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没有猜错,在斋宴上,她去侧殿换衣裳时,那个从身后捂住她眼睛的男人,应该就是他。
之前她只是怀疑,但上一次在马球场的宫厕外,他捂住她的嘴,那感觉简直跟斋宴上那次的感觉一模一样。
冰冷没有温度的手掌,不易察觉的汤药味,低低的轻笑声……
和皖嫔偷欢的男人,大概就是姬七将军了,武安将军动手,是为了给他收拾烂摊子。
皖嫔怀的是姬七将军的孩子,所以姬家的三位将军,其实早在两个多月前便已经偷偷的回到了京城。
回京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为了筹备造反之事。
本身没有圣旨私自回京,捅出去就是死罪,原本这事也没人发觉,可偏偏姬七将军胆大包天,与后宫嫔妃有私不说,还令那嫔妃怀了身孕。
从皖嫔存了私心,留下孩子的那一刻,就注定会死无葬身。
而她则是因为在御花园中撞见了姬七将军与皖嫔的私情,所以一并受到了牵连。
武安将军那时候,是真的要杀了她。
她也不清楚他是因为什么改变了想法,不管怎么说,他在最后停住了手。
说不膈应是假的,她又没有受虐倾向,被人如此对待,她怎么可能还像往日一般,与他毫无隔阂?
她猜到他可能认识原主,而他对她的那些爱慕和心悦,其实说白了都是对原主的,跟她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所以面对他的一次次相救,一次次付出,她没有沉沦,有的只是清醒。
往日她总在刻意的躲避他,也在刻意的躲避着自己的内心。
她不清楚每次看到他笑时的心跳加速,是原主残留下的感情,还是她自己的感情。
就这一次,她想看清楚自己的心。
姬六将军疾步小跑进来,手中端着两碗汤药:“药来了!”
沈楚楚侧过头,抬手覆在了姬钰的额头上,滚烫的吓人,像是被烤熟了一般。
她起身坐在床榻上,一只手臂从他的后颈伸了进去,另一手扶住他的身子,缓缓的将他抬起一些,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前。
姬七将军识趣的将药碗递到了她的手中,沈楚楚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另一只药碗,不解道:“为什么准备两碗?”
“哦,我怕他吐出来,所以多准备一碗,以防万一。”他挠了挠头,如实答道。
沈楚楚也没多说什么,原本她还有点怀疑姬六将军说话的真实性,现在看来,他倒是没有撒谎。
武安将军倚靠在她身前,她一只手端着碗,不方便喂他,只好将右手环过他的身子,半搂着他拿起汤匙。
她舀了一口汤,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两下,反复几次之后,她将汤匙放在唇边碰了一下,试了试汤药的温度。
见汤药的温度适宜,她才小心翼翼的执着汤匙,朝着他泛白的薄唇上递了过去。
似乎是感觉到了嘴边的异物,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牙关紧闭,筑起了刀枪不入的城墙铁壁。
沈楚楚将汤匙往他嘴里塞了两下,怎么都塞不进去。
几次失败后,她实在想试一下用喂司马致吃饭的方式,喂他喝下药去,但姬六将军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她只好将这个想法打消了。
姬六将军见她几次都喂不进去,不由得大感失望:“若不然,还是让我来吧。”
沈楚楚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消沉,倔劲一下就上来了,她摇了摇头,垂下头对着武安将军说道:“你不乖乖喝药,我往后再也不来看你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那如蚌般紧闭的齿关,竟奇迹般的松开了。
姬六将军激动的小腿肚子直打颤,他眼眶不自知的红了一圈:“太好了,太好了!”
