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吓得慌忙接过,却不知所措。
赵踞道:“你主动出卖雪茶,很不讲义气,但是你也算是见机的快,对朕也算是忠心,这银子赏你了。”
太监急急磕头谢恩。
赵踞环顾周围:“剩下的统统打二十!银子充公。这次且如此,以后再敢,就别怪朕要了你们的脑袋!”
众太监虽然要受皮肉之苦,幸而没有性命之忧,又听皇帝判决的出人意料,却竟很是巧妙,于是都心悦诚服地伏地谢恩。
赵踞转身往外走去,雪茶也跟着爬起来,经过那领了银子的太监身边之时,忍不住抬脚踢了他一腿:“你这没义气的混蛋,以后跟你算账!”
雪茶捂着帽子飞跑出殿,跟上赵踞和颜如璋,正赵踞告诉了颜如璋这些太监居然在赌鹿仙草的生死。
颜如璋意外之余大笑,见雪茶跟了上来便问道:“茶公公,你是如何赌的?”
雪茶不大好意思:“回小国舅,奴婢赌了三两银子。”
赵踞冷哼了声:“亏你是朕的身边人,居然才赌了三两,寒酸之极。”
雪茶瞠目结舌。
颜如璋又大笑问他赌的是多久。
赵踞说道:“他很没有胆,估计得是半年。”
雪茶忙道:“这个皇上就小看奴婢了。”
赵踞诧异:“哦?”
雪茶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颜如璋问道:“莫非是两个月?”
雪茶摇头。
颜如璋还要再猜,赵踞却并无这个耐心,冷冷地瞥了雪茶一眼。
雪茶忙道:“奴婢猜她活不过下个月初二。”
离三月初二还有六天时间,赵踞跟颜如璋对视一眼,赵踞不由道:“看不出你倒是个狠人,就这么巴不得她死?”
雪茶傲然挺胸道:“当然了,奴婢是最忠心于皇上的,这臭丫头之前居然对皇上动过手,奴婢巴不得她今儿就死。”
颜如璋笑了笑:“我倒是可怜起这位鹿姑姑来了,竟这样招人恨,想必她在宫内的日子也过的并不轻松啊。”
赵踞不言语。
颜如璋知道他不愿提起徐太妃以及她的旧人,当下话锋一转:“皇上今儿选秀,可看到中意的人了?”
赵踞淡淡道:“无非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颜如璋笑道:“要给太后听见了,只怕大失所望,太后可是对今儿寄予厚望呢,从先前就一直念叨,连我都知道有个朱太妃的什么亲戚也要入宫,皇上觉着如何?”
赵踞想起朱冰清那脸上带伤的样子,又想起方才那些太监们议论的话,因对雪茶道:“朱冰清的脸是鹿仙草打伤的?”
雪茶说道:“奴婢一直跟着皇上,也是方才听他们说的。”
赵踞喃喃道:“死过一次,她倒是越发嚣张了。那她在冷宫如何,你总该知道吧。”
雪茶当下眉飞色舞地回答:“那冷宫里缺衣少吃,自然是不好过的,奴婢隔几天就过去瞅瞅,看到她倒霉落魄的样子,心里不知多痛快。皇上不杀她实在是英明之极,留着慢慢折磨岂不更好?”
雪茶高兴地说完,却见赵踞的脸上依旧不阴不晴。
颜如璋微微蹙眉,因看赵踞沉默,就也没有做声。
雪茶咽了口唾沫,忙又道:“奴婢还听人说,她像是疯了,也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铲子,每天在冷宫里刨啊挖的,也不知是挖些什么,活像只野狗……”
正说的尽兴,却给颜如璋一把拉住。
雪茶定睛看时,见少年皇帝负手往前,不知何时脚步竟然变得很快,可是却并不是往演武场的方向。
***
小鹿姑姑把西南角那一块儿地方刨了个遍,身上已经微汗。
当初从浣衣局给救出来,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因为徐太妃喂养得当,整个儿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后来慢慢长大,到了十二岁,身体就开始慢慢地显山露水了,不再似小孩子般胖滚滚。
又因为遭遇大变,来到冷宫后,整个人越发纤瘦了,一身简陋宫装在身上也显得松松垮垮的,只有脸儿还带一点婴儿肥的影子,却因恰到好处,便显得尤为楚楚可人。
小鹿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苏子瞻先前送过来的一个纸包打开,原来里头是许多的种子。
有个大胆的废妃走到身旁:“这是什么?”
