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谜,说白了就是玩文字把戏。

宋七娘能稳坐多年都知的宝座,哪里还怕这个?

只是她眼光高,瞧不上那些普通的灯笼,转来转去也没挑中一个。

直至转过拐角,她抬眸望去,一眼就相中了摊子最中间的那只极其精巧的海棠灯笼。

还未等她靠近,就有一腰间挂着酒壶的蓝袍郎君上前,报出谜底,欲要将灯笼拿走。

宋七娘一见,连忙上前,笑着问道:“这只海棠灯笼,儿甚是喜爱,只可惜慢了郎君一步,不知可否……”

话未说完,蓝袍郎君闻声转过身来。瞧着那双风流倜傥的桃花眼,宋七娘几乎是一瞬间认出对方——

这厮,不是前些日子险些落她面子的白庆然,又能是谁?

宋七娘想起当日对峙场景,顿时笑不出来了。

她今日打扮得素净,跟平日在宴席上美艳动人的模样很不一样。没了那些复杂的妆容和钗环,反倒凸显出她那双澄澈的眼睛。

白庆然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笑着见礼:“宋女郎。”

对方已认出自己身份,宋七娘只好磨磨蹭蹭地叉手,敷衍道:“奴见过白博士。”

白庆然提起手中花灯,眨眼:“宋女郎想要这盏海棠灯?”

宋七娘犹豫了几番,但还是耐不过对那灯笼的喜爱,耐着性子道:“是呀,不知白博士愿不愿意割爱?”

白庆然像是逗猫儿那般,又提着灯笼晃晃,最后笑眯眯道:“我也很喜欢,所以不让。”

刹那间,宋七娘只觉得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似笑非笑,拉长语调:“哦?这街上的灯笼有许多,白博士可喜欢旁的?”

白庆然挑眉,认真地在摊子上打量片刻,指了一盏狐狸灯。

宋七娘上前几步,轻而易举地解出谜底,赢得灯笼后,来到白庆然的跟前。

白庆然原本猜想,对方是想交换花灯,顺势想要答应。

没承想,对方学着他的模样,晃晃手中的狐狸灯,挑衅似的一笑:“这灯是奴的了。”

白庆然怔住,哑然失笑,实在没想到名满长安的宋都知还有这种孩子气的一面,玩心顿起。

那一日,只要白庆然挑中什么灯笼,宋七娘便会提早猜出谜题,试着将灯笼夺来,想要以此解恨。白庆然又不是块木头,自然不会傻站着挨打,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二人仿佛又回到那日宴席上,来来回回争个没完,一路从街尾猜到街头。上一刻,还是白庆然占据上风,到了下一瞬,宋七娘便将对方的势头压下。

起初,他们的注意力还会放在灯笼上,猜完会把灯拿走。后来,见阿奇和白庆然身边的仆从没手拿灯了,宋七娘和白庆然索性只猜题、不拿灯,势要比出一个高低。

与那日一般,仍旧是宋七娘险胜——她比白庆然多猜出两道灯谜。

宋七娘还没来得及回味一解恶气的畅快,便察觉出些许不对,柳眉一竖:“白博士该不会是故意让着奴吧?”

白庆然把玩着腰间的酒葫芦,笑着摇头:“不会。既然是比试,便讲究一个公平。”

对方这么一说,宋七娘心下稍安,快活起来,眉眼间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她好胜心强,但性子也很爽快。既然眼下赢了对方,便不再纠结于先前的“嗯怨”,甚至觉得对方瞧着顺眼不少。

玩到现在,她也有些疲累,就和白博士打了声招呼,领着双手提满花灯的阿奇往平康坊走。

宋七娘方才在劲头上时,只顾着争个输赢,并未细瞧花灯样式。眼下她定睛一看,只觉得这些都不够合她眼缘,索性一路走,一边将花灯随意丢给路边的孩童。

等到花灯没了,她和阿奇也快要拐进坊门。就在这时,宋七娘听见身后有孩童在唤她。

“宋女郎!穿着淡黄间裙的宋女郎,请留步!”

宋七娘一愣,顺势驻足,转过身去。

方才高声呼喊的孩童,眨眼间来到宋七娘跟前,将手中的海棠花灯塞到宋七娘手里。

“女郎,有一位拿着酒葫芦的郎君,托我将这花灯送给你。”

宋七娘有些惊讶,见那孩子想走,下意识出声问:“那人只让送灯,没说旁的?”

