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小食堂
作者:青山白白
简介:
孟桑胎穿,随爹娘隐居在山林间,生活恣意快活。
一朝来到长安寻找外祖父,奈何人没找到,得先解决生计问题。
阴差阳错去到国子监,成了一位“平平无奇”小厨娘。
国子监,可谓是天下学子向往的最高学府,什么都好,就是膳食太难吃。
菜淡、肉老、饭硬、汤苦,直吃得众学子面如菜色,纷纷外出寻酒肆。
忽然某一日,国子监来了个新厨娘。
东坡肉、钵钵鸡、麻辣小龙虾……各个香味扑鼻,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勋贵子弟们:这十两银子的宴席,它不香了!
半年后,众学子回家。
一学子的母亲迎上,泪水涟涟:“我儿寒窗苦读,定是瘦……”
这位夫人顿住脚步,讪道:“胖了许多。”
【食用指南】
1.架空唐,糅杂很多私设,当架空看即可
2.1v1,干饭为主、事业为辅,抽空恋爱。
3.2021.10.26,文案已截图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穿越时空美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桑;谢青章┃配角:预收《大理寺小食堂》┃其它:预收-幻言《开局一间破饭馆》-山海经+美食经营
一句话简介:嘿!今日吃了没?
立意:努力过日子,开心吃美食
作品简评:热爱美食的打工人孟桑一朝穿越,为寻亲来到长安,却阴差阳错地进入国子监食堂,当起小厨娘。油泼面、东坡肉、辣子鸡、豉汁凤爪……就这样,孟桑一边做出各色美食、壮大国子监食堂、养胖所有监生,一边寻踪迹、找亲人,在长安城过得风生水起。
本文文风颇具古意,情节轻松有趣,各色人物立体鲜明。笔下所描写的美食无比诱人,色香味俱全,全文极具生活气息。
第1章 粢饭团
长安,七月末。
天色未亮,报晓鼓刚刚敲响,宣阳坊坊门口却早已聚集了好些人,都在等着坊丁敲响街鼓后,开坊门放行。
离坊门最近的街道两边,几家食肆俱都开了张。
卖胡饼的钱三正在不停捶打面团,口中大声吆喝“三文一张胡饼”。那饼足足有半张脸的大小,双面撒上芝麻,贴在锅边一点点烘烤成焦黄色,香得人津液横生。
斜对面是一家卖馎饦的食肆,厨子一双手既巧又快,揪出叶子形状的面片后,立即将之丢进热气翻腾的大锅里。面片在“咕嘟”声中逐渐煮熟,飘在最上层,随后被人用一只竹笊篱捞起,倒入碗中。馎饦一般配有三种汤底,羊汤浓厚,清汤素净,抑或是冷淘清爽,皆随食客心意而定。
除了这两家之外,还有卖馄饨的、卖蒸饼的、卖核桃仁粥的……毕竟是熙攘繁盛的长安城,便是平民百姓的朝食也有百种花样。
原本这些食肆或小摊跟前的客人或多或少,但大致是相当的。然而自打半月前起,用朝食的客人们有半数都被姜记食肆吸引走了。
姜记食肆离坊门不远不近,本不是首选,可现下却成了宣阳坊清晨最热闹的食肆之一。
眼下,门前食客极多,目之所及便有十余人,诸人排起好长的队伍,队尾在小巷拐角折了个弯,没入巷中不见。
店门口横着一张高腿长案,正中间搁了一块湿纱布,左右两侧一边是盛着江米饭的木桶,另一边则用大大小小的碗碟装着各色配菜。长案靠左有位杏眼年轻小娘子正在忙活,刚送走前一位食客,立即热络地招呼起下一位。
孟桑面上带笑:“郎君想要什么配菜?”
