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莫名有些“不自在”,于是死盯着叶柏用朝食。

叶柏:“……”

不是,谢司业原来也会笑着说话吗?

而且,为何你们俩之间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氛围?

孟桑看他再度停下,瞪了一眼:“快吃!”

叶柏努了下嘴,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随后乖乖把豆浆喝完,拎起小书袋去上早课。

离去前,他还偷偷瞄了一眼谢青章,只觉得自个儿这心里头的滋味挺复杂。

一个是自己钦慕的榜样,家世显赫;一个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家世寻常。

若是他俩当真成了,日后彼此之间有了不愉,那桑桑也没有谁来帮她撑腰呀!

叶柏暗地里想象出孟桑委屈落泪的模样,心头一凛,斗志昂扬地去上早课了。

桑桑不怕,阿柏就是你的依靠!

桌案旁,孟桑与谢青章目送小郎君气势汹汹地离去,前者笑得灿烂,后者眉眼温和,同一时分转过头。

这一转头,两人目光不免对上,俱是一怔,又各自挪开视线。

孟桑轻咳一声,说起旁的事来:“对了,下月起,百味食肆这边就要推出鸡蛋灌饼。届时还要再麻烦你,带着新的朝食去待漏院。”

谢青章莞尔:“分内之事,算不得麻烦。”

此言一出,二人又是一愣。

谢青章抿唇,立马解释:“毕竟,对外百味食肆是我出的银钱,且也确实与我阿娘有关。故而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属于分内之事。”

较之平日,他的语速明显有些快。

孟桑眨巴眨巴眼,最终憋出一个“嗯”。

至此,两人之间又陷入诡异的沉默。

不远处的庖厨、杂役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干着活,不断折腾出大大小小的动静,衬得此处越发安静。

谢青章慢慢喝着豆浆,忽而问:“阿兰的事,可还需我再做些什么。”

闻言,孟桑忙不迭将阿兰的想法说与他听。

末了,她微微睁大眼睛:“这事儿难办吗?难办的话,我再去想法子。”

谢青章含笑摇头:“不难办,给我些时日。”

这一笑如春风袭来,落在孟桑眼里,险些让她晃了神去。

孟桑再度假装咳嗽,强装镇定地谢过对方,然后乖巧地喝着自己那碗豆浆。

谢青章垂下眼帘,“认认真真”地啃着煎饼。

食堂外,寒风冻彻人心,吹起满地萧索。而食堂内,中央灶台旁的众人忙忙碌碌干着活,灶膛内的火势正旺,映出一片跳跃的暖色火光。

角落里的清俊郎君与俏丽女郎相对而坐,耳根子莫名泛着红,无端透出些荡漾春意。

之后几日,孟桑携着众人如常地给监生们做吃食。

二十九日是月考的日子。

用朝食时,多数监生都显得有些紧张,其中一小部分名次靠前者,要么如许平一般胸有成竹,要么如荀监生一般躁动不安。这些人都冲月考宴席而来,一个个冲劲十足,势要挤进前列。

早上瞧着还算精神的监生们,晚间来用暮食时,大多都是萎靡不振的模样,一看就是月考没考好。

薛恒怨气十足:“是因着月考宴席,所以这回月考这般难吗?”

田肃面色青白:“完了,我阿翁要是晓得这次月考名次,必然会操起棍棒来揍我的!”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无比凄凉,纷纷扭头望向许平。

“子津/许监生,你觉着考得如何?”

当时孟桑就在一旁,以为许平会如上辈子那些学霸一般,答一个模棱两可的“我也考得不怎么样”。

不曾想,许平淡然一笑:“挺好的,应当就在头三名。”

薛恒与田肃一听,面色更苦了。两人自咸甜豆腐脑之后,本回到了原先不对付的关系,此刻却再度成了同一阵营。

他们齐刷刷瞪了一眼许平,然后勾肩搭背去买小食和奶茶,想着带回家给家人品尝。

许平望向孟桑,很是无辜:“实话实说而已啊。”

孟桑礼貌地假笑,没有说话。

或许,这就是学神的境界,不屑故弄玄虚罢!