闻言,孩童似是想起什么,拍手道:“哎呀,险些给忘啦!”

“那郎君说,君子不夺人……不夺人所爱,这灯漂亮,配女郎你才最恰当!”

说罢,那孩童抓着手里的糖包,一溜烟跑了。

寒风中,阿奇陪着他家都知在坊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冷得受不住,试探着问:“都知,要不咱们先回宅子?”

宋七娘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面色自若地往宅子走去:“嗯,回吧。”

无人察觉,她落在那海棠花灯上的视线,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浅浅勾起的唇角,比往日宴席上的笑颜更为动人。

自那以后,宋七娘与白庆然时不时就会在平康坊或者旁的地方遇见,多是在宴席上。碰到的次数多了,彼此也熟稔许多,切磋起来更加没了顾忌,二人反倒渐渐引为知己。

私下里喝到酩酊大醉时,他们也会抛开诗文,无所顾忌地吐露过往,权当作下酒佐菜。

白庆然是因榜下捉婿,才和夫人成的婚。刚成亲时,他便得知夫人早已有了心上人。白庆然本是钦慕对方的,哪怕听闻此事,在过了最初的挣扎日子之后,他仍旧想着和对方将就着过下去。

水滴石穿,原本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慢慢迎来好转。不承想,那心上人带着战场上建立的功绩回了长安。最终,白夫人毅然决然选择了和离,愧疚地将屋舍和一半嫁妆留给白庆然,而且没有要三年的赡养银子。

即便如此,白庆然依旧被伤了个彻底。从此性情骤变,开始频频流连于平康坊。

不知事到如今,白庆然是否真的看开,但至少说起这段往事时,他的神色很淡定。

而宋七娘呢?她早已不在意过往,以炙肉配美酒,笑嘻嘻地就把那些糟烂事叽里呱啦说完。

月夜星空之下,二人一前一后吐完苦水,相视一笑,举杯痛饮,又相互依偎、抵足而眠。

缱绻之余,白庆然曾多次问过宋七娘,他想带她离开平康坊。虽然依着律例,“良贱不得未婚”,宋七娘去到府中只能当婢女或妾室。可他会一心一意地对她,不会再娶任何人做正妻大妇,也不会再纳什么妾室。

白庆然说起这事时,一双桃花眼里装满了专注:“我只想和你两厢厮守,七娘,你要与我走吗?”

起初,宋七娘是犹豫过的,所以没有立即给出答复。后来,她看着宅子里的姐妹们,望着慈幼院的孩童们,左右摇摆的心渐渐定了。

于是,等下一回白庆然再度提起此事,宋七娘认真而坚决地摇了头。

她的身前身后站着这么多人,她不能走。

左右这辈子已经这般烂了,不如敞开来做些实事,情情爱爱的且先丢到下辈子罢!

哪怕白庆然再怎么坦然洒脱,但他也是个凡人,也会对心上人充满占有欲。因而,最初听闻这个回答,他也会想不通。

为了这事,二人好些日子没有见面。哪怕避无可避地,在一些宴席上偶然撞见,也只是互相颔首。

就当宋七娘以为,她和对方就这么收场时,却在慈幼院碰上了白庆然。

白庆然笑着叹了口气,朝着素面朝天的宋七娘走去。

“这位女郎,缺不缺助教呀?在下任太学博士,想来还是能胜任此职的。”

春光下,宋七娘鼻子一瞬间酸了。

终归,他还是懂她的。

第124章 蛋炒饭 皇太后(一)

天正六年,腊月。

将近年关,长安城中下了一场鹅毛大雪。那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天一夜,将整个皇城都铺成白色, 连太液池上都结了厚厚一层冰。

等傍晚时分, 雪势渐停, 宫人们纷纷从他们居住的野狐落走出,拿起扫帚, 去到皇城各处扫雪。

尚食局附近,有一队宫婢正一边说笑一边干活, 远远瞧见一位穿着鹅蛋脸宫婢提着食盒行来。两方一前一后驻足, 互相见礼。

等鹅蛋脸宫婢走远,其他人才起身, 继续干活。

“齐姐姐, 这是哪位贵人身边的宫人呀?先前我都没碰见过。”

“沈才人的贴身官人,琳琅。”

“……”

另一头, 琳琅加快步伐, 步入院落大门。

一进来,便瞧见沈才人披着厚实大氅, 正笑嘻嘻地在空地上堆雪。

琳琅连忙上前,关切道:“才人身子初愈没几日,怎好出来碰雪?快进屋暖暖。”

沈才人看似乖巧地眨眼,实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着琳琅分神的短暂工夫,把刚刚滚好的小雪球拍到院中央的大雪球身上,又往上头插了两根半长枯枝。

见状,琳琅半是着急半是关心地唤了一声:“才人!”

