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质自觉得到鼓励,在他未注意的时候偷偷扬唇笑了笑,得寸进尺地靠近,干脆在他耳边吻了下,委屈道:“你怎么没生气?那药喝得我好苦,到现在还觉得苦,可你都不愿给我蜜饯。”

裴济被她这轻轻一吻勾地顿时又心软了不少。

他顿了片刻,无奈地将她抱进怀里,低头在她唇上亲吻,道:“御医说了,蜜饯太甜,你该少吃些,对身子无益。否则,我怎么忍心让你忍受这苦味?”

丽质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手臂圈在他脖颈上,一点一点磨蹭着,嘟囔道:“你怎么不舍得?方才那样不假辞色地对我,孩子都被你这做父亲的吓坏了。”

裴济望着她这副委屈嗔怪的模样,终于绷不住笑了:“好了好了,方才是我不对,不该那样对你。”

他低下头抚摸她的脸颊,想起御医说的,孕期里的女子多少会有些心绪上的变化,变得敏感、脆弱、易怒都不足为奇,心里不由有些愧疚和懊悔。

不论如何,他都不该对她冷脸,尤其现在,她的心绪有变化,更应当被好好爱护。

“丽娘,对不起。”他俯身在她的额上亲吻一下,“我没体会到你的艰难,对不起。”

这回,反倒是丽质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心中也明白自己方才别扭地不想喝药本是不对的。可随着怀孕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有时也觉得自己的情绪有些难控制。

她一向不是个孩子气的人,可近来却时常有些孩子气的脾气,想改也改不掉。

“三郎,也不全是你的错。”

裴济抱着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耐心道:“丽娘,良药苦口,但凡是药,总没有好喝的。我不愿让你受这样的苦,可是你的身子却与普通的年轻娘子不同,到底是曾受过损伤的,即便已经痊愈了,也难保留下病根。御医说,女子孕期乃至产后,都是至关重要的时候,若保养得好,便是个绝好的机会,能将从前的病根拔除得一干二净。可若稍有闪失,不但会引起别的病症,恐怕过去的病根也会一同激发出来。我没法带你受苦,唯有希望你能安然度过这段时间,千万别有任何闪失,你能体谅我的心意吗?”

丽质讷讷地看着他,仔细回想着他这一番话,心里渐渐涌起一股暖意,就连残留在口中的酸苦味道似乎也变得不那么令人生厌。

“三郎,”她主动抱紧他,柔柔地说,“我明白的,你是真真正正为我好。我以后定会尽力将药都喝了,好好保重自己。”

她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我想好好地活着,将来同你走到老呢。”

裴济的心里忽然一酸,不知怎的,就想起天人永隔的父亲与母亲。

“嗯。”他的嗓音有不易察觉的哽咽,“咱们要一起走到老。”

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丽质在他怀里挣了挣,像是终于想起了正事似的,重新伸手替他宽衣解带。一时间,外头的常服被褪下,只余一身亵衣,她却忽然狡黠地笑笑,伸手夺过架上的干净衣物,不让他穿衣。

“丽娘。”裴济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得无奈不已,连连摇头笑着要上前去拿回来。

可她半点机会也不给,将衣物牢牢抱在怀里,轻巧地后退着躲过他的动作。

她怀着孩子,他不敢强夺,只好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跟着。偏偏她狡猾得很,仗着他的小心,每每在他即将触到衣物时,一个灵巧闪身便又退开,忽远忽近,若即若离,仿佛手里牵着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似的。

终于,裴济耐心告罄,不再与她这般周旋,干脆大步上前,直接整个将她抱在怀里,以胸膛贴着她后背,低声道:“既然不想让我穿衣,我便不穿了。我看,还是不穿衣服更方便些。”

丽质怀里还抱着衣服,闻言扭头说话,可才开口,便被他一下吻住。

她被吻得有些晕沉,手里的衣物也一点点向下滑动。

裴济干脆将那几件衣服扯出来,随意丢到一边,又令她转过身来,与自己面对面地贴在一起,一面亲吻,一面往内室去。

她的衣物也被一点点剥落,掉在地上,与他的衣物堆在一处。

朦胧之间,她听见他说话。

“明日我让御医也给我开个调养身子的方子,咱们一起喝药。”

