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仿佛只经了眨眼的工夫,便到了定下的亲迎日。
当下的百姓成婚,一般得等到黄昏时分,郎君才会骑着骏马、领着花车来迎亲。故而,孟桑心里越发稳得住,丁点也不着急。
她如平日那般睡到日上三竿方起,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才懒懒散散地起床。
溜达到正堂时,婢子们正在清扫屋外,将原本尚算朴素的孟宅装点得无比喜庆。
见此,孟桑乐了,出声道:“左右咱们家中来不了多少人,就把谢青章亲手做的那些花灯留着,不必撤换。”
婢子笑道:“晓得,我们哪里敢动郎君对女郎的一片心意呢?”
被她们打趣,孟桑也不羞恼,嘚嘚瑟瑟地笑了两声,去到正堂内用吃食。往口中塞奶黄包时,孟桑嘴巴也不闲着,时不时笑眯眯地开口,给准备刀枪棍棒的婢子们一些十分诚恳的建议,摆明晚间是要与她们站在同一立场,打定主意去好好“教训”一番未来夫君的。
笑闹声中,孟桑踏踏实实吃了一顿朝食,为了消食还绕着内院走了三四圈,随后才跟着宋七娘与婢子们晃到正屋,准备沐浴、更衣。
这嫁衣颇为繁琐,先换上内里白色的纱衣,接着继续一层层往上套,腰带、鞋袜……等到一应配饰都穿着整齐,最后还得再穿一层庄重的青衣,方才算完。
宋七娘亲手给孟桑梳妆时,前院依稀传来些动静。
恰逢吉时,是谢青章带着一众傧相与花车到了。
正闭着眼、任由宋七娘往她脸上刷□□的孟桑,听见声响,不由睁开双眸朝着窗户望去。
宋七娘掩口笑了,揶揄道:“小桑儿等不及了?”
闻言,原本耳根子发热、心跳加快的孟桑立马冷静下来,扬眉反驳:“谁说等不及的?大好的机会,难得的热闹,我可等着看才高八斗的谢司业被你们各种为难呢!”
一旁捧着各色钗环的婢子们听了,低声笑个不停。
孟桑气定神闲地合上双眼,慢条斯理道:“好七娘,你画得慢些,咱们不急。”
宋七娘的手很稳,一边给她贴花子,一边笑道:“那我就听凭吩咐了。”
屋内,孟桑不紧不慢地梳妆,而大门外的谢青章,当下可就不好受了。
眼前,孟宅大门紧紧合着,身后一堆仆从、百姓紧紧盯着,已经被迫当场作了三首七言诗的谢青章,顶着所有压力和王离等人看热闹的眼神,摇头失笑,认命一般地继续吟诗赞颂孟宅门前的石阶。
话音刚落,原本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内拉开,以张氏为首的一众女眷,个个手持棍棒,对准谢青章和他身后王离、汤贺等人,毫不留情面地开打。
一向温和的张氏,目光锐利许多,手下动作不停,口中还高声喊道:“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
可怜谢青章,平日里多临危不惧的一位端方君子,此刻也只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模样狼狈得很,所能做的唯有不停躲闪,同时护好手中用来迎亲的大雁。
王离与汤贺作为最为要紧的傧相,自然也在被敲打的人选中。
王离边躲边喊:“谢修远,今日兄弟义气,陪你一同担了此遭,日后可得多带些新吃食给我和雁秋!”
汤贺多板正的一个人,现下狼狈地附和:“对对对,修远你千万别忘了此事,否则我与明承就亏大了!”
面对密不透风的棍棒,谢青章颇有些招架不住,勉力躲过一棍,还得抽空瞪两个损友。
“当日你们迎亲,我也是一同被打的!”
“此言差矣,”王离与汤贺异口同声,“今时不同往日,没有孟女郎做的吃食,我们可就撂担子了!”
这还不是最惨的,要说最让谢青章露出惊讶之色的,还得是手持长棍、生龙活虎跟在张氏后头的皇太后。
谢青章猝不及防在这儿见着自家外祖母,下意识出声:“您……”
身着常服的皇太后,理直气壮道:“作什么这副模样?我也是桑桑的娘家人!”
毕竟真要论起缘分,她们也是一同穿来大雍的好姐妹呢!
嘚,吃她一棒!