小鹿道:“这是菜籽。种下去后,只要下一场雨就能发芽。长大了就能吃了。”
这里关着的虽都是不得宠或者争宠失败的女子,但多数出身高贵,当然不认得这种东西,一时好奇地打量,听到说“能吃”,才本能地流露出喜悦的神色。
有人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拈了一些放进嘴里,却又忙不迭吐出来:“你骗人,不好吃。”
小鹿嗤地一笑,也不跟她们多话,蹲在地上小心地将种子撒进地里,又将土埋上。
做完了这些,她已经累得精疲力竭,头上也汗腾腾地,索性坐在地头上,抱着膝盖歇息。
另外两个废妃见状,便一左一右地也靠在她身边坐了。
你推我,我挨你,不知为何就嘻嘻哈哈笑起来。
小鹿给她两个夹在中间,左右看看,这会儿身体累极了,心里却难得地空泛宁静起来。
忽然见其中一人手中拿着根斑驳的短笛,仙草便拿了过来,用衣袖擦了擦笛口,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仙草吹的正是那首废后张氏唱过的《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潆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这短笛虽然破损古旧,可是自她手底流淌而出的却是极为悦耳动人的音调,刹那间原本似群魔乱舞般的冷宫之内,竟前所未有的安静。
每个人都沉浸在这天籁一般的乐声里,连向来面色冷冷的废后张氏,眼中也忍不住泛出了一丝柔和的涟漪。
正吹到“为君沉醉又何妨”,院子外突然响起一声厉喝:“是谁在吹曲?”
紧接着,“哗啦”一声,原来是冷宫的门给人狠狠地踢了一脚,那熟悉而威严的声音喝道:“快给朕将门打开!”
里头鹿仙草在听见小皇帝出声之时,已经吓得脸色泛白,浑身一抖,那短笛也从她手中掉在地上。
她猛然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冷宫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君报到,加油看看能不能三更~
第 5 章
少年皇帝隔着院墙听见了熟悉的笛韵,但在他的印象里,现如今在冷宫中的这些人里没有一个能吹出这样的笛曲。
守门的太监惊慌失措的赶来,拿了钥匙将冷宫的门打开。
赵踞一步迈过那高高的门槛,站在了门檐底下,冷锐的目光带些许急切地环顾在场的所有人。
很快他发现了一根短短的竹笛,被人握在手中。
那个人,却正是坐在屋檐底下大圈椅中的废后张氏。
赵踞无法置信似的,双眼微睁。
他身后雪茶却也瞧见了,虽然不懂皇帝为什么对这笛音反应如此强烈,但从皇帝的举止来看,显然这不是什么好事。
雪茶当机立断地呵斥道:“大胆的罪人们,在冷宫里居然不老老实实的,还敢吹什么曲子!”
因为皇帝的出现,冷宫内的废妃们在最初的诧异之后都反应过来,赵踞俊美的容颜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身上穿着的龙袍,那金龙如此醒目,却正是她们朝思暮想的东西。
一刹那的惊悸之后,狂喜覆压上来:“皇上,给皇上请安!”
“皇上,臣妾等您等的好苦啊。”
七嘴八舌,大家行礼的行礼,上来迎驾的迎驾。
因为无人理会,冷宫里的所有人都在自生自灭,衣着褴褛面容枯槁,简直不像是在这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里能存在的。
可偏偏就存在着,事实上之前小鹿没来冷宫之前,这些女人们的处境更加难堪,如今已经算是稍微改良了一些,有几个废妃身上甚至穿着之前小鹿给她们拿来的徐太妃的衣物。
雪茶吓了一跳,忙挡在了赵踞跟前儿,张手喝道:“退下,不许过来!”
一边对赵踞道:“皇上,这里甚是危险,咱们还是先走吧?”
赵踞已经看到了鹿仙草站在西南角一块明显新翻过的泥地旁边,她低着头,显得很是恭顺。
“是你吹的笛子?”少年皇帝的目光从小鹿身上一掠而过,看向檐下的废后张氏。
张氏垂着眼皮,并不回答。
雪茶立刻狐假虎威地说道:“你、你还不立刻答应皇上,是不是你吹的?”
因见张氏不言语,雪茶又对赵踞道:“皇上,笛子在她手里,当然是她吹的,奴婢看吹的也不怎么样。”
赵踞的牙关紧紧一咬,正欲转身,突然看见其中一名废妃身上穿着的棉衣。
他皱了皱眉,眼中浮现一抹疑惑之色:“你身上穿的……是哪里来的?”