她迷蒙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可是,你幼时已吃过那么多药了,我不舍得再让你过那时候的日子。”

他笑着摸她的脸,安慰她。

“没关系,这点苦,我早习惯了,不算什么。”

“况且,既然要一起走到老,我自然也要将身子养好些。”

第127章 、迁都(四)

忙碌之中, 年末的日子过得极快。

除夕前四日,洛阳又下了一场大雪,朝廷上下乃至民间的百姓都道这是新年吉兆, 四处皆有一种祥和又喜悦的气氛,令人舒心有畅快。

皇宫中,更是人人都在为年末的大朝会做准备。

丽质从前的印象里,这场除旧迎新的朝会通常都是李景烨作为天子独自参加, 可半个月前,裴济却向她提了此事, 还道先前便已命尚服局制了她的礼服, 只是不知身量是否合适, 大约会提前几日拿来试一试。

她心中诧异, 便直接问出来:“除夕的大朝会多是受朝臣与各国使臣的拜贺, 我记得过去都是天子一人前去,你怎想起要让我同去?”

去岁年末,他们还在长安时,年末的大朝会从简操办,裴济便是一人去的, 并未让她同去。

“去岁新朝初立, 第一场朝会不宜铺张, 那时候, 外头与你有关的传言还未全消散,若让你露面太多,反而对你不好。今年便不同了, 天下渐复太平,百姓们也已在慢慢接受你这个皇后,我自然也不必再将你藏着。”裴济拿两只手掌在她腰上量了量, 点头道,“稍宽了半寸,恐怕的确得改一改。”

“可那是朝会,并非祭祀——”她想说前朝的事,可又不想提起李景烨,一时也有些迟疑。

裴济顿了顿,渐渐明白她的意思,道:“除夕的朝会本就该是帝后二人同去的,以前没有皇后,便只有天子一人参加。怎么了,你不愿去吗?”

“怎会?我自然愿意,不过是怕让你再惹人非议罢了。”丽质摇头否认。

她自然希望帝后之间能亲密而平等,可心中也明白,凡事该张弛有度,得一点一点慢慢来,在潜移默化中才能悄然移风易俗。

裴济抬眸看她一眼,摇头道:“不会,你放心。我只怕你的身子受不住,那日天不亮便要起,从早至晚都得坐在殿里,到夜里,也不能歇息,得继续赶赴宫宴。”

若是从前,这样的安排虽然辛苦,可丽质只要咬咬牙坚持一下就能一丝不苟地撑下来。如今怀着胎,身子一日比一日重,尤其还多了些小毛病,容易疲累,频频如厕,都令她要撑下一整日的朝会有些艰难。

只是,这是裴济的一片好意,更是她愿意做,且身为皇后应该做的事,这样的机会,该好好珍惜。

思忖片刻,她咬牙点头:“没关系,偶尔一日,我能撑下来,况且还有你与我一起呢。”

裴济笑着握住她的手:“是,我自然与你一起。那日若觉得不适,定同我说。你早些离殿也不碍事,千万别逞强。”

不久到除夕,便迎来大燕帝后一年之中最为忙碌的一日。

清早天还未亮,裴济便携丽质一同起身梳洗,分别换上庄重的冕服和祎衣,前往含元殿参加除夕盛大的朝会。

朝臣们早已来了,正列队立在含元殿外,见帝后至,纷纷肃穆而迎。使臣们跟在另一侧,见状也跟着以礼相迎。

丽质跟着裴济一同走入大殿,并肩坐定,这才将目光往下方扫去。

一个个身穿各色官服的朝臣们身边,还有一个个面孔、服饰皆迥然不同的各国使臣,也都正拿好奇的目光看来。

面对这样多人,仪态与举止间不能有分毫差错。饶是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面对异国人们更为直接的目光,也忍不住有些紧张。

裴济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紧张,趁着众人行礼拜贺,不曾注意的时候,以挨着她的那一截掩在衣袖中的手肘轻轻往她胳膊上靠了靠。

