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兵卫漏说了一点,倘若香子小姐失踪,源次郎应该也不会爱上雪子小姐,他是吃下了雪子小姐送来的东西后失去意识的,而在那段时间内,香子小姐就不见了。源次郎必定会怀
疑雪子小姐……
“雪子小姐药倒了源次郎,她怎么会不知道源次郎去哪儿了?”吉冈道。
“刚才我说的都是桥姬,接下来我就要说雪女了。”重兵卫道,“源次郎不是雪子小姐杀的,但和她也脱不了干系。在某种程度上,她也是凶手。”
“你胡说,我怎么会害源次郎!”
“大家随我来。”
重兵卫又将他们引到了光子夫人房内,光子夫人安静地躺在被褥中,闭着双眼,平和地睡着,仿佛夜间的骚动都与她无关。
“重兵卫,你这是什么意思?”清高问道。
“在吉冈通知你们前来的时候,我也没有闲着,一方面我重现了走马灯的诡计,另一方面我到这里求证了一件事。”他掀开一截被子,露出了光子夫人的双脚,光子夫人依旧安静地沉睡着,但她的袜子上面沾着少许的污渍,还有一些水渍。
“光子夫人上午闹过一次,我记得她被你们拦住了,没能出房门,那么她脚上也不该有这些痕迹。”重兵卫顿了顿,“我记得光子夫人后来再没闹过了吧,但是看看这水渍,水虽然干了,但痕迹却留下来了,她在雪中的时间应该不短,脚上还沾了雪回来。”
“头儿,你的意思是说,光子夫人就是雪女?”
“有时间有动机的就只有两人,雪子小姐和光子夫人,她们就是桥姬和雪女。”重兵卫说道。
“光子夫人精神恍惚,甚至有些痴呆,她怎么
可能看破他们的计划,从而杀害源次郎?”
“源次郎他们就是觉得光子夫人痴呆,所以才不避讳,因此这些人的计划才会传入光子夫人耳中。”重兵卫说道,“至于杀人,这很可能只是一个意外,光子夫人知道源次郎要离开了,所以去见他,想对他不利。试想一下,如果源次郎还清醒着,他会被害吗?他尽可以糊弄过去,所以说雪子小姐,她脱不了干系。”
源次郎被雪子小姐迷昏,倒在房内。光子夫人走进来,背走了源次郎,将他掩埋在雪中,导致了源次郎被冻死。
雪子小姐颤抖着扑到光子夫人面前,拳头如同雨点一样,打到光子夫人身上。光子夫人被惊醒,拼命闪躲,她吓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或许光子夫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滚开,那是你的姑姑!”
清高冲到前面,一把拽开雪子小姐,护住了光子夫人,他明白宇治家这么多年来的繁荣都是靠光子夫人的牺牲换来的。
雪子小姐哭着说道:“我不是故意的,为什么会这样,他爱上我就不会有这件事了,明明是我先,出生也好,相遇也好,都是我先。为什么他没有爱上我,他为什么要爱上香子!”
没人理会雪子小姐,任由她哭泣。
“重兵卫,我不明白。”清高问道,“为什么家姐会做出这种事情?”
“因为在她眼中,源次郎不是源次郎,而是祥太郎。
”重兵卫答道,“你们只知道光子夫人发狂,只有源次郎可以让他安静下来,却没细究过里面的原因吗?光子夫人是把源次郎当作了祥太郎,你说,她的爱人要离她而去,她会不会有所行动?”
重兵卫皱了皱眉,对吉冈说道:“还记得我们在光子夫人房中讲过的四个怪谈吗,那个时候,光子夫人可能没有睡着,她听得明白着呢。你和源三郎讲的是欲望,我讲的是善意,你觉得源次郎讲的是什么?”
“是守信?”
“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恋人之间的相守。守信,他们就能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不守信,他们便只能分别,悲惨地度过余生。”重兵卫说道,“所谓的婚礼,就是在天地君亲师面前,立下相守的誓言。对于光子夫人来说,祥太郎就是没有守誓,导致她如此悲惨。最重要的是,源次郎最后的那一句话,‘要我说,不能守信的男人死了也就死了,还不如和雪女做一对鬼夫妇’。”
“这句话怎么了?”
“我们是正常人,能正确理解这句话。”重兵卫道,“但对光子夫人来说,源次郎这句话就是在求死,在她心目中,是祥太郎说了这一句话,那么她就有了杀死他的义务。”
源次郎就这样替祥太郎而死了……
“这一切的悲剧或许从祥太郎离开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重兵卫悲痛地说道。
重兵卫的话回荡在清高的脑海里,清高
明白宇治家已经完了,他的两个女儿,一个被杀,一个沦为杀人凶手,他的亲生姐姐也是杀人凶手,等待他们的不光是律法的惩罚,还有幕府的怒火,这样的丑闻一旦传出去,宇治家武士的身份也会被夺走。
仿佛有一道闪电击中了宇治清高,他发着抖,倒在地上,眼前的黑雾越来越重。
这都是报应,这都是命!
宇治清高半边身子失去了知觉,他的嘴角溢出了白沫,另一边身子不住地抽搐。
“快来人,扶住他,他中风了!”
