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泰起道:“我虽然知道,但是……徐慈的生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何况蔡勉视我如眼中钉,如今有人往他身上泼脏水,若是得逞,皇上自然更厌了他,对我来说却没有坏处。”

仙草只顾关心情切,没想到禹泰起竟说出这样一番话,叫人无法反驳。

禹泰起见她愣神,又道:“何况,照我看来,徐慈对你也并不热络,反而甚是冷淡,且他也并不是你真正的主子,你又何必为了他如此情急不安。”

仙草直直地看着禹泰起,她当然胸有千言,口齿伶俐起来无人能及,但是禹泰起却偏不是那些心思浅薄好哄瞒说服之辈。

在某种意义上,他甚至比赵踞还要难对付几分,毕竟对于赵踞,那毕竟也算是“朝夕相处”,看着那少年成长起来的,若仔细揣摩,对赵踞的心思还能拿捏些许。

但是禹泰起,这个人横空出世的,甚至连他所说的“太妃的情分”都不知是何物。

雄霸一方的封疆大吏,所向披靡用兵如神的大将,若是贸然在他面前分析什么安危利害,引诱他去救徐慈之类的,无异于班门弄斧,只怕反而会惹他发笑。

两个人目光相对,禹泰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琢磨似的看着仙草,这幅架势,倒仿佛是想要故意等待,等着看她将说出什么来。

仙草的脑中一片空白,空白之中,却又出现那个曾经温和清雅的少年,那是她的兄长。

到如今,他变成了一个两鬓甚至都有些风霜之色的憔悴青年,流离奔波,命悬一线。

“因为……”徐慈的笑脸在心底晃来晃去,曾经的相处种种,兄妹关切,也一一浮现,那是在徐父还没有犯事之前,也是徐悯最舒心的少女时期。

禹泰起仍是不动。

仙草喃喃道:“因为,总觉着,大爷就像是我、我的哥哥一样。”

这句话很轻,禹泰起却听得极为清楚。

他的浓眉在刹那间不易为人察觉地轻轻皱蹙,眸色浓深如墨。

“你的哥哥?”禹泰起低低道,“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太监?”

“不,”仙草摇了摇头:“大概是、跟了太妃许久,所以……不知不觉就把大爷也看做自己的亲哥哥一样,所以不想大爷出事,更加不想、不想让太妃伤心,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禹泰起慢慢地垂了眼皮,脸色讳莫如深,看不出吉凶。

半晌,禹泰起才重又开口:“按照夏叶的行事手段,只怕她的同党不会轻易放弃。我会加派人手看护你,你无事不要随意外出。”

仙草仍旧悬着心:“那么大爷呢?”

禹泰起道:“我会去审问那罗管营,若你所说是真,我自有打算。”

仙草绷紧的心弦蓦地松了几分,她想也不想,向着禹泰起便跪了下去:“多谢将军,多谢禹将军!”

自打重生为小鹿以来,碍于这种身份,仙草被迫地跪了许多人,但是这还是头一次,她真心诚意地给一个人下跪。

禹泰起已经站起身来,他走到仙草的身旁,低头看着她。

终于,禹泰起抬手,轻轻在仙草的脸颊上一抚。

仙草随着他的手势慢慢地抬头,仰望着面前之人。

禹泰起看着她泪光闪烁的眸子,缓缓道:“徐慈……真是个幸运之人。”意义不明地说完这句,禹泰起撒手,迈步出门去了。

****

次日绝早,夏州军一行重又起程。

众人起身的时候,窗纸上还是一片浓黑,收拾妥当出县衙,天色仍然未明。

但是在出了县衙之后,大家却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县衙门外的大街上,乌压压地站满了许多百姓,并没有人鼓噪,只是静静地立在街道两侧,就仿佛他们在这里等候了一整晚似的。

宋知县立在门口,向着禹泰起深深地躬身作揖,情真意切地说道:“百姓们知道将军今日起程,所以都自发地前来送行,将军本是路经历城,却为我们肃清多年的凶顽匪恶,拯救满城之人于水火之中,将军无疑如历城上下的再生父母。”

百姓们听了,也都大声疾呼起来,纷纷跪倒在地,磕头拜谢。

仙草跟小翡、彩儿慧儿四人也在其中,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从来在宫内只见过朝臣跟宫人们拜见皇帝,却想不到一个带兵的将军也能有如此威望。

慧儿满眼放光,又看向禹泰起那魁伟挺拔的身影,不禁赞叹道:“没想到禹将军这样受人爱戴。”

小翡也说道:“是啊,老百姓当然喜欢能打胜仗的将军的。”

慧儿垂涎欲滴地说道:“我也喜欢。”

小翡笑道:“还以为你只喜欢吃的呢,看你那流口水的样儿,禹将军可不能吃。”

彩儿在旁皱皱眉,并没吱声。

仙草笑了笑,道:“咱们上车吧。”

大家这才又醒悟过来,慧儿道:“对了,夏叶呢?”

