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七娘乐了,促狭道:“方才还一直追问是何惊喜,怎得到了面前,小桑儿反而胆怯起来了?”

孟桑轻咳一声,有些面热:“哪有……”

宋七娘伸过来一只手,笑颜如春日暖阳一般明媚:“走吧,过生辰去。”

有好友相陪,孟桑的一颗心安定许多,将左手搭在对方手心,仍由宋七娘将自己牵出马车。

马车外,孟宅大门旁,站着一圈的人。

衣着比之以往要更为朴素的皇太后、昭宁长公主,一身官袍的谢青章、谢琼、叶简,还有一位美妇人正牵着叶柏笑盈盈地望过来。

而在他们的后头,站着魏询、徐叔以及五名徒弟,人人面上都带着笑意。

孟桑来时做过许多设想,但未曾想过会见到这么多人。她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连忙与宋七娘一道下了马车。

她试图眨去眼中热意,不好意思道:“抱歉,我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有些失态,让大家见笑了……”

皇太后眉眼间挂着慈祥的笑意,上前牵过孟桑的手:“今日打扮得这么漂亮,可不能哭花了妆容。”

昭宁长公主也笑道:“是这个理!难得见你打扮成寻常小娘子的模样,你得让姨母多瞧几眼呢。”

在他们身后,谢青章等人但笑不语。

孟桑狠狠点头,用力眨了眨眼:“嗯,都听您二位的。”

众人说笑几句,随后以孟桑和皇太后为首,一并往里头走。

走进宅子里,孟桑便发觉了自家屋舍与往日的不同之处。各处都被仔细打理过,还额外添了许多物件,院内一角添了几株盛开的红梅。

内院的廊下,屋顶挂着数只扎制的灯笼。有动物形状的,譬如猫儿、金鱼等等;也有食物形状的,譬如胡饼、西红柿、橙子等等……

见着那一排以食材为原型的灯笼,孟桑有些诧异地笑了:“这怎么……”

昭宁长公主笑道:“都是修远亲手做的。”

此言一出,包含孟桑在内,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面带笑意的谢青章。

初闻此事,叶简父子的眼神明显带了些愤懑不平,仿佛无声在说“就你小子花样多”;皇太后、昭宁长公主和谢琼的视线写满了“自家崽子会拱白菜”的自豪;

晓得孟桑与谢青章之间关系的人,譬如宋七娘、阿兰和院内婢子们,便只掩唇在笑;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张氏、魏叔等人,眼中俱是不敢置信,视线在这二人身上来回地瞄。

至于孟桑,她与谢青章的视线对上,默契地相视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经过这么一遭,众人怀着不同的心绪,依次在正堂内落座。

魏询、徐叔和陈厨子等人由谢青章推出皇太后等人的身份,不敢与他们同桌用吃食,于是向孟桑道完祝语、送上生辰礼之后,托辞国子监中还有事情要忙,客客气气地离开了。

孟桑能明白他们心中顾虑,也晓得徐叔他们在此只会如坐针毡、食不下咽,便没有强行留人,想着日后再单独谢过。

等到院内没有其他外人,叶简笑着跟孟桑介绍起张氏。

孟桑连忙与张氏见礼:“桑娘见过舅母。”

“自家人,没这么多礼数,”张氏摆手,眉开眼笑地看着孟桑,“哎呀,真是顶顶好看的小娘子……”

这边认完人,孟桑郑重其事地将宋七娘介绍给一众亲友。她十分坦然,没有避讳宋七娘的身份,而是着重强调了宋七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席上一众人没有一个是蠢笨的,自然都能听懂孟桑的言下之意,纷纷和善地与宋七娘打了招呼。

之后又是一番旁的介绍,等到他们将人都认完,也就到了开席的时候。

今日的席面出自长公主府的庖厨之手。这些庖厨本就技艺过人,再经过孟桑教授一些后世的食方,做出来的吃食越发诱人。

一道道吃食被端上来,众人边吃边闲谈,氛围很是轻松惬意。

酒至酣处,孟桑与皇太后说笑之时,偶然间扫到谢青章悄无声息地离席,不由一顿。

她是今日的主角,一举一动都落在席上众人眼中。

皇太后和蔼道:“去瞧瞧吧。”

昭宁长公主和谢琼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笑了。前者神秘兮兮道:“是得去看看,章儿准备了好几日呢。”

