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说道:“还不知道呢,皇上说会去想了。”

颜珮儿看着那小公主挥动手脚的精神,笑道:“又多了个小公主,倒也好,从此茁儿也有个玩伴了。”

说了两句闲话,颜珮儿道:“有一件小事,我隐约听说皇贵妃之所以突然早产,是因为受了谨宁公主的气吗?”

仙草诧异:“贵妃从哪里听说的?”

颜珮儿道:“那日皇上紧急来至紫麟宫,然后便命人把公主扔了出去。多少人都看见了,所以大家在猜测,是公主得罪了娘娘。”

仙草说道:“其实是她对我有些误会。”

见颜珮儿提起此事,仙草索性也不瞒着,就把皇帝本想将谨宁配给徐慈一事说了。

说罢后仙草道:“公主性子太急,以为是我出的主意,冲动之下话语中有些过激,她倒也不是故意的。”

颜珮儿深深看她:“你因而九死一生,至今却还为她说话?”

仙草道:“将心比心,她好歹也是金枝玉叶,何况先前本是说要配给小国舅的,在世人眼里看来,区区徐主事自然无法跟小国舅相提并论。既然公主不愿意,自然不会为难……改日我会叫人去告诉她,请她安心。”

徐慈再怎么样,也自有傲骨,不至于非公主不娶,何况对方竟看不上自己,以徐慈的性子,绝不会苟且。

仙草毕竟也是徐家的人,若不是皇帝主动提出这门亲事,她也从不会考虑谨宁。

颜珮儿徐徐道:“我先前没有做好月子,身子一直不妥。你如今很不必操忙,你若相信我,那便把这件事交给我,我去给你料理了就是。”

仙草意外:“贵妃……愿意?”

颜珮儿道:“你放心,十四叔毕竟是颜家的人,谨宁公主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我翻脸吧,何况上回她给皇上吓得不轻,最近也有些葳葳蕤蕤的不能振作呢。”

仙草却不知道此事,当下道:“那就劳烦贵妃了,只跟公主说清楚了便是,她既然不乐意,就当我从未提过。”

颜珮儿一笑:“知道。”这才起身去了。

贵妃来至了谨宁公主宫中,公主先前因在紫麟宫里受惊,回来后连吃了几天的药,最近才略好了些。

只不过毕竟还惦记着自己的终身大事,是以闷闷不乐。

谨宁也并不傻,她也知道如今后宫唯皇贵妃最大,倘若仙草厌了自己,略用点手段,也足以让她生不如死了。

当时她一时脑热冲动,才说了那些话,这几日反省起来,后悔莫及,只庆幸皇贵妃无恙,不然的话……听皇帝那日的意思,是要她偿命的。

可如今虽然性命无忧,但毕竟终身无归,又得罪了皇贵妃,以后颜家是不能指望了,兴许就老死宫中,也未可知。

正在胡思乱想,伤春悲秋,外头道:“贵妃娘娘到。”

谨宁吃了一惊,心头狐疑,竟不知是“皇贵妃”还是“贵妃”,出来见是颜珮儿,才算松了口气。

当下见礼,谨宁含笑道:“贵妃娘娘怎么有空来这里?”

颜珮儿道:“听说你病了,特来瞧瞧,已经大好了吗?”

谨宁请她入内落座,道:“多谢娘娘惦记,只是偶感风寒,现在已经无恙了。”

颜珮儿说道:“我才从皇贵妃宫中来,跟她提起你,她也十分担心,如此就放心了。”

谨宁听她提起仙草,惴惴不安:“皇贵妃……可说什么了吗?”

颜珮儿道:“你以为皇贵妃会说什么?”

谨宁低下头去。

当初她一心以为自己将嫁入颜家,所以也把颜珮儿当作自家人似的,向来有亲近之心。

谨宁叹道:“是我莽撞无知,一时冲撞了皇贵妃,最近也十分后悔,只不知如何弥补。”

“你是怕她记恨吗?”

“我……”谨宁说不出口。

颜珮儿才道:“你只管放心,她跟我说,这件事怪不得你,毕竟你是金枝玉叶,但徐慈如今只是工部主事,虽然皇上已经想要提他为工部侍郎了……你大概不知道,皇上格外欣赏徐慈,将来一品大员是十拿九稳的。”

谨宁听了这几句,双眼微微睁大了几分:“皇上、真的那么重用这人吗?”