就是这一点点极轻的力量,便令她慢慢定下神来,挺直腰背,坦然地面对众人的打量。

这也是帝后的职责之一。

只是她到底已五个月了,身子的确不便,经不住这样长时间的静坐,终是在两个时辰的使臣拜贺结束后,便先行离殿,余下的祝词、封赏等事便交给裴济一人来完成。

还在殿上,裴济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命身边的内侍跟上,嘱咐她先走一走再坐下,免得双腿水肿。

丽质依言沿着寝殿走了两圈,待觉浑身的劲都缓过来,才回屋歇下。

待午后用过一顿饭后,她没再继续闲着,而是先往李太后与太皇太后处问候一番,又见了六局的女官们,分别给予丰厚的奖赏,再命人给各府的命妇们封赏,最后,命人将早已拟好的给天下妇人的贺词发出去。

事情做罢,便到了该赴宫宴的时候。

裴济喜节俭,恶铺张,因此这一回的除夕宴比之过去的那些年稍显朴素。然而,到底是要宴请各国使节,再朴素,也仍处处彰显出大燕包容万象的恢弘气度,尤其赴宴者众多,处处皆是一片欢悦和睦的气氛,更令人少了拘谨,多了平和舒适。

众人照次序纷纷上前敬酒。裴济一杯接一杯饮酒,始终面不改色,反而是丽质,饮不得酒与茶,便只拿温水替代,偏偏饮了不过七八杯便要起身如厕。

待她再回来时,已又有不少人饮过酒下去了,这时候站在眼前的是一对年轻夫妇,看来也不过与她和裴济的年纪相当,看来有几分眼熟。

其中那位年轻的郎君正笑着冲裴济作揖,拱手说着什么,一见她来,忙携着身边的妻子转身,恭恭敬敬行礼。

丽质笑着让二人不必多礼,将目光转向身边的裴济,不动声色地递出个疑惑的眼神。

见方才的情形,他应当与这位年轻郎君相熟,可她除了觉得有些熟悉,却着实想不起到底是谁。

裴济一面塞了一只才换过芯子的暖炉到她手里,一面笑着道:“这是八郎,杨八郎,亦是朕的表弟,你当也有些印象。近来迁都的事,有不少是他带着人忙前忙后,也出了不少力。”

丽质愣了愣,这才想起这人是谁。

杨家与过去的李氏皇族沾亲带故,论辈分,他的母亲当是李太后的表妹,杨八郎自然便算裴济的远房表弟,同是贵族子弟,二人过去也算相熟。

杨八郎年纪小,又不似裴济这般早早入仕,过去鲜少在宫中露面,丽质唯一见过他的几次,便是在宫中打马球的时候,尤其最后那一次——端午日,为裴济相看未婚配的娘子而特意在大明宫办的一场马球赛。

裴济便是将最后的彩头直接让给了他。

只是他身边的妻子,却不是当日那个英姿飒爽,在女子中拔得头筹的李十七娘。

她愣了下,心里升起些遗憾。

当初虽未亲眼见那二人站在一处,更没见过杨八郎对李十七娘爱慕追逐的模样,可也隐约听说过这二人的事,李十七娘似乎曾对他松口,眼看就要成就一桩姻缘,却不知后来出了什么岔子。

这处,杨八郎已经歉然道:“是臣疏忽,未曾主动问候过皇后殿下。”

他说着,朝身边侧了侧,让妻子站近些,笑道:“今日臣来,实则想是向殿下引荐拙荆。”

那年轻女子相貌平平,柔弱而温顺,面上还带着几分怯意,却尽力维持着大方的样子,上前向丽质行礼:“妾秦氏拜见皇后殿下。”

丽质令她起身不必多礼。

秦氏似乎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见裴济与丽质,一时眼神有些恍,脸颊也微微泛红,只能勉强镇定心神,道:“妾冒昧,听闻殿下在宫中请了翰林院的几位学士为宫中女官们讲大燕律法,深觉敬佩,一来,欲向殿下聊表崇敬之心,二来,也斗胆问一问殿下,能否容妾也得此机会,听一听学士们的金石良言。”

