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儿!”苏晴一眼便瞧见狼人的身影。那怪物站在左上方的断壁残垣间,回头古怪地瞪了他们一眼,突然消失不见了。
罗伯特打开车门,一边随着苏晴飞也似的追去,一边忍不住问她:“苏小姐,你怎么知道安德烈是狼人?又怎么知道他是刺杀教皇的主谋?”
“建立罗马城的孪生兄弟原本就是狼人,这座城市自古就是狼人之城。凯撒、屋大维、尼禄……这些人全部是狼人。但我可没说安德烈是这次行动的主谋,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喽啰……”
她奔掠如风,远远地将他抛在身后,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就如刚才所说,我们用了半年的时间过滤全球互联网的关键词,锁定了一份可疑名单。多亏了你,昨晚通过‘蜘蛛’网络对我的脑电波进行成像测谎,我们才得以进入IMU、军情六处、国际刑警等绝密信息库,对这份名单加以验证。”
罗伯特嘴里一阵发苦,才知道这魔女昨晚来自投罗网还有这层意图。他大步奔上石阶,高声叫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将这份名单提交给我,与IMU、国际刑警通力合作,阻止这帮怪物?”
苏晴的叹息声从幽暗的通道里远远传来:“你还不明白吗?IMU、军情六处、国际刑警……任何一个国家的权力机构、特工组织甚至全球各大媒体里,都潜藏着汤姆、安德烈这样的怪物。你想和这些组织沟通合作,就是自寻死路。”
罗伯特循声穿过长长的甬道,绕过几段石壁,终于看见了苏晴。她蹲在黑暗的角落,右手抚摩着凹凸不平的墙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咯啦啦”一阵轻响,那面沉重的石墙竟然徐徐打开,露出一个漆黑的秘道。她抬起头,凝视着他微微一笑:“想要阻止这帮怪物,就得顺藤摸瓜,摧毁它们的巢穴。”跳下秘道,消失在黑暗之中。
罗伯特犹豫了半秒,也咬牙跟着冲了过去。身后又是一阵“咯啦啦”的响动,石墙重新徐徐闭拢。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弥漫着潮湿腐臭的气味。他掏出微型手电筒,左右晃照,前方仅有一条高约三米、宽近两米的甬道,坑坑洼洼,通向深不可测的幽暗。
“小心脚下,每十步有一个直径一米的深坑。”苏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光柱摇曳。他奔了几步,果不其然。于是一边默数步伐,一边小心翼翼地跨步跳跃,循声追随其后。在黑暗的秘道里奔跑了大约二十分钟,突然又听到“咯啦啦”一阵晃动,微弱的光线从前方斜斜投入。他精神一振,知道就快抵达出口了,呼唤了几遍苏晴,却无应答。光线越来越亮,顺着石阶朝上奔去,已能看到一角蓝天。罗伯特松了口气,握枪跃出秘道。狂风扑面,周围石柱围矗,置身于一个壮丽殿堂的长廊之上。外面是宽阔的广场与恢宏雄伟的圆顶教堂。
梵蒂冈!
