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御厨笑道:“这我就放心了,之前给皇上做的那些御膳,总是不见皇上多吃,我的心也总是揪着,七上八下的。皇上是圣明的天子,可是总不好生用膳,着实叫人担心。”
仙草道:“以后必然就好了。”
王御厨忙道:“小鹿姑姑今儿想吃些什么?是不是也想给皇上另外点些什么?”
仙草本是为了自己而来,听王御厨如此说,却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想着那米粥是最补元气的,早上皇上必然不爱多吃别的,就熬些补气的米粥吧,海参可有?”
“有有,都是新鲜肥美的,可还要什么配菜?”
仙草笑道:“要些时鲜的酱菜,只要是干干净净又新鲜爽口的,皇上必会喜欢,对了,再多弄碗汤,眼见要入秋了,皇上之前又格外的劳神,又怕他上火,就弄些虫草当归乌鸡汤吧,好像没也什么别的花样。”
“好好,最近上贡的松茸跟羊肚菌很好,要不要也弄些汤?”
“有这个?自然更好了,也弄些来。”仙草想起菌子的鲜香,垂涎欲滴:“皇上若是不喝,我们也可以喝嘛。”
王御厨想笑又不敢笑,吩咐了其他人去准备,自个儿又想起一件事:“上回姑姑在这里做的那个鲤鱼米团糕,皇上必然也是喜欢的?有没有夸赞姑姑?”
仙草咋舌:“没嫌弃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夸赞呢。”
当下御厨们在旁边忙碌,仙草坐在旁边等候。
王御厨等还怕她嫌弃此处烟熏火燎,想让她到清净地方,仙草却道:“我就爱看这个光景。你们自管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当下大家各行其是。
仙草坐在板凳上,见眼前众人忙碌,锅灶上烟火缭绕,时不时地又有蒸锅里白气袅袅,朦胧中就好像回到了当初在家里的时候,同样是在后厨里看着家里的奴仆们忙个不停。
这一恍惚竟似家常模样,殊为宁静珍贵。
因为知道皇帝今日必定会晚起,仙草也并不着急,又借着试毒的名义,正大光明地在御膳房内喝了些补汤,小菜,又吃了个火烧跟豆包,觉着肚子终于饱了,才心满意足地带了御膳房的小太监们,一路往乾清宫而回。
不料才走到半路,就见有几个太监急匆匆地飞奔而来,见了她才总算回魂似的,忙不迭地行礼道:“姑姑怎么在这里?乾清宫那里闹翻了,忙着找姑姑呢。”
“出什么事了?”仙草头皮发麻,心中蓦地闪过那少年皇帝的影子,“是皇上……”
那太监忙道:“没什么别的,只是皇上在找姑姑。”
仙草啐道:“欠打的狗崽子,说话大喘气,吓死我了。”
她笑着斥退太监,带了御膳房众人回到乾清宫,还没进门,就发现气氛有些两样。
仙草不明所以,正要先叫众内侍把早膳在偏殿内摆了,就见皇帝从殿内走了出来。
赵踞死死地盯着她:“你滚去哪里了?”
仙草给他的眼神瞪的心里发毛,忙陪笑道:“皇上,奴婢去御膳房看他们准备早膳了。”
赵踞道:“你是乾清宫的人,还是御膳房的?”
仙草见他一副要龙颜大怒的样子,忙道:“自然是乾清宫的。”
“既然是这里的,那就呆在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皇帝咬牙切齿地说道:“再敢四处乱窜,打断你的狗腿。”
仙草心头一震,虽然觉着皇帝并非是十分当真,但总有点不妙的味道。
她偷偷地看了赵踞一眼。
谁知赵踞因为见她没有回答,便喝道:“听见没有?!”
“奴婢听见了。”仙草忙躬身。
赵踞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又回到殿内。
背后雪茶低低说道:“你活该,没事儿乱窜什么?”
“去你的。”仙草冲他撇了撇嘴,“好好的皇上又怎么了?”
雪茶磨牙:“还不是你惹的,不然难道会是我?”
仙草无奈,当下便叫御膳房的内侍将早膳摆了,又上前道:“皇上,先用膳吧。”
赵踞却并没有要动的意思,只是翻看面前的折子。
仙草只的又花言巧语地:“奴婢跟御膳房的公公们精心调制的早膳,管保皇上喜欢,皇上再不吃就冷了,也白瞎了奴婢们的一片心意。”
赵踞听到这里才又看她一眼:“你有心意吗?”