翌日,众位监生和官员放了旬假。

孟桑如往常一般去了昭宁长公主府上,先与长公主对一对百味食肆这月的账册,随后又亲手做了几道吃食,与长公主夫妇、谢青章一共品尝。

见到驸马谢琼的那一刻,孟桑方才晓得谢青章身上那股子沉静的君子气由何而来。

谢琼已过四十,相貌俊朗,通身气势悉数收敛进身体里。瞧上去是一位温文儒雅的文人,而非铮铮铁骨的谏官。

他与昭宁长公主是青梅竹马,自然也认识孟桑阿娘。

谢琼应当是从自家夫人口中得知了孟桑的身世,初见孟桑时,面上含笑,如邻家阿叔一般,口吻温和地问了些琐事。

孟桑表面看似大大方方,实则心中难免有些拘谨。而这点小紧张,就在谢琼春风化雨般的嗓音之中,不知不觉地消去。

席上,谢琼看着谢青章整理桌案上的吃食,又见他眼中常常含笑,忽而一挑眉毛,旋即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没有多言。

待到孟桑要离去时,谢琼率先开口,神色如常地嘱咐谢青章亲自将孟桑送回务本坊。

见谢青章毫不犹豫地应下此事,谢琼的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笑着目送孟桑二人离去。

一旁的昭宁长公主瞥了他一眼,扬眉:“你今日怎得怪怪的。”

谢琼坐到她身边,顺其自然地将自家夫人搂在怀中:“哦?”

“看着有些过于开怀,”昭宁长公主哼了一声,把玩着谢琼的手指,“你是不是还‘妒忌’卿娘呢?”

谢琼微笑,明明白白地吃着陈年老醋:“谁让殿下当年放言‘若是卿娘为卿郎,本宫才不嫁谢君回’呢?”

昭宁长公主假意嗔怪地掐了一下谢琼的腰:“所以见着桑桑,觉着尘埃落定,便如此喜出望外?”

谢琼并不否认,“嗯”了一声。

起初确实是因着这么一桩旧事,而后来嘛……

谢琼笑了笑,不再提这茬,温柔询问:“今日想吃什么糕点?胭脂糕?”

怀中人掰起指头:“你一出长安就是半年,单做一个胭脂糕是不够的,让我想想……”

另一处,孟桑与谢青章主仆各自骑着马,慢慢悠悠往务本坊而去。

孟桑笑问:“明日又到朝参日,食肆这边会上新鸡蛋灌饼,你那边要带什么朝食去待漏院?”

她报起菜名:“生煎,锅贴,肠粉,烫干丝……这些是食肆十一月要上新的朝食,都已教会府上厨娘。”

谢青章沉吟片刻,询问道:“带生煎如何?”

孟桑琢磨了一下,点头:“可行,你记着备些酢和辣油,蘸着吃风味更佳。”

谢青章含笑道:“嗯,都记下了。”

闻言,孟桑矜持一笑,驱着马儿往前。而谢青章随之跟上,缀在一旁。

不远不近守在两人后面的杜昉,见此景,忽而默然。

为何他觉着自己有些多余?

第66章 生煎包

十一月第一日,依照惯例为百官朝参之日。

寅时七刻,待漏院中已经来了好些官员,正在一边商谈朝事,一边喝着热乎粥点。

今日待漏院供应的是红薯粥,粥底是粟米、粳米混在一起熬制,另添了数个切成小块的去皮红薯。碗中,白色粳米与金色粟米混在一处,而橙色的红薯块在其中若隐若现,喝来香甜可口。

然而这般甜香动人的粥品,却未曾引来一众官员的注意。

他们有一口没一口地用着,摆明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其中,将近一半的官员在与同僚谈事时,眼神还会不由自主地瞟向虚掩着的屋门,仿佛在等着什么。

过了卯时,屋门处传来了些许动静。

屋内大多数官员的腰杆挺直几分,不露痕迹地与同僚交换了眼神。

来了!

