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的监生们还不忘记提醒:“记得轻拿轻放!”

当然,更多家长的心思还是围绕着各种吃食。

有人感叹,比起交由家中儿郎外送到门口,百味食肆的吃食还是现吃时风味最佳;

有人嫌弃开水白菜卖得太贵,立马就被田太夫人等人呛了回去,仆役也细细讲来这道菜的高汤是如何难做;

也有少数衣着朴素的监生家长,他们拿着自家少年郎攒到的餐券,带着略有些拘谨的笑意,正在找阿兰核对餐券的真假。许母亦在此列,她用许平给她的餐券,温柔但坚决地去买了些小食,赠与田太夫人与薛母一道品尝;

还有像薛母这般经商头脑好的,已经迫不及待地寻到刚歇下来的孟桑,使劲撺掇后者出去开酒楼,好让自己在外头也能尝到百味食肆的美味吃食。

谢青章与裴卿卿过来时,孟桑正被薛母等人缠得脱不开身。

瞧见她家阿娘回来,孟桑终于能逮着个好借口脱身,飞也似的扑到裴卿卿跟前,笑道:“阿娘,我做了锅盔,你要不要尝一尝呀?”

看见自家女儿,裴卿卿心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缓缓散去,面色缓和许多,扬眉道:“我要鲜肉的。”

孟桑点头,又看向谢青章:“谢司业要什么?有鲜肉和梅干菜两种。”

谢青章莞尔:“孟师傅的梅干菜做得极好吃,上回的梅菜扣肉让人念念不忘。”

“那我给你拿梅干菜锅盔!”孟桑说着,冲着谢青章眨了眨右眼,“明日做梅菜扣肉给你……咳咳,给大家品尝。”

未等谢青章回应,裴卿卿重重咳了两声。

闻言,孟桑小小打了个哆嗦,露出讨好的微笑,忙不迭回了后厨。

见此,裴卿卿的唇角微微勾起,随着谢青章一并回到老位置。

裴卿卿看谢青章一副熟练的模样,挑眉:“先前没少和桑桑、阿柏用吃食啊?”

谢青章心中一凛,乖巧地坐直。

裴卿卿眼尖地瞧见对方微微泛红的耳廓,暗自一笑,没再逗弄对方。

正巧孟桑将新鲜出炉的锅盔取来,裴卿卿接过鲜肉锅盔,等不及地咬上一口。

与梅干菜锅盔不同,拿到手后的鲜肉锅盔,从内而外散着一股淡淡肉香。咬破外头薄薄的酥脆外壳,立马就露出里头散布着的肉粒来。那肉粒肥瘦相间,咀嚼时溢出来的丝丝液体,也不知是肉汁,还是油脂,又或者两者皆有。

一块鲜肉锅盔尝在嘴里,半点不油腻,吃上一口满嘴留香。

孟桑眉眼弯弯:“阿娘,这锅盔可对你胃口?”

裴卿卿点头,真情实意地夸了几句,又道:“你多做一些,等会儿带回去给你阿耶和阿柏他们。”

说罢,她立马翻脸无情地赶孟桑去忙活,然后一边品尝,一边与谢青章说话。

“今日忙碌,便歇一日,明日再来练武。”

谢青章点点头,温声道:“我已让人去寻好使的长刀,日后跟着姨母学刀。”

听了这话,裴卿卿心中颇为满意,暗自寻思。

这小子不仅性格坚韧,越挫越勇,而且脑袋转得也快。昨日她只是无意中提了一嘴“当下实战中,剑不如刀实用”,今日谢家小子就已经找人去寻刀,可见执行力很强。

不过,未来岳母的神色依旧压着,淡淡道:“倒是个能听得进话的性子,不愧是谢君回的儿子。”

对此,谢青章只有报以微笑,不敢置喙长辈们的事,慢条斯理地尝起手中的梅干菜锅盔来。

此处气氛勉强算得上和谐,食堂内某些监生家长的心里就不好受了。

他们一边狠狠吃着面前各色吃食,捞起暖锅中的羊肉,一边瞪着手边的考卷和成绩单,在心中愤愤地想——

且等我吃饱喝足,回去好好揍浑小子一顿!

臭小子,你惨了,等着屁股疼吧!