杨八郎也忙补充:“拙荆的外祖曾任过前朝的大理寺卿,是以受其影响,拙荆自小便对律法之事颇有兴趣,这些年下来也算略有心得,只是身为女子,无处施展,听闻殿下在宫中设了这样的讲堂,臣便斗胆鼓励她来见一见殿下。”

丽质听得有些诧异,想不到竟会有女子主动要来听翰林院学士讲授律法。好在,她经过这几个月不曾间断的钻研,已对其中几门粗略懂一些,当即拣了些问出来,见秦氏果然答得□□分,便知其所言非虚。

她心中十分欣赏,即刻点头应下,邀秦氏年关后再开讲时一同入宫来听。

这样一个年轻,甚至看上去有几分怯懦的女子,却有不同常人的追求,实在是弥足珍贵。

一直到月上中天时,两位太后已先后离席,裴济也带着丽质一同起身,嘱咐过殿中众人后,便离席回寝殿去。

一路上,宫人内侍们远远跟在后面,二人慢慢地走在前面,脚下的积雪在寂静的夜色里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裴济将丽质氅衣上的帽子拢紧些,也不牵她的手,只拿那只戴了皮套的手搭在她的肩头。

丽质想起秦氏,道:“方才见了秦夫人,我倒有些吃惊,想不到杨八郎和李十七娘这段姻缘最后却没成。”

她说着,目光里染上几分揶揄的笑:“这可本该是你的缘分呢,你拱手让人,哪知还是没成。”

裴济转头看她,确认她不是想起旧事而心生别扭,才满不在意地笑了下,道:“哪里是我的缘分?我的缘分早已注定落在你这儿了。八郎同我说过,李十七娘本有意嫁给他,可到议婚时,却遭动乱,她不得不跟着家人举家南迁,在那儿嫁给了一位地方官之子。如今的这位秦夫人,是他母亲后来又替他择选的。”

“原来还有这回事。”丽质回想起方才那二人相处的自然亲密的模样,一时诧异,“可他看起来,与秦夫人也算情投意合,为了她,还主动到我跟前恳求。”

须知即便这时候的风气再开放,外头有再多女子抛头露面,大多男子男子仍是打心底里不喜家中妇人在外太过奔波露面。如杨八郎这样主动鼓励夫人钻研律法,入宫听讲的,并不多见。

裴济道:“是啊,他本也是不答应这门婚事的。可那时候恰逢战乱初平,他偶然见秦氏主动拿出多年攒下的私房钱,亲自到铺子中买粮,以化名分发给才到长安,无家可归的百姓,这才转了心意。后来二人几番共处,皆觉中意,这才成了这桩婚事。”

丽质点头赞道:“这位秦夫人果然不是一般人,李十七娘虽令人叹惋,可秦夫人也值得旁人全心的对待。”

“是啊。”裴济不知想起了什么,望着天空中的弯月,叹道,“佛家说,万事皆有因果缘分。同样的人物,遇见得早或晚,结果会大不相同。丽娘,幸好我遇见你时还不晚。”

丽质忽然觉得心口发酸,眨眨眼轻声道:“嗯,幸好不晚。”

第128章 、迁都(五)

转眼到二月里, 新年的氛围渐渐消失,春意一日比一日浓。

裴济已将练兵备战提上日程,张简、魏彭等将领也都陆续回到河东。

兰英因为魏彭的缘故, 也不能在洛阳逗留太久,只到三月初,便也离京北上。

好在,如今丽质的身边又多了几个十分谈得来的友人, 挥别兰英虽觉遗憾,可时常通信往来, 也渐渐感到满足。

宫中的律法讲堂自二月初便已恢复, 除了丽质和原先的十余名女官, 秦夫人也依约参加。

恰好杨八郎还在忙着迁都的事, 时常长安、洛阳两地奔波, 不在府中,给她空出许多时间。

她性子内敛,有些慢热,起初话不多,只安安静静听着, 约莫半个月后, 众人相处得渐渐熟悉起来, 她才有些放开。到底是大理寺卿的外孙女, 虽在律法的熟悉与见地上及不上几位翰林学士,可她胜在见闻颇广,腹中积攒了许多陈年的案例, 常能给众人以启发。