沈楚楚看着那微微张启的薄唇,突然感觉有些心酸,胸腔里头像是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她稳住手臂,一勺又一勺的将碗里的汤药喂了进去,他十分配合的吞咽着苦涩的汤药,没过多大会儿,那药水便被他如数都喝了下去。
姬六将军将药碗拿了出去,他快走到门口时,顿住了脚步:“谢谢你。”
沈楚楚微微一愣,待她反应过来,姬六将军已经走了出去。
她知道姬六将军是怕武安将军将汤药吐出来,所以想让她再多陪他一会儿,跟他说说话。
喂过药后,她便扶着他躺了回去,她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那块玉枕,玉枕往一旁偏了偏,露出了藏在玉枕底下的物什。
沈楚楚呆滞的看着玉枕下的两块绢帕,心中流淌过一丝丝难以忽视的酸涩。
那两块绢帕,是她的。
一块绢帕上沾染着淡淡的血迹,是她在马球场给他包扎手指时所用的绢帕。
另一块绢帕是她绣给司马致的锦囊,原本她想绣只鸳鸯,但那是她第一次绣帕子,一时间没掌握好,一不小心便绣成了一只健硕的大公鸡。
原来那一晚上,和姬六将军一起夜闯永和宫的,是武安将军。
她本来以为拿走绢帕的是姬六将军,到现在她才知晓,是他拿了这绢帕。
他到底有多喜欢原主,才会爱的这么卑微?
沈楚楚死死的咬住下唇,不动声色的将玉枕摆放好,扶着他躺了回去。
“你叫姬钰对不对?”她的嗓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钰是珍宝之意,给你起这名字的人,一定很爱你。”
“我知道你能听见的。之前的事情,我都不怪你,只要你醒过来,那些往事便一笔勾销。”
沈楚楚轻轻的握住他冰冷的手掌,像是想给他传递一丝温暖和力量,她低声的喃呢着:“如果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想活下去?”
寂静的空气中,偶尔可以听到窗外一两声春蝉的蝉鸣声,榻上的人儿睫毛轻颤两下,手掌微微用力,攥紧了她的小手。
“因为……”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一丝颤音:“没有你。”
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活着却没有你。
沈楚楚怔了怔,没有听清楚他的后一句话。
她没有再去追问,那心中高高提起的一口气,总算是松了下去。
他终于醒了,听姬六将军的意思,她还以为他不想活了。
“将军可有哪里不适?”她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准备抽开手掌,去喊来姬六将军。
姬钰垂下眸子,死死的攥住她的小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别走……”
他的声音虚弱至极,呼吸微弱的微不可闻。
这给沈楚楚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只要她甩开他的手臂,他就会坠入无底的深渊之中,再也见不到天日。
沈楚楚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姬六将军很担心你,你醒过来了,总该知会他一声……”
她的话还未说完,窗外便响起了错乱急促的脚步声,姬六将军像是破锣的粗嗓门从不远处传来:“皇上,您怎么来了?武安将军卧病在床,现在怕是接见不了您。”
第83章 八十三条咸鱼
姬六将军自然是阻拦不住司马致的,这一句话只是为了给沈楚楚通风报信,让她在司马致进屋之前躲藏起来。
沈楚楚听见姬六将军的话,呆滞了一瞬,她怔怔的看着姬钰煞白无力的脸庞,心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不行,她绝对不能被司马致发现。