想不到斗兽场的这个秘道竟连接到梵蒂冈的圣彼得堡大教堂广场。
“喀”的一声轻响,冰冷坚硬的枪口抵住了他的后脑勺,身后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轻柔和蔼的声音:“请告诉主教,阴谋行刺教皇的恐怖分子已经自投罗网了。”顿了顿,又说,“赛吉塔里亚斯探员,你太让我失望了,竟和盘古的女魔头沆瀣一气,背叛自己的祖国。”
他心中一沉,慢慢地转过头,只见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国际刑警与教皇卫队端着枪围在他身后,苏晴也已被四只枪管同时抵住。
一个近白色短发的美貌女子握着HKP2000手枪,居高临下地抵住他的头顶,竟然是国际刑警总部反恐组的主管露娜·阿葵芮雅思。苏晴却似毫无所惧,狂风从广场刮来,发丝凌乱飞舞,双眼闪闪地凝视着他,晕红的脸上依旧挂着从容而莫测高深的微笑。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阿尔卑斯山上,丽莎也正被突如其来的转变所震惊。她睁大双眼,怔怔地凝视着被贯穿于朗基努斯枪尖的基谢·德·博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歌昂然挺着长矛,身子一晃,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倒地。他身负重伤,仅仅凭借着坚韧无比的意志,才奋起余力,强撑到此时。一击得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丽莎一凛,急忙上前将他抱住。
他脸色煞白,浑身冰冷,额头上的犄角已随着身上的火光完全消退了,只有胸膛上那碗口大的伤疤依旧在剧烈翻卷起伏。眼神涣散,似乎在凝视着她,又似乎在乜斜矛尖上的两具尸体,嘴角露出傲慢而冷酷的笑容,呓语似的低声笑道:“你的上帝早已死了,只有……只有恶魔永存于世……”
丽莎心中一紧,瞬间被矛尖一样锐利的、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悲痛贯穿了全身,泪水夺眶涌出,颤声叫道:“你……你别死!你别死!不……不……你不会死的!”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你”,究竟是指唯一永恒的上帝呢,还是怀中桀骜暴戾、宛如魔鬼的基督之敌。
高歌费劲地抬起手,捏住她滚烫的脸颊,仿佛想要用尽余力将她揉碎,眼睛里燃着两团灼灼逼人的光焰,但很快又暗淡了下来。然后手掌一沉,软绵绵地朝下滑落,脸上依旧凝固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心脏却与胸口的伤疤一齐停止了跳动。
“高歌?高歌?”丽莎低声呼唤,就像悬浮在空茫寒冷的虚空之中,无所依傍,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心底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他死了!他死了!他真的死了!苦苦压抑的恐惧与悲伤瞬间如山洪暴发,将她冲垮卷溺。她紧紧地抱着那冰冷的身体,泪水滂沱,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在她身边,是“圣子”与每一个基督徒梦寐以求的“真十字架”与“朗基努斯之枪”,是她六岁以来矢志不渝的追求与梦想。
但此时此刻,这些神器,这些梦想,竟突然变得虚无飘渺毫不重要了,就连枪尖上这具注定要震动整个世界的耶稣“圣体”,也似乎虚幻如空气。
那些坚如磐石的信仰,那些理所当然的感情,那些从未质疑的人生规划,全在遇见他之后发生了突然而猛烈的动摇。他用他暴烈霸道、侵掠如火的吻摧枯拉朽地震垮了这一切,又用他孤独脆弱如迷途孩子的灵魂激起了她温柔包容的母性,在不知不觉中将她拽入黑暗,焚毁烧熔。
如果没有前往伦敦,如果没有在爆炸崩塌的地道里与他相逢,如果没有耶稣裹尸布,如果没有她随身佩戴的十字架项链里的照片,如果没有那个吻,如果没有转动命运的摩天轮,如果没有坠落在这与世隔绝的雪山之巅……如果没有这么多的“如果”,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
然而斗转星移,万物有律,所有的“如果”都超脱不出神的旨意。但既然神给了她忠贞于上帝的信仰,又为何安排了这一切?为何让她在最接近神的时刻动摇迷失?让她为了一个魔鬼似的男子意乱情迷,柔肠百结?这一切究竟是神对她的最后的考验,还是“神”真的已死,所谓的“命运”,不过是发生于这个失去秩序的世界的偶然概率?
在这个“风、火、水、土”构成的无常世界里,在那张隐藏着宇宙终极秘密的耶稣裹尸布中,是否存在着她所能依赖的信仰和最终答案?