谢青章躲过他家外祖母毫不留情的一棍,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直等到张氏她们手都累了,一旁的婢子方才端上一壶好酒,催着谢青章等人喝酒吟诗。
经了门口这一番闹腾,好不容易踏进宅子大门,仍有重重难关等着新郎官去闯。入内院、途径正堂、行至正屋门外……简直是一步一设关卡,步步都要以诗相和。
亏得谢青章与两名好友都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搜刮完浑身上下的才思之后,到底也算有惊无险地来到正屋外头,直直对上一本正经的叶柏。
叶小郎君此刻作为孟桑娘家人,气势拿捏得很足,毫无畏惧地开口出题。
屋内,孟桑妆容齐整,端端正正坐在马鞍上。而宋七娘正在帮她给发髻戴博鬓,顺便在上头插满各色耀眼、贵气的钗宝簪笄。
孟桑听着门外传来叶柏与谢青章有来有回的问答声,眼底带上笑意,涂上嫣红口脂的嘴唇也弯了起来。
听到叶柏无计可施地败下阵来,宋七娘先是任由对方将被用红罗裹住的大雁扔到行障这边,让孟宅的婢子将大雁接走,然后才含笑出声。
“欲要撤行障,须得以诗和。谢郎君,眼下正值良辰,不若作一首《催妆诗》来应景罢!”
隔着行障,孟桑仅能隐隐瞧见个身着青衣之人的身影,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不过粗略想来,今日被多番为难的谢郎君,心中一定郁闷得紧。
念及此处,孟桑轻轻笑出声来。
行障那头,谢青章敏锐听见这一声笑,隐忍而灼热的视线仿佛要透过行障,直接望到另一边盛装打扮的女郎身上。
他勾起唇角,顺着宋七娘的意,以文雅中暗藏热切情谊的诗句,从上到下将孟桑夸成世间绝无仅有的美貌女郎。
最后一句说完,没等里头的宋七娘开口,谢青章右方传来啧啧声。
“酸!”王离摇头晃脑,故意装出一副酸倒牙的模样。
汤贺也笑,跟了一句:“真酸!”
随后周遭传来众人的起哄声。
“咱们谢司业念起情诗,还真是一改平日的冷淡样儿。咱们光用听的,便晓得新郎官这心里头有多急啦!”
“新妇子,催出来!”
“……”
王离等几位傧相再加上杜昉率领的数十位侍从,近百人一同喊门,那动静大的,闹得行障后的孟桑等人耳根子疼。
逼近要离开的吉时,宋七娘也没有过多为难,只又拷问了谢青章几句,随后让叶柏与阿喜出面撤障。
彻底完成奠雁一礼之后,谢青章与孟桑一道拜别孟知味与裴卿卿,恭敬听完二人的训诫之语。
其实有什么体己话,裴卿卿二人早就在先前与孟桑说过,故而眼下当着众人的面,他们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些场面话,然后便送孟桑登上婚车,一道去昭宁长公主府中吃酒席。
务本坊与长乐坊离得不远,许多百姓和闲散懒汉聚在路上瞧热闹。仗着日子特殊,也有人壮着胆子上前,欲要障车。
谢青章早有准备,特别好脾气地赠上布帛酒肉。上前障车之人,欢天喜地地领了这些酒肉,不要银钱似的说了好些吉祥话,然后才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去。
倒是许平、田肃等一众国子监监生要难缠一些,他们堵在婚车前,一个个壮着胆子,为难起自家司业时是毫不手软。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除了恭贺二人成婚之外,还表明了要无条件站在孟桑这边的立场,惹得其他人笑叹不止。
孟桑坐在婚车上,用团扇遮面的同时,还悄悄摸摸透过扇面去瞧前头骑着踏雪的谢青章。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祝贺叫好声,她嘴角扬起的幅度完全消不下去,从内而外散着欢喜。
等到了位于长乐坊的昭宁长公主府,在庄重而不失热闹的氛围中,二人踩着毡席,过门楣、拜炉灶……依着唱和声行完所有礼仪,方才去到院中西南角搭起的青庐中坐帐。
今日是昭宁长公主独子的婚事,来赴宴的官员与亲眷都很是收敛,没有太过放肆。而孟桑这一方的亲友,像是叶简父子、魏叔、徐叔,又或者是五名徒弟,都是有分寸的,自然也不会太折腾她与谢青章。
众人稍稍闹腾一番,便任由婢子合上青庐帐幕,边说边笑地离去,准备到席上好好品尝一番百味食肆庖厨的手艺。
昭宁长公主与谢琼体贴二人脸皮薄,便没有让仆役和婢子留在院内侍奉,给今日这对浑身疲惫的新婚夫妇留了一处僻静地方,以免二人等会儿放不开。
因而,婢子将一碗用于垫腹的甜粥以及漱口的清茶呈至案边,接着立马放轻手脚,敛声屏气地退出这小院。
直至此时,帐幕内外总算只剩下了谢青章与孟桑二人。
孟桑在离家前用了些糕点,此时并不觉饥饿,所以只喝了些清茶润口。
眼下口中茶水之时,她视线落在二人中间,看着将她与谢青章的脚趾紧紧缠住的五色丝绵,故意摇了两下与对方连在一起的脚。
“怎么办,还想看郎君在今夜跳胡旋舞助兴呢,这番可就动不了了。”
“唉,不若就这般歇下好了。”
二人脚趾被绑在一起,自然而然地,脚侧也贴在一处。
看着烛火下,心上人脖子上的细腻肌肤,谢青章的呼吸都乱了几分。
他冷不丁开口:“无妨的。”
孟桑讶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个好寓意,得到明日再解开吧?”