丽质对她颇为赞赏,几番观察下来,便动了心思, 让几名擅书记,能编纂的女官跟着秦夫人,挑出六个陈年的案例,与大燕的律法一一结合,附以评点,再请几位翰林学士一一校阅润色,最后编写成册,留给众人参阅学习。

此事传入李太后耳中,第一个案例校订好后,她特意让丽质拿来仔细翻阅,当即感到十分惊讶,详细问了此事的进展后,连连点头赞同。

丽质见她果真关心此事,心里不免十分高兴,往后除了继续亲自盯着事情外,更定期告诉李太后,问一问她的意见。

如今虽已改朝换代了,可到底朝中的臣子、贵族仍多是前朝的那些,李太后地位尊崇,说话极管用,有她的关心,丽质又寻到了几位对此事有些兴趣的外臣命妇入宫来一同参加。

眼看自己费了这么多心思的事已渐渐步入正轨,再有大半年的时间,第一批的几名女官便能出宫,到洛阳的衙署中跟着司法、司户旁观日常的审案、断案,丽质心中有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从前她无权无势,被囿于内廷,连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里有机会关心别的事?能给身边的人多分一丝同情和怜悯,已算仁至义尽。

如今真正安定下来,借着身份做些想做的事,才慢慢体会到其中的意义与乐趣。

临近四月,丽质的肚子越来越重,产期一天天近了,她浑身上下开始出现水肿的症状。

这日傍晚,她从翰林院回到寝殿后,便已觉浑身虚浮酸胀,再也站立不动,才换好衣服,就忙着坐到榻上。

肚子大了,连榻也做得难受,再不能跪着,得令双腿微分,自然垂下才好。

她腰后垫着软枕,一面轻轻敲打双腿,一面对着铜镜卸脸上的妆面。

望着镜中比从前略显圆润的脸盘,眼中的忧愁一闪而过:“唉,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生,再这样下去,我可再不敢见人了。”

话音落下,站在门口的春月便道了声:“陛下回来了。”

丽质转头望去,正好见裴济已大步踏进殿来。

对上她的视线,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软化的迹象,他走到近前,直接将她还在敲打双腿的手拂开,换自己来。

丽质本来自己捶得有些吃力,此刻只要坐在一旁,感受着双腿上轻重合适的力道,这才觉得彻底放松。

“还是让你来的好,方才捶那两下,我已觉得手上没劲儿了。”

裴济抬头冲她微笑,腾出一只手来揉揉她的胳膊:“你是女子,天生力气不如男子,我又是多年从军的,力气足得很,捶腿这样的事自然比你合适些。”

丽质抿唇笑着,对着镜子将剩下的钗环一一取下,一头长发便柔柔散在一边,铺陈开来。

她又左右看了看,一手抚着半张脸,委屈道:“三郎,我好像变得不好看了。”

“嗯?”裴济闻言抬头,也跟着仔细打量镜子里的她,摇头道,“怎么会?我看,你还是同过去一样美。”

若他看也不看,直接回答,落在丽质眼里,恐怕会有敷衍的嫌疑,可这般仔细看过,正正经经说出来,便令人十分信服。

丽质心里高兴,忍不住又露出笑容,伸手摸摸眼前重新垂下头改成替她按揉双腿的男人,道:“三郎,我如今才发现,你看似一本正经,少言寡语,说起这些哄人的话,却一点也不含糊。”

裴济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赧色,随即又恢复正经的样子:“哪里是哄人的话?我不过是说了心中所想罢了。”

丽质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面上的狡黠之色一闪而过:“真的?”

“自然,你别多想。”

她立刻又换上委屈的表情,趁着身边没其他人,捻着自己的发梢,半真半假地低声埋怨:“那你近来都这么规矩,我如何能不多想?”

裴济先是一愣,随即才慢慢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自她孕期时间长了,他便听御医的话,不敢再碰她,每日入睡,皆是规规矩矩的,只管抱着她,不做别的。

这本是他体谅她,努力克制自己的结果。

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旷了整整三月,面对的又是这样心爱的美人,哪里真能忍得住?