胡四郎是方才瞧见排队太热闹,心生好奇想来尝个鲜,根本不晓得这吃食是个什么路数,一时犯了难。
他踌躇道:“不若女郎为某介绍一二……”
“客人是头一回来罢?”孟桑了然,倒是习以为常,体贴地指着碗碟里那些不常见的一一说来,“头碗里是‘油条’,由面炸制而成,每一份粢饭团里都有;紧靠着的金黄物名为‘肉松’,鲜香味酥,咸甜适中;而这碗里是自家腌的酸豇豆,里头加了些辣椒,最是开胃;其余都是些常见的腌菜,想来郎君也晓得的。”
胡四郎突然见着许多新鲜玩意,更加犹豫不决,但一听见有辣椒,就仿佛是通了七窍一般,斩钉截铁地指着那酸豇豆。
“这个酸豇豆须得有,剩下的小娘子随意便是。”
孟桑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做起粢饭团来。
她从左侧木桶里舀出一勺蒸好的江米,均匀摊在湿布之上,再取来一段油条,压在江米之上快速摁碎,又加上肉松、酸豇豆等其他配菜,最后手一扯一卷一握,摊开湿布之后,里头是中间粗两头细的饭团。
乳白色的江米严严实实裹住里头的配菜,将所有风景藏于其中,因而瞧着颇有些其貌不扬。可鼻尖嗅到的一抹香气,明晃晃告诉别人此物绝非瞧着那么简单。
孟桑将之装进纸袋里,递给胡四郎,又指引他去长案右边付账。
那儿立着一位与孟桑年龄相近的小娘子,唤姜素,专门管账。
胡四郎手里握着那饭团,在姜素那儿付了七文钱,随后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最初品到的是江米的香糯口感,黏度适中,而里头各色配菜虽然挤在一处,真正尝起来,方觉味道很是分明。
老油条被人为碾碎,十分酥脆,咀嚼间会发出“咔嚓”的细微声响。肉松里掺着芝麻,豚肉的咸甜与芝麻香融在一处,浓郁鲜美,而酸豇豆则极为脆爽,带着些微辣味,咬下去能感受到豇豆蹦出酸香汁水,无比开胃。
胡四郎一口接一口,回过神时,手中粢饭团将要吃完,于是索性将最后一点尽数送入口中,端的是个心满意足。
此时,报晓鼓声渐绝,坊门即将打开。
正在胡四郎站在原地等着开坊门,忍不住回味那可口的酸豇豆时,可巧身边有一同样吃了姜记粢饭团的食客,脸上带着与胡四郎如出一辙的餍足之色。
两人对视一眼,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不约而同地从酸豇豆聊到里头的辣椒,又说起本朝那位拜了仙人为师的皇太后来。
他们并肩而立的地方离姜记食肆不远,因不曾故意压低声音,于是交谈声断断续续传到孟桑耳中。
孟桑手中活计不停,半垂下眼帘。
说起来,她一个现代社会的社畜,最初来到大雍时,颇有些不解。
瞧着周遭人的衣着打扮,看着种种社会风俗,大雍倒是与唐朝十分相像,但又有所区别。
无他,皆因食案上的吃食太“新”。什么辣椒、玉米、红薯,什么西瓜、草莓、西红柿……种种并非本土特有,应是在日后渐渐传入中原的食材,竟然此时就成了食案上一道道新式菜品。
等她长大了些,才知晓这些变化皆与宫中的皇太后有关。
这位皇太后原是先帝后宫之中,一位不起眼、不受宠的才人。忽有一日,她不仅得了先帝的宠爱,一路顺风顺水晋升为皇后,还拿出各式各样没见过的种子来。既解了民间粮食困局,使得人人吃得上白米,家家用得起荤油,免去大多数人的饥荒之苦,又推广了一众新式菜品,使不受大雍人重视的炒菜变得风靡。
民间传闻,皆言这位皇太后是被神仙收为徒弟,本是天上的仙女,特意来保大雍繁荣昌盛。
而孟桑心中却隐约生出猜测,这位传奇的皇太后,莫不是与她一样从现代社会穿来的老乡,还得是身怀金手指的那种?