坐在一起的叶简和叶柏,显然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终归没开口拦人。

顶着众人了然的目光,孟桑面上一热,踌躇几瞬,最后还是顺从本意起身,与皇太后等人软声致歉后,快步离去。

在她身后,众人面面相觑,眼底或多或少流露出笑意,在昭宁长公主的招呼下,继续用起琳琅满目的吃食来。

孟宅本就不大,孟桑一问门口的婢子,便弄清了谢青章的去处——庖屋。

她若有所思地靠近宅中庖屋,透过半开的屋门,瞧见了正在忙碌的谢青章。

只见对方整理好袖子,略微弯下腰、低着头,正聚精会神地……揉着面团。

孟桑一愣,心神一转,当即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不禁翘起唇角。

庖屋内的光线不算特别明亮,火苗透过灶眼缝隙,明明灭灭地映着谢青章清俊的侧脸,为其平添许多烟火气。

谢青章的动作看上去很熟练,但此景落在经验老到的孟桑,依旧显露出几分笨拙。

孟桑静静看着此景,心中慢慢漾出暖意。那股子暖和劲儿顺着经络,涌到浑身各处,让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正浸泡在温泉之中。

极其惬意,无比安心。

于是,就在那一瞬间,孟桑忽然明悟,只觉得整个人都轻得快要飘起来。

孟桑啊孟桑,别再纠结了。

你一直在等的那个时机,或许……

就是此时此刻。

她唇边含着笑意,缓步靠近屋内,轻轻推开门。

余光里扫见孟桑的裙摆,谢青章有些慌乱地抬头:“桑娘你……”

孟桑刻意忽略了谢青章,神色自若地问庖厨:“你们在做炒菜?”

庖厨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站出来:“回孟师傅,剩下的全是炖菜,都已经炖上了。”

孟桑点头,客气道:“我来寻谢郎君有事,你们先出去。”

闻言,庖厨、帮工和仆役们齐齐应声,行了一礼后,有条不紊地离开。他们训练有素,队尾的帮工甚至体贴地带上了屋门。

直至庖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孟桑深呼吸一口,迈着稳稳地步伐去到谢青章跟前。

谢青章不解其意,温声问:“桑娘,怎么了?”

孟桑没有应答,盯着对方右脸颊颧骨处看了几眼。

就在谢青章欲要再度开口发问时,孟桑忽然走近几步,伸出手,轻轻去擦对方脸上沾上的面粉。

看着近在眼前的俏丽脸庞,听着对方细弱的呼吸声,感受着温暖的指腹反复擦过自己的右脸……谢青章的心跳顿时变快,跟打鼓似的“咚咚”作响。

他的嗓子有些发干,哑声道:“是有面粉沾上了吗?桑娘,我自己来擦就好。”

听到声音,孟桑的动作一顿。她没有退后半步,左手也没有撤离,而是虚虚搭在对方脸边。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孟桑看着他眼底的忐忑,倏地笑了,驴唇不对马嘴地问:“谢修远,你是在为我做长寿面吗?”

谢青章紧张地抿了下唇,绷紧身子:“皇祖母说吃了长寿面可以平安、长寿,所以我想……想亲手给你做一碗长寿面。”

他局促地重复道:“桑娘,这面粉还是我自己来清理吧……”

闻言,原本有些紧张的孟桑,突然就觉得底气足了许多。她坏心眼地翘起唇角,非但没有退开,那左手甚至慢慢摩挲起对方的下颌。

顿时,谢青章的呼吸都重了好几分,浓密的眼睫毛眨得飞快,喉结不断上下动着。

美色在前,孟桑觑着对方薄红的脸颊和脖颈,不露痕迹地咽了咽津液,壮着胆子开口。

“谢青章,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此言一出,谢青章脑海中一片空白,平日里极为灵活好用的脑子陡然僵化。

什,什么?

刚刚桑娘问了什么?

他被这直白的一问冲昏了脑袋,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涌上头。

孟桑眉眼含笑,喜欢极了对方这副傻愣愣的模样,壮着胆子将双手搭上去,捧着谢青章的双颊,迫使对方与自己双目相对。

她眨了眨眼,笑着换了一种问法:“谢青章,我心悦你。”

“所以,你要不要与我在一起?”

