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忙脚乱地拔出钛合金短刀,想要割断女尸的“长发”,刀柄却偏偏从指间滑落,悠悠地飘向湖底。
就在行将窒息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左侧游了过来,抄起那柄短刀,一手抓住女尸头上纷扬卷舞的细蛇,将头颅从脖子上切了下来。
无头女尸悬浮翻转,慢慢地沉入棺里。那人一手提着女尸的头,一手拉着我,舒展而又快速地朝湖面游去。
我如释重负,全身也跟着放松下来,还没到湖而,毛孔渐渐舒张,又能重新依靠皮肤来吐纳水中的空气了。
正想对他手势致谢,那人转过头,双眼在水中灼灼地凝视着我,微微一笑。我差点儿又呛了一口水。是他!居然是那个给了我青铜蛇戒,又在青藏雪山上救走我的神秘人!
※※※
我始终不知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蛇戒,让我寻找真实的自己,但我总觉得他和我之间有一种神秘而又亲近的联系。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暂,却亦师亦友,让我对自己和这个世界都有了崭新的认识。
青海一别,杳无音信,我一直担心他的生死。这时看见他活生生地出现眼前,我又惊又喜,眼睛居然有点儿发酸。
浮出水面后,雾气缭绕,雪崩已经基本结束,上方不时仍有些余震,在群山间隆隆回荡。除了我们,没看见苏晴、昆西等人的身影,也没听见“祝融族”飞碟的声音。
他跃到岸边,一把将我拉了上去,然后脱下衣服,将蛇发女的头颅裹好,随手塞进包里。他湿漉漉的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脖子和胸膛上竟然也遍布蛇鳞,在阳光下闪着淡青色的光泽。
我呼吸一滞,难道他也是鲧族的?或者和我一样,仅仅是因为戴过这枚蛇戒,才被诱激出了蛇鳞?在见到他之前,我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他,但这时面对着面,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他抓住我的手腕,仔细端详着那合二为一的蛇戒,露出满意而又古怪的神情,又拍了拍我长满蛇鳞的肩膀,淡淡地说:“现在你明白了吗?今天的你和一个月前的你不是同一个人,和一年前的你更加不是一个人。”
一年前?我一愣,他是在暗示一年前发生在云南的事情吗?想起莎曼娜一年前做的关于我和鲧神庙的梦,再想想刚才那一连串与梅里雪山极为相似的遭遇,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你是说一年前我也来过这儿?梅里雪山的记忆,其实有一部分是和这儿发生的事情混淆了?”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能分得清每天晚上做的梦吗?如果不能,你又怎么能辨别得清每天的记忆?”顿了顿,又说:“人就像是江河,水常新,道常改,拘泥于究竟是昨日之水还是今日之水,就是还没认清江河是什么。”
他的话里总是暗藏机锋,听得我似有所悟,却又云里雾里。
这时,鱼骨山顶突然传来一阵空灵清远的歌声,隔着湖面的茫茫雪雾,虚无缥缈,似有若无。
我全身汗毛猛地竖了起来,呼吸如窒。听不清歌声在唱些什么,也辨不出是男是女,眼前、耳边却突然飞闪过许多画面、许多声音,许多让我无缘无山悲喜恐惧的吉光片羽。
神秘人却眯起眼睛,眺望着若隐若现的山顶,微微一笑:“要想知道你是谁,这个世界是什么,只有明心见性,直指本心。走吧,我们去揭晓答案。”不等我回过神,突然背起我朝冰川上冲去。
当初在青藏雪山上,他带着我下两千多米的雪坡,那惊心动魄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此时他竟然又仅仅凭借双腿,背着我冲上几百米高的鱼骨山。
山势斜陡,刚刚经历过雪崩,冰川上到处都是断墚和裂缝,稍不留神,很可能会再次以坍塌。他的双脚踩踏在冰面上,轻盈如蜻蜓点水,疾行如风灭飞轮,简直像在飞。
然而那时我心怦怦狂跳,恍恍惚惚,什么也觉察不到。
这歌声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如此迩近,又如此悠遥,仿佛来自宁宙最玄秘不可测的黑暗边缘,一声声穿过了亿万光年,穿越了前生来世,让我似乎记起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
歌声越升越高,那种似曾相识、恍如时空错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们跃上山顶的一瞬间,歌声也恰好攀到了最高点。
阳光刺眼,在鲧神殿的檐廊石柱之间闪耀着七彩光圈。无边无际的蓝天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海洋,而我仿佛正急速坠向那片旋转着的蔚蓝深渊……
“轰”地一声巨响,天摇地动,将我从迷狂的状态里震醒,这才发现神秘人己经背着我冲到了神殿右后侧的冰锥林。
爆炸是从前方传来的,伴随着一片凄厉的惊呼、惨叫。
只见神殿里炽光鼓涌,几团巨大的火球从檐廊的立柱之间怒射而出,打在殿前的山脊上,接二连三地激撞起几十米高的碎石与雪浪,然后又高高弹起,拖曳着黄绿色的炫光冲向蓝天。
球形闪电!我心跳再次顿止了,原来华宗胥的镇魂棺所招引的球形闪电,是从鲧神庙里出来的!