“店家,要三份粢饭团,但得每份都多加一些这个……呃,肉松。”
耳边传来一声询问,打断了孟桑散乱在外的思绪,她温和答道:“自是可以的,但每份须得多收一个钱。”
方才询问的是个仆役,看着是帮主子来买吃食的,对价格无甚异议,十分爽快。
孟桑手脚麻利,马不停蹄地做起这份大订单。
许是坊门已开,该上朝的、去行商的,用了朝食便出了坊门各奔去处,排在姜家食肆门前的食客却不减反增。
大约卯时一刻,待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孟桑等人便先关上店门,开始为白日的食肆生意做准备。
有姜素在大堂帮着收拾余下桌案,孟桑能稍稍松快些,手中叠了大大小小的碗碟,径直往后院井边池子送。
她脚刚迈入通着后院的门,迎面就撞上了一位中年妇人——姜素的阿娘,朱氏。
朱氏应是刚从屋内出来,瞧见孟桑端着碗碟进后院,细眉扬起:“食肆生意好,真真是辛苦桑娘了。再过几日,素素她阿耶腿伤就能痊愈,省得总是劳累你忙前忙后。”
孟桑往井边走,浅笑:“婶子说笑了,我得姜家阿翁收留,总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使不得!来者是客,怎好让客人一直忙碌呢!”朱氏眼珠子一转,撇下嘴角,“算起来,桑娘你来长安已有两月,怎么一点你阿翁的音讯都没?”
井边,孟桑打上一桶水,开始清洗碗碟:“长安大,寻人不易。”
就她所知,阿娘当年相中阿耶后,与家中大吵一架,一意孤行要嫁给心上人。婚后随着阿耶回了淮南道扬州府,自此与长安再无联系。许是当年为婚事,阿娘与阿翁生出嫌隙,断了往来,因此阿娘平时不太提起阿翁,每每言及都是冷着脸,不愿多言。
而她此次来长安寻人,实属是被逼无奈。
四月前,行商的同乡忽然告知她,说她家耶娘在沙漠卷进了沙暴,凶多吉少。
初听得这个讯息,孟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几家叔伯找上门来。他们话里话外说着好听,实则是打定主意要拿捏她的婚事,再瓜分家中财物地契。
孟桑别无它法,思来想去,只能趁着他们没有防备,收拾了些细软与重要物件,连夜逃至阿耶在公衙任职的好友处。她只说自己要来长安寻阿翁投靠,恳求傅叔帮忙解决公验一事。
来长安后,她凭着阿耶留下的来往书信,寻到了阿耶故交——姜记食肆的店主姜老头,即姜素的阿翁,好歹有了一个容身之所。
至于寻找那位素未谋面的阿翁一事,孟桑着实没抱多大信心,只当是尽人事听天命。
一旁,朱氏瞄了眼大堂与后厨,随后凑到孟桑边上,压低了声音问:“五日前我与你说过要搬走的事,如今五日之期已到,你可找好了落脚处?何时能搬走?”
第2章 凉皮
孟桑来长安后,因与姜素投缘,便住在与之相邻的小屋,偶尔两人也会挤在一处夜谈。
姜家看似以姜老头为主,实则是朱氏当家。起初她没说什么,估计是瞧姜素难得这般欢喜,因而默许了姜老头的做法。
然而自从姜大郎的双腿出了意外,需要卧床静养,孟桑就接替了他的活计,逐渐开始在后厨掌勺,又得了许多食客的赞扬之后,朱氏一改原先的和善模样。
不仅言语里含沙射影、夹枪带棒,并且只要一瞧见姜老头与孟桑切磋厨艺,她就会火急火燎地赶姜素来一旁陪着,生怕姜老头会私下传手艺给孟桑。
赶巧,姜素与青梅竹马的刘家二郎早有婚约,商议要在今年完婚。再加上刘二郎失恃失怙,家中舅母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朱氏心疼女儿,早就盘算好让小两口住在姜家。
七日前,她就隐晦提及要让孟桑搬出去。
后院,两人一蹲一立,还未等孟桑回答,朱氏就跟等不及似的,狠狠翻了个白眼。
她皮笑肉不笑:“莫不是真看上了我们家这不入流的小食肆,想哄公爹……”
话未说完,屋内传来姜大郎一声怒喝:“六娘!休要胡言!”