宇治清高闭上了眼睛,他认命了,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当年,祥太郎入赘宇治家,他和健一一样对此不满,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宇治家也因此蒙羞,于是他偷偷把祥太郎约了出去,然后杀了他。
这件事情做得很巧妙,没人发现他的恶行。他也如愿成为了宇治家的家主。间宫家以为是祥太郎抛弃了光子,所以后来也尽力补偿宇治家,那是宇治家的黄金时期。
那个时候,清高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所以他把自己的观念传给了健一,致使健一今日做出傻事。
后来随着两家的关系越来越淡,清高才明白婿养子的事是无奈之举,那才是对间宫家最好的。光子因为失去丈夫,郁郁寡欢,最后疯癫。清高也对此感到内疚,故而尽可能地满足光子的要求,这又直接导致了雪子、香子、源次郎三人的悲剧……
他这一生
到底做了些什么?他毁掉了宇治家,他是宇治家的千古罪人。
雪行
重兵卫和吉冈两人再度披上厚重的蓑衣,脚步匆匆,赶回家。
雪依旧没有停。
“无论什么样的故事都是粉饰残忍的遮羞布。”吉冈叹道,“归根到底,桥姬和雪女香艳故事下的真相都是关于‘人’的,尤其是女人们的绝望。”
“你说的对。”重兵卫也说道,“妖孽存于人心。”
鹅毛大雪纷纷扰扰,落到地上,如碎玉一般。
作者附记
笔者推想,约有四分之一的冻死者会出现反常脱衣。据现代研究,反常脱衣是由严重的低温症引起的,低温症导致大脑判读失误,让死者认为自己发热,从而致使其脱下衣物,加速死亡。而古人无法理解这一现象,只能用妖怪来解释。又因为大雪天,还坚持在外赶路的多为男性,故而这些人脱衣冻死,极易让人联想到是美艳妖怪作祟。


第4章 番外
雨,活埋与飞缘魔


楔子
咦,什么是飞缘魔,是飞头蛮吗?
飞头蛮和飞缘魔,名字虽然很像,但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妖怪,前者是能头身分离的怪物;后者可是美人,绝世的美人。
活埋
活埋
金六郎睁开了眼睛,然而眼前还是一片漆黑,耳内的嗡嗡声越发聒噪,且越来越吵,如鹞子似的掠过脑海。
是毒!毒的效力还在。
胸口、腰上的伤火辣辣地疼,让他的眼角也一阵阵的抽动。
他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被拘束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他盘坐着,无法站立,摸索一会儿,他发现这好像是一只桶,间隙中透出浓郁的土腥味……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在噩梦中。
他在桶棺里,有人将他活埋了。他不敢喊叫,他们将自己下葬,想必是以为自己死了,倘若引起他们的注意,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道自己被埋得有多深,金六郎缩着身体,用力推了推盖子,盖子纹丝不动。他咂了一下嘴,只觉得嘴里干得要命。
棺内空气滞闷,金六郎强打起精神,摸出身上所有的东西:一包梅子、手帕,仅有这些而已。金六郎把一颗梅子放入口中,在梅子的刺激下,分泌出的唾液缓解了干渴。
他想如果腰间的刀或者怀里的匕首还在的话,或许还能挖掘出一条出路,而现在……
我不能死在这里,他想道,我一定要出去,我还有事情要做。
记忆飘回到了过去。
他原是藩内的一名武士,因替上峰办差,走入山中。
山间多歧路,草木如鬼魅一般盯着金六郎,头顶不时飞过乌鸦,据说乌鸦是山魔的眼睛,替她出来寻找食物……
临近黄昏,他还没
走出这片山。
忽然,他发现前面有光亮闪烁,是一条山涧在夕照下变得绚烂无比。小涧旁的山岩上,有人正在淘洗东西,大概是野菜、白米之类的吧,金六郎一愣,发觉那人美得很不真实。
风髻露鬓,皮肤润如温玉。金六郎不禁走近了,那人越近看越美,樱桃嘴不点而赤,杏腮,柔光若腻,美得如此无瑕。
哗啦一声。
“是什么人?”她的声音似水。
金六郎一低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水中。
“我、我是路过的旅人。”他忙解释道,“我绝不是什么恶人,因公办差,顺着山路误入此地,姑娘能否给我指一条明路。”
对方抬头仔细打量着金六郎。
所幸,作为武士出公差,金六郎的装扮并不随意,虽在山中,却不失风采。
“现在吗?大人,您离开正路太远了,恐怕很难到歇脚点了。”
“是这样吗?”金六郎看着她,露出苦恼的神情。
他想,我倒不是非要在今晚赶过去,况且山路崎岖,不如请求她收留我一晚。
“那么能否让我借住一晚,就算没有房间也没关系,我只需要在檐下休息一晚。”