尤其平日面对她时,不论他再怎么克制,到最后也都会有控制不住自己需索的时刻。

只是他不愿让她多想,近来都是趁着沐浴时自己偷偷处理,并没被她发现罢了。

“丽娘,你别撩我。”他一时眼神都有些变了,握着她的手极富深意的捏了一把,待将掌心的滚烫温度传递出去后,又迅速移开,“我只盼你能平平安安地生养。”

丽质托着腮望他,心里仍想笑,面上却未显露,半点没犹豫便先认错:“是我不好,没体会你的好意。”说着,她主动起身,拿起一旁叠好的衣物,“今日我来给你更衣吧。”

裴济不疑有他,伸手扶着令她站稳后,便自觉站直,伸展双臂,等着她来解开衣扣。

起初,丽质挺着孕肚站在他面前一步处解着他的腰带,似乎当真在一丝不苟地替他更衣。可待外层的衣物退下,只剩里面的亵衣,要将宽袍披上时,她灵巧的手指便有了不一样的细微动作。

纤细的指尖先是不经意地划过他的喉结,再是若有似无地撩起他的衣领,随后又沿着领口的肌肤轻轻地游移。

如今的裴济像随时能被点燃的干柴,只这几下,目光便迅速幽深起来。

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分明的喉结上下滚动,伸手一把钳住她的手腕,嗓音嘶哑道:“别动,我忍得难受。”

丽质却没收手,反而仰头轻轻吻他的喉结,另一只自由的手也顺着他微微敞开的衣领悄然下滑。

“三郎,我不想见你忍得这样艰难……”

“丽娘——”他想开口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再说不出,只能化成压抑的叹息。

……

许久,待裴济将一切清理干净,二人才相对而坐,让人将晚膳送上来。

裴济说起近来演兵备战的事,又将心中设想的开战的时机与大致的安排说了说。

“照如今的情况,大约会在今年年末的时候战一场,恰好那时候突厥缺粮财,阿史那多毕定会蠢蠢欲动,我打算这一回将他们彻底解决,要么驱赶到更北方的大漠里,要么令他们直接臣服。”

丽质认真听着,又问了问他要派何人去,有几成把握后,便关心地赞了几句。接着,又说了自己办的那些事情的进展。

裴济也一字不差地听着,说了两句自己的见解。

这样的生活,丽质觉得恰到好处。

白日二人都十分忙碌,几乎没时间在一起,到了夜里,各自卸下满身疲惫,相互依偎,说说手头的事情,若有建议便提一提,若有烦扰也算是个发泄。二人之间,既不会因为腻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而心生厌烦,也不会因为互相干涉而产生大的分歧。

她这辈子都没觉得这样安定放心过。

夜里,灯烛熄灭,裴济搂着丽质,在黑暗中轻轻抚摸她隆起的腹部。

“算算日子,还有不到半月便要临盆了。”丽质闭眼靠在他怀里,低低出声。

“嗯。”裴济的声音有些闷,抚摸的动作也愈发轻柔,仿佛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咱们准备得很充分,孕期里也都照顾得极好,临盆时定会一切顺利的。”

他的嗓音有些紧,似乎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女人生产便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他虽是个男子,却也听说过不少这样的话。随着她怀孕时间一点点变久,他最初的喜悦也慢慢转为担忧。

有时他也想,若她身子一直没好,没法生养,自己兴许也不必这样忧心。

黑暗里,丽质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从声音里听出他的忧虑。

实则她的担心不比他少,甚至还多了些对未知的恐惧与害怕。只要一想到这时候的生产,几乎全都仰仗于顺产,她心里便会突突直跳。

因此,自怀孕以来,不管多疲累,她都坚持每日在外动一动,更照着御医的嘱咐,一丝不苟地调整腹中胎儿的位置,为的就是那一日能一切顺利。

如今听出他的紧张,她心里却忽然好受了许多,仿佛感受到有人在替她分担着正在承受的一切。

“三郎,会好的,别担心。”

屋里静了许久,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应答。

“嗯。”

第129章 、养育(一)