闻言,谢青章抬眸,与之四目相对,轻笑出声:“胡旋舞,桑桑想什么时候看都行,不必急于今夜。为夫是说,这丝绵不妨碍另一桩事。”
这话听在耳朵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孟桑两颊陡然泛上红意,心里头打起鼓来,颇有些口干舌燥。
“咳咳……阿章,你看这月色正好,咱们也不急……对吧?”
谢青章失笑摇头,眸色中掩着疾风骤雨,语气却依旧温柔,轻轻唤了一声:“桑桑……”
这一声,如同什么有奇效的咒语一般,喊得孟桑险些端不稳手中的茶盏。
她瞄了好几眼对方的清俊惹人垂涎的相貌,偷偷咽了咽津液,试图平复心中的紧张与燥热。
这一番小动作落入谢青章的眼底,只觉得他家桑桑实在可爱。因此,他也没有催促,而是按捺着性子,任由对方作为。
只见孟桑深呼吸几回,随后一把捞过手边装有合卺酒的酒壶,无比豪气地将之一口闷了,接着像是从哪儿生出了底气一般,直愣愣望向谢青章,欲言又止。
谢青章耐心很好,笑问:“怎么了?”
他心中忖度,桑桑可是有些怕?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桑桑年岁不大,自然是有些怕的。虽说他也是头一遭,但好歹看了一些……图卷,多少比桑桑要懂上一些。
如此一想,谢青章望着对方的眼中添上无数柔情,温声安抚:“桑桑,我会……”
话刚起了个头,谢青章就听见对方同时开口。
孟桑用一种十分大义凛然的模样,镇定地问道:“阿章,一直忘了问,你熟睡时可会打呼?”
猝不及防听到这一问,谢青章哽了一瞬,只觉得此间旖旎氛围顿消,下意识回道:“不会。”
闻言,孟桑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前年我从国子监斋舍搬出来,就是因为同屋人的鼾声太重。既然你不打呼,那我就再没什么烦恼了。”
谢青章也不晓得要作何回应,斟酌着点头:“如此便好。”
他看着对方明亮的杏眼,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桑桑,不若我们……”
话未说完,再度被对方打断,所有话都被唇上柔软的触感堵在喉咙中。
这触感一触即离,孟桑用额头抵着谢青章的颈窝,同时有些紧张地把玩对方的手指。
谢青章的喉结动了动,顺势双手将人搂住,出声哄她。
“前年中秋后一日,头一回在茶楼饮茶,我就发觉你时常盯着我的手看。之后许多回也是,无论是执笔握刀,还是抓着竹签,你的视线一直落在上头。”
他低笑:“桑桑,你是不是喜欢我的手?”
孟桑正局促着,听到这话后,眼神不断乱飘,而她抓着谢青章左手的双手,所用的力道越发大,仿佛这能给她带来什么慰藉一般。
“是,是挺喜欢的……”
谢青章但笑不语,俯身而下,同时轻声道:“那就希望,夫人的喜爱能长久些。”
“啊?”孟桑没听懂,想要张口问些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来。
……
良久,女郎的嗓音变得有些哑,尾音有些颤,对着那修长的手指狠狠咬了一口,愤愤不平。
“谢青章,我再不喜欢你这手了!”