仙草回头看了看,先前禹泰起的侍卫早把夏叶单独地送进了后面一辆马车内。

仙草便道:“不要担心,禹将军会派人照料她的。”

慧儿跟小翡虽然有些惶惑,但一想到禹泰起这般为人能耐,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自然全部交给禹将军料理。

于是大家上了马车,队伍缓缓往前,出了城后,却见城外仍有无数的百姓夹道相送,慧儿小翡挤在车窗边上看热闹,一边眉飞色舞地赞叹禹泰起等等。

彩儿见她们并未在意这边儿,因小声问仙草:“昨晚上禹将军问姑姑了?”

仙草点头:“放心,我并没有透露什么。”

彩儿笑着低语:“我当然知道姑姑也是忠心于皇上的。”

仙草也笑了笑,转头往自己身侧的车窗外看去。

历城距离济南府并不太远,车行了二三十里,济南城便隐隐显露。

仙草想起徐慈,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一阵紧张。

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的缘故,肚子突然抽痛起来,这一场疼却比先前更加厉害了,猝不及防地,仙草闷哼了声,伸手捂住肚子。

彩儿当即察觉:“姑姑你怎么了?”

仙草虽然想忍着,但脸色已经变了,冷汗飞快地从鬓边渗出。

彩儿看她的神色着实不对,也有些惊慌,忙叫道:“停车,停车!”

慧儿跟小翡正昏昏欲睡,闻声吓得坐起来:“出了何事?”见彩儿扶着仙草,忙也围过来。

不多时,外头侍卫打马前来:“怎么了?”

仙草已经疼得咬住下唇,无法出声。彩儿急忙道:“小鹿姑姑像是病了!快去传个太医来!”

侍卫道:“这里哪里有什么太医!”

话音未落,马蹄声响,却是禹泰起打马而回,一眼看见仙草脸如雪色,禹泰起道:“扶她出来!”

三名宫女齐心协力扶着仙草,才来到车厢边上,禹泰起倾身探臂,将仙草从车内捞了过去放在身前:“你怎么了?”

仙草疼的眼前发花,看着禹泰起俊眉朗目的样子,不禁看成了徐慈。

她虽然疼的紧,但脸上却流露满足的笑容,喃喃唤道:“哥哥……”

第 81 章

过了正月, 地气回暖, 但时不时地仍有料峭春寒,袭人于冷不妨间。

二月十四是方太妃的生日, 平日里都是方太妃主理后宫事宜,因赶上了她的寿,又因太妃先前操持后宫十分辛苦, 所以太后命她自管好生休息,只让罗昭仪跟江昭容两人负责操办。

罗红药性子绵密, 江水悠为人精细,这两人配合自然是天/衣无缝。

这日,众妃嫔宫人在兴华殿内给方太妃祝寿, 方太妃为人贤良大度,所以后宫之人向来爱戴她,该来的几乎都来了, 只有朱太妃先前给皇帝幽禁, 后来“养病”,不曾露面。

而在众妃嫔之中, 有一人最为打眼,那就是坐在方太妃身侧的江水悠。

原来今日江昭容一改往日服色淡雅的做派, 竟穿了件轻粉色缀着碧桃花的宫装。

缎子虽然是浅粉色不甚艳丽, 但是那刺绣的碧桃花却是重瓣艳色, 加上精工刺绣,甚是夺目。

江水悠向来极少穿这种艳色的衣裳,今日这般装扮, 顿时间越发显得容光焕发,惊动四座,加上她近来帮着方太妃协理后宫之事,自然更是春风得意,风头无两。

相比较而言,罗红药就低调了很多。

自打仙草离宫之后,罗昭仪一连又病了七八天,才慢慢地恢复了,期间皇帝命雪茶来看望过两次,却也仅此而已。

皇帝没有亲自前去过宝琳宫一次不说,就连在罗红药病好之后,都没有宣她去过御书房或者乾清宫一回。

大家都暗暗觉着罗昭仪怕要失宠。

相反,江昭容却是长袖善舞,很得皇帝的青睐,不禁隔三岔五地侍寝,而且经常出入御书房,大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甚至有传言,说是江水悠很快就会成为后宫第一位妃位。

****

兴华殿内,众人举杯同贺方太妃芳诞,又看了一回歌舞,其乐融融。

其中颜太后在心欢意洽的时候,放眼看两侧的后妃们,突然有些触动心事。

此时宫内除了原先的罗红药,江水悠,方雅,王美人等之外,最近陆陆续续又多了两位贵人,一位才人并数名美人。

可虽然如此,偌大后宫,这些娇艳貌美身体康健的后妃们居然没有一个有身孕的。

颜太后表面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暗暗着急,甚至想着要命太医院调制些能助于有孕的药物。

方太妃正在举杯笑语,听太后无声,便回头看去。

却见颜太后好似正在怔怔出神。

太妃忙道:“太后娘娘,可是酒菜不合胃口?”