“是啊皇上,尤其是那碗肚菌汤,着实鲜美无比,奴婢已经替皇上尝过了。”仙草厚颜道。
赵踞不由哼道:“原来你是去御膳房找吃的了。”说了这句,却站起身来。
仙草跟雪茶一左一右陪着皇上入座用膳,雪茶手快地盛了一碗肚菌汤呈给皇帝。
赵踞尝了尝,微微一笑,显然满意。
仙草向着雪茶使了个得意的眼色,雪茶却冲她翻了个白眼。
这餐早膳格外的丰盛,皇帝也吃的很是香甜,不似以前一样三两口完事儿,舒舒坦坦地吃了半个时辰。
仙草端了漱口茶,雪茶请皇上洗了手,才亲自捧着银盆去了。
赵踞负手往外走去,且走且说道:“朕先前召了江昭容过来,听说了一些事。”
仙草倒是不觉着意外。
当时她跟江水悠合谋的时候,的确叮嘱过江水悠让她别提及自己。
就算有人问起是谁在装太后,也让她只推说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宫女儿而已。
因为仙草打算着,等到皇帝功成的时候,自己兴许早就不在宫中了,所以不需要再多此一举地告诉赵踞自己做过什么。
只是没想到计划远不如变化快,自己竟还耽搁在宫内,以江水悠那样机变的心性,皇帝若是问起来,她自然不会冒着欺君的罪名替自己隐瞒。
此刻听皇帝说起,仙草便明知故问地笑道:“不知江昭容跟皇上说了什么?”
赵踞道:“她说了很有趣的事情。”皇帝说着转头:“是谁跟你通风报信的?”
仙草规规矩矩道:“皇上既然问了江昭容,怎么没有召见冯贵人呢,自然是她派人来告诉的。”
当时小禄子的确是从冯绛的人口中得知消息,说是太师大概知道了太后不在宫内之事,让仙草及早想法子。
赵踞道:“朕知道是她,只是想听你说。”
仙草垂头。
赵踞看着她:“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到瞒天过海,也算是智勇双全了。只不过,你能想出法子来不足为奇,可是,你是怎么做到把太后的声音学的八分像的?”
仙草笑笑:“其实也没有八分像,只不过我们借口太后被风邪所侵,嗓子肿了,自然不似原声,所以只要把太后的语气学的八分像就是了,再加上当时平安也在,平安向来最听太后的话,蔡勉见平安乖乖的,自然不会疑惑……”
仙草说到这里停了停,又道:“另外还有一点,太师只怕想不到会有人敢假冒太后。且他一心想要加封九锡,下意识里只怕也不想节外生枝的。想必是冥冥中有神佛庇护皇上。”
赵踞听她娓娓道来,长长地吁了口气。
仙草见他不语,便道:“奴婢擅自如此,皇上知道就罢了,还求皇上千万别透露给太后知道。”
“你怕太后为难你?”
仙草默然:“太后向来不喜欢我。”
赵踞回头:“所以……你怕太后事后跟你算账,才想逃离宫中吗?”
仙草睁大双眸。
四目相对,仙草涩声说道:“皇上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你只告诉朕,有没有这种事。”赵踞微微眯起双眼,似乎这样就能看清她心头所想。
仙草本是要矢口否认的,可见皇帝如此,她咬了咬唇:“有。”
惊怒从皇帝的双眼里涌了出来,赵踞的神情中透出几分气急败坏。
纵然是之前设计拿蔡勉的时候,皇帝也是一副淡定自若的姿态,却不像是现在。
赵踞道:“你为什么……”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臂,怒恨交加。
“皇上放手,”仙草皱眉道:“很疼。”
“告诉朕为什么?”赵踞置若罔闻,厉声道:“你先前对朕说的那些话,都是敷衍的?什么相信朕,什么在乾清宫等着……”
“皇上。”仙草深深呼吸,“我没有说谎。”
“那为什么还想要偷偷地离开宫里。”
“皇上该知道。”她低低地回答。
赵踞的手上一松。
“是为了……禹卿?”此时此刻,向来精明过人的皇帝居然不能正常思维,“还是如璋?或者别的什么人?”
仙草揉着自己生疼的手臂,闻言皱眉:“皇上!难道就不可以为了我自己吗?”