据传言,家长会结束的那一日,长安城中许多官员家中传来了少年郎的哭嚎声。

官员挥舞着手上的家法,一下比一下用力,而少年郎的哭声随之一声比一声凄惨。

真真是闻者落泪、见者心酸呐!

第100章 过桥米线

待过了家长会,国子监的大多监生就都归家准备过新年去了。

倒也有极少数来年要下场参加科考,且家在外地的监生,依旧留在国子监斋舍内勤恳读书。其次,监内一众监官和学官也没到放假的时候,日日都得来监中当值。

为此,食堂依旧要为他们提供朝食、暮食,庖厨和杂役们暂且没得休息。

好在这些人加起来的人数并不算多,无须食堂的庖厨、杂役如平日那般全员到齐。故而,魏询与孟桑找上徐监丞,三人合计了一番,最终定下一个临时的排班表,让众人轮流来食堂做活。

如此一来,大家无须日日过来枯坐发呆,也好回去多陪陪家人。

至于百味食肆那边的庖厨、帮工和仆役,基本都有身契被昭宁长公主握在手中,并非像食堂这边都是良民。

按着常理,孟桑自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他们马不停歇地干活到除夕前一日。不过孟桑自认不是那等剥削手下人的无良老板,与昭宁长公主简略商量过后,也给百味食肆的庖厨、仆役们列出排班表,声明此乃带薪休假,权当做员工福利。

百味食肆的员工们欢天喜地,却苦了国子监一众监生和数位官员。庖厨一减少,能买到的吃食品种随之少了许多。如若少年郎和官员们有特别馋的吃食,须得记准食单子上标明的日子,一旦错过,那就等来年国子监开学再说吧!

说起这个,倒也有一桩趣事。

原本监生们以为考完岁考、熬过家长会、吃上一顿竹笋烧肉,之后便能松快许多。依着他们的想法,定然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然后溜溜达达到国子监去买吃食。

哪承想,现实十分骨感,美梦注定破碎。

毕竟少年郎们是休假了,但他们的阿耶、阿翁还得日日去官衙上值,累死累活地再忙碌八九日。

故而,少年郎每日都得被家中一众长辈揪醒,顶着诸人的浓浓期盼,睡眼朦胧地来到国子监继续搞代购。等送走他们的阿耶、阿翁、阿叔等等,少年郎们又得马不停蹄地赶回府中,将朝食、暮食带给自家弟妹、阿娘、阿婆等一众亲人。

这么一来,甭提好好松快一番了,监生们真是比平时在监中读书还累!

甚至其中有不少监生,竟然已经开始期盼起早些回国子监了……可见他们有多身心俱疲!

孟桑听见这些趣事儿后,伏案笑了一会儿,为可怜的监生们掬几滴鳄鱼的眼泪,然后笑眯眯地挎着小布包,回孟宅开始舒舒服服的宅家生活了。

眼下,距离除夕还有十日光景。期间除了祭灶日,也就是后世更常称呼的小年夜之外,其实也没其他太重要的日子。

有百味食肆在,孟桑心安理得地犯起懒,每日都得随着性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对于裴卿卿的“嫌弃”,她一边抓着热乎乎、白花花的大包子,一边振振有词地讲起《论冬日睡懒觉的一百种好处》,直说得孟知味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摇头、叶柏卖力鼓掌,时不时也让裴卿卿久违地想用刀鞘来揍“熊孩子”。

待过了每日早间这一必经戏码,过不多久,昭宁长公主就会笑吟吟地从长乐坊过来。逮着空了,皇太后、舅母张氏或者宋七娘,也偶尔会来孟宅坐坐。

等到宅子里热闹起来,孟桑差不多就和贪睡虫彻底一刀两断,精神抖擞地去到前院庖屋,开始大展手脚地捣鼓起五花八门的吃食——主食有过桥米线、焖面、炒米粉,菜品有毛血旺、口水鸡、狮子头……除此之外,像是水麻薯、雪媚娘、蛋黄酥等等的下午茶甜点也是不能少的。