颜太后回神:“不,这些都很好。”

太妃笑道:“待会儿还有太后喜欢的佛跳墙跟酥闷鱼翅呢,都是罗昭仪跟江昭容两个人用的心意。”

颜太后颔首道:“她们两个的确很好,我也知道他们两个很尽心了。”

太后说着看向罗红药跟江水悠,却见两人都早已经站起身来,罗红药温婉贤良,但体态楚楚,加上病弱,倒也罢了;江水悠明艳照人,看着倒像是个善生养的。

太后打起精神,又对方太妃道:“只是你的生日,怎么反弄些我爱吃的东西?你的呢?”

方太妃道:“我不拘什么,只要是美味便喜欢,太后所喜欢的自然是无上美味,自然也是我的口味。”

颜太后见她这般会说话,心情微微一畅。

说话间,方太妃的谨宁公主上前行礼,给太妃奏了一曲《凤来仪》贺寿。

太后看谨宁公主面如娇花,便笑问:“谨宁今年也有十三岁了吧。”

方太妃笑道:“太后记的不错,可不正是十三了吗?”

颜太后叹道:“不知不觉孩子们都大了,公主也到了要择婿的年纪了。”

谨宁公主闻言,满面通红。

方太妃笑道:“那就全靠太后琢磨着,给她找一个好归宿吧。”

颜太后惊讶之余大笑道:“如何使得,你才是她的亲娘,自然是你掌眼,怎么反说我?”

方太妃温柔谦恭地含笑回答:“太后的眼神不知高过我多少,自然是太后做主了,这样我也能放心。”

两人说到这里,忽然外头道:“皇上驾到。”

众妃嫔听了,忙都站起身来。

太后对方太妃道:“皇帝来给你道贺了。”

方太妃笑道:“这怎么敢当。”

说话间,果然见赵踞负手快步走了进来,皇帝身着紫红色绣金的缎子龙袍,腰叩玉带,发束金冠,更显顾盼神飞,玉树天成。

赵踞上前向着方太妃道:“今日是太妃的寿诞,朕也祝太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身后雪茶走上前来,手中端着一个紫檀木大托盘,里头却放着一尊晶莹无瑕的玉如意,足有人的小臂长短。

雪茶陪笑道:“这是皇上送给太妃娘娘的寿礼,祝太妃娘娘事事如意。”

方太妃大喜,忙命人接了过来,同太后一块儿细细观摩赞叹半晌,又对赵据道:“皇上能来,我已经喜出望外了,竟然又在百忙之中为我准备寿礼,倒是叫我惶恐起来。”

赵据笑道:“太妃不必,太妃帮着太后操劳,将后宫之事料理的井井有条,朕都是知道的。”

方太妃道:“那实在不算什么,为太后分忧,也是为皇上分忧,自然是我分内该为之事。何况如今又有了罗昭仪、江昭容两位相助,更是省了许多事。”

当下太妃又让着皇帝落座看歌舞。

赵踞回身才坐下,目光扫过在场众妃嫔,最先扫见的自然是近在眼前的罗红药跟江水悠两人,皇帝本已经转开头去,不知为何重又回首,竟看向江水悠,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半晌。

方太妃在旁瞧见,便笑道:“皇上尝尝看这道酿蹄筋,用的是梅花鹿的蹄筋,吃了最能增长精神力气。”

颜太后也说道:“这个我方才尝过,入口即化似的,炖的火候刚刚好。”

赵踞果然夹了一块儿吃了,点头之时,忍不住又看了江水悠一眼,却见她垂首带笑,不知在跟旁边的方婕妤说什么。

说话间,谨宁公主上前敬了方太妃一杯酒,又敬皇帝,赵踞也都喝了。

正在满殿歌舞升平,外间有一个小太监匆匆地跑了进来,对颜太后身边的宫女红裳低低地说了一句。

红裳正要离开,太后已经发觉,问道:“怎么了?”