到了此刻,谢青章总算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感受着两颊传来的触感,下意识想要挣脱,又遵从本能而停在原地,任由对方捧着自己的脸颊。

谢青章颇有些无奈,有些郁闷,又有些哭笑不得道:“桑娘,此事应当是我来才对。”

“哪有什么对不对?”孟桑不理他,杏眼亮晶晶地,“你快说,到底喜不喜欢我?”

谢青章心跳如鼓,先是低头一笑,随后才坚定地望向孟桑,认真道:“喜欢。”

“桑娘,我心悦你许久了。”

闻言,孟桑璀然一笑,彻底放松下来。

她笑眯眯问道:“既然我们已经表明心迹,那就算在一起了?”

谢青章莞尔,就着对方的双手,点了下头。

“很好。”孟桑得意地晃晃脑袋,像只终于吃到鲜美鱼肉的猫儿。

屋内,暧昧气氛的越发浓郁。二人不约而同地觉得有些燥热。

身处其中,孟桑不由自主地被这种气氛所感染,觑着眼前的俊脸,愈发觉得美色蛊惑人心。

她的内心深处,没有预兆又顺理成章地生出一个念头。

孟桑只觉得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冒出来,赶忙清了清嗓子,轻声唤道:“谢修远?”

“嗯,我在。”谢青章心底紧张得很,但还是第一时间应声。

孟桑眨眨眼,又唤了一声:“修远?”

这一回,谢青章的身躯明显顿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嗯,我在。”

孟桑笑了,佯装镇定地说道:“我这样有点手累,你矮点下来。”

谢修远没有任何迟疑,弯下腰来,与孟桑的视线齐平。

见此,孟桑满意极了。

她冲着谢青章弯了弯眉眼,然后在对方略有些错愕的目光下,倾下身子。

感受到唇角落下一抹温热的触感,谢青章微微睁大双眼,愣了片刻。在看见孟桑笑盈盈撤开后,他倏地反应过来,耳朵通红地站直身子,将人搂入怀中,郁闷极了。

“桑桑,你!你真是!”

他真是!从没见过这般大胆的小娘子!

竟然抢先他一步又一步!

孟桑嘿嘿笑了,搂着对方的脖子不放。

对此,谢青章只能长叹一声,无奈地笑了。

他们沉浸在这种氛围里,未曾留意到屋外的异样。

突然,庖屋的门被人推开,同时传来一道张扬飒爽的女声。

“桑桑,耶娘回来了!你……”

看清屋内浓情蜜意搂着的小情侣,风尘仆仆的裴卿卿顿在了原地,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第95章 长寿面

瞧着眼前穿着一身简便胡服、满头青丝被用银冠束起的裴卿卿,孟桑没能立即反应过来,呆呆傻傻地用视线去描摹那张近一年未曾见到的熟悉面容。

下一瞬,从裴卿卿身后传来一道和煦的声音:“卿卿,怎么不说话了?”

紧接着,双目绑着一条浅青色缎子的孟知味,在护卫的搀扶下,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孟桑愣愣地唤了一声:“……阿娘,阿耶?”

此声一出,原本有些发愣的孟桑与谢青章立马意识到当下的处境,不约而同地收回双手,面红耳赤地分开。

裴卿卿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这番举动,左手缓缓搭在腰侧佩刀上,眯起一双杏眼:“桑桑,不为耶娘介绍一番?”

她的语气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内里暗藏锋芒。

孟知味微微蹙眉,偏了偏头:“是还有桑桑的友人在庖屋?”

他们为了给自家女儿准备惊喜,一路上都让护卫帮忙瞒着消息,日夜赶路回的长安。方才二人心情激动,只来得及问清仆役女儿身在何处,没顾得上再多问几句。

毕竟在孟知味二人心里,对于自家闺女时时刻刻泡在庖屋一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孟桑的一张脸倏地爆红,伸手扯了下谢青章的袖子,张口欲要帮着引见。

未等孟桑开口,谢青章安抚地轻轻拍了一下她伸过来的手背,随后看似从容、实则紧张不已地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叉手行礼:“晚辈谢青章,见过二老。”

裴卿卿扬眉,眼中锋芒毕露:“姓谢?莫非是谢君回那个狐狸的……”

话未说完,忽然有一道身影飞也似的从内院跑出来,直奔此处。

昭宁长公主提着裙摆,凤眸在一瞬间锁在了裴卿卿身上,眼底再也瞧不见孟知味与其他人。她不顾仪态地飞奔向裴卿卿,猛地往对方身上扑去,哭哭啼啼地双手搂住好友的脖子。

“呜呜呜,裴卿卿你个死没良心的讨厌鬼!”