过桥米线,用的得是煨足时辰的高汤,以鸡油封顶来维持汤底的热度。周边一字排开各种食材,除了洁白如雪的米线之外,里脊肉、猪肝、豆皮等等都有,俱都已经烫到半熟。

等到上桌开始吃了,诸人各自挑喜欢的食材,扒拉到自己的大汤碗中烫熟,一边嗦米线,一边喝热汤。

滑溜溜的米线在汤碗中走过一遭,身上还挂着高汤鲜香,在唇齿间中不断灵活地滑动;豆皮本就薄得像一张纸,被切成一指粗的长条,尝着软而不烂,豆香味十足;至于薄薄一片的里脊肉,下到汤碗中没多久就被烫熟,吃着无比滑嫩……

孟知味尝了一口,便不禁赞道:“桑桑的手艺精进许多,与去年做给我和卿卿品尝的过桥米线相比,高汤更为香醇,米线一咬就破,很是美味。”

而裴卿卿就比较直白了,她呼啦啦吃完一众配菜,然后豪气地将碗推过去:“桑桑,再来一碗!”

对此,孟桑先是嘚嘚瑟瑟地挺起胸脯,然后眨眼道:“待会儿还有点心哦!若是阿娘现在用了太多米线,只怕腹中就没地方留给点心啦。”

此言一出,叶柏与昭宁长公主齐刷刷抬头,眼睛陡然变得更亮了。

小郎君矜持一些:“阿姐,是什么点心呀?”

昭宁长公主期待地合手:“有红豆吗?是甜的吗?昨日那个水麻薯就很好吃,桑桑什么时候再做呀?”

连一直温柔笑着的张氏,听了昭宁长公主提到的水麻薯之后,也不由朝孟桑投来期盼的目光。

昨日孟桑做水麻薯时,按照诸人的口味,做了不同风味的底料。像是昭宁长公主,孟桑便给配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汤底;像是喜欢干吃的孟知味和叶柏,孟桑就给配上了豆粉或茶粉;像是没什么特别偏好的裴卿卿、皇太后和张氏,那就上了一碗最经典的红糖麻薯。

无论是蘸粉干吃,抑或是配汤吃法,尝来都很美味。用勺子挑起来时,水麻薯会缓缓往下坠,拉出长长的一条线来,最后无可奈何地断开。甜甜糯糯的水麻薯吃到嘴巴里,口感又软乎又顺滑,无须费多大力气就能咬开,随后如水一般从喉咙眼滑下去。

干吃时,可以感受粘在上面的粉由干变湿,最后在口中化成甜浆;配汤品尝时,湿答答的口感同样让人心生喜爱。

而且水麻薯这道甜品实在百搭,在冬日里吃着很暖和,等到了夏日,又会生出不同的滋味。无论是配上冰凉的绿豆沙,又或者是冰镇过的红糖水,吃着清凉又解暑。除此之外,也能和奶茶之类的饮品搭在一处,风味都很不错。

“姨母和舅母喜爱水麻薯?这点心做来不难,我之后寻着机会再做给您吃,”孟桑哑然失笑,眨了眨右眼,“不过今日的甜品是另一道。”

说罢,孟桑就领着阿兰回庖屋,继续兴致勃勃地做吃食去了。

日头渐渐西移,便到了各官衙放值的时辰。因着国子监与孟宅同在务本坊,几步路就能走到,所以谢青章来得最快。而谢琼与叶简离得远些,来得迟一些。

等谢琼二人赶到时,谢青章已经除去身上厚重的外袍,拿着刀与裴卿卿对打起来。

看见自家儿子气喘吁吁的模样,谢琼本着过来人以及严父的心态,目不斜视地绕到正堂,与昭宁长公主坐到一处。

而叶简作为孟桑的娘家人,自然更加不会心疼拐走自家外甥女的“登徒子”。甚至于,他心里头隐隐还有些艳羡——谢家小子真是运气好,竟然能让阿姐亲自教授刀法、指点武艺。

他也好久没和阿姐切磋了,何时阿姐能回头看看他呢?

唉!