红裳犹豫了会儿,终于说道:“回太后,平安不知怎么跑了出去,他们正在找呢。”

“什么?”颜太后大惊,“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

红裳道:“料必跑不多远,太后放心。”

颜太后满面焦急,急忙又叫人快去找寻,又叫有消息立刻来报,红裳也亲自前去查看究竟。

方太妃也急忙从旁安抚,温声道:“太后放心,这满宫里谁不知道平安是太后喜欢的,若是看见了,一定会抱了去延寿宫的,自然无碍。”

颜太后稍微安心,又因为是方太妃的寿宴,太后便按捺着暂时不理此事。

这会儿赵踞因为坐了半晌,前头却还有事,便起身告退。

除了太后之外,方太妃跟众妃嫔都起身躬送。

皇帝仍旧负手出了兴华殿,一路往御书房而行。

今儿风和气清,春风带暖,皇帝的眼前也隐隐出现那熟悉的碧桃花色。

先前在兴华殿内恍惚中多喝了两杯酒,这会儿心里竟有些燥热。

正走间,突然见几个小太监从前方匆匆跑了过去,雪茶也赶过去看了眼,突然回头对皇帝说道:“皇上,好像是平安的叫声。”

皇帝本正心不在焉,听了这句,突然心头一动。

当下迈步往前,转过弯又走了会儿,远远地见几个宫女太监挤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热闹似的。

雪茶忙又对皇帝说道:“这是朱太妃的宫中,他们是在干什么,难道平安在这里?”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朱太妃向来对平安很不待见,如果平安在太妃宫中,却不像是什么好事。

皇帝道:“去看看。”

雪茶早一溜烟地跑了上前,那几个宫女跟太监因为专心致志地看热闹,竟未发觉。

其中一人说道:“这太妃娘娘好像是有些失心疯了,竟然连太后娘娘的心头肉也敢伤。”

另一个说道:“偌大的定国公府都没了,太妃娘娘自然也不像是先前一样威风了,说来也怪,这朱家之前轰轰烈烈的何其张扬威风,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呢?”

“那个拦着太妃的宫女儿是谁?好大的胆子,莫非是太后宫里的?怎么看着不大像……”

雪茶听他们说朱太妃伤害平安,又隐隐听平安叫的更厉害了,当下早就着急起来,忙道:“混账东西们!”

大家正在议论纷纷,听到雪茶呵斥才忙回头,隐隐地又看见雪茶身后皇帝的身影,早就吓得跪了一地。

雪茶气道:“知道太后疼惜平安,你们不去帮着救,反而在这里嚼舌头,如果平安有个伤损,看你们怎么断腿呢!”

众宫人忙磕头求饶,又说:“不是我们不救,是有人在里头救了。”

这会儿正朱太妃一声厉喝,夹杂着激烈的狗叫。

雪茶忙抬头看向里头,却见朱太妃指着地上,喝命周围的太监们道:“快些打死它,这个畜生!狗仗人势的,竟敢连本宫都敢咬。”

同时,有一道身影抢上前去道:“太妃息怒,它不懂事,让奴婢带它走了就是了。”

雪茶瞅着那道背影有些眼熟,蓦地听见她开口,一下子就知道是谁。

此刻赵踞也已经走到门口,抬眸看向里头。

雪茶忙道:“皇上,是紫芝。”

正紫芝已经将地上的平安抱在了怀里,谁知那平安因为给朱太妃追逐喊打,受了惊吓,猝不及防给人抱住,还以为那人对自己不利,当下张口咬了下去。

紫芝疼得叫了出声,却并不放手,反而向着朱太妃行礼后退。

“给我站住,”朱太妃却不依不饶的:“你这狗奴才,连你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索性连你一块儿打死!”

正在喊打喊杀,门外有人道:“太妃娘娘!”

朱太妃正是狂怒的时候,竟没有留心门口站了人,此刻抬头看时,才倍觉惊心,一时收敛了气焰。

赵踞缓步进门,淡冷的目光从朱太妃脸上扫过,看向旁边的紫芝。

却见紫芝的手上流出了鲜血,但她仍是抱着平安不放开,反向着赵踞跪下:“奴婢参见皇上。”

赵踞看一眼雪茶,雪茶忙命小太监上前,一边儿小心翼翼地接过平安,一边看她的伤口,却见血肉模糊,伤的不轻。

雪茶已经叫起来:“这如何了得!”又催着去传太医。

朱太妃躲在旁边,低头不吭声。

赵踞也并没有跟她说话,只冷冷看她一眼,转身出门。

身后雪茶拉着紫芝也往外而行,且走且说:“你怎么这么傻,不知道松手的?难道咬的不疼?”

紫芝小声说道:“起先已经给朱太妃踢了平安一脚,我怕再放开,会踢出个好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