下一瞬,屋门被推开,从外头走进来七八位官员,其中有如王离一般着绯衣的,也有像薛父这样着绿袍的。

他们眼中透着愉悦,踏着轻松的步伐进屋。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喜意,仿佛能化去冻彻人心的猎猎寒风。

进屋后,这些官员或是去寻找更亲近的同僚,或是结伴寻了一张桌案坐下。

王离和薛父有说有笑地坐在了同一张桌案,随后动作一致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印有“百味食肆”的油纸包,将它拆出一个口子后,齐齐啃起鸡蛋灌饼。

与他们一并进屋后的那几位官员,亦是这个步骤,人手一份热乎的鸡蛋灌饼。

那些喝粥的官员闻着香味,面色一苦,默默撇过头去,想来个眼不见为净。

王离咬了一口鸡蛋灌饼,细细咀嚼。

外皮的酥香、里脊肉的细嫩、生菜的清甜……各种美妙滋味相互纠缠,很是美味!

王离咽下口中吃食,舒舒服服地呼出一口气:“谢修远前些日子总带着这吃食来待漏院,叫人瞧着眼馋。今日百味食肆正式开始卖鸡蛋灌饼,咱们总算能亲自品尝一番了。”

薛父很是赞同,颔首笑道:“适才在寒风之中,没有白白等待啊!”

他们二人,一个是京兆府的少尹,一个是御史台的殿中侍御史。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往日遇见了也只是客客气气打声招呼,眼下却因吃食而结缘。

盖因王离跟薛父都是百味食肆的拥趸,日日都得托邻家阿郎或是自家三郎买吃食。他们在国子监偏门处撞见的回数多了,自然而然便熟稔起来。

王离又吃完一口鸡蛋灌饼,恨恨道:“这回,我看谢修远还能怎么折腾人!”

话音未落,汤贺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承明,那你就太小看修远了。”

薛父见到汤贺,连忙搁下手中的鸡蛋灌饼,与之见礼。

而王离睨了好友一眼,敷衍地一拱手,漫不经心道:“那他还能如何?总不能再带些新吃食来吧?”

此言一出,刚刚坐定的汤贺顿了一下,诡异地没有搭话。

王离察觉到异样,心中打了个咯噔,强颜欢笑道:“不,不至于如此吧……”

正当他们说着,谢琼与谢青章一前一后进屋,后者手里提着一个半大食盒,看上去装了不少吃食。

谢家父子环顾一圈,直直朝着王离等人所在的桌案而来。

众人见过礼,各自落座。

谢琼与薛父同属御史台,便坐在薛父旁边,含笑说着话,而谢青章很是熟练地打开食盒,从里头取出三碗清淡的白粥,以及咸鸭蛋、咸菜等各色小菜。

看到这儿,王离安下心来。

还以为谢修远要带什么新鲜朝食呢!

也只不过是一些寻常吃食嘛,看来修远是吃多了新奇玩意,想换一换胃口了。

然而没等王离的心完全放下,就瞧见谢青章又从里头拿出一壶酢、一蛊红油,以及一样没见过的吃食。

那吃食瞧着圆乎乎的,一个个整齐摆放在大盘中,十分好看。底部的外皮呈黄褐色,从下往上渐渐变得洁白,顶部洒了一层黑芝麻,黏在外皮之上作为点缀。

见此,王离与薛父完全笑不出来了,苦兮兮地对视一眼。

怎得还真有新吃食啊!

唯有在朝参日一直跟着谢青章蹭朝食的汤贺,见了这新吃食,眼中露出无限期待。

“修远,此吃食为何物?”

谢青章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周围,淡声道:“名唤生煎包。本月中旬,百味食肆会推出这道新朝食。”

周遭官员听到此处动静,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怒骂一声,但又不免对这新吃食产生浓浓的好奇,自以为不露痕迹地朝此处望来。