朱氏听后面色一冷,顾不得旁的,厉声喝骂回去:“好你个姜大郎,为了个外人来呵斥你娘子!”
“我难道说错了不曾?自打她来后,日日缩在后厨,偏还得了公爹青眼!什么切磋庖厨技艺,分明是公爹在将姜家的祖传手艺教与他人!”
姜大郎素来是个嘴笨憨直的性子,哪里顶得住如此狂风暴雨,当即不吭声了。
此时,姜老头的呵斥声从后厨传来:“六娘!我和桑娘早已跟你细细说过,确实只是切磋技艺,方子是桑娘教给我的!”
而朱氏骂到火气上头,顾不得还有孟桑在场,或是在大堂忙活的姜素,倏地转身朝向后厨,嗓音愈发尖利。
“公爹您当我朱六娘是个傻子吗?我也问过,孟家根本不是什么世世代代为庖厨的人家,她阿耶也只是扬州府里寻常厨子,没什么家学渊源。”
“桑娘今年不过十七,与素素一般年岁,怎拿得出这么多食方?”
“当年,公爹您伤了舌头,做的吃食不似原先那般绝妙,就此一蹶不振。而姜大郎也是不争气,学了多年手艺还不开窍,惹得食肆生意一日日惨淡。这些我朱六娘都能认,左右是自家人,能过日子就成。”
“可公爹您也别忘了,当年买下这间屋舍的银钱里,大半都是从我嫁妆里出的。无论是您攒在手里、不愿拿出来的姜家食方,还是这食肆,都只能是素素的,谁也别想抢了去!”
朱氏叉着腰,嗓门大,语气又凶,直让离她最近的孟桑觉得脑门疼。
“婶子!”孟桑捧着干净碗碟起身,用尽全力喊住了朱氏继续往下的势头。
朱氏顿住,似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话太重,飞快地扫了一眼孟桑。随后像是较上劲儿一般,她死死盯着孟桑的眼。
孟桑长长舒了一口气,缓道:“幸得姜家阿翁、姜叔和婶子收留,孟桑不是个不识趣、不知感恩图报的人。”
“婶子安心,素素成婚是大事。我已寻到活计和住处,会在五日内搬出的。”
听了如此确切的话,朱氏一时没了声。她拧眉站了片刻后,留下一声冷哼,自顾自去大堂陪姜素。
孟桑目送她离去,随后捧着洗干净的碗碟回后厨。
后厨里只有一位布衣老叟,正黑着脸坐在灶台后头。
正是好心收留孟桑的姜记食肆店主,名唤姜田,旁人大多喊他一声姜老头或是姜厨子。
此间有一方方正正的大灶台,能同时起四口锅。姜老头掌火的灶上正熬着一锅鸡汤,“咕嘟咕嘟”从锅盖边散出白气。
约是听见动静,他撩开眼皮,眯着眼望过来。
见是孟桑,姜老头扭头继续盯着灶火:“半大一女郎,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孟桑笑笑,将碗碟一一放好:“原先也与婶子好生解释过,奈何婶子实在不信,那也当真没法子了。”
“再者,我当时来长安时身无分文、找不到活计,亏得您和婶子收留,才有一隅容身之处,这些都是理应还的恩情。如今造成不便,自也不好多留,合该到了离去的时候。”
“也不瞒您,看婶子这般一心为素素打算,我也有些想阿娘了……”
提起往事故人,一老一少不约而同念及生死未卜的孟家夫妇,后厨顿时安静下来。
听说那是铺天盖地一般的沙暴,寻常人哪里活得下来?凶多吉少啊……
良久,姜老头长长呼出一口气,狐疑地问:“你真找到了活计和住处?”