在这大自然最神秘恐怖的雷电撞击下,神殿前的山脊瞬间就坍塌了一片,隆隆狂震,两侧断裂的冰川层层叠叠地迸泻而下,引发了第二轮的雪崩。
十几个人浑身着火,嘶声惨叫着从神庙的立柱间冲了下来,就像要不顾一切地逃离地狱。有的一脚踏空,径直从塌落的冰崖上摔了下去;有的来不及奔下石阶,就被烧成了寸寸断裂的焦骨,迎风吹散;有的则被烧得只剩下上半身,滚入深凹的雪坑,仍惨叫着匍匐爬行。
那轮巨大的银白色飞碟恰好停泊在殿前塌陷巨坑的边沿,显然也被摧拉枯朽的球形闪电扫中,嗡嗡狂震,失去平衡地贴着地而急速旋转。站在飞碟周围的百余人纷纷朝后退散。
那些人中,除了苏睛、尾西、Selina,以及早先被飞碟吸走的坦卜、沃西和巴隆达几位鲧族勇士,全是身着银灰色紧身宇航服、胸口纹着彗星与火焰标志的“祝融族”,和莎曼娜所梦见的一样。
其中一个印度裔青年十分面熟,皮肤黝黑,身材高大,鹰隼般的眼神凌厉而冷酷。我心里“咯噔”一跳,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
当坐大巴前司马台时,此人就曾跟踪过我后来又神秘地出现在华宗婿的“魔屋”外。看他的装束和举止,似乎是这些“祝融族”的头领。莫非他也是一路跟踪着我,才找到了羽山?
我急切而仔细地搜索人群,没有发现玄小童,松了口气,却又怅然若失。难道他真的九年前就已经死了?我所看见的不过是灵异幻觉?或者仅仅只是一个冒牌货?但要我承认这一点,比接受他早已死了还不甘心。
“你听清楚它在唱什么了吗?”神秘人闭着眼睛,聆听着那缥缈而诡异的歌声,嘴角微笑,“它在唱着每个人的前生来世,唱着宇宙亘古以来的悲欢离合和终极秘密。”
歌声是从神庙里传出来的,渐转低婉,却更加能感受到一种奇异而无形的力量。我心跳加速,可惜神殿高高地矗立在石阶之上,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是谁在里面唱歌。
“看东西除了用眼睛,还要用心灵,”神秘人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睁开眼睛,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我双眉之间,“从你这儿解剖进去,有一个红褐色的豆状物,叫做‘松果体’,道家称之为‘天眼’,佛家称之为‘识海’。向内可以看见你身体的小宇宙,向外可以看清宇宙万象。中医‘望闻问切’给人看病时,看的就是这里。如果你能打开这里,就拥有了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睛。”
我心里一紧,想起以前在科普杂志上看见过一篇文章,说生物学家发现灭绝的古代动物头骨上有一个洞,起初迷惑不解,后来证实是第三只眼睛的眼眶。经研究表明,所有的动物,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包括人类的祖先,都曾有过这第三只眼睛。随着生物的进化,这第三只眼睛逐渐从颅骨外移到了大脑内,成了“隐秘的”第三只眼。
退入脑颅后,松果体有一定程度的退化,人类的退化比动物更明显,可能是因为人类在地球食物链的顶端,遇到的危险较少的缘故。自然界的许多动物都能对自然灾害提前作出反应,而人类通常毫无察觉。
但即便如此,松果体仍然是人体“生物钟”的调控中心,掌控着重要激素的分泌,人类的睡眠、休息、月经周期、青春期……无不与它息息相关。它就像天人合一的感应中枢,让人体和宇宙戚戚相合。
神秘人的指尖摩挲在我的印堂上,酥麻如电,接着说道:“你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丹田,然后进入空灵冥想。等到这只‘天眼’出现亮光时,再循着歌声,从‘天眼’看神殿……”
他的声音像是有催眠的魔力,我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睛,呼吸随着体内的炁流均匀起伏,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周围所有的声都慢慢地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双眉之间果然鼓起一点白光,越来越大,接着猛地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