她被误会是小,若是司马致知道她是被姬六将军绑架来的,指不定会直接借此给姬家定罪。
沈楚楚不在乎姬家会被如何,她只怕姬钰会因此受到牵连。
如今姬钰卧病在床,才刚刚醒来,怎么能承受得住姬家再出事。
这种古代的封建社会,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姬家完蛋了,姬钰也会跟着遭殃。
她知道姬家一直想造反,也知道最近司马致在忙些什么。
不管往后怎样,就这一刻,她不希望姬钰因为自己而出事。
沈楚楚的眸光,朝着四周环绕一圈,内室中除了这张床榻,便只有一个衣柜能藏人。
她握紧了姬钰的手掌,葱白纤细的手指轻拍两下他的掌背,嗓音刻意压低之后,还是能听出七分的温柔:“别怕。”
姬钰低垂下的眸子,蓦地抬起,他的眸光中荡起一层无痕的波澜,泛白的薄唇轻颤着,喉间宛如哽了一根鱼刺。
她说,别怕。
很多年前,他也曾经听她对他说过这句话。
他没能按照夫子的教诲,在三日内将《楚辞》倒背如流,是以夫子将他锁在了屋子里,罚他三日不许吃饭喝水。
白日倒也还好些,到了夜里,屋子里黑漆漆一片,窗户都被夫子用木板钉上了,连月光都洒不进屋里来。
他陷入黑暗和饥饿之中,倒在冰冷的土地上,像是生活在深不见底的渊崖里,活着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折磨。
第二天他羸弱的身体撑不住开始发烧,但夫子没有来看他,更没有人知道他全身都被烈火焚烧着,煎熬与痛苦令他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强撑着爬起了身子,将桌子上摆放的一只茶杯狠狠的摔落在了地上。
茶杯四分五裂,他捡起其中一只碎片,嘴角挂着释然的笑容,将那锋利的碎瓷片,抵在了手腕上。
就在他用力的一刹那,他听到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一个稚嫩的童声随之传来:“你好,我叫楚楚,我住在你家隔壁。”
听见那奶声奶气的童音,他拿着碎瓷片的手指颤了颤,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在这里被关了好几年,每每只有夫子来教他习文习武时,才会将院子门上的锁打开。
她似乎是不好意思了,吞吞吐吐的结巴道:“我听娘说隔壁住着个哥哥,就想来找哥哥玩……我爬狗洞进来的。”
听她说起狗洞,他才想起自己习武时,似乎是在后院里见过一个洞,不过那个洞被夫子用瓮坛子给堵上了,他也一直没在意过。
自打他有记忆起,便没跟夫子以外的人说过话。
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她交谈,身上又没有力气支撑他说话,索性他便直接闭上了嘴,安静的等待她识趣的离去。
事实上,她并没有因为他不理她,就扫兴而归,她像是一个话痨,用着一口奶音向他碎碎念着。
她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娘因为她偷吃了供佛的糕点,狠狠揍了她一顿。
她爹昨个上山砍柴的时候,捡到了一只肥美的野兔。她娘想让她爹把兔子卖了换钱,但她爹非要炖了兔子给她补身体,两人争吵了一顿,最后他们发现那只野兔怀孕了,于是他们把野兔养了起来。
她说了很多很多,他从来没见过这般聒噪的人,但不知为何,他听着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却觉得十分安心。
一直到了太阳落山,他才惊觉,时间竟然还可以过得这么快。
她说她娘喊她吃饭了,她还说她明天会继续来找他。
他觉得自己可能熬不到明日了,但也不知道为何,每每到他感觉自己要坠入地狱时,耳边都会想起她的话。
她还要来看他,若是他死了,她那些碎碎念,就没有人听了。
就这样,他又在痛苦中辗转反侧了一夜,硬生生的挺了下来。
翌日一早,她便如约而至,她好奇的摸着那扇被锁住的门:“哥哥为什么被锁在屋子里,没人给哥哥做饭吃吗?”