闻言,沈才人默默将双手撤离雪人身上,背到身后,佯装无事发生地讨好一笑,视线不断往对方提着的食盒上头瞄。

琳琅拿她没辙,无奈又好笑道:“去屋子里用吧,里面暖和些。”

待进到屋子里,琳琅从食盒中端出一只碗和三盘菜肴。

菜肴没什么特别的,是尚食局依着后妃品级统一烹制的。倒是那碗里金黄色的吃食有些特别,粗略望去,宛若碎金。定睛细瞧,方才发觉里头装的是炒制过的碎鸡蛋和白饭,其中还散着些小小的腊肉粒。

琳琅布置食案时,口中不停:“依着才人的意思,给那尚食局的杨司膳塞了些好处银子,央她吩咐底下典膳,把原本的羊汤馎饦换成这道……呃,碎金饭。”

“亏得尚食局有一典膳会做炒菜,否则婢子也没法给您弄来这吃食。”

这算是宫中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后妃或宫人想解馋,可以给尚食局相应银钱,在规制的应许范围内,偶尔在吃食上做些变动。上头人瞧见后,大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才人只是想将白饭改成蛋炒饭,做法不难,所用食材也未超出才人份例。尚食局的人收足银钱,加上今日也不忙,自然乐意帮一帮。

因着沈才人喜爱独处,即便是用吃食时,也不怎么让宫人陪侍在侧。故而,琳琅将干净碗筷奉到沈才人面前后,起身后行了一礼,便退出此间。

看着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屏风后头,沈才人飞快端起碗,右手捞来筷子,毫不顾忌仪态扒拉一大口蛋炒饭。

打散的鸡蛋液,入锅后先用醇香豚油的慢煎成饼,在蛋液将凝未凝之时,将其捣碎,与蒸好的白饭一起煎炒,并下入腊肉丁以及相应辅料。

虽然因为距离出锅时间太长,又在雪地里走过一遭,所以眼下尝起来有些凉,热气也没存下多少。可即便如此,这道蛋炒饭的滋味依旧很好,鸡蛋香、豚油香和稻米的香甜混在一起,一口下去,心里涌出无限满足。

沈才人吃得极香,幸福到双眼都眯在一起。她明明想大声感叹,却碍于形势,只能硬生生忍下,于是将碗放下,用左手猛拍大腿。

香!

好吃!

碳水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突然,她脑海中响起一道男童声音。

【宿主请注意时代背景,请注意进食仪态。】

闻言,沈才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续就着那些半凉的菜肴,大口扒拉蛋炒饭,同时在心中回怼。

‘这里又没有别人在,小统你就歇歇吧!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让人发现壳子里已经换了人的。’

她本名叫沈媛,意外出了车祸,从而穿到这个大雍朝的后妃沈沅身上。

原主沈沅出自吴兴沈氏,是个无欲无求的性子,却被家族等一众长辈以“家族兴荣”的藉口强压着,走礼聘的路子入宫,被当今圣人封了个才人。原主不爱争抢,又对君王没什么恋慕之心,本想平淡度日,奈何长相出众,碍了其他人的眼,在两个月前被人暗中下毒,不治而亡。

等到再睁眼时,躯壳里就换了个人。同时,附赠一个快要报废的宠妃系统。

这系统前头跟过十多个宿主,皆以任务失败告终,要么是遭后宫毒手而香消玉殒,要么就是惹怒帝王,被打入冷宫。因为连连失败,系统被贴上不合格的标签,被总部下了最后通牒——再给它最后一次机会,如若任务再失败,它就会被回收。

而沈沅,或者说沈媛,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不成功,就报废。

沈媛穿来之后,首先要面临的就是身上的剧毒。她一个史政生,哪里懂什么医学!为了活下去,只好系统签下契约——系统帮她活下去、活得滋润,她帮系统完成“宠冠后宫”的任务。

多少,也算是互帮互助、各取所需。

眼下,系统被她怼了之后,默了片刻,又忍不住提醒。

【宿主,毒已经解了,任务……】

沈媛淡定地往碗中夹了一筷子时蔬,继续在心中与之对话。

‘统啊,你又不是不晓得这皇帝的尿性,哪里是咱们急就能急来的?再者说了,在外人眼里,我这是大病初愈,也就是病没全好,哪里就能立即见到皇帝的?’