颜珮儿淡笑道:“公主,眼界太窄不是好事,世人都看出皇上看重徐慈,不然的话,也不会特意派人去给徐家重修宗祠,更不会特许让徐慈做皇子殿下的老师。”

谨宁愣了愣:“他、毕竟……”

“毕竟少了一条胳膊吗?”颜珮儿淡淡地,“这世上的人,少什么的都有,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难得会有人齐备的。我自然不敢说徐慈比十四叔要强,但是徐慈,比这天底下大多数的男子都完美的多。”

谨宁咽了口唾沫:“贵妃……”

颜珮儿笑看她:“另外,皇贵妃那人,看似聪明,其实也有些当局者迷。瓜田李下,这话本不该她跟你说的,所以她一片好心反给你误会。如今我索性跟你挑明了,——你可知道你跟十四叔为何不成?”

谨宁睁大双眼:“为、为什么?不是八字不合吗?”

“皇贵妃告诉你的?”颜珮儿一笑摇头:“八字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十四叔不想尚公主。”

谨宁脸色大变,蓦地站起身来。

颜珮儿道:“他不是嫌弃你,是因为你的身份。颜家已经势大,十四叔居安思危,不想跟皇族攀亲。但也正是因为你的身份,皇上才想把你许给徐慈,因为你是公主,正好可以彰显皇上对徐慈的重视。”

颜珮儿说完,缓缓起身道:“谨宁,你要是个聪明人,就知道该怎么做。你已经惹怒过皇上一次了,你知道,没有下一回!”

***

时日黄昏,乾清宫中。

沈君言缓步进殿,跪地向上叩拜皇帝。

赵踞把手中的奏折往旁边一放,抬头看了眼:“免礼,平身。”

沈君言谢恩起身。

赵踞吃了口茶,道:“朕已经细问过太医,你说的的确不错,那时候皇贵妃的情形的确十分危殆,你能够扭转乾坤,朕该重赏你。”

沈君言道:“草民不敢当。”

赵踞道:“论功行赏,有何不敢的。只不过有一件事奇怪,那日皇子指着你说不能用你。朕问他缘故,你猜他怎么说?”

沈君言摇头:“草民不知。”

赵踞道:“他说、你会对他母妃不利。”

沈君言眉峰微动,继而笑道:“原来如此。那皇上可相信吗?”

赵踞淡淡道:“朕相信他。”

沈君言抬头:“那皇上……”

赵踞道:“但朕知道,朕也可以相信你。”

沈君言喉头一动,他的眼神闪烁,沉吟半晌说道:“皇上,想听实话吗?”

赵踞凝视他。

沈君言道:“可实话不好听,而且容易掉脑袋。”

赵踞淡淡道:“你放心,这次多亏了你,皇贵妃无碍,朕便多给你一条命就是了。”

沈君言哑然失笑:“多谢皇上。”

收拾了一下心绪,沈君言说道:“当时皇贵妃的情形的确是前所未有的棘手,我所提出的那个法子,虽听似残忍,却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但是你却救了她们母女。”

“是啊,”沈君言一笑,“这个连我也觉着意外。皇上可知道,您当时做了选择,说是情形危急的话,就要保住皇贵妃即可,那会儿我听了这话,虽觉着意外,但心里也略宽了宽,我想如此的话,就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沈君言得了赵踞那一句,本来心中也做好打算,若是无法两全,那就放弃小公主。

但是让沈君言意外的是,赵踞随即亲自进了产房,而且跟他一起的,还有江水悠。

说不上来是什么起了变化,但是在皇帝跟江贤妃两人坐镇之下,沈君言突然焦灼。

那种压迫感跟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如同利刃悬在他头顶,让他无法松懈,不能分神。

那瞬间,沈君言仿佛感受到跟皇帝相同的心情:没有第二条路。

只能有一种选择。

那就是,一定得母子平安。

沈君言说罢这些,又道:“据我看来,小殿下的心智异于常人,也许,小殿下那时候……感受到了草民的选择。”

赵踞眼中掠过一道光。

他比沈君言更懂拓儿。

当时拓儿感受到,应该正是沈君言那种“放弃”的想法。

又或者拓儿感受到的更“深”一些。

他虽然不知沈君言是何许人,但却本能地嗅到了他将对母妃不利。

毕竟,沈君言若要放弃小公主,对于身为生母的仙草而言,却将是巨大的打击,就算暂时保住性命,日后如何,却难以预料。

拓儿对皇帝所说的“不好”,就是指的这个。

赵踞收敛心绪,微微一笑:“既然终于母子平安,这兴许,这便是天意吧。”

沈君言道:“的确,许是天意。”

就算孤注一掷,他也拿不准一定会保住母女。

直到那孩子顺利出生。

该是天意吗?