“你自己?”赵踞疑惑。
同时皇帝心里却又有奇异的一点松快:如果不是为了禹泰起或者颜如璋、甚至其他人,似乎会让他好过些。
仙草道:“是啊,我自己。皇上该明白的。”
赵踞顿了顿。
他看了仙草片刻,转身走开数步,微微闭上双眼想了会儿:“朕明白,可是……朕又有一件事不明。”
“皇上不明白什么事?”
“你既然想离宫,以你的心性,总该知道什么时候离开最适宜。”赵踞定神,才又回头看向她:“你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仙草不答。
赵踞道:“回答朕,为什么。”
“因为,”仙草咽了一口唾沫,“因为我不放心。”
“你不放心什么?”
“我不放心……”仙草心里烦乱。
正如皇帝所说,她本来有离宫的最好时机,那就是在蔡勉在金銮殿上作乱之时,宫内人心惶惶,虽然皇帝早有安排,但是在这种大乱之时,总会有机可乘的。
但是仙草却并没有这样选择。
因为她不放心——虽然表面上说相信皇帝,但实际上,就像是江水悠说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也替皇帝捏着一把汗。
所以宁肯留下来,等到一切定局,看到皇帝安然无恙的时候再做打算。
可是随着蔡勉落网,宫禁却也随着越发地严了,仙草曾经试着要从西安门离开,也已经改扮了太监的服色,偷了腰牌,但是看着宫门口来来回回地禁军,其中竟有几个眼熟的脸孔,显然这条路是不通的。
仙草见机行事,便悄悄地转了回来,她自诩无人发现,谁知道早给高五的人瞧在了眼里。
赵踞见她迟疑着没有回答,便道:“你不放心朕,对不对?”
仙草蓦地抬头。
少年的凤眸突然有些泛红:“你担心朕会出事,对不对?”
给皇帝看穿心思,仙草略微窒息,然后她笑道:“皇上圣明,奴婢的确是这么想的,毕竟奴婢对皇上忠心耿耿,有这般担心是正常的,却并不是不相信皇上之意……”
她正巧舌如簧的,赵踞道:“闭嘴。”
仙草怔了怔:“皇上不信吗?我对皇上的心意是……”
“让你闭嘴。”赵踞低低说了这句,蓦地摁住她的肩。
仙草情不自禁想要后退,皇帝却微微躬身,一歪头吻了上去。
第 126 章
雪茶虽很识趣地不参与皇帝所筹谋的那些正经大事, 但毕竟是从小伺候着皇帝的, 对他的心意还是看的很准。
所以在之前伺候皇帝用了那并不早的“早膳”后,雪茶忖度皇帝的言行, 怕是有什么话要跟仙草说,于是才特意避开了。
雪茶在外头揣着手站了半晌,听不到里头有什么响动, 又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再多的话应该也说完了, 雪茶怕皇帝有什么事儿传召自己,于是便转身往内走去。
内殿里头静悄悄地,有些太安静了, 静的异常,令人有些不安。
雪茶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才走了四五步, 便有一幕场景映入眼帘。
雪茶猝不及防地看见面前的情形, 整个人呆立当场,魂魄悠悠地从头顶脱体而出。
他不能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但是却无法否认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
而在无限的震惊之余,雪茶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古怪的念头:其实他早就知道的!
耳畔先是一片空白, 然后就听到自己慌张的呼吸声。
雪茶好不容易才将目光收回, 又后知后觉地低下头, 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
他早就知道,早就该知道……
皇上对仙草的用意,如果不是因为存着一份极特殊的心思, 又怎会对她如此不同。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在别人的眼中看来兴许是不可能的,但是对雪茶而言,在极度的震惊之后,他却又很快释然,因为他有些明白皇帝为何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止。
可真是因为这份“明白”,雪茶迅速地又开始不安了。
他垂着双臂,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个小太监从殿外匆匆进来。
小太监见了雪茶忙止步:“公公,皇上可在?”
雪茶蓦地回过神来,他警惕地看着小太监:“怎么了?”
小太监笑道:“奴婢是来跟皇上通报的,是太后娘娘回宫了。”
雪茶的心猛然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太后?……到哪里了?”
小太监道:“先前进了宝仪门,这会儿差不多要到了乾清宫了。”
雪茶忙道:“你先出去!”
屏退了小太监,雪茶转身往内疾走,还没有进内殿的时候,他故意将脚步放重了些,可就算如此,还是怕里头的人听不见。
雪茶眼珠一转,便故意又笑着扬声道:“皇上,皇上,太后回宫了……”
叫嚷了半句话,雪茶才低着头转进内殿。
可就算进了里间,雪茶仍是不敢抬头看,只是假装喜不自禁地垂着头禀告:“皇上,外头来说,太后已经回宫了,这会儿只怕该到了乾清宫了,皇上要不要去迎一下太后?”