“太讨厌,快拿远些!”
郎君只低声笑着,一呼一吸都很撩人:“桑桑,你依旧是喜欢的,我能看出来。”
“你!不,你等等,夫君你再等等……”
“不,不等。”
“……”
悬于夜空的圆月,洒下如水般柔滑的月色,而此间的有情人,情意正浓。
第115章 清补凉
夏日炎热,蝉鸣声不绝于耳。
灼灼日光毫不留情地洒下,于是整片大地都成了一只巨大的、蒸烤两用的炉子,任是谁不戴草帽在外头走一遭,也得被晒得浑身大汗,甚至于会干到蜕皮。
青石小巷外,穿着一身轻薄袍子的谢青章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大汗淋漓的杜昉,主仆一人各自拎着装得满满的粗布麻袋和用棉布包着的大食盒,埋头往没有日光直照的小巷里走。
淮南道、江南道一带的屋舍多为青瓦白墙,比之长安城里的广厦万间,多了几分文雅和素净。巷子里的人家不少,每家的宅门都大开着。
正值午后,不少人搬了胡床到门边上,借一块阴凉地乘凉。他们手里摇着蒲扇,有的闭眼假寐,有的哄怀里小儿午睡,还有的略略压着声音,在与邻居胡天海地地闲扯唠嗑。
瞧见谢青章主仆一人拐入巷子,这些邻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口。
“孟家女婿回来啦?”
“哎哟,孟家女婿长得忒好,即便顶着毒日头出去,回来时依旧瞧着模样俊俏,与桑娘真真相配!”
“哎?孟家女婿,你们这是又拿回来什么好吃的?赶紧进屋去,让你岳丈使一使手艺!”
谢青章不是头一遭感受邻家的热情,他很是好脾气地一一应答,然后才在众人含笑的目光中回到小巷子尽头的孟宅。
他与杜昉的身影消失在孟宅大门处,邻家的议论也未停,依旧轻轻搭着话。
“这女婿脾性顶好,一看就是耐心又疼人的。”
“嗐!秦婆子这话不全对。孟家女婿与桑娘刚回来时,孟家那些黑心窝子的亲戚就上门来攀关系。您老人家是没瞧见,这孟家女婿动起真格,身上的气势忒骇人,没带一个脏字就把那群狼心狗肺的家伙都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跟丧家犬那般灰溜溜离去。”
“所以说呀,人家那是只疼自家人!”
“哈哈哈,是这个理!”
“……”
这些夸赞之语,谢青章本人是暂时听不到了。他拎着粗布麻袋,进院后,一边往里走,一边扬声道:“我回来了!”
此声一出,庖屋内当即钻出孟桑与孟知味、裴卿卿来。
仗着在家中,孟桑的袖子被高高卷起,露出白净细嫩的双臂。她眼中带笑,出来之后直奔谢青章……手上的麻袋。
她快步冲过去,忍不住扯开麻袋口子往里瞧,双眼亮晶晶的:“取到椰子啦?”
“嗯。”谢青章笑着点头,引着她往庖屋走,同时还和孟知味一人打过招呼。
他在国子司业这个位置上做满四年,眼下正在守选期,等着吏部分配新的官职。守选期可长可短,有长达十一年的,也有短至一年的,若是任上效绩出众,甚至都不必等上一年。谢青章出身和绩效都好,原本可以无缝衔接,但心里惦记着成婚后陪孟桑在大雍各处好好逛一逛,便请了圣人意思,留出一年的空暇。
于是,谢青章与孟桑在成婚后,在长安待了半月,接着便依照原定计划,与昭宁长公主等人辞别,先随着孟知味夫妇回到淮南道的老宅,准备住上一月,再去其他州府。
至于手上的椰子和屋里桌案上摆着的荔枝等物,皆是皇太后和昭宁长公主心疼这对新婚夫妇,提早令自家商队从岭南道运吃食来长安时,顺便让他们往淮南道孟家老宅送的。
孟桑早早收到音讯,这几日一直惦记着椰子。
谢青章将她的异样看在眼里,这不,亲自出门去街口等着送吃食的仆从队伍,满心都想着让自家夫人早一刻如意。
眼下,孟桑进到庖屋内,取出一只外皮呈黄色的椰子颠了两下,美滋滋道:“一看就是熟透了的,今日就配着买回来的藏冰,把它们给做成吃食!”