沈君言正要退出,看着皇帝的眉眼,犹豫道:“其实,草民还有一番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赵踞道:“又是杀头的话?”

沈君言笑着摇头:“至少对我而言,是难得的好话。”

赵踞道:“说来听听。”

沈君言沉吟片刻,才开口说道:“皇上甚是疼痛皇贵妃,那日我故意说是保皇贵妃还是皇子,皇上却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着实让我钦佩,莫说是皇上,普天下的男子能做到如此的,只怕也凤毛麟角。”

赵踞不动声色:“然后呢?你要说的恐怕不止这些。”

“不错,”沈君言顿了顿,继续说道:“皇上能够为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自然是她的大幸,但是皇上有没有想到,您是皇帝,你富有后宫佳丽三千,就算做不到雨露均沾,可如此独宠一人,对于其他的女子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至大的残忍?”

***

不知不觉中小公主已将满月,而仙草的身子也终于调理恢复的差不多了。

这日在紫麟宫,从嬷嬷手中接过那羽毛般轻的襁褓之时,皇帝感觉自己可能会抱不紧把这孩子掉在地上,可又怕抱紧了挤压到她。

还是赶紧找了个由头,把她又送回了仙草怀中。

仙草倒是格外喜欢:“你看她,嬷嬷说她吃奶吃的可起劲了,比先前越发白胖了。”

皇帝咳嗽了声。

随着小公主的眉眼一点点的显露清晰,皇帝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这孩子长得……太像是小鹿了。

皇帝无可奈何,只好暗暗希望这孩子的性格不至于跟鹿仙草一个样,那也罢了。

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那襁褓中的孩童定定地看着皇帝,眼神有些微妙。

皇帝一怔之间,那孩子的目光却又幽幽地转开,竟好像是不屑而轻蔑地瞄了皇帝一眼似的。

赵踞吃了一惊:“她怎么瞪朕?”

旁边的嬷嬷忙笑道:“皇上,小公主并不是对皇上无礼,才降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并不是无心的。”

赵踞半信半疑:“是吗?”

他回头看向仙草:“拓儿那时候也是这样吗?”

仙草笑道:“我不记得了,好像没有。但是……若当时皇上抱着他,兴许也就有了。”

赵踞原本是认真听她的话,可听到最后才意识到她是在嘲笑自己,一时又爱又恨:“难道朕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吗?嗯?”

仙草嗤地笑出声来,却无意呛到自己。

赵踞忙过来扶着,又亲自地给她轻轻捶背抚胸,又怕她难受,便问:“好些了吗,要不要叫太医看看。”

仙草抬眸看着他:“踞儿……”

赵踞一怔:“嗯?”

仙草说道:“你很讨人喜欢。”

赵踞愣住,原本厚颜到天下无人可比的皇帝,脸上突然泛起可疑的晕红:“朕、讨谁喜欢了?”

仙草含笑看他,轻声说道:“至少、我是很喜欢的。”

在两人之间的小婴儿听到这里,便翻着白眼,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时光荏苒。

一年后,夏州节度使禹泰起奉调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舅舅来咯

第 216 章

禹泰起这一次, 是借道幽州而回的。

幽州节度使冯云飞, 算是禹泰起的“老对手”,毕竟夏州跟幽州交界, 冯云飞跟禹泰起两个位高权重独霸一方的人,也是“王不见王”。

禹泰起之所以特意打幽州过,原因却是冯云飞特意派人相请。

近来皇帝派了钦差驻守夏州, 有条不紊的进行跟西朝以及西域通商之事,边陲进入了一段可贵的和平时期。

渐渐地, 夏州的百姓可以出城往北,而西朝的人,也陆陆续续有进夏州走动的。

中原腹地的一些消息灵通的商人隐隐听闻朝廷要扶持夏州通商之事, 早就开始机敏地有所动作,派人前往夏州查看风土市貌,想要抢占良机。

在仙草给封为皇贵妃后, 禹泰起便甚是思念, 很想进京再见一见妹子。

只是他毕竟是封疆大吏,一举一动都牵动人心, 如今更是“皇亲国戚”了,所作所为非但牵扯自己, 更可能连累到仙草。

因而禹泰起更要处处留神, 没有得到朝廷的诏令, 自然不便动作。

直到仙草生了小公主,禹泰起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格外的欣慰, 几乎喜极而泣。

禹泰起跟赵踞一样,其实都在暗中担心仙草的身体,毕竟上次仙草分娩,他是守着的,自然更知道那种焦心之感。

在朝廷的喜报传来后,向来不苟言笑的禹泰起当着众属下的面儿朗声大笑,因为这件喜事,夏州城当天放了半宿的烟花,有不明真相的百姓们打听到是因为小公主诞生才如此,那毕竟是禹泰起的外甥女儿,便也欢天喜地地纷纷主动加入。