听到她的声音,他勉强的勾起了嘴角:“我是个坏人,所以要被锁起来,没有饭吃。”
他实在太痛苦了,他知道夫子在外头是如何诋毁他的,所以他想用这种方法,逼她离开。
只要她离开了,他就能安心的上路了,再也不用受这种无休无尽的折磨了。
果不其然,她似乎是被吓到了,伴随着一阵脚步声,院子外头安静了下来,就好像她从没来过一样。
他支棱着耳朵,仔细的分辨着外面的声响,可除了犬吠和鸡鸣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在期盼着什么,他又重新拾起了那茶杯的碎瓷片。
“哥哥,你能看到这根管子吗?”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怔怔的抬起头,他被饿得眼睛有些花了,半晌才看清楚那根从窗户缝里戳进来的芦苇管子。
“我给哥哥带了粟米粥,哥哥含住这根管子,就可以把粟米粥喝进去啦。”
说罢,她又用那奶音道:“哥哥别怕,楚楚会陪着哥哥。”
那句话,是他二十多年来,记忆最深的一句话。
是她救了他。
哪怕是后来在战场几度被敌军围困,哪怕是日日沉浸于痛苦与煎熬之中,他再也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性命。
因为他知道,还有一个名唤楚楚的女孩,在意着他的性命。
在马球场,若非是司马致舍身相救,他险些害了她。
坠马之后,他曾在将军府清醒过一次。
听闻司马致待她很好,她过的也很开心,他想如果他死了,太后便失去了争抢皇位的理由,这一切就会结束。
若是他和司马致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人,那他希望活下来的那一个,是可以给她幸福和欢笑的人。
他在黑暗之中放任自己沉沦,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渐渐流逝,然后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还是不舍得啊。
喜欢的人,再看一眼还是会很喜欢。
哪怕只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他都会忍不住去贪恋这个尘世。
他戎马一生,受百姓爱戴,受将士景仰,受敌人敬重。
他是众人心中的战无不胜、劈荆斩刺的武安将军。
但从没有知道,他也会有畏惧害怕之时,他也会因受伤流血感觉到痛苦。
这辈子对他说过‘别怕’二字的人,只有她一人,还能有幸再听到她说一句‘别怕’,此生便已然死而无憾。
姬钰感觉到她松开了他的手,他看着她跑向衣柜,望着她的背影,他久久不能回神。
失神之间,司马致已经推开了他的房门,脚步匆匆的闯了进来。
“微臣尚在病中,起不来身。不知皇上夜闯将军府,所谓何事?”姬钰又恢复了冷清的模样,方才的脆弱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未带一丝对皇权的敬重,甚至连起身行礼的动作都懒得敷衍。
司马致没心思跟姬钰绕弯弯,他冷笑一声:“朕以为,你该心知肚明。”
姬钰面不改色,勾唇一笑:“那许是要让皇上失望了,微臣不明白您的意思。”
姬六将军从门外追了进来,弯着腰粗喘两口气:“不知皇上这是有什么急事,深更半夜的登门造访?”
他的话倒是要比姬钰客气不少,最起码不像姬钰吃了枪药的口气,直言不讳的指责司马致‘夜闯将军府’。
司马致眯起眸子,朝着屋子内四处打量了一圈,而后将眸光定格在了内室唯一的衣柜上。
他的读心术虽然回来了,但姬钰的心声,他还是听不见。
是以他也不祈求能从姬钰嘴里套出话来,有那个功夫,倒不如自己去找。
“朕听闻武安将军衣品极好,一时心血来潮,想来学习观摩一番。”他不紧不慢的挑了挑眉,朝着衣柜的方向走去。
虽然这个理由简直扯淡到家了,但偏偏他们还无法反驳。
毕竟司马致是晋国的皇帝,别说夜闯将军府只是为了看一眼姬钰的衣柜,就算他直言说是来找楚贵妃的,他们也不能说去阻拦他。
司马致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几十个武功高强的御前侍卫,都在屋外头候着。
若非是姬旦不在将军府里,就凭司马致这个阵仗,姬旦绝对会误以为司马致要对姬家动手。
姬六将军急的要命,姬钰却还算淡然,若她真被司马致发现了,大不了他就动用所有名下势力,与司马致火拼一场。