谢青章三人自然是什么依她的,分别上前,依照各自的长处领活计。
裴卿卿与谢青章去处理椰子——倒出里头椰子汁,将它砍成好几瓣,把外头的壳都剥去,只留下里头白生生的椰肉,跟椰汁、适量白糖一起磨成椰浆。
而孟知味与孟桑擅厨艺,分别去处理绿豆、木薯淀粉等各种食材、鲜果,将一众小料准备齐全。像是绿豆、红豆等食材,在谢青章出门前就已经泡下,现下直接取来煮熟即可。
屋内唯一没被指派活计的杜昉、跟着孟桑回来的女护卫兼婢子,则十分上道地人手抓着一个大蒲扇,出力给众人扇风解热。
一家人齐齐上阵,忙活半日,总算将清补凉所能用到的食材准备齐全,可以取来空碗,撸起袖子往里头放料。
绿豆、红豆、薏米、红枣干……这些常见小料是少不了的,再分别添上一勺用木薯淀粉做的阿达子、西米,撒小半碗细密的刨冰,最后舀入雪白的椰浆,一碗清爽可口的清补凉便做好了。
其实,这里头还得加上银耳和通心粉、鹌鹑蛋等物。只不过银耳在当下有价无市,短时间内没法买到;通心粉倒是做出来了,但吃着还是觉得口感不对,所以孟桑准备下回用米粉再做来试试;而鹌鹑蛋嘛,虽然都说加了鹌鹑蛋才正宗,但是孟桑纠结一番还是没加。
毕竟美食这玩意说白了,还得讲究一个符合个人口味,吃到嘴巴里觉得舒坦美味,那才对得起这些辛苦长大的食材。就好比清补凉到底是用糖水、椰浆还是药膳汤,光这一点拿出来,就得争上半天,何苦来哉!
“快尝尝!这日头毒得很,用上这一道冰品,刚巧解解暑气。”孟桑先给自家耶娘的两碗递过去,又做了谢青章和杜昉、女护卫三人的份,最后才顾得上她自己。
将里头丰富的小料搅匀,随意挖一勺送进口中。
顿时,醇厚香甜的椰奶香气立马充盈整个口腔,一股清凉冰爽的感觉顺着咽喉,一路扩散至五脏六腑,使得原本因天气闷热而有些晕乎的脑袋立即清醒许多。
现刨的冰沙还是一坨坨的,内外都被椰奶浸透。含在口中时,它呈现出半化不化的口感,起初用唇舌去触碰时还能感觉有些硬和粗糙,过了几息工夫,冰沙就化成了水儿,与椰浆融在一起,顺顺溜溜地从喉咙眼滑下去。那滋味,甚是奇妙。
其他的小料也好吃——
绿豆、红豆就不必多提了,咬一口,吃着沙沙的。想来,若是明日做一道绿豆粥或红豆粥,置入井水中隔着盆冰了再用,吃着应当也很消暑。
阿达子呈现半透明的白色,和芋圆一样,嚼劲十足。同样以木薯淀粉制成的西米,都是孟桑早上亲手搓的,每一粒都小小的、圆圆的,挤在一起煞是可爱,含在口中滑溜溜的。
红枣干当称之为点睛之笔,原本干干的红枣勉强吸了些椰浆,外头微软,内里嚼着却还是脆的,枣香浓郁。还有一些鲜果,譬如西瓜丁等等,汁水充沛,清甜可口。
……
裴卿卿刚尝一勺,一双略凌厉的杏眼立马就亮了,一话不说将一碗干完,然后无比坦然地将碗递过来。
“桑桑,再来一碗。”
椰浆就磨出那么一盆,喝一碗少一碗,所以众人眼睛都盯着呢。裴卿卿的话音刚落,其余人连忙哗啦啦喝完自己碗里剩下的清补凉,也把碗递过来,口中都说要“再来一碗”,便是连一向淡定从容的谢青章与孟知味都不能免俗。
孟桑扑哧一笑,依着众人递碗的顺序,给他们一一盛上冰品。她喝了半碗清补凉,眼下灵台清明,谈兴也冒了出来,索性一边添小料、补椰浆、倒冰沙,一边随意聊起吃食。
“要是再过一两月,等芋头成熟了,把它煮熟了切块添进冰品或者甜品里,也是好吃的。”
“其实还有一道唤作‘四果汤’的甜品,和这道清补凉的做法有些相似,只是咱们现下手中缺了石草花。等下月咱们启程去海边,跟住在海边的渔民们问问,看看能不能弄到。”
孟知味夫妇早就习惯女儿提起吃食就滔滔不绝的模样,谢青章等人与她相处近两年,自然也练出一身“不被念叨到生出馋意”的本领,一个个面色自若地继续用冰品。
杜昉一向性子活络,听了之后随口问道:“仆也算见过世面,却未曾听过石花草一物,不知娘子是从何看来的?郎君,您可听说过?”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