答完疑问,谢青章将白粥、空碟与干净筷子依次分给谢琼与汤贺后,安之若素地坐下。

开吃之前,他先往属于自己的空碟里倒了些酢,又添了一勺辣油,随后才享用起朝食。

谢青章夹起一只生煎包,另一只手端着小碟在底下候着,以防过会儿有汤汁洒下来。

刚刚出锅没多久的生煎包,尚且散着热气和湿气。甫一靠近唇边,就能闻见经过素油烹制后越发诱人的小麦香。

在外皮上咬出一个小口子,就露出里头的多汁内馅来。谢青章熟练地朝里头吹了吹,然后将内里大半汤汁吸吮进口中,尽情品尝肉汁的鲜。

外皮看似有些硬,但是嚼着还挺柔软。内馅是用五花肉做的,嫩中还有些弹,一点也不油腻,豚肉香味很是醇厚。

解决了汤汁,谢青章将生煎包压入飘着红油的蘸碟之中,方才继续往下吃。

此时,生煎包内外都裹上了酢和红油,亮眼的颜色勾人心魂。酢的酸与红油的辣,恰到好处地为生煎包增添的另一番风味,尝来只觉得十分开胃。

谢青章三人就着白粥,吞下一个又一个的生煎包。他们看上去吃得特别香,惹得王离和薛父,乃至周边众人都很眼馋。

王离轻咳一声:“修远呐,你看咱俩这多年交情……”

坐在谢青章对面的谢琼见了,莞尔,唤了一声自家儿子的名字。

于是,谢青章掀开眼皮子,不咸不淡道:“食盒里还有空碗和筷子,自去取拿。”

闻言,王离大喜过望,起身去取碗筷。

谢琼转头又瞥见薛父眼中的艳羡,索性笑道:“文敬也一并用些罢。”

薛父心中一喜,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激动之情,谢过谢琼等人,然后接过了王离顺手帮他拿的碗筷。

这张桌案上的众人无比和谐地享用着美食,偶尔交谈几句,言笑晏晏。

而周遭一众官员可就难熬了,都在咬牙切齿。

原本看那几位同僚吃煎饼和鸡蛋灌饼也就罢了,现如今,竟然又多添了另一道见都没见过的生煎包!

他们闻着在空中四处弥漫开的豚肉香以及隐隐的酸辣滋味,心中好比有根羽毛在挠。

痒得很,馋得紧呐!

能坐在待漏院中的官员,哪一个不是人精?

他们或多或少也咂摸出谢青章此举的意图所在。

不就是想以美味珍馐为诱饵,逼着他们接受百味食肆和承包制嘛!

偏生这是阳谋,一众官员没法光明正大地驳斥这种无赖行径,只能捏着鼻子,硬生生忍着。

其中也有一些官员,原本就是中立一派,并未参与进承包制和捉钱之争。他们瞧见方才谢琼松口让薛父与王离一并享用生煎包,于是有些蠢蠢欲动,也想上去问上一问。

虽说大伙心底都有数,晓得必然有人会站出来。然而头一个走向谢青章所在桌案的官员,还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叶简端着粥碗,走到谢青章等人跟前,笑道:“谢司业这吃食闻着忒香,不知我是否有幸尝一尝?”

他面上泰然自若,浑然不觉自己此举在一众官员的心中激起多大风浪。

许多官员忍不住偏移视线,偷偷觑着叶怀信的脸色。

在看见叶简起身的那一刻,叶怀信的神色便已一僵。而当他听到叶简所问之后,脸色在一瞬间沉了下去,黑如锅底,面上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不过诸多官员在场,叶怀信没有当即发作,只冷着脸将粥碗搁在桌案上。

另一边,谢青章与谢琼对视一眼。接着,前者淡然颔首:“食盒中还余两只空碗,叶侍郎请便。”

叶简爽朗一笑,谢过之后,十分自然地与他们坐在一处。

而周围竖起耳朵的官员,都听见了那一句“还余两只空碗”,纷纷为之一振!

这位昭宁长公主独子从不说废话,缘何眼下独独强调“两只空碗”?

那是在暗指新吃食的份额有限,他们只留了两个一起品尝新吃食的名额。其余人即便是找待漏院的仆役取来新碗碟,那也概不接受!

故而,如今叶简占去其中一个名额,就只剩下一个名额供他们争夺。

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员打量着周遭竞争者的动向,欲要站起。

此时,有一人没有任何犹豫,率先来到谢青章所在桌案前。

年过五十的大理寺卿冷适,露出和蔼的笑容,问道:“不晓得本官可能沾一沾谢司业的光?”