金六郎不是真的想要在屋檐下休息,他这么说只是怕对方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她一蹙眉,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恼,“这、这……”
“仅仅一晚,天一亮,我就走,绝不停留。”
“不是我不肯,只是我家真的不方便。”
金六郎看出了她的犹豫,又
加了一股劲,“姑娘放心,我不会惹麻烦,又有谁会甘愿寄人篱下,只是夜行实在危险,听说这里还有山贼出没。我若待在外面不知会遭遇些什么。”
对方终于松口了:“那您过来吧,只是我没办法好好招待您,我家屋后有一草房,平时用来存放些杂物,您可以在那里将就一夜。我会给您送一条毯子和一些饭团,但您千万不要出来,晚上也不可掌灯,不要叫人发现了。”
“还有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您都不要发出声音。”她补充道。
金六郎连连点头,在后续的交谈中,她告诉金六郎,自己叫辉子。
辉子清洗完菜蔬,起身领路,带着金六郎回家。
辉子家距离山涧不远,只是岔道颇多,加上层层灌木的遮挡,辉子的住所极其隐蔽,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
到辉子家后,金六郎发现家中暂时只有辉子一人,他原以为会有个难缠的老婆婆或者老头子。
饶是如此,辉子也没有将金六郎请入屋内,而是领着他去了草房。金六郎心中有些不满,但未表露出来,毕竟一个男人很难生一个美人的气。辉子抱来茅草,仔细地铺在地上,又取来了茶水和毯子,然后关上草房的门离去。
金六郎斜靠在草堆上,喝了点水,揉搓起发酸的腿肚子。
在山上转悠一天,他早就累了,不知不觉间,眼皮又重了几分,阖上就没睁开。
等他醒来已是夜里了,
借着月光,他发现自己手边摆着两个饭团,用绿叶垫着,显得十分可爱。想着这饭团是由那双玉手捏出来的,他不由得有些高兴。
金六郎才吃掉一个饭团就听到了一串粗鲁的笑声,这是男人的声音。
辉子有男人,这件事,稍一推理便能得出来。她一个女子住在深山,从穿戴和淘洗的食材上看,必定有人资助,山里人哪能吃得上白米饭?
听到笑声,金六郎难以抑制地升腾起一团妒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到辉子这样的美人?他忘却了辉子的告诫,偷偷溜出了草房,透过窗缝窥视着屋内的情形。
原来辉子正在陪一个男人喝酒,那是个极其丑陋的男人,如熊一般的身材,皮肤黝黑,脸上嵌着一对小眼睛,下面配着一个朝天鼻,与辉子一比,宛如月下的一只癞蛤蟆。可正是这只癞蛤蟆控制着辉子,他张开腿,让辉子坐在自己的腿上,时而喝酒吃菜,时而亲吻辉子。金六郎能够看出辉子对他的嫌恶,但她表面还是挤出了几分笑意。
金六郎不禁替辉子感到惋惜,这样的一只天鹅怎么就被癞蛤蟆抓住了。他又扫向其他地方,在角落看到了一个包裹。看样子,包裹中装的应该是财物,包袱皮上还有点点血迹。
金六郎心里咯噔一下,这人莫不是传言中的山贼?他再一回想辉子先前的表现,便认定辉子绝对是被这个山贼给胁迫了。
他将目
光移回到辉子身上,山贼紧贴着辉子的脸,拨弄着辉子额上的头发,使灯光照着她的脸庞。
山贼粗糙、黑丑的大手掌包着辉子美艳的面庞,他摩挲着辉子的脸颊,而辉子也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任由山贼抚弄。
她闭上眼不是因为享受,而是在忍受。
山贼将酒气吐在辉子脸上,他伸出同他的脸一样丑陋的舌头,上面附着白色的舌苔和暗红的肿粒,舔舐她的眼睑……
看到这一幕,金六郎顿时怒不可遏。任何人都有爱美之心,不允许绝美之物被亵渎。赏花之时,看到樱花树下的癞蛤蟆,人往往会不自觉地拾起石子赶走蛤蟆。向美,是人的本性之一。
金六郎握紧拳头,指节发白,指甲像是要嵌进肉里。盛怒之中,他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
山贼在刀尖上讨生活,警觉性异于常人。他顺着声音,猛抬头,看到了那只偷窥的眼睛。
山贼甩开辉子,提刀蹿出屋子,他明白那是一只男人的眼睛,眼里还带着情欲。在他的地盘,他的女人藏了一个男人!他已经动了杀心。
金六郎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出来,但也及时拔出了刀,两人对峙着。
辉子也追了出来,“不要……”
山贼将她一脚踢开,“你的事待会儿再说。”
辉子衣衫凌乱地倒在地上,露出锁骨和半抹酥胸。金六郎见此低吼一声扑向山贼,辉子的身上有一处骇人的伤痕,从脖颈到
锁骨,如吸饱了血的大水蛭趴在辉子雪白的肌肤上,怪不得她的领子这么高。
这更让金六郎相信辉子是被胁迫的,而他有必要救辉子出苦海。
山贼露出冷笑,迎了上去,他的体格远比金六郎壮实,又以杀人为业,攻势异常凶猛。金六郎自小在道场接受剑术训练,虽然一时落了下风,但也没让对方占到什么便宜。金六郎灵活地躲避山贼的刀锋,不时从刁钻的角度发动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