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正在惊愕于王贵人是蔡勉细作一节,闻言忙道:“什么事?”

赵踞便又将加九锡当日,蔡勉得知风声去延寿宫探虚实,仙草跟江水悠里应外合的把蔡勉哄走之事说了。

末了,皇帝道:“之前江昭容跟鹿仙草两人,因觉着假冒太后罪大恶极,还在朕跟前领罪来着,可朕觉着,多亏了她们两人急中生智,有勇有谋才挡下了蔡勉,不然的话朕的图谋只怕真的要功亏一篑。所以他们非但无罪,反而是有功之士,太后觉着呢?”

颜太后听罢,忖度片刻,看着皇帝笑说道:“皇帝何必问我?皇帝应该是担心我会不高兴,迁怒于她们?”

赵踞一怔,没想到太后竟然看了出来。

太后道:“皇帝放心,我虽然对那鹿仙草不是很喜欢,但是也知道功过分明,这一次她虽然仍旧做事逾矩破格,但是她却在关键时候助了皇帝一把,我如果还要追究她的过错,岂不是冤屈了她吗?”

赵踞不由笑道:“还是太后明白,是朕多虑了。”

颜太后叹了口气,也笑了笑:“其实我之所以不喜欢鹿仙草,无非是一件……怕她对皇帝你不利而已,倘若她所作所为对皇帝好,我又怎会容不得她?我反而要嘉奖她呢。”

赵踞起身,拱手道:“多谢太后。”

颜太后见他这般正色肃然,微微诧异之余便笑道:“你虽是皇帝,毕竟是我的儿子,你这次送我出宫本是好意,但对我而言,如果皇帝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难道我就能置身事外了,少不得也跟皇帝一处。母子连心,这是是人就懂的道理,谁对皇帝好,我就对谁好,谁对皇帝不利,我就要除了谁。”

太后说着起身走到赵踞身边,将他的手握住,凝眸细看了皇帝半晌,才似叹息般点头说道:“皇帝是长大了,兴许有时候,会觉着母后多事,但是母后是真的想皇帝好的……”

赵踞发现太后的眸子有些微红,当下将太后的手反握住:“母后的心,儿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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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雪茶在外扬声之时,皇帝微微松手,仙草已经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从偏殿离开了乾清宫,特意避着人,过了拐角探头看去,果然见太后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乾清宫。

仙草皱紧眉头,抬手在头上抓了抓,回想方才在殿内的情形,心底恼怒的无法言说。

已经尽量地规避跟皇帝的接触了,为什么总会避不开。

自己先前想要离宫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现在看来,却是计划刻不容缓。

此刻她一时不知道往哪里去,想了想,就往宝琳宫走去。

正走着,迎面见个小太监陪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走来,仙草瞥了两眼,认出是潞王赵克。

赵克抿着嘴,愁眉不展的,越发添了几分柔弱之气。

眼见他要走到跟前了,仙草忙往旁边退开一步,想让潞王殿下先过。

不料赵克走到她身边的时候突然站住,他转头望着仙草道:“小鹿姑姑?”

仙草有些意外,垂首道:“潞王殿下。”

“好久不见,本王离开的时候,你还那么一丁点儿大,如今出落的这般了。”赵克眨了眨眼,诧异地看着她:面前的美人儿,跟印象里那个不起眼儿的丫头,简直天壤之别。

仙草笑道:“殿下也跟先前不同了。”

潞王笑了笑,突然说道:“这两天本王住在宫内,经常去伺候母妃,听母妃说,是你害的她落到现在的地步,这可是真的吗?”

仙草想不到潞王居然直接就问出这种话题,她停了片刻才回答:“若奴婢是那种心肠歹毒之人,皇上怎会容许奴婢在乾清宫?”

赵克点点头,并未追问此事,只道:“小鹿姑姑,既然你没有害我母妃,皇上又对你这样器重,你能不能帮本王跟皇兄求个情,让他不要怪罪母妃了?”

仙草道:“殿下,据我所知,太妃娘娘是自有心病,其实宫内无人为难太妃。”

赵克道:“定国公府的事情,本王隐约也听说了,宫内的一些事,本王也听说了几分。想必母妃有些事情做的不尽如人意,本王替母妃向小鹿姑姑道歉了。”

仙草见他竟然躬身行礼,忙上前扶住:“殿下!”

赵克抬头看向她,恳切地说道:“听说姑姑之前在冷宫的时候,对于冷宫中的众位娘娘很是关照,可见心慈。如今定国公府已经没了,母妃也失去了倚仗,本王也不能在这宫内久留,风波平息后只怕很快就回封地去了,所以……我能不能冒昧地求小鹿姑姑一件事,以后……也多照顾我母妃几分?”