“二十年没回长安,近些年更是连一纸书信都没有,你怎么忍心的!”

“杀千刀的卿娘,冷漠无情的卿娘!我怎么就得了你这么一个冤家做手帕交啊,呜呜呜……”

昭宁长公主死死搂着人不放,如若不是冬衣繁琐,只怕她整个人都得跳到裴卿卿身上。

她这一出,闹得裴卿卿哭笑不得,也惹得旁边的孟知味等人弯起唇角。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裴卿卿一边搂住昭宁长公主,稍稍放缓语气哄着她,一边艰难地与从内院走出来的皇太后等人打了个招呼。

她的视线在叶简一家三口的身上停顿了一下,朝着面色激动的叶简投去一个安抚的笑,然后继续好声好气地哄着昭宁长公主。

一走出来就瞧见这番情景,皇太后摇头一笑,示意一干仆役、婢子离开外院,免得自家女儿的这副模样被更多人瞧了去。

而谢琼见着此景,顿时想起自家夫人当年那句“若是卿娘为卿郎,本宫才不嫁谢君回”,唇边笑意凝住,看着裴卿卿二人的眼神十分复杂。

谢琼暗暗叹气,自打得知孟氏夫妇被找到的消息之后,他就晓得日后一定会有这么一出!

裴卿卿,真是他的一生之敌!

谢琼心中满是无奈,忽而扫见站在一旁、眼神飘忽的孟桑与谢青章。他心思一转,觑着两个孩子脸上的红意,当即明白了几分,心里郁气顿散,强行忍住想要哈哈大笑的冲动。

不远处,被哄了许久的昭宁长公主小性子上来,得寸进尺一般越来越闹腾,试图借机“逼迫”对方立下数个承诺。

裴卿卿看出友人的小心思,好气又好笑地撤开一些,右手对着昭宁长公主的额头轻轻弹了一下,口吻十分危险地唤了一声:“昭宁……”

此声一出,昭宁长公主悻悻然停了假哭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撤开双手,转而搂着裴卿卿的胳膊,娇声娇气地埋怨:“哼,裴卿卿你好凶,都吓到我了。”

即便隔了二十年不见,裴卿卿依旧熟悉友人的作风,所以只瞟了她一眼,然后轻轻巧巧地转移了话题,用下巴点了点并肩站着的两个小辈。

“你家小子在拐我家闺女,你说说怎么办吧?”

刹那间,面带笑意的孟知味以及叶简父子,唇角瞬间压平。皇太后等人面面相觑,饶有兴致地望向恨不得挖洞钻进去的孟桑二人。

而昭宁长公主先是一乐,眉开眼笑地反问一句:“真的?”

话说出口,她就反应过来眼下局势,立马紧紧闭住双唇,看天看地就是不敢和裴卿卿对视,摆出一副“此事与我无关”的乖巧模样。

裴卿卿扬眉:“嗯?”

昭宁长公主胸膛里满是“浑小子拐走人家乖女儿”的心虚,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扫了一眼谢青章,飞快道:“卿娘我跟你说哦,这事儿我什么都不晓得的!你要是嫌弃这小子,尽管找他算账!”

她偏了偏头,毫不心软地供出枕边人:“不敢瞒你,君回还帮浑小子出谋划策了。”

谢青章和谢琼:“……”

你可真是我的好阿娘/夫人啊!

父子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气。

裴卿卿望向谢青章,似笑非笑道:“谢家小子,你有什么想说?”

闻言,孟桑壮着胆子开口:“阿娘,是我先表明……”

话说到一半,就被她家阿耶打断。

孟知味面色平静,温和道:“桑桑,过来。”

孟桑一噎,麻溜地闭上嘴巴。

真别说,若要让她在阿耶和阿娘里头选一个最怕的,那还得是前者。

毕竟阿娘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就算生气也不过逮着她凶一顿,一般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她家阿耶向来笑脸迎人,看似跟任何人都不会动肝火,但若是真生起气来,必定要让对方伤筋动骨。

孟桑飞快权衡一下“帮心上人说话”以及“和耶娘对着干”之间的利弊,然后利利索索地小步去到她家阿耶身边。

离去之前,她还压低声音跟谢青章说了几句加油鼓劲的话。

看着孟桑的背影,谢青章翘了翘唇角,不但不觉得灰心丧气,反而干劲满满。

孟知味听见渐近的脚步声,感受到女儿代替护卫搀住自己,神色稍缓:“卿卿,今日是桑桑的生辰,有许多亲友在场,不若我们先进去?”