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他也想开了,若处处受到太后掣肘,他倒不如带着她远走高飞,隐居五国之中。
至于这皇权之位,他根本就不在意,也丝毫没有兴趣。
他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楚楚一人而已。
司马致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那样突兀,沈楚楚躲藏在衣柜里,心脏跳得像是要跃出胸口一般。
早知道她就不藏在衣柜里了,整个屋子里的摆设这么简单,能藏人的除了床榻下便是衣柜中,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都能猜出来。
她真是害怕到不敢呼吸,憋得都快要窒息了。
这下可如何是好,真要是被他找到了,姬钰肯定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虽说她是被姬六将军绑过来的,但司马致大概会误会是姬钰干的此事。
如今姬钰才刚刚醒过来,若是因为她,他丢掉了性命,她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之中……
司马致的脚步一顿,若有所思的看了衣柜一眼,垂下的手臂不自然的绷紧,双掌攥成了两个拳头。
“朕有些累了,先回宫去了。”
他的嗓音略显疲惫,微不可闻的吸了口气:“武安将军将衣裳给朕送过去,亥时三刻之前,朕要看到。”
什么衣裳不衣裳,司马致指的是沈楚楚。
如今正正好好是亥时,还有三刻钟,刚好足够从将军府到丞相府一个来回。
他是已经心知肚明沈楚楚藏在衣柜之中,但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他没有直接揭穿这件事情。
而后选择隐晦的告诉他们,让他们将沈楚楚送回丞相府去。
姬钰沉默不语,姬六将军却松了口气,连声应道:“皇上放心,微臣这就给您送去。”
听着司马致离去的脚步声,躲藏在衣柜之中的沈楚楚,也稍稍舒了一口气。
在确保司马致带着人离开将军府后,沈楚楚才小心翼翼的从衣柜中爬了出来,走回床榻旁。
姬六将军去送司马致了,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姬钰两人。
姬钰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薄唇轻轻的抿着:“楚楚,我有话想跟你说。”
沈楚楚微微一怔,注意到他喊得是‘楚楚’,而不是娘娘。
她咬住下唇,别过了头:“若是将军有话想说,便留到下一次见面再说。”
姬钰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总喜欢用这种法子来救他的性命。
她是怕他活不下去,所以抛给他一个盼头,这样便是为了这一丝盼头,他也得硬撑着一口气,等到那个时候。
“既是约定,该有信物才是。”姬钰笑着,低声喃喃道。
沈楚楚抬起眸子:“什么信物?”
他勉强自己坐直了身子,不疾不徐的伸出修长的手臂,削瘦的指关节微微弯曲,将她用簪子挽起的长发轻轻一勾。
如泼墨般飘然垂下的长发披散开来,姬钰用指尖轻轻一绕,将她一缕柔顺的青丝勾在食指上,衬的他瓷白的手掌,宛如精雕细琢的羊脂玉。
“我要你一缕青丝。”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哑意。
姬钰此言对于古人来说,无异于是个过分的请求。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晋国女子自出生起,便从不剪发。
只有嫁人之时,会将自己的青丝剪下一缕,放入锦囊之中赠于夫君,代表携手白头之意。
早在原主进宫之时,便早已剪过一缕青丝,交给内务府保存。
可以说司马致有多少嫔妃,内务府就收藏着多少女子的青丝。
沈楚楚不是古人,也没有什么不能剪头这一说,她嫌头发太长了碍事,私底下已经偷偷剪过两次了。
对于晋国这个什么白头偕老的习俗,她更是毫无感觉。
若真是这样说,司马致这一辈子,得和多少女子偕老白头?
沈楚楚几乎没有犹豫,她点了点头,应下了姬钰的请求:“好。”
如果一撮头发,能让姬钰好好活着,那她往后再剪头发就攒着些。
攒的多了,她就用那些剪下来的头发,做顶假发送给他。
听到她脱口而出的话,姬钰黯然的眸光,重新亮了起来,她还是在意他的吧?