越是临近产期, 心情越该放松。

丽质没有刻意转变近来的作息,仍是按时往翰林院去带着众人研习律法,只是更注重中途的歇息, 不让自己太过疲乏。

裴济忙朝中的事,便让身边人天天左右跟着她照顾。李太后起初有些不放心,挑了一日亲自过来,跟着她们在翰林院待了整整一天, 也正好趁此机会看看她们的进展。

待见一切都比料想得好,才彻底放下心来。

到四月十八这日, 丽质与往常一样, 待裴济离开后, 又在寝殿里睡了半个时辰, 等天亮了, 便起身熟悉穿戴,用过早膳,信步往翰林院走去。

如今肚子沉甸甸的,她走路也比过去慢了些,一步一步只求稳妥, 以防伤到腿脚和关节。快到时, 也照例见到才进宫来的秦夫人。

秦夫人忙停下脚步等在路边, 笑着冲丽质行礼问候。

二人如今熟悉了, 也没从前的客气与生疏,丽质当即让秦夫人起来,与之一同并肩而行。

然而还未到, 她的脚步却忽然一顿,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殿下?”秦夫人心思细腻,一下察觉她的异样, 忙跟着停下脚步,紧张地观察她的样子,“可有哪里不适?是否要叫御医——稳婆来?”

皇后产期将近,她和翰林院里的女官们是早就知晓的。到这几日,不但太后亲自来过,陛下额外派来的内侍与宫人也都对皇后越来越着紧,令她们这些外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如今一看丽质面色有异,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要生了。

丽质没回答,而是皱着眉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的变化,又回忆着稳婆说过的话,这才确定地点头:“恐怕是要生了,让稳婆准备着吧。”

青栀与春月对视一眼,忙小跑着往回去递消息。春月则自觉与秦夫人一起,一左一右扶着丽质往回走。

秦夫人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背后已有了一层冷汗,左右看看,问:“殿下是否要乘步辇?”

丽质心里估了估回去的路程,摇头道:“不用,临产时适当走走,一会儿才好生。”

其实她的心里也砰砰直跳,脑中更是有一种云里雾里还未回过神来的感觉,眼下能如此镇定地思考,全赖这一个月来,稳婆每日早上不厌其烦地反复叮咛过她。

不但是她,春月也已将那些话都滚瓜烂熟地记在心里,此刻也镇定地安慰:“小娘子,咱们走慢些,不急,起初的阵痛来得缓,再来一次,咱们便能到了。”

产房就设在寝殿的偏殿中,三人还未到,已迅速将一切准备好的稳婆便已赶出来,见丽质好好走动着,又问破水了没,待得了否定的回答,登时长舒一口气。

“殿下莫急,这是头一胎,时间久,这才辰时,咱们慢慢来。屋里已备了吃食,殿下若觉饥饿,一定要记得用些,到时候才能有力气。”

丽质点头,进屋靠在榻边坐了一会儿,又重新起身,在廊边缓慢地来回走动。

这期间又经历了两次阵痛,似乎比最初的那一回更痛些。

另一边,青栀先让人往两位太后宫中去送消息,自己则亲自往御前去,通知裴济身边的内侍,令其将皇后即将临盆的话带去。

今日无大朝会,裴济散朝后,便亲自往六部衙署附近去了,待接到消息后,也不含糊,当即同臣子们明说,交代一番后,就径直往寝殿赶去。

产房外,李太后闻讯已先赶了过来。

“孩子,你宽心些,时候还早,顾着自己的吃喝,省些力气。你祖母年纪大了,没法过来,让我嘱咐你保重自己,我也是这话,万事都没自己重要。”她拉着丽质的手,眼里的关心真挚不已,又从袖中取出早几日已经准备好的一枚平安符塞过去,“这是当年我生三郎时便带在身边的,今日给你,盼你也向我当日一样,母子平安。”