想到“耶稣裹尸布”,她的心里突然又是一震,如果传说中的裹尸布可以复活神灵,为何不能复活她怀中的这个男子?刹那间,她就像在绝望的暗夜看见微弱的启明星,心里又激起了希望的熊熊火焰。
基谢·德·博热认定他们是圣母与最后的骑士,必是因为在摩天轮的导航舱里找到了那块耶稣裹尸布。只有那块渗透着耶稣之血的麻布才能导引着他们来到上帝之殿。
丽莎屏住呼吸,仔细地翻查着那怪人的衣袍,果然在他生锈的铠甲里发现了一卷涂着油彩的亚麻布。她指尖颤抖,小心翼翼地在地上铺展开来,激动、狂喜顿时随之如怒潮席卷。
春夏秋冬,四季星空。四副色彩狂野浓烈、壮美而恐怖的梵高绝笔拼凑在一起,整个视野仿佛都跟着那灼灼星轮旋转、燃烧起来。
就是它了!这象征着风火水土四大元素、包裹过耶稣尸体的神器之布!当她颤抖着将画布慢慢举起,透过光线,可以清晰地看见正反两个、浸染着血渍的人形图案,其中一个人形图案的“头部”,赫然洇着一个紫红色的眼睛,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上帝之眼”了!
据说耶稣死后,包裹尸体的麻布上留下了一滴他眼中流出的血泪。透过阳光,你可以从那滴血泪中看见耶稣眼里的世界。这就是所谓的“上帝之眼”。
但她此时无暇验证这神秘的传说。心中突突乱跳,抱起高歌,将他横放在麻布上,一层层地仔细包裹。然后跪坐在旁边,闭上眼,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对着舱壁上的真十字架默默祷告。
从小到大,她不知道对着心中的上帝祈祷过多少遍,但从未有如此这般焦灼热切;也从未有如此这般,直接面对着极可能是耶稣“圣体”的神秘尸骨。
如果这具尸骨真是死后等待复活的耶稣,相隔咫尺,能否听到她心灵深处至为虔诚的声音?能否用神迹坚定她的信仰,用仁慈、牺牲与爱,拯救他,拯救所有罪孽深重的迷途羔羊?
在这与世隔绝的山顶密室,时间仿佛彻底凝滞了,看不见阳光的移动,听不到分秒的流逝,只有她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强烈地博动着。渐渐地,就连心跳与呼吸也变得虚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跪得双腿酸麻,就连合十的双手也有些酥痹发沉了,高歌却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层层包裹的麻布里。她垂下双手,心里一阵尖锐的失望,继而涌起比先前强烈百倍的痛苦与悲伤。
她慢慢地站起身,心中空空落落,疲惫的连泪水也涌不出来了。假的,这一切果然都是假的。望着那木乃伊似的尸体,万念俱灰,过了好一会儿,才机械地卷开麻布。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高歌的身体一点点地展露眼前,原本伤痕遍布、血肉模糊的胸膛、腹部、胳膊……竟愈合如初,光滑得就像是初生婴儿的肌肤。
她难以置信地触摸着他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又将指尖探在他鼻息温热的嘴沿,脑中空白,就像做了一场幻梦。过了片刻,才重新感觉到自己心脏强烈如抽搐的跳动,惊喜填膺,直欲爆炸开来。
她颤抖着抽出那块血迹斑斑的亚麻布,捧在胸口,泪水滂沱而出,又哭又笑,却跪坐着发不出半点声响。短短十几秒,她从天堂坠入地狱,又从地狱重返天堂,所有崩塌碎裂的信仰,在一刻瞬间重建。
模糊的视线停留在那具贯穿于“朗基努斯之枪”的尸骨上,她心里一震,是了!上帝安排所有这一切,必是为了假她的双手,令耶稣复活!一念至此,五脏六腑更仿佛烈火翻转焚烧,激动得耳颊酡红,难以自持。
丽莎站起身,将基谢·德·博热与那具神秘的尸骨慢慢地拉了起来,然后依法炮制,将那具尸骨层层裹在亚麻布里,屏息等待。
这次等待的时间却短暂许多。
没过多久,被包裹的尸骨突然一动,接着手臂部位又往上一跳,发出低沉暗哑的呜鸣。丽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心跳如撞,没等她调匀呼吸亚麻布瞬间震飞,那具尸骨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
除了胸腹“卐”形的贯穿伤口,那具干瘪黝黑的尸骨大半已长出了皮肉,蛇鳞遍布,泛着青光,骷髅似的头颅上隆起两个犄角,空洞的眼窝里咕噜噜地转动着绿幽幽的眼珠,咧着嘴,仿佛在森森狞笑。
最诡异的是,他的“颅骨”空空如也,就像一个削掉了盖子的空瘪皮球,头皮连着稀稀落落的毛发,垂在两耳旁侧,随着他的跳动上下拍舞。
丽莎又惊又骇,难道眼前似人非人的怪物就是耶稣?《新约》中从未记载耶稣的容貌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诡怪之处。从这怪物的犄角与身上的蛇鳞来看,不像是圣子,倒更像是传说中的魔鬼撒旦!