仙草苦笑:“殿下……”如今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何况自己跟朱太妃的确不合,朱太妃心里只怕还恨着她呢,哪里轮到她去照顾朱太妃?

但是对上少年带着祈求的眼神,这种眼神,竟仿佛跟昔日的赵踞有几分相似。

仙草咽下那句话,只道:“殿下放心,我知道了。”

赵克闻言莞尔,突然握住了仙草的手,微微用力道:“多谢。”

仙草一惊,忙将手抽了回来:“奴婢不敢。”

赵克却若无其事地说道:“对了,我是要去乾清宫拜见皇上的,现在去可使得?”

仙草便告诉他太后如今在乾清宫之事,赵克闻听道:“我回宫后还没有拜见太后娘娘呢,只不过太后才回宫,想必跟皇上有许多话要说,倒是不好现在打扰,姑姑这是要去哪里?”

仙草本无处可去,闻言愣了愣,赵克已经看了出来,便道:“本王少小离开宫中,对宫内一切都不熟悉了,如果姑姑有空,可否陪本王走走?”

这潞王殿下虽然是亲王,但是言语温柔,彬彬有礼里又带几分斯文软弱,且他盯着人看的时候,总让仙草想起当初那个彷徨无处可去的赵踞。

正陪着赵克在御花园里看新开的菊花,有小太监找了来,说道:“姑姑,延寿宫那边儿传姑姑速去呢。”

仙草趁势告退,跟着小太监往延寿宫而去,她边走边忖度,不知太后这次叫自己到底是吉凶祸福。

进了延寿宫,却发现江水悠跟颜珮儿一左一右在太后之侧,见她来到,两人便起身告退。

平安本在太后怀中,见了仙草行礼,便从太后怀中跳出,跑到她身旁。

颜太后打量着仙草垂眸安静的模样,又看平安亲热的样子,便笑道:“都说平安很灵,知道好人坏人,它对你这般亲近,自然是知道你是好的了。”

仙草不知太后这话是真心还是嘲讽,正想如何应对,太后却又道:“你不必担心,皇帝已经把你所做的事情告诉我了,而且……皇帝还跟我说,要厚赏你呢。”

仙草忙道:“奴婢不敢,只是当时情急之下才胡乱想出的法子,未免有些逾矩不成体统,太后仁心厚德不肯怪罪,奴婢已经心满意足了。”

颜太后笑道:“你听听这张巧嘴,怪不得皇帝对你那么不同,你果然是比之前出息的很了。”

仙草不敢再多说。

颜太后打量着她半晌,才笑吟吟地又说道:“我也是很想赏赐你些什么,你心里……可有想要之物?”

仙草微怔。

“其实,”太后未等她开口又道:“皇帝倒是替你求了一件恩赏。”

仙草诧异地抬头:“皇上?”

颜太后细看面前这张脸,柳眉鸦鬓,杏眼桃腮,眸子清澈无尘,柔肩细腰,虽身着女官服色,却俨然掩不住可餐秀色。

当初太后在徐悯身边儿看见那个小丫头的时候,黑瘦的不成样子,整个人恹恹的,可后来给徐悯喂养得当,便白胖精神起来。

谁能想到,会出落成如今这般窈窕动人的少女呢,最奇的是,更也没有了之前那股笨笨拙拙的气质,反觉着灵透水秀过人。

以前因为徐悯帮着废后的缘故,也一直不喜欢她,所以总觉着模样也不入眼,如今平心静气细细地看,这幅姿容、仪态,竟然不比后宫的那些个妃嫔差,若认真收拾起来,只怕还不输给江水悠等人呢。

怪道皇帝会对她留心了……

太后轻轻一叹:“皇帝想把你收为后宫,你觉着如何?”

第 127 章

仙草听太后说什么皇帝求了个恩典, 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猛然间听了这句, 三魂六魄都飞了出来,在头顶上乱舞。

仙草忙跪在地上:“太后!我……这个奴婢万万不敢。”

太后和颜悦色地:“你不敢?不想?还是假意推辞?你不用害怕, 要知道这次你是立下大功了,我也才知道你对皇帝还是很好的,我自然不为难你, 你提什么我都会应允,就算是要当皇帝的后宫, 也没什么不可以。”