唯有叶小郎君,看着谢青章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模样,有些不忍地蹙起眉头。

众人各怀心思,热热闹闹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在孟桑的张罗下吃起暖锅。

最近日子冷,孟桑就越发想围着炉子涮暖锅。为避免吃多了上火,她都是隔着两三日才做一回暖锅。挨了好几日,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她自然是要痛痛快快吃上一场的。

于是,三家人围着四口专门用来吃暖锅的铜炉,一边涮肉,一边聊天。

席间,坏心眼的叶简还用筷子沾了些许酒水,然后故作正经地骗叶柏去尝。小郎君一时不察,中了他家阿耶的诡计,那脸蛋没多久变得像猴子屁股一般红。

众人纷纷憋笑,而张氏没好气地拍了自家不着调的夫君一下,连忙领着叶柏喝果汁,帮孩子顺气。

用完火锅,趁着席间正热乎,孟桑就去庖屋里端出捣鼓好几日的甜品——冰淇淋。

当下自然有类似酥山一样的冰品,不过那种多是在碎冰上淋一层酥酪,再配上时令鲜果来装点出青山模样。风味自然不会差,但孟桑还是忍不住怀念起后世五花八门的冰淇淋。

本着“吃完火锅,必须来个冰淇淋球”的质朴想法,加上入冬之后,手里头总算有了大量藏冰。于是孟桑一拍脑袋,卖力捣鼓起冰淇淋来。

说真的,这玩意做起来还是挺费事的。所需要各种食材中,牛乳、白糖、鸡蛋不难弄到,但想要用牛乳自制黄油、淡奶油等物,着实得费一些工夫。

用托工匠做的打蛋筛子不断打发牛乳,一直等到油水分离,这时候将水分滤干,剩下的压成块状,便是黄油。

至于淡奶油嘛,将牛乳和黄油同时倒入锅中,待其煮沸后,立即将之搅打至均匀的状态,就算做好。

孟桑和阿兰轮番上阵,做到手臂都酸了,最后还是请来她家力大无穷、无所不能的阿娘,才弄完这两样食材,可以继续做冰淇淋。

眼下,孟桑从被棉被包裹严实的冰盒中取出装有冰淇淋的碗,取来一柄特制的半大圆勺,跟着手里捧着数只小碟、小勺的阿兰回到席间。

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下,孟桑用圆勺挖出一个个冰淇淋球,用小碟装好后分与众人。

刚吃完火锅,众人浑身上下还热乎着,周边也有数只暖炉在烤着。此时挖上一小勺冰淇淋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冰淇淋那凉爽细腻的口感、浓郁的奶香味,感受着它在口中慢慢融化成甜水……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奇妙滋味,直让众人觉得欲罢不能,一解暖锅带来的“火气”。

在笑闹声、夸赞声中,今日的暮食就此结束。等婢子们收拾好桌案,众人各自落座,捧着清茶、热水、果汁等饮子又闲聊许久,最后才踏着夕阳离去。

裴卿卿正在亲自喂目不能视的孟知味喝药,于是便由孟桑、叶柏送昭宁长公主等人离开。

叶简夫妇和两颊残留红晕的叶柏说完话,然后就相互搀着钻进马车,回到叶府。

昭宁长公主与谢琼体谅儿子辛苦,没说几句,就主动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将空间留给孟桑他们。

有意思的是,叶小郎君瞧出这微妙的气氛,竟然主动选择了回避,倒真是让孟桑有些吃惊。

孟桑与谢青章四目相对,虽然周围人都散开,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二人的言行举止还是比较克制的。

看着对方仍旧有些凌乱的鬓发,孟桑眉眼弯弯,递过去一罐药膏:“这药膏专治跌打损伤和酸痛,是我阿耶游历时,从结交的一位好友那儿得到的药方。你回去先用热水泡一下身子,再把药膏涂在酸痛处,将它揉匀,待到明日就会好上许多。”

她狡黠一笑:“我特意央了阿娘许久,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一罐,你不许浪费。”

谢青章莞尔,眼睛里像是掺了星子。他接过药膏,温声道:“辛苦桑桑。”

听了这温柔的一声“桑桑”,孟桑耳根子有些发热,只弯唇笑着,没有说话。

而谢青章将药膏妥帖放入怀中,含笑道:“除夕夜,我得与耶娘入宫,没法来孟宅寻你。不知等到上元佳节,桑桑可愿与我一并去街上看灯?”

闻言,孟桑眨巴眨巴眼睛,憋笑道:“我是愿意的,只是……你要不要提早问过我家耶娘?”