他的官职比这张桌案上任何人都高,是正正经经的紫袍高官。

谢青章等一众人连忙起身见礼。

冷寺卿摆手:“冷某为佳肴而来,诸位不必拘谨。”

他看向谢青章,笑问:“不知冷某可有这个口福?”

闻言,谢青章直起身,温和道:“修远不胜荣幸。”

冷寺卿哈哈一笑,自己取了空碗筷,泰然入座。

这几人和和美美享用朝食,其余人心里头就不好受了。

尤其是周遭原本欲来抢名额的官员们,见到此景,只觉得自个儿的心好似被屋外寒风不断吹拂,心底哇凉哇凉的。

冷寺卿的动作未免太快了!

他们也想尝一尝生煎包的滋味啊!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失落地低下头,继续喝他们面前那碗温热的红薯粥,只觉得食之无味。

其中好些人,暗暗下了决心。

是时候托家中在国子监中读书的少年郎君,给自己买吃食了!

他们也要吃百味食肆的吃食!

同一时分,食堂里正热闹着。

昨日是旬假,但好些监生赶早回了国子监用朝食。

一个个都朝着孟桑诉苦,说自己的嘴巴被食堂和百味食肆养刁了,回去后无论用什么金贵佳肴,都觉得没意思。

他们吐完苦水,立马分别冲向左右两边。国子学、太学的监生们直奔心心念念的鸡蛋灌饼,而其余监生去到右边领油泼面。

等到周遭监生散开,孟桑松了一口气,继续陪叶柏用吃食。

许平、薛恒与田肃就坐在隔壁桌案,正边吃边闲谈。因而,孟桑不免也听了一耳朵。

薛恒咽下口中的鸡蛋灌饼,哭笑不得道:“你们不晓得我阿耶有多喜爱百味食肆的吃食!”

“今日天还没亮,约是才寅时三刻吧,他就穿戴整齐地来我的院子,把我从床榻上薅起来,并且连声催促我快些洗漱,早点出门。”

薛恒翻了个白眼:“为的就是把我赶来国子监,帮他买一份鸡蛋灌饼!”

此厮说得活灵活现,许平只需脑海中稍稍一想,就能猜出当时被从睡梦中喊醒的薛恒有多么郁闷,“噗嗤”一声笑了。

一旁静静听着的孟桑和叶柏也有些忍俊不禁。

而田肃倒吸着气,打了个哆嗦,难以置信道:“寅时三刻就起身?那你岂不是头一个来食堂的监生?”

提起这个,薛恒眉飞色舞道:“那倒不是。”

“我来了之后,才发现还有三四位同窗已经到了,瞧着也是被家中赶来国子监,替阿耶或阿翁买朝食的!”

闻言,田肃黯然叹气,语气中藏着艳羡:“我也好想受这份苦啊!只可惜,我阿翁和阿耶看着对百味食肆的吃食没什么兴致。”

薛恒听得出,对方实则是在惋惜赚不到这份银钱,不禁嘿嘿一笑,拍了拍田肃肩膀。

“来日方长嘛……”

不过,薛恒这么一伸手,忽然顿住,扯了扯身上衣衫。

许平挑眉:“怎么了?”

“无事。”薛恒摇头,坐下来继续啃鸡蛋灌饼,心中有些犹疑。

怎么觉得这衣衫有些小了,革带也有些紧……

嗯,应当是错觉罢!

见薛恒神色如常,许平便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偏过头,问道:“孟师傅,月考宴席可是在今日?”

听得此问,孟桑莞尔一笑,点头道:“是,确实就在今日暮食。虽然只有十四个名额,但是菜式可不少呢,我从昨日就开始筹备了。”

许平笑了:“那许某今日一定放开了吃!”

一旁的薛恒和田肃艳羡地看着许平,异口同声道:“子津/许监生,你看能不能……”

许平神色不变:“不能。”

田肃和薛恒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抱着自己的碗,朝着旁边挪了挪,气呼呼地不跟许平说话了。

见状,许平叹气:“你们若是想吃月考宴席,不若在课业上努力些。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就是。”

他扫了两人一眼,无奈道:“安远兄也就罢了,他志不在此。田监生,你先前名次也是靠前的,只是近些年荒废了,如何就不能再试试?”