仙草垂着头,指甲刻在掌心里,总算让自己狂跳的心静了下来。

“太后, ”仙草深深呼吸,说道:“奴婢自知出身寒微,绝对没有攀龙附凤之心, 虽然是皇上跟太后的恩典, 但是对奴婢来说,这般天大的恩典, 只怕奴婢承受不起反会折福。所以奴婢恳求太后,万万不可如此。”

太后听她回绝的恳切而且坚定, 微微一笑:“这又何苦, 你若跟了皇帝, 自然万福跟随,万佛庇佑的。”

天知道,跟此刻“慈爱”的太后相比, 仙草宁肯她还是先前那个对她看不顺眼,挑三拣四的颜太后。

****

且说潞王因知道太后已经回去了,便也往乾清宫而来。

太监宣了入内,赵克上前行礼,皇帝见了他便笑道:“朕也正惦记着你,可巧你就来了。如何,这两天在宫内住的可习惯?”

赵克落座道:“多谢皇上挂念,臣弟在宫内还算习惯,只不过都不认得宫内的路径了,之前都在母妃宫里,方才路上遇到了小鹿姑姑,才蒙她带路,在宫内转了转。”

赵踞一怔:“是吗?她……给你带路?”

潞王道:“是啊皇上,小鹿姑姑人的确甚好,对臣弟也很是和蔼,让人如沐春风,怪道皇上器重她。”

赵踞的脸色更有些古怪,“和蔼”跟“如沐春风”四个字用在那个人的身上,实在让皇帝有些无法想象。

赵踞哼了声,没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那现在她人呢?”

“是太后娘娘叫了去了。”

赵踞道:“原来是太后叫了她去,你才来见朕的?”

潞王忙道:“臣弟本是要先来的,可又担心太后跟皇上母子相见有体己话说,所以才特意等了等。”

赵踞笑道:“你还当真了,朕不过跟你玩笑而已。好了,你好不容易回京来一趟,虽然也受了些惊吓,可幸而有惊无险,你便放心地在宫内盘桓两日……暂时不要出宫,毕竟蔡勉还有些余党在逃,怕他们狗急跳墙,对你不利。”

赵克忙起身拱手道:“臣弟多谢皇上关怀。”

潞王去后,皇帝看了看天色,问雪茶:“鹿仙草还没回来?”

雪茶道:“回皇上,方才叫人去延寿宫那边打量,没什么动静。”

赵踞心里隐隐地竟有些焦急,却又不想透露出来:“没什么动静是好的,朕倒是有些担心她又胡言乱语地惹了太后生气。”

雪茶因为亲眼看过了那一幕场景,对皇帝这些口是心非的话很不以为然,心想:“皇上难道不是怕小鹿惹恼了太后娘娘,给太后娘娘责打吗?”

不料皇帝道:“你说什么?”

雪茶这才惊觉过来自己居然无意识地念叨了出口,当下忙捂住嘴:“奴婢没说什么!”

赵踞瞪着他,雪茶只得向着皇帝讨好地讪笑。

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外头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见果然是仙草回来了。

赵踞心里存着那点事,却分毫不露,反而将脸色放的淡淡的。

雪茶已忙着问:“你怎么才回来,太后跟你说什么了?”

仙草不回答,只是抬眸瞥了皇帝一眼。

赵踞正也紧紧地盯着她想看她的回答,突然给她的目光扫到,下意识地就避开了。

等皇帝察觉自己的反应太过突兀的时候已经晚了。

雪茶还在催问:“你倒是说啊。”

仙草才一笑,仿佛有些忸怩:“太后跟我说了些……私密的话,自然不能透露给别人的。”

雪茶吃惊:“什么,连我也不能说吗?”好歹他又醒悟过来,忙补上一句:“还有皇上呢?你总该告诉皇上吧。”

仙草抬眸看向皇帝。

赵踞给她的眼神一扫,无端地有些心跳。

他见仙草这般,自然是太后把该说的都告诉她了,想必她不便跟雪茶说明。

当下赵踞反而咳了声:“多嘴。”

雪茶见皇帝居然也不问,有些失望,只得闭嘴。

仙草躬身道:“皇上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先告退了。”

赵踞本想把雪茶先打发了,然后再细问她见太后的详细以及……结果。此刻见她这样恭顺,心中微动,唇角也忍不住略略扬起,因道:“好,你先下去吧。”

仙草退后几步,才转身去了。

赵踞盯着她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

之前颜太后跟皇帝相见,母子交心,赵踞虽解决了仙草的隐患,但想起方才一吻,心中竟冒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

他虽然身为帝王,但毕竟还是少年,加上才解决了心腹大患扬眉吐气,如此趁兴冲动,便向太后提出,要将仙草收为后宫。

原先赵踞自然是不屑的,可是……一步步走到现在,加上方才那一吻,令他竟有意乱情迷之感。

放在平时,太后自然是十万分不答应,但如今仙草立功,倒是可以趁势而为。

果然,太后答应了他,说会亲自向仙草提起的。

此刻赵踞见仙草的神态举止略显反常,心里便猜测必然是太后说了。

皇帝想:之前仙草那样抗拒,不过是因为没有名分罢了。

可毕竟她的心意是在自己这里的,如今自己已经向太后提起,这样堂堂正正的,她哪里会有不乐意?