此言一出,谢青章面上的笑意凝住一瞬,他叹气,无奈笑道:“看来接下来几日,我得多加把劲了。”

孟桑闷笑两声:“不怕,我晚间去吹吹我娘的耳旁风。”

二人相视一笑,听着倒数第二波坊鼓,没再多说什么,各自分开。

看着谢青章骑上踏雪,与长公主府的马车一并离开,孟桑这才合上孟宅大门,转身往回走。

没走几步,她就瞧见了正守在内院门口、满脸挣扎的叶柏。

见此,孟桑失笑道:“你呀,若是不放心修远,方才可以不用回避的。”

叶柏走出来,犹豫道:“算了,我觉着他这些时日挺辛苦的。难得你们能单独说上话,我就不守着了……”

孟桑顿时明白自家表弟在想些什么,试探道:“叶小郎君这是心软了?”

闻言,叶柏伸出右手食指,别别扭扭道:“也就生出一点点不忍心吧!嗯……像指甲盖这么大,不多的。”

说罢,他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不解道:“不过,谢司业这般累,每次都快要力竭倒地。为何你与长公主殿下他们都不心疼呢?”

孟桑挑眉道:“你觉得到了如今,我家阿娘还是为了考验而拉着谢青章切磋吗?”

叶柏偏了偏头,有些疑惑:“不然呢?”

孟桑不禁失笑,心想:小表弟还是太单纯,不懂成年人世界的弯弯绕绕啊!

她轻咳一声,暗暗提点:“你觉得我家阿娘的武艺如何?”

提起这个,叶柏的眼睛亮了:“姑母好厉害的!”

孟桑又问:“那谢青章与之相比呢?”

叶柏琢磨了一下,诚恳道:“是姑母的手下败将,不及姑母厉害。”

孟桑眨眼:“若是我家阿娘只想为难他,不断将他打到鼻青脸肿即可,为何要一次次点到为止、不断点出谢青章的错误之处呢?”

此问一出,叶柏皱起小眉毛,凝重地思考了片刻,随后极其认真地开口。

“这是在蔑视他!羞辱他!”

“噗——”孟桑没忍住,捧腹大笑。

见此,叶柏眉毛皱得更紧了,不满道:“桑!桑!”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孟桑好不容易止住笑,努力平复呼吸,“傻阿柏,我阿娘这是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看着顺眼、也有些悟性的人,所以在偷偷地把谢青章当亲传徒弟教呢!”

“哈?”叶柏微微睁大双眼,一副不敢置信的吃惊模样。

孟桑憋着笑,薅了一把小表弟的脑袋,转身朝里走:“你呀,慢慢琢磨吧。”

徒留叶小郎君一人站在冷风中,脑子越想越晕乎,最终郁闷地叹了口气,就跟霜打过的小菜苗一般,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你们这些大人,真的好难懂哦!

第101章 西北风

入夜,裴卿卿亲自照料孟知味去洗漱,无比耐心地帮他把湿答答的长发绞干,又将人送到东厢房,随后才甩了甩手,回到正屋。

回去时,孟桑正趴在床榻上,从厚实的棉被里露出脑袋和手,借着旁边小桌案上的烛火光亮,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书卷。

她左手冻冷了就缩进被窝,换焐热的右手出来抓着书卷,前后动作极为娴熟、流畅。

裴卿卿走过去,除去身上外袍,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对方手上的书卷:“又是昭宁给你的传奇话本?这回讲了什么故事?”

“讲被负心汉害死的小娘子,死后化身为鬼回来报仇的。”孟桑嘿嘿一笑,无比珍惜地把昭宁长公主借她的珍藏话本收好,随后往床榻里头缩了缩,给她家阿娘让出位置。

“阿娘快上来,我已经把被窝焐好啦!”

裴卿卿应了一声,吹灭屋内各处的烛火,摸黑钻进被窝。

一进来,她顿时皱起眉,没好气道:“这就算焐热了?冷成这样,也亏你还能坚持钻出来看话本。”

孟桑一点也不羞愧地哈哈笑了,同时迅速挪过来,像八爪鱼一样四肢缠在裴卿卿身上:“我这是抛砖引玉,最后还得靠阿娘才行!”

“冰爪子离我远点!”裴卿卿嘴上嫌弃,身体还是习以为常地将孟桑的手拢过来,揣在怀里帮她焐热。

“嘿嘿,阿娘最好了!”