与此同时,少年飞快地扫了一圈,即刻发现了在场好几个人身上都穿着有些眼熟的衣袍。
赵踞有些震惊,目光转来转去,最终落在了鹿仙草的身上:“她们穿的是什么!”
小鹿低着头说道:“回皇上,因为天冷,有几个人都冻病倒了,是我、奴婢从紫麟宫里拿了几件不用的衣物。”
“谁许你这样做?”少年的声音里惊怒已经很明显了。
小鹿道:“反正都是不要的东西了……”
“闭嘴!”赵踞气的脸色发白,“朕没有吩咐,你竟敢自作主张?”
雪茶不失时机地补上说:“进了冷宫你还这么不老实,皇上,这次千万别饶了她!”
小鹿歪头看了一眼赵踞,终于躬身说道:“皇上,这里缺衣少食的,月前因为冻饿已经有两位娘娘相继身故了……奴婢、只是觉着太妃娘娘的故衣若能够为还活着的人挡风御寒,也算是一件功德,所以才自作主张的,请皇上恕罪。”
赵踞虽然面带怒色,可目光所及,打量着眼前这些形貌骇人的女子,却反常地没有出声。
雪茶有些吃不准少年皇帝的心理,一时也不敢嚼口。
“你,以后如果还这么自以为是,别怪朕饶不了你。”终于,皇帝沉沉地开口,他说完这句后,又看一眼手拿笛子的张氏,转身要走。
雪茶在后向着小鹿一指:“听见没有?这次便宜你了!”
赵踞迈步出门,将下台阶的时候,他又转头对门边太监道:“以后吩咐御膳房,别少了这里的吃食……”
太监很震惊,跪地领命:“是。”
赵踞却又回头看了鹿仙草一眼:“就是不许给她。”
雪茶露出笑容:“听见了没有?”
少年皇帝一行人去后,小鹿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转头看着废后张氏,眼神有些复杂。
刚才在皇帝踢门的时候,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不料身边的一名疯疯癫癫的废妃突然俯身把地上的笛子捡了起来。
与此同时,坐在屋檐下的张氏抬手一招,那废妃想也不想,即刻跑到了张氏身边儿,将笛子交给了她。
就在张氏手握笛子的瞬间,冷宫的大门给打开了。
小鹿看着张氏,对方却抬头望着头顶有些阴沉的天色,脸上浮出一种类似惘然的表情,好像忘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假如本宫的彤儿还活着的话……”张氏喃喃低语了声,手里握着那根竹笛,突然又放声大哭起来。
***
次日,冷宫看门的太监将门打开,把鹿仙草叫到跟前儿:“小鹿姑姑,皇上吩咐,让您去御膳房给各位……拿吃食,皇恩浩荡,您且去吧?”
小鹿道:“多谢多谢。”
另一个太监似笑非笑地说:“小鹿姑姑,皇上还特意交代了没有您的份儿,您可记得路上别偷吃呀。”
小鹿正气凛然道:“那是当然,我从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行径。”
御膳房向来是宫内最炙手可热人人向往的地方,对仙草而言自然是轻车熟路。
沿着宫墙而行,还没进门的时候就嗅到了一股香气若隐若现。
“好香,”小鹿掀动鼻子,“这闻起来好像是佛跳墙。”
喃喃低语了一句,双腿却已经情不自禁地往前快跑了起来,虽然知道这种好东西是轮不到冷宫享用的,但就算是多闻一闻也是好的。
御膳房内当差的众人显然对鹿姑姑也并不陌生,见她来了,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
有小太监迎着说道:“姑姑是来拿冷宫的餐饭?请跟我来。”
小鹿一边随着他走,一边扭头向着佛跳墙的味道传来的方向不停地嗅着:“这道菜是谁要的?”