只怕还正合她的心意呢。

皇帝如此笃定地想。

可是奇怪的是,如此想完了之后,皇帝心里却又逐渐生出了一股不悦之意。

她果然答应了,只怕之前的一切都是欲拒还迎。

而自己怎么就受了蛊惑呢?明明是极讨厌憎恶的人……居然会让他主动开口要收为后宫。

可恶,难道是个圈套?

皇帝思来想去,嘴角的笑也很快地给眉间的紧皱取代。

雪茶在旁边亲眼目睹皇帝一会儿笑意盈盈,一会儿苦大仇深,也是莫名其妙。

***

晚膳也是仙草亲自去了御膳房,跟御厨们商议所做,件件都很适合皇帝的口味。

原本皇帝会大快朵颐的,可因为心中那股子狐疑,竟让他有些食不甘味的意思,尤其是仙草的举止。

她竟然比平日更加殷勤百倍地伺候身旁,劝酒劝菜,一会儿说鹅脯好吃,一会儿又说鹿筋滋补,不知为何,皇帝总觉着她的口吻里带了一股子真切的谄媚,皇帝越吃越气,差点摔了筷子。

吃完之后,仙草竟还不走,步步紧跟。

赵踞冷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仙草道:“皇上不需要奴婢伺候了吗?”

赵踞没好气儿地说道:“不必。”

仙草面露遗憾之色,却后退数步:“那奴婢就先告退了,皇上若有什么吩咐,可以去……”

“没有。”赵踞断然回答。

仙草顿了顿,微微一笑:“是。”

雪茶从头到尾看的很明白。

纵然自诩是最了解皇帝的人,雪茶看着赵踞这般反常,却着实摸不透了。

这是在干什么?

白天里明明亲亲热热地……亲在像是黏在一块儿分不开一样。

自打仙草从延寿宫回来,两个人的态度像是神奇地发生了互换。

雪茶百思不得其解,在仙草去后便问赵踞:“皇上……小鹿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儿?惹了您不高兴?”

赵踞停了停:“没有。”

雪茶道:“那皇上怎么对她……”

“多嘴,”赵踞皱皱眉,心里一阵烦乱:“高五呢?怎么还没回来?”

正问完,外间高五便神奇地进殿来了。

皇帝心里毕竟不踏实。

他本是想让高五去探听一番,看看延寿宫内太后跟仙草到底是如何说的,可是就算高五无孔不入,居然也没有探听到任何有用消息。

据说太后是亲自召见的仙草,没有第三人在场,而且在仙草离开延寿宫后,就算是贴身宫女红裳旁敲侧击,太后都没有透露过一字半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这鹿仙草很不错。”

皇帝听着高五所回,暗自忖度:“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可以是说太后对于仙草的首肯。

但是……

皇帝回想自打仙草从延寿宫回来后的种种举止,无端地有些惊心,他终于从自己狭隘的偏见中跳脱出来,吩咐高五道:“去安排两个可靠的人,日夜别离了眼,不管她做什么事儿,一言一行,朕都要知道。”

高五领命而去。

****

子时将至。

仙草枕着手臂,毫无睡意。

外头有秋风扑在窗上,簌簌响动。

这会儿皇帝也不知道歇息了没有,若是平常时候自然不会,但是才拿下了蔡勉,皇帝总该休息休息才好。

仙草想着想着,突然醒悟自己居然又想到了赵踞身上,当下一笑。

“到底是怎么了。”双眼看着帐顶,自言自语道:“若是还不走,只怕迟早有一日就真的疯魔了呢。”

眼前浮现白日在延寿宫的情形。

在颜太后提出了那个“恩典”后,仙草心头飞快地转动,终于道:“太后容禀,方才太后说……我提什么太后都会应允,不知是不是真的?”

颜太后道:“这是当然了。怎么,难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其实,”仙草迟疑道:“奴婢的确有一样想要之物,只是不太敢开口。”

颜太后倒是有些好奇:“你说就是了,如果不是什么违背常理的,我便可以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