当今皇帝,少年登基,一心扑在政事上。后宫于他而言,是平衡朝堂和世家各个势力的工具罢了。所以,除了有朝堂上的利益需求之外,这位帝王严格遵守侍寝制度,每月十五、十六留宿皇后宫中,十五之前按照后妃品级由低至高来宠幸,十六之后则按照由高至低。

后宫有品级的妃子,除了皇后之外,还有贵妃、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其中,按照规制,御妻八人为一组集中侍寝。

换言之,即便帝王日日不停歇,那也得三个月才能在所有有品级的后妃宫中走完一遭。

遑论这位帝王还是个真心爱政务的性子,每月有一半时日都是单独宿在用于帝王起居的甘露殿。

如此一来,那些品级不高的后妃们想要出头,便难上加难。里头不乏性子活络的,或是派身边信得过的宫人去皇帝身边的内侍那里走动,托对方帮帮忙,或是去太液池等园子里守着,一展才艺和学识。

虽然沈媛没法亲自出去溜达,但胜在周边有消息灵通的琳琅和知晓一定情况的系统,因此也算对后宫形势了如指掌。

她语重心长地劝起系统。

‘统子啊,你看看你,都失败这么多回了,怎么还不知道做事要有耐心呢?想开点,兔子总会撞到树上的。’

即便系统只是一串数据,此时也被有些无语凝烟,小男孩的嗓音里充满了委屈。

【可是宿主宁愿给尚食局塞银钱,都不愿意去买通皇帝身边的内侍!】

沈媛吃到半饱,搁下筷子,先自力更生地给自己舀了一碗热水,然后才一边啜饮,一边回答对方。

‘买通内侍?这种招儿,是人家九嫔及以上才用的,咱们就是个不起眼的小才人,给人家内侍送银钱也只是白送。’

‘而且,这皇帝就是个无情的工作机器。万一被查出来,依着这人的性子,怕是要掉脑袋的。’

‘统啊,你这都最后一次机会,不成功就要成仁,咱们得求稳,懂不懂?’

系统:……

见系统半天不说话,沈媛的脑海中无端拟出一个委屈巴巴的小男孩模样,不由笑了。

‘好啦,即便皇帝这个月想不起咱们,等到过年时还有宫宴,或者再往后,总是有机会的。’

‘与其惦记这个,还不如好好想想,之前下毒的人看到沈才人死里逃生,会不会再来动手脚。’

‘而且我觉着吧……你那些美容丹、减肥丸什么的,实在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这个食材抽卡,咱们能弄出什么土豆、玉米、红薯之类的高产量作物,才真能在这位工作狂皇帝那儿留下名头。’

在心里念叨到这里,沈媛陡然来了精神。

‘南方人看见雪就走不动道儿,今日光顾着玩雪了,卡还没抽。快快快,我去洗个手,咱们抽一波!’

说是一波,其实只是一次。这个食材系统是附赠的,每日一次机会,根据食材的稀有程度来定概率。

沈媛抽了一个月,也没抽中什么好用的种子或者成品。

看着面前虚浮在半空中的抽卡页面,沈媛搓了搓洗干净的手,抬手一戳——

抽中十粒小麦种子。

看见白光闪过,沈媛便知大事不妙。现下看着界面中央的一行字,更是心里凉得彻底。

【还是将种子暂存吗?】

沈媛有气无力地坐下,双手捧着脸颊,疲惫地点头。

大雍朝一点也不缺小麦种子,抽中这玩意完全没用处。即便想种,也得等到来年三月左右。

‘统啊,再这样我就要闹了!次次白光,回回心凉,你们能不能给吃货和脸黑人士一点生存空间?’

‘改改规则吧,但凡十连有保底呢!’

【宿主,食材系统是附赠的,没有保底。】

系统一板一眼地答复完,又催沈媛去学习。

【一刻之后,开启今日的语言学习课程,请宿主提前做好准备。】

不提还好,提起这个语言课,沈媛就觉得头疼又委屈。

人家穿越女主来到古代,要么大杀四方,要么玛丽苏恋爱。怎么轮到她了,还得先面对语言文字关!