这老翁!年纪大了脑子却不糊涂,心里头清楚得很!
孟桑搁下锅盖,苦着脸道:“哪里这么容易?方才不过是让婶子安心,免得再起争执。长安酒楼食肆虽多,但几乎不招女子为庖厨,只缺洗菜洗碗的帮工娘子,给的银钱也不足以租下屋舍。”
姜老头半晌没说话,也不知是清楚其中的难处,还是由于孟桑交代得太老实,因为噎住。
良久,他才叹道:“你先别管这事,且去做宋都知的吃食。”
“都知”一词是对名妓的称呼,她等会儿要为之送吃食的宋都知,便是平康坊南曲最为有名的妓女之一,极擅诗文。
宋都知名扬长安,常被高官贵胄请入府中作陪,自是什么金贵东西都吃过。为她做的吃食不仅要色香味俱全,还得尽量是新鲜玩意,切中对方心意,这可不是什么好办的差事。
孟桑是真得感谢上辈子喜欢研究美食的自己,以及万能可靠的互联网。前世身为社畜,只能每天用各式各样的美食来抚慰身心,哪晓得日后会因为猝死而穿到古代,得以大展身手呢?
虽说身为皇太后的前辈拿了一个宫斗甜宠大女主剧本,但自己这个美食种田的休闲路子也很舒坦嘛。
不过,幸亏前辈没穿得太早,使得这些新食材出现不过二十余年,大雍的厨子们尚且研究不出多少花样,这才给了她一丝可乘之机。
幸哉,幸哉!
今日要为宋都知做的吃食,是后世常见的凉皮。
孟桑取来昨夜准备好又已沉淀了一夜的洗面水,去廊下倒掉最上层的清水。她的手极稳,活儿做起来也细致,直至清水几乎去干净,盆地渐渐露出白色面浆后,方才收手。
随后回到灶上,起锅倒水。
“要什么火候?”灶后头的姜老头问了一声。
孟桑笑道:“越旺越好,劳烦阿翁。”
待到锅中水大火煮沸,再将方才的面浆搅匀,便可以开始蒸面皮了。
锣锣是她前些日子找匠人做的,底部平整,质量上乘。虽说价钱贵了些,但宋都知出手大方,羊毛出在羊身上,孟桑着实不心疼银钱。
锣内刷油,倒上一勺面浆,先摇匀后放入沸水中烫过,随后迅速拿起来继续轻晃,再烫,直至底部面皮厚薄均匀后,便可放入锅中,盖好锅盖大火猛蒸。
蒸凉皮这一步并不难,除了细心之外便是耐心。不论是前世,还是来到这里,孟桑都没少自己做过凉皮,因此动作极为娴熟。
灶膛里,火烧得极旺,不多时便可先去锅盖,取出锣锣,放入凉水中起皮。
如此,一张透亮薄弹、带着微微面香的皮儿便做好了,而之后要做的,是不断重复蒸面皮这一步。
恰在这时,姜大郎拄着木拐,从后院慢慢走过来。他的腿脚经过静养,已经好了大半,近日常来后厨坐着烧火。
寻常厨子遇见了什么新奇吃食和做法,逮着机会便想学上一手。而姜大郎素来是个憨厚人,从来不会多探究别人的手艺,也总因为这个实诚性子被朱氏骂“木讷”。
他经过孟桑身边时,还歉声为朱氏说了句对不住。随后一步步挪到灶后,说是要帮忙烧火。
姜老头没说什么,让开位置,自然而然地走到孟桑身边。他仅看了一遍是如何蒸的凉皮,又问了一些其中关窍,便自然而然接过这活。
“你且去做别的。”老头笃定道。
相处两月有余,一老一少经常交流厨艺。孟桑晓得姜老头是个什么性子,直接放手,自去准备凉皮所用的胡瓜①、料水等物。
忙活到辰末巳初,孟桑将姜老头备下的面皮切条,上面铺好胡瓜丝、面筋粒等物,再浇一勺料水,只待辣椒油到位,便大功告成。
油并香料烧到滚烫,打着圈儿浇在盛有粗细两种辣椒粉与白芝麻的碗中,热油与香料相遇的刹那间,激出大量沫子,而辣味并着各色香气在空气散开,不容抗拒地闯入鼻腔中。
趁着泡没消,再打圈儿加入一小勺酢②,分批次倒入剩下的热油,才得了一碗颜色红亮、香气逼人的辣椒油。
姜老头不是头一回见孟桑做辣椒油,仍然忍不住抚掌赞了一声好!