它歪着头,绿色的眼珠聚集在她的脸上,“咯啦啦”地转动了一下全身的骨骼,龇牙怪笑,臀骨、腿骨间未长全的血肉随之抖动。在她醒过神之前,那怪物已猛然张开双臂,嘶叫着将她扑倒在地,一口咬向她的脖颈。涎水与黏液溅在脸上,激得她汗毛直乍。她尖声大叫,用力乱蹬,竟一脚穿透了那“活跳尸”腐烂的肚子,然后又一脚踹在它的胸口,将它踢得凌空飞出四五米远。
怪物不偏不倚地撞在舱壁的“真十字架”上,“滋滋”连声,青烟直冒,它凄厉地惨叫着挣落在地,臀骨上的血肉被烧掉大半,露出森森白骨。它翻了两个滚,怒吼着腾空冲起,一爪朝丽莎扑面打来。
就在那尖爪即将拍到她脸颊的剎那,“嘭”的一声,两根螺旋的矛尖突然从怪物的胸口穿透而出,火光怒舞,将它朝上高高挑起。
高歌!
看见那持着长矛昂然站在眼前的男子,丽莎全身瘫软,如释重负,泪水却又不争气的夺眶涌出。他果然也“复活”了,浑身肌肉光滑结实,精神奕奕,依旧满脸傲慢冷酷的神情。
“你还不明白吗?”他抡起朗基努斯枪,乜斜着那具凄烈嘶吼的跳尸,将之死死地钉在真十字架上,“你的‘上帝’早就已经死了。裹尸布只能恢复血肉之躯,没有了水晶头骨,就算‘复活’,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火焰喷涌,恶臭逼人。那怪物嘶吼声戛然断绝,很快就又被烧成一具焦骨。高歌等到它萎缩成一团后,重又抽出长矛,将它从矛尖上拔了下来,挑入水晶棺,然后将棺盖严严实实地封紧。
丽莎惊魂未定地望着水晶棺中的焦黑尸骨,仍有些浑浑噩噩,不知它究竟是耶稣的尸体呢,还是撒旦。如果是耶稣的圣体,怎会恐怖如妖魔?如果是撒旦,向来为基督之敌的高歌,又为何要将它刺死焚烧,永封棺内?
“上帝死了,只留下可以拯救世界的神兵。”高歌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嘴角挂着嘲讽的微笑,“苏格拉底小姐,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未来的一段日子里,你们上帝的血裔将与我们魔鬼的后代结成同盟。”
顿了顿,一边举起裹尸布,透过麻布上的那滴血泪,环顾四周,一边淡淡地说:“距离圣诞钟声敲响只剩下七个小时了。七个小时里,我们必须找到剩余的几件神兵,启动这艘飞船,前往梵蒂冈,阻止一场即将横扫全球的恐怖风暴。”
然后大步走到祭台边,伸手掀动了某处机关,“喀嚓”一声,挂着“真十字架”的舱壁突然朝里旋转打开,刺眼的灯光一盏盏地亮了起来,一幅不可思议的壮丽景象随之徐徐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第010章 翡冷翠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