裴卿卿先是一愣,随后瞥了一眼恭恭敬敬候在旁边的谢青章,转身去到孟知味另一侧搀着他:“嗯,听你的。”

在场众人都是人精,自然看明白孟家夫妇想要先晾一晾未来女婿。他们朝着谢青章投去一道同情的目光,然后与孟桑一家三口回到内院正堂。

眼下多添了裴卿卿二人,众人重新排过座位,又挪了自个儿的碗盘,纷纷落座。

众人一边叙旧,一边继续吃席面。

不多时,谢青章亲自端着一只木托盘过来,神色如常地呈到裴卿卿面前:“姨母,这是给桑娘做的长寿面。”

裴卿卿扫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亲手将面碗端走并放到孟桑面前:“你阿耶的双目还未痊愈,今年没法亲手给你做一碗长寿面,日后再让他补上。”

孟桑偷偷与谢青章的目光触了一下,试探地说道:“没事,不劳累阿耶,这碗也很好。”

坐在一旁的孟知味笑了笑,语气温和但不容置喙地说道:“不,还是要补上的。”

谢青章面色不变,甚至还能用眼神和浅笑去安抚孟桑。

孟桑眨巴眨巴眼睛,取过筷子乖乖吃面,不再多言。

大雍的男子并不避讳下厨,但大多是精于可以在宴席上当众展示的鱼脍、出去打猎会涉及的烤肉之类吃食,少有会做面食或者其他具体吃食的。

谢青章自然也不例外。

今日这碗面,是他提早半个月和长公主府擅白案的庖厨学的。从一开始连面团都揉不好,到如今能出一碗像模像样的长寿面,他在这期间自然也费了不少心血。

孟桑在碗中扒拉半天,总算找出这长长一根面的头,埋头开吃。

这面略微有些粗,但煮得火候恰好,吃着也算劲道。汤底是用的老母鸡汤,飘在上头的黄色鸡油被人细细撇去,汤汁挂在面身上被孟桑一道吸入口中。

鸡汤的鲜美,面条的柔韧……

这一碗长寿面,虽然卖相有些粗糙,实际的风味也不如孟桑或者她的徒弟们所做,但在孟桑的心中,它足以称得上最顶美味。

对方揉这一根长面不容易,孟桑便认认真真地一口气吃完,将碗内的鸡汤喝完,然后才搁下宽碗,朝着坐在斜对面的谢青章莞尔一笑:“特别好吃。”

闻言,谢青章心中暖意更甚,温声道:“合你心意就好。”

席上其他人见此,或是笑吟吟地看着,或是忿忿不平地哼了一声,各有喜怒哀乐。

这时,裴卿卿的声音冷不丁从一旁传来,她闲闲道:“桑桑,怎么近几年你阿耶做长寿面,就不见你吃得这么开怀?”

孟桑可怜巴巴地拽了下孟知味的衣袖:“阿耶的手艺,桑桑最喜欢了。”

孟知味浅浅一笑:“哦?”

顿时,孟桑心头一凛,乖巧坐正,狗腿又热情地给自家耶娘夹起吃食,惹得其余人憋笑。

孟氏夫妇可谓是历经九死一生才回到长安,在座之人都很识趣,默契地加快速度用完这一桌生辰宴,又喝了几杯茶,随后起身告辞。

孟桑与裴卿卿一左一右搀着孟知味,一并去到大门边送客。

头一个离开的是宋七娘,她不卑不亢地与孟氏夫妇和其他人见礼告别。

裴卿卿从孟桑口中听了一些宋七娘对自家女儿的帮助,看着这位名满京城的都知时,神色缓和不少,温和道:“多谢七娘这些日子帮衬着桑桑,日后我与夫君备下厚礼,再亲自去登门道谢。”

宋七娘这些年迎来送往,练就一身识人的好本领。她瞧出裴卿卿飒爽的性子,就也没多加推辞,笑着寒暄几句,随后登上来接她的马车。

紧接着离开的是皇太后、昭宁长公主等人。

无论是出于身份,还是出于对其本人的敬重,裴卿卿对皇太后都十分的礼数有加。

目送载着皇太后回宫的马车离去,裴卿卿这才挺直腰板,似笑非笑地扫向谢琼三人。

“谢君回你教出一个好郎君啊……”