依着往常,母女二人在睡前还得随意聊些什么,方才会各自睡去。

孟桑本就话多,嘴巴开开合合,一时间完全停不下来。她一会儿叨叨起自己做的冰淇淋,自称没有麒麟臂,软磨硬泡地央求她家阿娘再帮着多打发些黄油出来;再过一会儿,又扯到谢青章的身上,暗戳戳问裴卿卿近日可否教得尽兴……

起初,裴卿卿面上还带着笑意,没多久就“嫌弃”孟桑太过聒噪,赶忙转移话题:“对了,今日你带着阿柏出去送客,怎么阿柏这孩子回来时神色不大对?”

提起这个,孟桑闷声闷气地笑了半天。一直等到裴卿卿不耐地戳她痒痒肉,她才将“小郎君以为谢青章每日都在受虐,于是于心不忍”的事,详细地说与裴卿卿听。

“原来如此,”枕在木枕上的裴卿卿偏了下头,在黑暗里伸出手,准确无误在孟桑额头上轻轻一点,“阿柏这孩子看似少年老成,实则心性质朴,你别老逗他。”

孟桑嘿嘿一笑,捉住她家阿娘的手指,并将其揣进怀里:“哪里是我故意去逗他?分明是小表弟自己送上门来,可怪不得我。”

“哎呀,阿娘您放心,女儿有分寸的,”说着,孟桑小声嘀咕,“肯定比您当年对着阿舅时,要有分寸得多……”

话音未落,裴卿卿会过意来,半笑半恼地捉住孟桑的死穴,开始挠对方的痒痒肉。

“好啊,是不是昭宁偷偷说给你听的?”

“居然敢打趣为娘!孟桑你惨了!”

孟桑拼命躲避,最后还是抵不过裴卿卿的巨力和技巧,倒在榻上上气不接不下地笑着求饶:“哈哈哈,阿娘!我错了!”

“别挠了,别挠了!被子里的热气都没了,我下回一定不多嘴,哈哈哈……”

孟宅满打满算就是个小二进的宅子,占地并不大。母女二人在正屋惹出的笑闹声,隐隐约约传进东厢房和西厢房。

西厢房内,阿兰与管事的婢子睡在一处,正对着烛火做着针线活。听见动静后,二人相视一笑,继续穿针引线。

而东厢房内,绘声绘色讲着故事的孟知味,以及全神贯注听故事的叶柏,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唉,桑桑怎么又在“招惹”夫人/姑母啊!

一大一小停顿片刻,见怪不怪地继续讲睡前故事。虽然东厢房内拢共就一张床榻,但这一大一小挤一挤,却也还算宽敞。

孟知味眼睛上的布条已被取下,他背压隐囊、靠在床头,和颜悦色地将一个冒险故事讲完,然后才温声道:“好了,该睡了。”

叶柏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他素来是个有分寸的郎君,晓得不能让孟知味太过劳累,因而不会和同龄的大多数孩童那般纠缠。

小郎君钻出被窝,趿拉着鞋子去到桌案边,从暖炉上温着的小锅中,舀了一碗温热的清水,接着小心翼翼地捧着陶碗去到床边,将其递给孟知味。

“姑父辛苦了,阿柏给你倒水喝。”

孟知味稳稳握住掌心的陶碗,在叶柏的辅助在,他慢慢将碗送至唇边,小小饮上一口,笑道:“多谢阿柏。”

“应该的。”叶柏接过陶碗,把它放到床边小桌案上,吹灭烛火,随后乖巧地躺进被窝里。

他感受到孟知味在躺下前,帮他掖了掖被角,忍不住感叹道:“姑父,有你真好。自从懂事后,我就跟着阿翁一起住在故居,偶尔才会回到永兴坊,所以一直都是一个人睡的。阿翁看管得很严,连我家耶娘都不能来陪。”

“从小到大,没有人像姑父你一样,日日给我讲故事,每晚都帮我掖被角。”

孟知味摸索着躺下,翘起唇角,温和地抚了两下小郎君的头顶,没有多说什么。

叶柏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趁着夜色遮挡,悄摸摸用头顶蹭了蹭对方温热的掌心。蹭着蹭着,他忽而想起一事来,犹豫地开口:“姑父,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孟知味眉眼柔和:“你说吧。”

听见准确的答复后,叶柏又踌躇片刻,然后先将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叶家往事”全盘托出,接着才困惑道:“姑父,那些人都说子嗣为重,是真的吗?”