孟桑冷不丁听了这一问,险些就要呛到。好在她这两年来见了许多人,练出一副处变不惊的好性子,眼下才能强压着心虚,故作镇定地开口:“从一本古书残卷上瞧见的。”
“哦……”杜昉与婢子都没将此事往心里去,听完之后,只专心对付碗中吃食。
孟知味与裴卿卿对视一眼,眼底俱含着笑意,没有说话。倒是谢青章,看着孟桑扣碗边的小动作,若有所思。
众人其乐融融地用着吃食,见此,孟桑便以为此事已经糊弄过去。
没成想到了晚间,她洗漱完,回屋躺到床榻上,闭上眼享受自家夫君摇出一股又一股凉风,顺便与对方随意聊天时,猝不及防又听到一问。
“桑桑,那记载着石花草的残卷,你可还留着?为夫对它很是感兴趣,想借来一读。”
此言一出,孟桑陡然睁开双眼,与谢青章的视线径直对上。
她躺在那儿,眨巴眨巴眼睛,佯装淡定道:“少时瞧见的,后来耶娘差点出事那会儿,孟家叔伯来抢占屋子,怕是已经将这些破旧古籍都扔到灶膛里烧火了吧。”
闻言,谢青章面色不变,手中蒲扇的摇晃幅度也没有变化,只略有些惋惜地叹道:“与那记载古语的古书一般,或是丢失,或是被毁了呀……实在可惜。”
记载古语的古书?
孟桑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对方提到的是她与皇太后才会的普通话。
她觑着谢青章那含着笑意的眉眼,越发心虚。
哎呀,上辈子她也看过许多穿越小说,人家都是扯“古书残卷”做藉口,周边人也都是信了的。怎么轮到她家阿章,就瞧着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
在谢青章直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之下,孟桑颇为不自在,心里头闪过千百个藉口和念头。纠结良久,她忽然沉沉一叹气,夺过对方手中的蒲扇扔到床尾,又将侧倚着的谢青章扯下来,最后一骨碌扑到对方身上。
孟桑恶声恶气道:“想问什么就问,别说半句藏半句的。”
谢青章愣住,下一瞬笑出声来,好脾气地搂住她的腰肢,叹道:“桑桑,你这般藏不住心思,要是被外人晓得了可如何是好?”
孟桑恶向胆边生,伸出双手捧住对方的脸颊,哼道:“所以你是在想些什么?赶紧从实招来。”
谢青章任由她对自己如此施为,右手顺着孟桑的脊骨走向,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语气很是温和。
“只是一时好奇,以为你与阿婆一般身怀奇遇。原本想按下不说,但每回瞧你这副心虚模样,又觉得甚是有趣,藏不住坏心眼,总想逗逗你。”
孟桑一听,乐了,捏着他紧实的双颊不断揉搓:“郎君好大胆子,你就不怕我是什么山野精怪、恶鬼附身?”
“那也认了,谁让我眼里只瞧得见你?”谢青章的目光藏着认真、专注,再往里瞧,还有无穷无尽的情谊。
他语气坚定,拂过对方散着碎发的鬓角。
“桑桑,别怕。若是不想说,那就什么都不必说。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是什么来历,我都不在意。”
孟桑听了,心中生出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鼻子也略微有些酸。
她心想,其实说了也无妨,谁让阿章这般好,这般信任她。
历数两辈子,阿章在她眼中是顶顶好的郎君。
有他在,她不怕的。
孟桑踌躇几瞬,心中主意已定,当即就要开口将来历全盘托出。
“其……”
然而,她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对方直愣愣的问题打断。
只见谢青章微微蹙眉,眉眼间含着些许不解,突然道出一声国骂,接着发问:“所以,这个字真是代表了一种植物?我总觉得不大对。”
“毕竟每回听见阿婆反复说这个字,都是先帝将她惹怒了的时候,”谢青章眼底藏着隐隐了然,笑了一声,“这是什么俚语吗?用来训斥人的那种?”