谢琼轻咳一声,眼底藏着得色:“还是孟兄与卿娘会养孩子,教出桑娘这么一个出众的小娘子。”

只可惜,再好的小娘子,迟早也得是他家的人。

闻言,裴卿卿目光锐利几分,柳眉一竖,立马就说些什么,却被自家夫君拦住。

孟知味目不能视,但能够听声辨位。他微微挪动步伐,朝向谢琼一家三口,温声道:“这回我与卿卿能从大漠归来,多亏谢兄与长公主相助,日后另行谢过。”

“今日是桑桑生辰,又是我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团圆的日子,就不多送了。”

“哦,对了。倒也不瞒谢兄,我与卿卿膝下只有桑桑一个孩子,少说也要多留她四五年再谈婚论嫁的。”

再留四五年,谢青章就得二十八了!

顿时,谢琼的面色有些不好看。而昭宁长公主悻悻地朝天上看,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孟桑与谢青章偷偷摸摸对视一眼,前者神色无辜,后者摇头一笑。

面对油盐不进的孟知味,谢琼也没了法子,先暗暗同情一番自家儿子,接着神色如常地带着昭宁长公主与谢青章离开。

离去前,昭宁长公主恋恋不舍地拉着裴卿卿的手:“明日我再来寻你。”

裴卿卿莞尔,点头道:“好,你尽管来。等安顿好了,咱们去东市喝酒去。”

听到这话,昭宁长公主才满意地上了马车。

唯有往日八面玲珑的谢琼,时隔二十多年,心中再度涌出深深的绝望。

来了,又来了!

只要有裴卿卿在,夫人眼里就再也瞧不见自己!

阅历长了不少的谢琼登上马车,看着昭宁长公主在旁边兴致勃勃计划起要独自和裴卿卿去哪儿玩,暗自长叹一声,苦中作乐地想。

成吧,左右她们都是当娘的人,至少不会去平康坊的南风馆了……

想到这儿,谢琼神色一凝,心头打起鼓来。

呃,应该不会吧……?

车外,孟宅大门旁,叶简领着张氏和叶柏,有些近乡情怯,又有些激动地上前唤了一声“阿姐”。

裴卿卿点头,语气如常:“多年不见,阿简长高不少,瞧着比我还高了半个头。”

叶简嘿嘿一笑,认真道:“就算再高,我也只是阿姐的弟弟。”

裴卿卿眉目柔和不少,“嗯”了一声。

叶简看了一眼孟知味父女,体贴道:“你们历经千难万险才回来,必然有很多话要与桑娘说。我们先回府了,日后再来寻阿姐说话。”

他开了口,张氏与叶柏都出来一一见礼。

叶柏一本正经地叉手:“阿柏先回国子监了,拜别姑母、姑父、阿姐。”

他长得讨喜又可爱,裴卿卿面上浮现笑意:“你阿耶的武艺不怎么样,你可不能如他一般。等你从国子监回来,姑母亲自教你武艺。”

闻言,叶柏双眼一亮,狠狠点头:“多谢姑母。”

而当众被揭短的叶简无奈扶额:“阿姐,这些就别在小辈面前说了吧……”

其余人听了,忍俊不禁。

送走一众亲友,等到仆役、婢子们将孟宅内外收拾妥当后离开,这宅子里顿时安静许多。

裴卿卿与孟知味先去净房洗漱,而孟桑就坐在正堂中,一边小口喝着牛乳,一边看着廊下那些造型各异、精致小巧的花灯,想着谢青章那张俊俏的脸以及今日那个轻飘飘的吻。

孟桑眉眼弯弯,无声笑个不停,心里头甜得像是喝了蜜一般。一想起往后,她就觉得每一日都充满盼头。

牛乳喝到一半,屋内传来裴卿卿的声音。

“桑桑!今日要不要与阿娘睡一张床榻,夜里说些体己话?”

“可赶紧乖乖给我交代清楚,你与谢家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孟桑回过神来,笑嘻嘻道:“要的要的!阿娘,我们就跟之前在家中一样,不带阿耶一起!”

下一瞬,屋内响起孟知味的“抱怨”。

“唉!我怎么总是被你们母女排除在外呢?”

“桑桑,阿耶难过得要哭出来了……”

听上去是既无奈又可怜,惹得裴卿卿与孟桑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