她少时上过六年书法课,之后也一直没落下练字。所以写字是不难的,直接让系统投下投影,照着模仿笔迹就行。待到日后 ,带着一点一点学大雍用的文字便是,

可说话就不一样,总不能系统说一句,她跟着学一句。先不提学得像不像,真要是跟别人对起话,总不能每句话之前都停顿许久。

所以,她不仅要学宫中行走必备的雅言,也就是官话,还得去学长安话,以及吴兴一地的方言。为此,她现在不得不先装哑巴,免得露馅。

唉,难啊!

古装穿越剧误我!

‘统啊,我是真的真的再也回不到现代了,见不到爸妈了,是吗?’

【是的。】

‘……嗯。’

-

雅言对于沈媛而言,更像是一门方言。真要细究,因为非书面情况下的用语习惯并没有太大的出入,与普通话之间也能找出一些关联。

即便如此,沈媛依旧学得无比艰难。

一直到坐在举办宫宴的宫殿之中,她还在脑海中,与系统不断温习今日学的雅言句子。

才人是正五品,品级不算很高。抛开与皇帝并肩坐着的皇后不论,前头还压着近二十人。因此,她坐的位置很是靠后,也不怎么起眼。哪怕是举杯与其他人一起朝着帝后敬酒,也看不清坐在最高处的皇帝的长相。

宫中没有皇太后,这后宫家宴上除了帝后,就是一堆妃子。依着惯例,等宜春院的内人、云韶府的乐女、梨园宫妓去热了场子,接下来便是有意愿的后妃们站出来,向帝后献上才艺。

更准确地说,是向帝王献才艺,欲要争得宠爱。

沈媛一不通诗文,二不懂歌舞。她见没法接触到皇帝,便索性做条咸鱼,仗着此处偏僻,专心享受宫廷美食。

‘统,你瞧瞧,陈美人的舞可真好看!’

【宿主,这位极大可能是给原主下毒的真凶。】

‘咳咳,那咱们换一个。你看这个徐婕妤,人家真是长得又好看,琴抚得也好听。’

【这位是你以后宫斗的有力竞争对手之一。】

‘……’

‘算了,我还是专心干饭吧。’

可惜的是,众目睽睽之下,她须得时刻维持仪态,免得落人口舌,所以吃得也不算尽兴。直到宫宴散场之时,沈媛也只吃了个半饱。

等回到居所,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被肚子里的咕咕声吵醒。

沈媛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榻,去到边上的书架子旁,偷偷从隐蔽处掏出一个油纸包,将里头仅剩的三块糕点都吃完。

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有些饿。

沈媛扫见一旁取暖用的炭炉子,又踮起脚尖探看外间琳琅的动静。看对方睡得极香,方才放下心来,伸出双手,在心里呼唤系统。

‘统!快把我之前抽到的三只红薯拿出来,我要烤红薯吃!’

这念头刚闪过,沈媛的手中就忽然出现两大一小三只生的红薯。

虽然沈媛只会煮方便面和炒蛋炒饭,没自己烤过红薯,但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想来,也就是将红薯埋进去,烤到恰当的时辰,把它再拿出来就是。

红薯的外皮是干净的,没有带着泥。沈媛见状,也不磨蹭,直接拿起火钳子。她先挪开火炉上头的盖子,又把里头炭火拨到边上,埋好红薯,再用炭灰和烧着的炭块将其盖住,将盖子合上。

‘统啊,你记得看着点时辰,等红薯烤好了就喊我。烤完之后,你再去待机,我保证没有大事绝不打扰你。’

【……收到。】

细细听来,系统所用的小男孩的嗓音中,藏着无可奈何。它属于智能系统,会有一定人类的情绪,由于先前给这具身子解毒而用了太多能量,除非沈媛呼唤他,晚间都会保持待机状态。

沈媛本想独自霸占三只红薯,然而万万没想到,等红薯好不容易烤好了,却等来了不速之客。

彼时,她已经把三只烤红薯用一块方布装好,又套上一件略厚的外袍,然后仗着自己个子小,扒拉着窗户,动作迅速地翻了出去,并且熟练地将窗户合上,蹑手蹑脚地来到后院的梅花树旁。