田肃面上一苦:“读书多累啊……看久了不仅头晕眼花,肚子也饿得紧。”

这时,旁边的孟桑忽然插了一嘴:“饿倒是不打紧,我有法子。”

许平三人纷纷看过来,面露探寻之色。

孟桑笑道:“其实待会儿也会在告示牌上张贴单子,早一刻告诉你们也无妨。”

“不日便是岁考、业成考,为了防止诸位监生温书到半夜后,腹中饥饿难耐,百味食肆会在七日后推出夜宵。”

叶柏没听她提起过这事,圆溜溜的眼睛眨啊眨:“夜宵,是指百味食肆在夜里也会供应吃食?”

孟桑点头,轻快道:“不但会供应吃食,还会推出新吃食。”

此言一出,薛恒与田肃的眼睛立马就亮了!

这下他们已经将吃不到月考宴席的难受悉数抛之脑后,心心念念就是夜宵和新的吃食,连忙又坐回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孟桑问题。

他们这么一番闹腾,还引来周围数位监生。

眨眼工夫,一众监生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孟桑只来得及将用完朝食的叶柏送出去,自个儿却落在其中,无法脱身,直面监生们的热情。

一直到了要去讲堂的时辰,诸位监生依依不舍地散去,孟桑才得了解脱。

她揉着太阳穴,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何这般嘴快。

瞧瞧,这可不就“自食恶果”了嘛!

孟桑甩甩头,又长长呼出一口气,方才叫住一名经过身边的仆役,让他将阿兰等五人喊来。

不一会儿,五名徒弟在孟桑跟前站成了一排。

孟桑的视线缓缓移动,在四名男徒弟脸上都停留了一瞬,最后与阿兰对上。

瞧见阿兰轻轻点头,孟桑这才定了定神,开门见山地问:“今日可有监外的食肆酒楼寻上你们?”

文厨子等四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觑。

孟桑看出他们眼中的不安,连忙补了一句:“放心,师父只是问一句,怕他们来寻你们麻烦。”

柱子率先站出来,摸着后脑勺笑了:“务本坊那家陈记食肆寻过我,想让我将您的食方子写给他。”

“不过师父您放心,我立马就给回绝了!我是您的徒弟,自然万事都得向着师父,绝不能做有辱师门的事。”

而陈厨子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也纷纷开口。

“东市的同春食肆来找过我,想让我离了国子监去他们那儿。他许了重金,但我没答应。”

“陈记食肆和东市祥云楼的管事去过我家中,也是想挖我过去。当时徒弟一听就觉得不对,立马拒了此事。”

“祥云楼也找过我,我也没答应,”文厨子面色不虞,很是不满,“这种叛出师门的事儿,哪里能做?他们是要陷我于不义不忠不孝!”

听他们只说是买方子和挖人,并未似阿兰那般被设局,孟桑心下安了许多,再度问了一遍:“确实没人来找你们麻烦吧?”

陈厨子四人齐齐摇头。

文厨子皱眉:“师父,您是如何晓得此事的?”

没等孟桑回答,阿兰站了出来。她将自己经历的事模糊了一番,掐去中间一段最绝望的事没提,只说是孟桑及时去冯家将她救出来。

末了,阿兰平静道:“食堂抢了监生回来,外头的食肆酒楼,尤其是坊内的食肆,难免心生怨念。”

孟桑接过话头,缓声道:“如果只是挖你们去外头做活,那你们只管随自个儿心意。我不介意,也不会插手,这是你们自己要走下去的路。”

“我只希望你们日后将我教的手艺传承下去,多教给一些品行端正的人,让更多的百姓能有机会品尝到可口吃食。”

“但如果是有人是寻你们和你们亲眷的麻烦……”

孟桑拧眉,口吻严肃:“无论麻烦大小,希望你们都能告知我,大家一起商量着解决。”

“我不希望看见任何一个徒弟出事。”

“可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