哪怕只有一分一毫,也是在意的。
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把匕首,吹丝断发的锋刃刚一接触到她的长发,便割下了一缕青丝。
姬钰小心翼翼将青丝攥在手掌心,那青丝上仿佛还沾染着她的体温,带着一丝淡淡的茉莉清香。
沈楚楚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病,咱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姬六将军送完司马致,就在门外等着她,见她出来,他连忙迎了上去:“临妃已经送回了丞相府,司……皇上回宫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沈楚楚应了一声,她走出两步,转身侧过头看了一眼房门:“他刚刚醒来,想来肯定是饿了,将军今日记得给他煮些清淡的粥喝,缓上一两日再炖些补汤。”
姬六将军听见她的话愣了愣,待到他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出老远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有一丝辛酸在心中蔓延开来。
八郎这辈子就对她这么一个女人上过心,可偏偏这个女人还是皇上的妃子。
如果八郎早回京半年,如果沈楚楚没有入宫,会不会便不是如今这幅光景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这么多如果,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沈楚楚被送回丞相府时,丞相府外灯火通明,下人们挑着灯笼,丞相夫妇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三个少爷小姐。
“楚楚!你这是去哪里了?!”他们一看见她,便簇拥了上去。
沈楚楚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怕是碧月跟沈丞相说了临妃被卖的事情,待到沈丞相找到花楼去,临妃已经被救了出来,但她却不见了踪影。
这种事情不好声张,沈丞相只能暗中派人寻找她,但瞧沈丞相身后站着的那几个小姐少爷,估计那几个人都知道她失踪的事了。
如今已是宵禁之时,她一个女子孤身消失这么长时间,若是传出去,她的名声便要毁了。
不过这事也不怪沈丞相,她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丞相府里又出动这么些下人出去寻她,聪明一些的肯定是察觉出不对劲了。
更何况,那几人之中站着五少爷,下午她曾用剪刀扎过他的脖子,他肯定心中记恨她。
见她迟迟不回丞相府,再加上沈丞相派人出去寻她,他自然不难猜出她不见了。
说不准她失踪的事情,就是从他嘴里泄露给旁的小姐少爷的。
沈楚楚抿着唇,眯起眸子瞥了一眼五少爷,这么多人在这里,她还身着男装,若是当众扯谎,怕是他会出口拆穿她。
她迟疑不决,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失踪半天的事情。
就在她为难之时,不远处响起了马蹄声,杨海御马而来,扬声喊道:“娘娘,您的宫装忘记拿了。”
沈楚楚微微一怔,杨海已经伸手扯住了马缰绳,马蹄声戛然而止:“皇上让老奴给您送来。”
说着,他翻身下马,将手中包好的一套宫装取出,恭敬的递给了沈楚楚。
她反应过来,敛去眸中的错愕,伸手接过宫装:“皇上回宫了吗?”
杨海弓着身子,低声答道:“皇上已然安寝,请娘娘安心。”
沈楚楚抿住唇角,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满是愧疚。
原来在将军府时,他就已经知道她藏在衣柜中了。
怕她回府不好交待,他还替她想好了周全之策,特意命杨海送来一套宫装,让众人误以为她失踪的这段时间,是和皇上在一起呢。
既然他知道她躲在衣柜里,为何没有当场揭穿他?
为何……还愿意这样想法子帮她圆谎?
她睁着眼睛思考了一宿,也没想通。
省亲三日,刚刚只过了一日,她便已经忍不住想要回去了。
她想亲口问一问他,他为什么要帮她,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若说是喜欢她,但他又从未对她明言过一句爱慕。
一直以来,她不是不知道他对她好,可她没有勇气去捅破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她怕自己只是自作多情。
不管怎么说,司马致都是这篇烂尾文的男主。
她不想一厢情愿的迷失自我,去和沈嘉嘉这个女主争抢同一个男人,最终落得和原主一样凄惨的下场。
沈楚楚还没刚顶着一双黑眼圈,从榻上爬了下去,临妃便哭唧唧的闯了进来,抱住她就是一顿梨花带雨:“贵妃娘娘,昨日吓死臣妾了,臣妾差点就见不到娘娘了……”
她有些无奈的拍了拍临妃的后背,低声安抚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昨晚上在路上听那个车夫说,姬六将军的属下闯进花楼解救临妃时,临妃正骑在老鸨的脖子上,当场表演了一个倒拨垂杨柳,锤的那几个壮实的龟奴直叫娘。
临妃别说受伤了,就连根头发丝都没掉。
倒是那花楼损失很大,先是被姬六将军的人砸了一遍,沈丞相赶到后,又以花楼匿税漏税的名义,将花楼给封了。
沈楚楚觉得,若是相比起来,花楼老鸨的心理阴影,会比临妃要大上百倍。
临妃像是个水龙头,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约莫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好不容易才将临妃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