“为何你与姑母的阿翁,就并不在乎呢?”

闻言,孟知味愣了愣,笑道:“先不提女子不如男的认知是多么的浅薄、世人眼中所谓的男子传承香火是多么的愚昧,于我而言,你的姑母和阿姐才是世上最重要的存在。”

“人活一世,能让自己与看重之人过得快活自在,才是顶顶要紧的事。”

叶柏年岁还小,将这一番话翻来覆去地在脑袋里琢磨许久,仍然有些似懂非懂。

一时间,屋内无人开口,沉默许久。

就在孟知味以为他已经快要去见周公时,叶柏突然抛出一个问题,忧心忡忡道:“那谢司业呢?即便阿姐如阿婆、姑母这样只诞下一位小女郎,他也会心无嫌隙,事事以阿姐为重吗?”

他问得十分直接,孟知味怔了一下,忽而笑了:“不如你以后借机去亲口问一问青章?”

“啊?”叶柏有点紧张和诧异,忍不住侧过身子,睁大双眼,“姑父不亲自问吗?”

黑暗中,孟知味缓缓勾起唇角,慢条斯理道:“以长辈的身份来问,对方难免会有所顾忌,很多时候都是口不对心。”

“可要是如你一般的孩童去问,大多数人都会放下戒心,有时甚至会直接说出心中最为真实的念头。故而……”

孟知味轻轻拍了拍叶柏的后背,笑眯眯道:“这桩涉及桑桑终身的要紧事,就托付给你啦。”

此言一出,叶柏顿时来了精神,深觉自己肩上负上重担。

小表弟狠狠点头,郑重道:“阿柏记住了,必不负重托!”

孟知味莞尔,与叶柏又说了几句话。随后,二人沉沉睡去。

翌日,孟桑一起来,就察觉到自家表弟的目光比以往还要灼热。

近来小郎君的嘴巴越发严实,有时就好像被缝起来了一般,怎么问都不会吐露一个字。

对此,孟桑只能是摇头一笑,将这些小小异样抛之脑后,继续轻松快活的休假生活。

大年三十之前,除了吃吃喝喝、睡懒觉、说笑打闹之外,孟桑也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忙碌。

二十五日时,她陪着自家耶娘去了一趟裴府旧宅,见了一下当年被放良的裴府奴仆。

裴府的地契一直被昭宁长公主握在手里,加之还有叶简在,所以裴府一直都有人前去扫洒,并且努力将宅邸维持在裴卿卿离开长安前的模样。

当孟知味一家三口过去时,虽然裴府中的诸多物件摆设变得半旧不新,甚至有些老化,但整个宅邸都很干净,许多地方甚至仍旧能瞧出各任主人留下的印记。裴侍郎做手艺活的场所、外祖母的闺房、裴卿卿舞刀弄剑的半大演武场……就连裴侍郎亲手给裴卿卿做的小木马、小木刀等等玩具,都被妥帖地保存下来。

一家三口在裴府内缓缓走着,一边听裴卿卿半是怀念、半是惘然地讲起当年的一些趣事。

当日,一些被放良的裴府奴仆赶了过来,与裴卿卿等人见了一面。

其实,在孟桑与昭宁长公主相认以及后来身世暴露在世人眼前时,昭宁长公主就问过孟桑是否要见这些裴府旧人。当时孟桑觉得,自己跟人家也不认识,哪怕见了也说不上什么话,再加上耶娘也没回来,所以两次都拒了。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还是挺正确的。这些裴府旧人的年岁几乎都很高了,不少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叟或者老婆婆。他们先是热泪盈眶地与裴卿卿相认,寒暄几句之后,就将目光转移到孟桑的身上,十分关心地问了许多。

而孟桑虽能应付千奇百怪的食客,但对于这种温情场面,实在是不太拿手,于是只能乖巧地笑着,推自家耶娘出来救急。难得见到她一副窘迫的模样,孟知味和裴卿卿憋着笑,到底还是出来控住场面。

待到了第二日,孟桑还未从众人热情的问候中缓过神,就又得和叶柏一起陪着裴卿卿二人出城,去裴家祖坟以及净光寺,祭祀外祖母以及大舅舅。

这回去到净光寺时,知客与主持已经对孟桑十分眼熟,对于借庖屋的请求更是一口答应,并且安排了寺内最好的斋房。由孟桑亲自掌勺,四人用了一顿精致不足、美味有余的素斋,又在斋房内歇上片刻,然后才踏着晚霞回到孟宅。