顷刻,才听到赵踞说道:“是吗?”
雪茶听到皇帝回答,才勉强缓缓抬头。
眼前所见,是皇帝轩然玉立的身影,他微微垂首,左手负在腰后,右手却在唇边轻轻地蹭过。
雪茶的目光迅速地左右一瞟,却并没有看见仙草。
正在这时,外头内侍道:“太后驾到。”
皇帝咳嗽了声,负手往外走去,雪茶躬身在侧,担心地看了皇帝一眼,见他除了嘴唇有些红之外并没有别的异样,倒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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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图谋除了颜如璋、高五、江御史、郑静等参与其中的心腹知情外,连身边人如雪茶者都不知道。
之所以不叫雪茶知情,是因为皇帝很清楚雪茶的性子,生恐他藏不住事,在蔡勉面前露出什么不妥。
而颜太后……对皇帝而言如果雪茶跟太后两个之间选择一个告诉他们实情,那皇帝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雪茶。
除了太后胆小怯懦藏不住事外,皇帝更有一重担忧:若是设计蔡勉的事给太后知道,太后吓坏了还是其次,最怕的是太后一定不会同意皇帝这么做,反而会先跟皇帝闹起来。
所以赵踞干净利落地,半点儿风声也不曾透露给太后知道。
先前赵踞假称颜家家主身子不适,所以速请太后急去颜府,颜太后原本就很想回府内散散心,只是怕给人非议才未曾成行,如今见皇帝跟颜如璋一起相请,太后当然没有二话。
去了颜府之后,一切倒也风平浪静,直到次日黄昏,太后才听府内的人说今日京城内戒备森严,城门关闭之类,那时候太后还以为是因为皇帝要给蔡勉加九锡,特意如此,便不以为意。
直到尘埃落定,颜家家主才面见太后告知了真相。
太后听罢,如在梦中,魂不守舍,本想即刻回宫,好不容易给颜如璋安抚下,今日一早便急忙起驾回宫。
此时跟皇帝相见,太后疾步往前,扶住了赵踞的手臂。
赵踞笑道:“太后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还以为会在颜府里多住几日。”
颜太后见他笑的风轻云淡,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又急又气:“我如何还能安心在外头?皇帝你……你也太……唉!叫我怎么说呢!”
如今事情已成定局,蔡勉给下了诏狱,颜太后本要责怪皇帝轻举冒进,实在太过凶险,但想到皇帝运筹帷幄,不动声色里做了这种大事,却又无法出口责怪。
太后打量着皇帝坚毅的眉眼,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做这种大事,如何一点儿也不让母后知道?”
赵踞已经扶着太后上前落座,自己后退一步,也在旁边坐了,才笑道:“太后先前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朕又知道倘若贸然把这件事告诉太后,太后一定会替朕担心,岂不是对身体更加不好?”
颜太后道:“所以你先前才跟如璋一起,合计着把我送出去?你是怕我受到惊吓,还是怕事情不成连累了我?”
赵踞见太后居然也知情,便又笑道:“只是怕有些乱兵骚动,会惊扰太后罢了,何况之前太后的心情一直不佳,所以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出去放松放松。”
颜太后笑苦笑道:“我的心情不好,你是知道原因的,一是因为珮儿的事,二却是因为你要给蔡太师……蔡勉加什么九锡。”
太后虽然想让皇帝不要跟蔡勉对着干,但是也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卑躬屈膝”的要加九锡给蔡勉,加上皇帝对待颜珮儿之事,太后心中更生出一股闷气。
太后道:“你但凡跟我透露些许,说是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也不至于那样……”
赵踞笑道:“太后生朕的气才是正常的反应,如果朕告诉了太后,太后如何还能如此?要知道这宫内也有蔡勉的眼线,一旦察觉,蔡勉自然会早做提防。”
“他的眼线?”
赵踞便把王贵人的事说了一遍,
颜太后吃了一惊:“原来她竟是蔡太师的人?”
一提起此事,赵踞便又想起仙草假扮太后的事,当时颜珮儿也去过延寿宫,迟早晚太后会得知风声,倒是不能给仙草再埋个隐患。
赵踞便道:“说来,朕也想请求太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