而姜大郎没从灶台后头出来,但也不禁附和:“桑娘此物做得极好,配上馎饦,忒香!”
孟桑翘起唇角,又快火炒了两道时蔬,将几道吃食与乌梅饮子逐一放入提盒之中,准备给宋都知送去。
平康坊与宣阳坊相邻,姜记食肆又临近坊门,走过去并不远。
穿过两道坊门,沿着十字街走到南曲,看到一所匾额上写有“宋七家”的四进大宅,便是到了宋都知所在之处。
门口,有一年纪不大的仆人来回踱步,瞧见孟桑来,便如同见着救命恩人一般,急匆匆迎上来。
“谢天谢地,孟小娘子总算来了!今日七娘起得早,问了几回孟小娘子何时来,某正想着要不要去宣阳坊找您呢!”
说着,他伸手接过孟桑手里的食盒,如往常一般在前方引路。
宅子占地不小,从门口走到宋都知所住的独栋小楼,还是有些脚程。沿途不怎么见着人,大多妓子都在各自屋内休息,想来未曾起身,屋外头只有仆役婢子在做扫洒活计。
待上了二楼,推门就瞧见美人随意挽着一头青丝,身着轻薄纱衣,靠在窗前百无聊赖地打量行人。
正是宋都知,宋七娘。
因是听见上楼的脚步声,她懒散地扭头看过来,见了孟桑与食盒,双眼一亮,不过开口所言却与吃食无关。
“小桑儿,我托人给你寻的活计有眉目了,就在国子监食堂③,你要如何谢我?”
第3章 酥山
忽闻喜讯,孟桑眉眼弯弯:“赶巧,今日为了七娘备下一道新菜式。”
“好你个滑头,拿着我给的银钱,如今却想借此糊弄过去谢礼,”宋七娘拢了拢身上纱衣,信步走到食案边坐下,柳叶眉高高扬起,“倘若不好吃,我可是不认的。”
仆人将菜品一一放在桌上后,便识趣地叉手行礼,安静退下。
“必不会让七娘失望,”孟桑将凉皮换到宋七娘跟前,又为彼此各倒了两杯乌梅饮子,“七娘请用。”
炒时蔬是往常用惯了的,宋七娘看都不看一眼,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未曾见过的凉皮上面。
底部的面皮白里透亮,被淡色的料酒包裹着,最上头放了胡瓜丝、面筋、豆芽等,旁边还搁着一碟辣椒油。
无须孟桑开口,宋七娘毫不犹豫地捏起小碟,往装着凉皮的宽碗里一浇,再熟练拌匀。
碗中吃食逐渐被辣椒油染上一层红,面皮油光滑亮,白芝麻点缀其间,再以胡瓜丝、豆芽相衬,光是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宋七娘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面皮蒸的火候极好,带着微微嚼劲,又不缺柔软光滑。同时,面皮的麦香、红油的浓郁辣香和一丝酸味在口中融为一体。
一般而言,辣椒油在天热时吃着有些腻,但胡瓜丝与豆芽的清爽却恰到好处地消减这一点,两者相得益彰,入口只觉得爽快开胃。
宋七娘双眼一亮,又吃了两三筷,这才将筷子伸向散落其间的面筋。
黄色的面筋在搅拌均匀后,早已吸饱了汤汁,咬上一口,那令人回味无穷的汤汁便从拥挤的小孔中,争先恐后蹦出来。
口感劲道,汤汁诱人,直让宋七娘不停在盘中搜罗面筋粒,或是单独吃,或是与面皮一起,各有各的滋味。
待凉皮配着两道时蔬,好生解了一番馋意,又饮了一大口乌梅饮子,宋七娘这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可起了名?”
