事连孩子抚养费也别要。我一听立马火就上来了,说不要就不要,然后顺嘴又说了句‘让周淑琴以后离孩子远点,否则我就杀了她’的气话。”
刘万江的解释倒很合情合理,但从他的只言片语中,骆浩东还是能察觉到,他心里怨气颇重。提到前妻时,直呼全名,表情冷淡,提到蒋哲时,咬牙切齿,一口一个奸夫叫着,显然并非如他嘴上说的那般释然。不过关于案发当晚行踪的问题,他应该没有撒谎,如果真是谎言,在村里随便找人问问便能戳破,实在犯不上。
既然案件与刘万江无关,那就没必要过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骆浩东拉着何兵起身告辞,顺便打量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书,好像是一本探案小说。随即两人向院外走去,正要走出院门之际,与一对少男少女擦肩而过,骆浩东回头见刘万江对两人态度亲昵,估摸着那就是他的一双儿女了。
两人回到队里,天已经完全黑了,几位年轻民警正围在一张办公桌边吃饭,桌上放着一大盆挂面,显然他们也是刚回来,李队让食堂给他们开了小灶。骆浩东也凑过去盛了一碗,何兵因为惦记前几天犯高血压的老父亲,说要回家看看去,饭没吃就走了。
骆浩东一边端着饭盒吃面,一边四下寻摸,还特意晃悠到队长办公室望了望,里面只有李队一个人在,并未看到宁博涛的影子。一位民警看出他的心思,跟他说宁博涛还没回来,他们在白云舞厅里转悠一下午,啥线索也没问出来,宁博涛有些不甘心,便把他们先打发回来,说他自己想在舞厅里再待会儿。这民警还说外围调查也没啥收获,昨天晚上没人注意周淑琴是什么时候到的舞厅,又是什么时候走的,而且问了几个跟周淑琴关系特别好的闺密,都说她在外面没有情人。骆浩东听完,把饭盒里剩下的面条吃完,然后问那民警他们吃完饭之后干啥。民警说李队安排他们排查夜班出租车,尤其是经常在白云舞厅和百花舞厅附近转悠拉客的。骆浩东便问能不能先把他捎去白云舞厅。民警说没问题。
吃完面,一众人从队里出来,大概20分钟后,民警在白云舞厅门前把骆浩东放下。骆浩东一眼看到队里的新捷达车停在路边,车里面忽明忽暗的,显然宁博涛正坐在里面抽烟。他直接走到副驾驶的一侧,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宁博涛显得有些意外,但也未过多纠结,只是问他刘万江查得怎么样了。骆浩东便将自己和何兵到台山村走访的过程一五一十汇报了一遍。
随后,车里大概沉寂了10分钟,气氛稍显沉闷,骆浩东抬腕看看表,忍不住没话找话说:“都8点了,你不会就想这么一直坐着守株待兔吧?等着看凶手会不会再把女舞客骗出来?”
宁博涛轻轻哼了一声,吐出一口烟圈说:“按照凶手的套路,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再犯案的。”顿了下,他又半开玩笑地说:“其实我只想安静地坐会儿,感受感受舞厅这边的地气,想想咱们要抓的凶手到底是个啥样人。”
“咱俩想一块了,我过来也是为这个。”骆浩东跃跃欲试道,“从台山村回来这一路,我老琢磨一个事,就像你刚刚说的,咱们好像从未坐下来认真研究一下凶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所以,我觉得咱们现在案子推进缓慢的原因,主要是对凶手缺乏一个明确的定位,排查走访时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纯属在碰运气,太被动了。而且,从一般人的心理来说,听说咱们在找杀人凶手,那肯定下意识就会往那些穷凶极恶的地痞流氓身上想,可如果凶手不是那样的呢?”
“那你的意思是?”宁博涛歪着脑袋看向骆浩东问。
“我的意思是咱别坐着感受地气了,应该进舞厅里实际感受下氛围,只有真正融入进去,才能知道那些人的所思所想,包括凶手的,也包括那些女舞客的。”骆浩东表情认真地说。
“那行,走呗。”宁博涛把烟屁股捻灭到车里的烟灰盒中,接着推门下车,支支吾吾地又说,“那什么,门票钱你先垫着,回头找老李报销。”
骆浩东跟着下车,哭笑不得地说了句:“抠门。”
正值8月中旬,几乎是盛阳市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即使夜间温度也没见降多少,坐在车里自然更加闷热,所以冷不丁进到舞厅里,被空调冷气一吹,两人瞬间感觉还有点冷。
舞厅里灯光昏暗,需要站在门口适应一会儿才能看清周围的人群。骆浩东最近因为办案出入舞厅比较频繁,以往却极少踏足此类场所,像眼下这种放松心情来体验舞厅生活的机会更是第一次,与先前办案时的心境自然是大相径庭。办案时,眼里全是大老爷们儿,而此刻,眼里全是美女。
舞厅里美女确实多,个个妆容艳丽,穿搭时尚,花枝招展地坐在舞池周边的椅子上。而男舞客则绕着舞池边一圈一圈地转悠,视线挨个从女舞客脸上扫过。这好似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没有孰轻孰重,也没有谁对谁不尊重,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男舞客看到合眼缘的女舞客,便会上前发出邀请,女舞客要是感觉男舞客还不错,那自然会应邀下场,不喜欢的话便会礼貌拒绝。
骆浩东和宁博涛随着人群慢慢溜达,没承想没走多大会儿,宁博涛先出手了。只见他向一个穿着黑色小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女舞客走过去,单手背后很绅士地做出一个邀请动作。那女舞客个子不高,圆脸,大眼睛,皮肤白皙,留着中短发,发尾稍微有些烫卷,看着端庄恬静,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骆浩东在心里暗笑,这老家伙原来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眼光还不错,不过也不看看自己那张鞋拔子脸,这么好的女孩能搭理你?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那女孩对宁博涛的邀请丝毫没有犹豫,立马伸出白皙的小手,任凭宁博涛牵入舞池之中。等到二人开始翩翩起舞,骆浩东才发现宁博涛这老家伙竟然是隐藏的“舞林高手”!舞步娴熟,身姿优美,一板一眼都透着专业,那女舞客舞技也是不俗,姿态流畅柔美,动作舒展大方,与宁博涛简直珠联璧合,很快他们便成为舞池中颇受瞩目的一对。
这一晚上,宁博涛又是华尔兹,又是伦巴,又是探戈舞的,换着花样跳,可谓如鱼得水,high翻全场。一直到夜里10点30分,舞厅歇业,老家伙还意犹未尽,一边往舞厅外面走,一边哼着小曲,更气人的是,不时有女舞客凑过来跟他打招呼,嘴里都说着明天还来。骆浩东心说,这谁能想到,在队里神鬼厌弃的“拧巴涛”,在这个晚上竟做了回“舞林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