闻言,孟桑再没了将身世告知对方的冲动。她紧紧抿了一下双唇,面上显露些许尴尬之色,到底也没再瞒着谢青章。
“一种植物与训斥人的话……咳咳,这两种都算是吧……”
而谢青章听了,眼中浮现玩味之色,欲要继续发问。
孟桑望见之后,忙不迭俯身,学着大婚夜对方的举动,将谢青章所有的未尽之言全部堵回去。
又破碎的字眼,从缝隙处漏出。
“你,你别再问了!”
佳人在怀,谢青章自然是什么无关念头都没了,一心投入进来。
“等等!阿章,耶娘与我们住在一间宅子呢!若是要了水,岂不是耶娘就晓得了……”
孟桑话未说完,就被心中火烧火燎的谢青章一把抱起。
“去净房,就说夏日炎热又出了汗,所以过去再沐浴一次。净房与耶娘的屋子离得最远,你再压着声音些,如此便不会被耶娘知晓了。”
“真,真的?”女郎有些不太信,但语气里藏着不可忽视的跃跃欲试。
“嗯。”郎君的答复简短有力。
……
翌日,孟桑拖着颇为酸软的腰身,起来洗漱时,已是日上三竿,她家阿耶也早早做了朝食凉着。
顶着她娘揶揄的神色,孟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瞪向神色自若的谢青章,心中愤愤然。
骗子!
第116章 槐叶冷淘、叫花鸡
孟桑与谢青章在家中小住半月,不仅将繁华热闹的扬州府玩了个遍,还与孟知味夫妇一道去城外爬山、捉鱼、玩水。
等日子差不多了,二人辞别孟知味夫妇,收拾好行囊,带着杜昉、女护卫白九以及数名留守城内的护卫一起,启程朝着江南道而去。他们准备现在苏杭二地玩上几日,随后再一路向东去海边。
……
人间苏杭,当真是不负虚名。
眼下正值夏日,西湖荷花开得正盛。一眼望去,百亩碧绿荷叶之中,半遮半掩着一株又一株或是桃红艳丽,或是粉白娇嫩的荷花,见之令人心神舒畅。
岸边柳树下,孟桑与谢青章等人人手抓着一只陶碗,一边喝着沁凉的杨梅饮子,欣赏眼前秀丽美景,一边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孟桑仰头,将手中的杨梅饮子一口气喝完,接着把碗递给几步之外卖饮子的小贩,笑道:“再来一碗!”
“好嘞!”小贩面上带笑,热情地接过碗和银钱,利落地给碗中补上杨梅饮子。
孟桑端着装满饮子的陶碗,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又回来了,笑吟吟地问:“我觉得他家的饮子清甜不腻口,十分解热。夫君,你要不要再来一碗?”
“好。”谢青章眉眼柔和,应她所言又去买了一碗。
解了渴,众人继续沿着湖岸闲逛。
虽然今日头顶上云层厚些,勉强遮住一点毒辣的日光,但在外头走着,难免还是觉得晒人。
孟桑与采莲少女买莲蓬时,顺带着要来一些新鲜的荷叶,分与众人立在头顶来遮阳。
其实,得到了夏末初秋,采莲人才会大范围采摘完全成熟的莲蓬。现下摘来的莲蓬,个头小一些,但胜在鲜嫩可口,买回来后直接挖出里头颗粒饱满的莲子,塞一个到口中,尝着鲜甜,汁.水四溢。
买回来的莲蓬数目不少,其中一些直接被众人剥开吃了,余下的都被孟桑交到白九怀里,想着回去煲羹汤或者粥点喝。
孟桑与谢青章并肩走在最前头,一株莲蓬在他们二人手中交换来、交换去,轮流剥开喂给对方品尝。
跟在他们身后的杜昉等人,一抬头就能瞧见自家主子的恩爱模样,纷纷唇边含笑,不约而同地挪开视线,在赏景的同时,随时警惕是否有心存歹意之人。
众人将西湖一带几乎走遍,甚至还雇了几只小船,在湖中晃晃悠悠转了一圈,亲手摘了些碧绿荷叶,最后才意犹未尽地回到暂居的民宅。
回去之后,孟桑带着白九,马不停蹄地钻进庖厨,开始着手烹制惦记一整日的美食——叫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