除了这两桩大事之外,除夕之前还发生了一件小事——谢青章在来孟宅“受苦”时,恭恭敬敬地向裴卿卿和孟知味请求,想要上元佳节邀孟桑去街上赏灯。

彼时,孟知味和裴卿卿对视一眼,倒是也没多说什么,无可无不可地表示“只要桑桑愿意就行”。

然而在接下来几日的练武中,裴卿卿攻势一次比一次凶猛,使得谢青章每日必得累得满身大汗,方才能抓着刀剑,离开孟宅。

对此,孟桑除了逮着机会就去安慰心上人,持续不断地从她家阿娘那儿薅来上好药膏之外,每晚还缠着裴卿卿,讨好地央求她娘手下再留情一些。

原本孟桑以为此举多少有些用,哪曾想每当她缠过裴卿卿之后,翌日谢青章就会被操练得更累。

看着谢青章手都在微微发抖,孟桑唯有沉默:“……”

算了算了,还是不添乱了。

日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去,转眼便到除夕。

过年啦!

第102章 年夜饭

大年三十,孟桑一改往日的赖床行为,早早就起床洗漱、用朝食,为的就是提前筹备晚上的年夜饭。

不过即便如此,一家子人里,还是阿兰、裴卿卿与孟知味起得最早,孟桑其次,而叶柏年纪小贪觉,起得最迟。

等他揉着眼睛、睡眼朦胧地从东厢房走出来时,孟知味与裴卿卿已经用完朝食许久,后者正在庭院空地上威风凛凛地练刀,前者喝着药汁,静静相陪。

坐在堂下的孟桑见叶柏走出来,一口气闷了碗中的温热粥点,招手道:“快点去洗漱,用完朝食来庖屋帮忙做年夜饭!”

叶柏眨巴眨巴眼睛,并未抗拒,反而觉得有些新奇:“我不通厨艺,怎么帮阿姐呢?”

孟桑挑眉,理所当然道:“那就来洗菜!我们家每年的年夜饭都是全家人一起上阵,从无例外。既然今年阿舅和舅母将你托给我们家照顾,那你自然也不能免俗。”

按着常理,除夕的年夜饭应是一家人欢聚一堂的时候。不过由于叶柏先前离家出走,加之叶简夫妇前几日明确表示仍然将叶柏留下,甚至叶简还笑言“就让阿柏代替我们夫妇来陪着阿姐”。

因此,今年小郎君不必回叶府,而是留下与孟桑一家三口一起守岁。

叶柏素来是一位责任心极强的小郎君,听了孟桑所言,双眼一亮,立马迈开小短腿,啪嗒啪嗒地跑去洗漱,摆明待会儿要跟着孟桑大干一场。

见此,孟桑与阿兰相视一笑,收拾了一番,先去到庖屋做准备。

今日所用到的食材,有的是早早腌下的腊肉、酸菜等等,有的是孟桑提早写了单子,由婢子们去肉铺、菜蔬铺子、鱼肆或是昭宁长公主的庄子上采购,每一样都足够新鲜。

既然是自家人吃的年夜饭,那便没什么讲究。依孟桑来看,除了做些家中人各自喜爱的菜品之外,再添几道寓意不错的吃食,一家人吃个热闹就足够了。

孟桑师徒头一个做的是凉粉。

这道吃食做起来不难,豌豆淀粉配上适量的水,抓匀做成水淀粉,随后将它们倒入小火烧着的热水中不断搅拌。等锅中的“浆糊”完全搅和在一起,变成半透明状之后,即可倒入盆中,放到寒冷的室外慢慢放凉。①

凉粉的吃法多样,可以切块、剥丝之后淋上酱料直接吃,也能做成一道热乎乎的炒凉粉。

今日要做的菜式多,孟桑不准备一口气搬出所有吃法,最终决定直接将它当做凉菜,图一个便捷又好吃。

师徒二人将装有凉粉糊糊的盆端到庖屋外头时,裴卿卿与用完朝食的叶柏一左一右扶着孟知味,款款来到庖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