丽质捏着手里的平安符,心里一时有些恍惚。

她早就没了父母,活了这么多年,几乎没体会过被长辈这样关心爱护的时候。即便是后来嫁给裴济,她也始终没法真正将两位太后真正当作亲密的长辈,相处之间,更多的是尊敬。

可是,李太后方才那句“万事都没有自己重要”,却让她一□□会到了暖意。

她们最关心的并非是她腹中的孩子,而是她这个人。

她眼眶有些泛红,捏着手里的平安符,垂头挂在自己胸口,轻声道:“知道了,多谢母亲。”

李太后没再多说什么,只拍拍她的手,便跟她一同在廊边继续走动起来。

裴济赶来时,就见婆媳两个慢慢地走动着,看不出任何异样,若不是见一旁有稳婆和宫人看着,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方才是听错了。

这情形让他紧绷的心也奇异地放松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信步上前,先向母亲行礼,随即便问道:“如今痛了多久了?可还好?”

丽质还冲他微笑:“才不过小半个时辰,还有很久呢,你倒不必这么早回来。”

裴济眼里闪过不赞同:“今日临盆,一辈子兴许也只这么一两次,既然听到消息,哪里还有不回来的道理?”说着,他便敏锐察觉她眼角的红意,不由抚了两下,蹙眉问,“怎么了?可是太痛了?”

眼看李太后还在,丽质忽而有些不好意思,全然说不出是被婆婆感动的,只含糊地摇头。

李太后了然,拍拍儿子:“好了,你既然来了,我便先到屋里去坐一坐,一会儿再来看你们。”

说着,转身进了寝殿,在外间坐下用起茶点。

外头剩下二人,丽质才摸摸胸口的平安符,将方才的话同裴济说了。

裴济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陪她一同在外面走动,听罢安抚似的也拍拍她胸口的护身符:“你呀,对我倒是极放得开,可对上母亲她们,便拘束了。你不知道,我记得小时候,母亲还想过再要个女孩,可后来似乎一直没成,她心里大约遗憾着呢。如今有你在,她疼你还来不及。”

丽质借着他手臂的力气在一旁暂歇,摇头道:“你不一样。我只是从没与长辈亲近过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一阵比方才更剧烈更持续的疼痛袭来,她顿时皱眉,紧紧捏住衣摆。

裴济心头一跳,下意识搂着她,不知该如何替她减轻痛苦,只好一边抚她后背一边道:“不怕不怕,以后不但有我疼你,还有母亲和祖母在,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丽质忍着疼,摇头道:“哪有什么委屈?我分明好得很。”

两人就这样在寝殿内外时不时走动着,到晌午时,又与李太后一同用饭,直到午时将过,稳婆才说时候差不多,该进产房了。

丽质这时的疼痛已一次比一次剧烈,间隔也越来越短,再没了先前的镇定,浑浑噩噩听稳婆的话,一会儿保存体力,一会儿用力,待又过了半个时辰,才觉身子一空,让孕育了九个月的小婴孩脱离母体,呱呱坠地。

“好了,生了!是个小皇子!”稳婆的声音听来极是喜悦,将手里才剪了脐带擦干净的孩子裹进襁褓,送到丽质面前让她看一眼。

丽质眼有些花,瞪着襁褓好一会儿,才看清里头那张皱巴巴红通通还闭着眼的小脸蛋。

“他方才哭了吗?”

稳婆连连点头:“哭了,哭声响亮,一看就是个健壮的好孩子!殿下方才兴许是累极了,才没听见。”

屋里已经被宫人们草草收拾了一番,外头的裴济没等稳婆将孩子抱出来,便先带着李太后进来看望。

他脸上带着一种少见的憨笑,直愣愣走到床边,也不说话,就这么望着躺在床上的丽质。

李太后接过稳婆手里的孩子,走近道:“三郎,你的小郎君,怎么不来抱一抱?”

裴济的反应难得有些迟钝,经母亲这一提醒,这才想起这事,学着母亲的样子,将那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抱到怀里。

孩子沉沉睡着,两只手索在下巴处,虚虚握成拳。

裴济仔细地看着,不由伸出一截小指,小心翼翼塞进孩子的手中。

那五根极其柔软细弱的小手指像是有感知一般,慢慢握拢在父亲的小拇指上。

父子之间仿佛一下建立了某种联系,令裴济的眼眶忽而湿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