那小太监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佛跳墙。
“这是皇上孝心,特意命做了进献给太后的。”小太监回答,看她跟狗似的嗅个不停,不由笑道:“是不是极香?毕竟都是用的名贵的材料,什么鱼胶,瑶柱,鲍参翅肚……那叫一个齐全,鹿姑姑也想吃吗?可惜了,若是徐太妃娘娘还在的时候,自然是可以可着劲儿吃的。”
小鹿说道:“香是很香了,只不过里头多了点东西,只怕太后不爱吃。”
头前的太监吃了一惊:“这是什么话?掌勺的可是咱们御膳房的首席王御厨,这也是他最拿手的菜了,你小心给他听见了不高兴,何必惹祸上身呢?快别说了。”
小鹿不由叹气:“唉,不听我的话你是要吃亏的。”
小太监把给冷宫的两个食盒提了,交给小鹿,又说道:“还有两个呢,姑姑没带帮手的话恐怕要多走几趟。”
小鹿看着那两个沉甸甸的大食盒,瞠目结舌。
原先还以为这是一件美差,毕竟路上可以偷吃一些,可亲自来提才发现,赵踞果然是来折磨人的。
以她的身板,提着这两个食盒回去,怕不要累断了胳膊,如果再多跑几趟,腿只怕也要断了。
在那小太监看热闹的眼神中,小鹿咬牙将两个食盒提了,艰难地走出了御膳房。
路上自然遇见了不少的太监宫女,望见她跟蚂蚁拖树一般吭哧而行,都窃窃而笑。
好不容易到了拐角,再也支撑不住,小鹿才放下食盒要休息一会儿,却见两个太监从旁边走了过来。
小鹿起初以为他们只是路过,便不以为意,靠墙站着等他们先过。
谁知这两人不偏不倚地走到她身前,笑道:“鹿姑姑,怎么一个人提这么重的东西,让咱们帮你如何?”
小鹿已经看出这两人似不怀好意,微笑说道:“多谢两位,只是很不用,接应我的公公一会儿就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笑道:“小鹿姑姑,你怎么学会了骗人呢,我们都打听过了,皇上罚你一个人去御膳房拿东西,哪里有什么接应的公公,接应你的怕是鬼吗?”
小鹿皱眉问:“你们想干什么?”
两人道:“你自个儿做了什么难道不清楚,还要问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小鹿姑姑别怪。”
说着一把攥住了小鹿的手臂,将她摁在墙上。
另外一人从袖口拿了一块儿碎瓷片出来:“姑姑的这张脸生得着实不错,只是可惜了……”
小鹿睁大双眼,发现他竟是要毁自己的脸,然而这两人力大无比,竟让人无法挣脱。
千钧一发,小鹿忽然面露喜色,看向两人身后大声叫道:“皇上救我!”
这两个奴才闻听圣驾前来,大惊失色,忙松开了小鹿,转身跪地,颤声道:“奴才……”
一句话没说完,身边一阵冷风掠过,原来是小鹿撒腿就跑。
两人愣了愣,壮着胆子抬头看时,才发现身前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皇帝?
这才知道上当了,于是连忙追了上去。
小鹿拼命往前跑去,将到容仪门的时候,一个箭步往前。
却不料里头正有一个人走出来,给小鹿用力一撞,这人站立不稳,踉跄地往后倒退了几步,却下意识地将她拥住了。
仓促中小鹿抬头看时,却对上一双清澈无邪的眸子,原来这人正是小国舅颜如璋。
颜如璋站住脚后,低头见是她,诧异问道:“是鹿姑姑?你着急的跑什么?”
小鹿回头,正那两个太监追了上来,一眼看见颜如璋,两人不敢靠前,慌忙后退数步,急急地逃了。
颜如璋却已经看见了,他心中一震,想起了之前跟赵踞的对谈,所谓“赌鹿仙草什么时候死”等话。
“他们是谁,想对你不利?”颜如璋蹙眉问道,光天化日之下在宫内如此,未免太过了。
小鹿见对方走了,这才心定,却想起自己的饭菜还撇在原地,忙道:“多谢国舅老爷,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颜如璋本以为鹿仙草是想求他帮着找出意欲对她不利之人,所以当看着地上那两个偌大的食盒在等待自己的时候,脸色相当精彩。
颜如璋帮着把食盒送到冷宫,这才匆匆地前去了太后宫中。
此刻赵踞已经到了,正跟太后一块儿等着他用膳,见颜如璋脸色微红隐约有些汗意,赵踞不免疑惑:“你做什么去了?”
颜如璋不便说帮仙草提食盒去了,只笑道:“有一点事耽搁了。”
皇帝看出他搪塞之意,挑了挑眉。
太后见了他很亲热:“快坐下,皇上今儿孝敬了佛跳墙,这个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喝一口汤是最适合了,正好一块儿尝尝。”
颜如璋洗了手脸,坐在太后旁侧。
不多会儿御膳房已经将佛跳墙呈上,皇帝亲自端了一碗汤放在了太后面前。
颜太后含笑点头,用金匙舀了一勺入口。
起初还连连颔首:“好……”但是过了会儿,却又皱了皱眉。
赵踞看在眼里忙问:“母后,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