皎洁月光洒下,蹲在地上的沈媛左瞧瞧右看看,正琢磨着怎么将外壳烤成焦炭又很烫手的烤红薯掰开。

忽然间,前方投下一道阴影。

沈媛警觉地仰起头,刚好与来人四目相对。

来者是个男子,穿着宫内内侍的统一制式衣裳。他背着月亮,瞧不清楚五官,勉强能看见一双明亮的丹凤眼。

二人相对无言,沉默几瞬。

沈媛当机立断地扒拉出最小的那一只红薯,忍着烫,龇牙咧嘴地扔到对方怀里。

对方似是没想到沈媛会有这个举动,下意识将红薯接住。似是感觉到烫手,他的动作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帕子包住红薯。

沈媛谨记自己现在是个哑巴人设,先是飞快地把余下的红薯收好,站起身来,退后好几步。直至和对方搁出一定安全距离,她才停下来,伸手戳戳对方手里的红薯,又戳戳自己怀里的,比划着表示——

这是可以吃的,很好吃!

我们现在是同伙,要是你跟旁人检举我,那你也得倒霉!

来人看懂沈媛的意思:“……”

两人谁也没动,继续陷入僵持。

就在此时,一阵寒风吹来,只在寝衣外套了一件厚实外袍的沈媛感觉到冷,狠狠打了个哆嗦。

即便如此,她依旧恶狠狠地盯着对方,像是护食的猫头鹰,目光很是锐利。

隔开一些距离后,她勉强能看清对方五官。来人长着一双丹凤眼,长眉斜飞入鬓,鼻子挺拔,瞧上去有些英武俊朗的意思。

这个时辰,这个地点……

沈媛若有所悟,在心中呼唤一直不出声的系统。

‘统子!别待机了,快出来!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

【宿主,我在。】

沈媛面上警觉得像只兔子,暗地里哈哈大笑。

‘快点,来活了。不是要攻略嘛,正主来了!’

系统有些诧异,忍不住问道。

【宿主,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

沈媛的视线紧紧盯着来人,在心中飞快解释。

‘拜托!这个时辰,能有哪个男的没事做出来走动,还悄不做声地过来咱们这个偏僻地界?除了巡逻的侍卫、内侍之外,就是皇帝。再离谱些,也可能是什么暗卫或者刺客。’

‘别看他是穿着内侍衣裳,但整个皇城里,哪个内侍能长这么高壮?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猜出他大概就是皇帝本人。’

‘你快说,我猜得对不对!’

系统似是被这一番话震到,哽了一下,才回复。

【宿主的猜想是对的。】

【他便是大雍朝如今的皇帝,李琢。】

系统的声音刚在沈媛脑海中落下,李琢就开口了,口吻淡淡。

“三个吃食,两大一小。为了堵口,你只愿分出最小的一个……”

说到这儿,李·当今圣人·坐拥整个大雍和国库·琢话音顿了顿,投来玩味的目光。

“一大一小,不然免谈。”

沈媛极其心痛:“……”

草!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皇帝!

第125章 烤红薯 皇太后(二)

千算万算,没算到眼前这位正主忒不要脸。

拢共就三个,居然想霸去两个!即便其中一个是个头小些的烤红薯,那也很过分了。

【宿主按照皇帝的想法,将烤红薯分给他吗?】

系统的声音,将沈媛从震惊情绪中拉出来,心中飞快闪过无数种念头,最终下定决心。

‘分什么分?这可是大冬天的烤红薯,每一个都是我的命根子!’

【对方是皇帝,宿主不怕触怒他吗?】

‘他又不知道我们知道他是皇帝。’沈媛极其理直气壮。

‘明面上来看,咱们顶多是半夜出来吃东西,而他却是趁夜私闯后妃院落的内侍。他更不占理,那咱们干嘛要退让?这时候凑上去讨好,反而落了下风,容易惹这位阴晴不定的狗皇帝不快。’

须得晓得,万事过犹不及。

系统听后,或许是被人类的狡猾给震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犹犹豫豫地发问。

那...此刻该怎么办?

沈媛神色不变,面上瞧着依旧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暗地里却胸有成竹。

‘敌不动,我不动。只要对方没有主动亮出皇帝身份,咱们就把他当做寻常内侍来看待,该怎么应对就怎么应对。’

‘这是个好机会,咱们得掌握好里头的度。’

沈媛和系统的对话全程在脑海中进行,对于李琢而言,也只是眨眼光景。他望见沈媛双眼睁大的震惊模样,甚至有些觉得对方此时此刻活像一只受惊的软毛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