孟桑点头:“唤作凉皮。”
宋七娘蹙眉:“口感微凉,面皮作底,‘凉皮’二字倒也适合,可总有些直白……”
对此,孟桑哑口无言,十分无奈。
本朝兴诗文,但凡是识字的人都能吟上一首打油诗,于很多物件吃食上喜欢用些文雅名字。像是番茄炒蛋,明明在后世是无比寻常的家常菜,这里竟然还给了个“红日浮金”的雅名。
虽然孟桑穿来后是从小娃儿长大,也被阿娘教导识字学文,但骨子里就缺了几分才气,懒得再起什么别名。
见宋七娘还在思索什么名字好,孟桑摸摸鼻子,赶紧提起小壶,给七娘的碗里满上乌梅饮子,试图转移对方注意力。
“多用些饮子,特意在井水里头冰过,喝来解腻。”
宋七娘哪里看不出孟桑的小心思,左右这一回用着着实畅快,便没有揪着这滑头不放。她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唤仆人进来收了食盒。
待起了小炉煮茶,再端上两盏茶汤,两人才挪至窗边小榻,转而说起国子监食堂的事来。
宋七娘饮上一口茶汤,缓道:“你也晓得,长安城里酒楼食肆虽多,但都不雇厨娘,多是找牙子买些婢子回去打下手。”
“而国子监是朝廷所设,里头的庖厨或杂役皆是雇来的人。年初,国子监曾张贴告示,寻一名精于新式菜的庖厨,”宋七娘端起茶汤,抿了一口,眼波潋滟,“恰好我有一位恩客任太学博士,前日便送了帖子,寻他相助。”
孟桑倒也晓得国子监招人的事,疑惑道:“可据我所知,这告示三月就已撤下,应是早就寻到合适人选了。”
“的确寻到了,说是个久浸庖厨的女郎,但做出来的吃食并不如人意。前段时日,那女郎抵不住国子监生的鄙弃,自行辞去。”
宋七娘眉眼带笑:“这不就空出个地儿,恰好被你撞上!”
闻言,孟桑露出迟疑之色,语气里带上几分犹豫:“此事怕是难成。”
原先招进去一位厨娘,本就是开了先例,却并没有技惊四座、打破偏见,反倒是引出诸多不满。如今如孟桑这般的女郎想再进国子监食堂掌勺,必然困难重重。
“世上自然没有一帆风顺的事,不过嘛……”宋七娘抬起下巴,隔空点了点她那半空的茶盏。
这哪里还会看不懂!
孟桑当即手脚麻利地取来茶盏,从炉上小锅中舀了一勺茶汤补上,热情体贴地奉到宋七娘跟前。
宋七娘舒坦了,抿上一口,继续道:“放心,我那恩客到底有几分门路,在国子监内是说得上话的。他昨日便与掌国子监食堂的大师傅通过气,三日后会安排一场考校。以你的手艺,又何愁得不了他们青睐?”
得了这番话,孟桑的心终于安下大半。
今日一时嘴快,答应了朱氏五日内搬出。如若此事能成,就能顺顺利利地搬出来。既得了差事,也不必让姜老头他们夹在中间难做。
忽而,她听见宋七娘满是惋惜的声音。
“若你真进了国子监,我还能寻谁来做这些新奇吃食?”