当晚上烟花陆陆续续过了子时,把夏州城里所有的烟花都放光了,连城外的西朝人也都看的入了迷,觉着如同神迹一般。

远在京城的仙草跟小公主自然不知道,在大启的西北边陲,当夜有一场旷世绝伦的灿烂烟花,为了她们母子而绽放。

又过了数月,皇帝千里传诏,命禹泰起进京述职。

这对禹泰起而言自然是巴不得的,只恨不得立刻飞到京城,跟妹妹和外甥们相聚。

只是才启程的时候,便得到了冯云飞发来的密信。

禹泰起反复看了数遍,终于决定改道幽州。

***

禹泰起才进幽州城,便给请到了节度使府。

在军机堂中,禹泰起见到了冯老将军。

冯云飞已经年过五十,是知命之年,常年镇守边关,老将军须发都已经斑白,身形高大,却有些偏瘦削,虽然如此,身上仍是透着一股自来养成的大将的煞气。

虽然同为地方大吏,王不见王,但毕竟对方年长于自己,才见面,禹泰起便先躬身行礼。

冯云飞将他扶起来,笑道:“禹将军年青有为,夏州的商贸布局做的有声有色,皇上必然嘉许,且又听说皇贵妃给皇上生下一位小公主,真可谓锦上添花……本以为禹将军事务繁忙,不会给老朽这个面子,没想到竟是这样痛快。”

禹泰起道:“老将军这话从何说起,幽州跟夏州本就是边陲毗邻,守望相助,老将军自己又是战功赫赫之人,只不过先前碍于封疆之臣不可有私交的朝廷律法,所以才不便亲近,这次蒙老将军邀约,却也是老将军看得起禹泰起,长者赐,不敢辞,禹泰起自然也不能拂逆。”

冯云飞听他话说的极为漂亮,便挑了挑眉,这才请他落座。

两人吃了口茶,冯云飞道:“皇上在这个时候召禹将军回京,多半是为了嘉奖将军之事?”

禹泰起说道:“这个我倒不知。老将军难道听说了些风声?”

冯云飞道:“其他的话倒是没怎么听说,只是……似乎传说皇上甚是宠幸皇贵妃娘娘,呵呵,先前有几个从京城来的,都说皇贵妃娘娘只怕很快便会高升一级了,在这里,老朽恐怕要先恭喜禹将军。”

禹泰起听这话似乎不太对,便正色道:“这是皇上的家事,外人自然不便妄议。何况这种捕风捉影的传闻,怎么老将军也会当真呢?”

冯云飞道:“别的虽是传闻,这个……应该只是提前传出的消息罢了。想必将军比我还深知,将军的妹妹着实是了不得的……”

禹泰起皱眉:“老将军……”

他还没有说完,冯云飞已经先打断了:“只是不知道,皇上跟将军是从什么时候知道……那位鹿姑姑是您的妹子的?”

禹泰起道:“老将军为何这样问?”

冯云飞面露沉吟之色,说道:“老朽只是忽然想起来,若将军没有这位妹子,会不会还能如今日一般如此得皇上重用?”

禹泰起淡淡道:“老将军多虑了,当初皇上第一次召我进京的时候,便对我格外恩待,我在济南府处置知府的时候,妹妹还在皇上赐给我的宫婢里头,彼此都不知对方身份。若老将军以为皇上是因为妹妹的原因重用我,是不是……有些太低估了皇上了?”

冯云飞哈哈笑了两声,说道:“老朽心直口快,只是随意一句,并无别的意思,禹将军便迫不及待这样维护,可见忠心耿耿。不过老朽有些不太明白,虽然禹将军私下里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亲妹妹,但怎么突然间就冒出这么个宫婢,彼此、就这么快相认了呢?可有什么凭据?”

禹泰起道:“有是有,只是不便为外人道。”

冯云飞斑白的眉峰扬起:“是吗?那禹将军难道不怕,您的妹妹,是别人冒名顶替的吗?”

禹泰起心头一震,霍然起身:“老将军!”这会儿他脸上已经难以掩饰不快之色了。

冯云飞却仍面色如常,抬手示意禹泰起落座,才道:“禹将军不必惊恼,老朽只是提出一个疑问而已,也没有别的不良企图,只是怕禹将军你给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