美人半倚窗边,明艳动人的眉目间尽是遗憾,直看得人心颤,即便是孟桑一个女子也不例外。
孟桑失笑,哼道:“我本想来馆内为七娘做吃食,奈何七娘不收留,如今方知悔之晚矣?”
宋七娘当即敛了神色,一双美目瞪过来:“平康坊不是什么好地方。隔三差五送些吃食也就罢了,要真的长长久久呆在这儿,即便怕是一个寻常的扫洒婢子,在世人眼中也是不干净的。”
“你一个身家清白的女郎,何苦趟这浑水?”
晓得宋七娘是真心待自己,才会如此设身处地地着想。
孟桑默然,下一瞬嘴角耷下,故意装出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长吁短叹起来。
“好容易在长安寻得七娘这么一位投契又舌头灵的食客,还是个亮堂的活招牌。今后做了新菜,却请不来七娘,那可太亏了!”
宋七娘被逗乐,笑骂道:“好个小桑儿,净打我这都知名头的主意!”
两人对饮闲谈,窗外是逐渐热闹起来的长安城。
两碗茶汤下肚,额外用了一碟果子,孟桑暗自估摸了时辰,起身向宋七娘辞别。
临别前,宋七娘笑着放开孟桑的手:“你放心,入国子监公厨的事我记着呢,定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孟桑叉手行礼:“多谢七娘,下回我自掏腰包,做旁的新奇吃食请七娘品鉴。”
宋七娘笑着应了一声好,又唤来仆人,让他提着食盒送孟桑回去。
顶着日头回到宣阳坊姜记食肆,孟桑告别送她回来的小仆,双手拎着食盒进了店里。
店中尚有几位食客,零零散散分做在食案后。其中有一二熟客,许是已经记住孟桑的相貌,见到她还热情问了好。
孟桑一一回礼,又与坐在柜子后头的姜素打了个招呼,径直回了后厨。
后厨内还是她离开时的分工,姜老头在灶台上忙碌,而姜大郎在后头掌控火候。
食盒中的碗盘已被宋七娘的仆人洗净,孟桑再用清水冲过一遍,随后轻车熟路地将之分门别类摆放好,去给姜老头打下手。
“要备些什么?”
姜老头答:“半盘鱼脍。”
没过多久,姜素掀开门帘进来,约还能听见朱氏的催促声,大意是让姜素别傻愣着,莫让外人学去姜家手艺。
哪怕朱氏压低了声音,但身处后厨的几人依旧能隐约听清,一时无言。
作为朱氏口中的“外人”,孟桑仿佛跟没听见似的,继续片着手中鱼肉,姜大郎一言不发,而姜素面上带着尴尬,几番踌躇后走近,紧紧抿着唇。
姜老头一手掌着大勺,有条不紊地做了一道客人点的小炒,出锅装盘。他端着盘子转身,望见了手足无措的孙女,叹了口气,先去大堂给客人送菜。
回来后,姜老头从怀里掏出钱袋,递给孟桑,淡道:“店里素油不多了,桑娘你去买些回来,素素也一同去。”
说完,许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太硬,老人赶忙又补了一句:“天热,店里不忙,贵客也得申末才至,你们两个女娃娃自去吃些酥山,不必急着回来。”
闻言,孟桑将那片好的鱼肉递过去,又接过钱袋,扯着姜素从后院小门出了食肆。
虽然酥山这道冰品称不上金贵,但因铺子须得有自家冰窖,故而卖酥山的铺子也并非随处可见。除了皇城边上的几个坊,便只有东市、西市才有得卖。
姜老头此举,是有意让孟桑与姜素独处,把话说开,省得生出龃龉。
宣阳坊与东市相邻,走过去不远。
两人行至东市,寻了一家卖酥山的铺子坐下,招来茶博士点了两碟酥山。一直等冰品送来,姜素都是一言不发的模样,似是不晓得说什么,又好似有千般言语存于心间,不知从何说起。
孟桑看得出她的犹豫不决,便也没主动说什么,享用起眼前的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