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咯噔一跳,说实话,我的确常常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分不清记忆中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我的臆想。
“人就像一台安装了windows系统的电脑,不断地加载垃圾软件,占据内存,不断地遭受病毒和黑客袭击,越来越慢,越来越不像当初的模样。要想让它顺畅如新地运行,除了硬件需要不时地升级换代之外,还需要经常打打补丁,清除一些垃圾,杀杀毒,必要的时候甚至重装一下系统……”他顿了顿,嘴角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今天,我就是来帮你重装系统的。”
他的左手在右手无名指上轻轻旋转,青光闪烁,手指上突然多了一枚样式奇特的蛇形戒指。戒指似乎是青铜铸成的,绿锈斑斑,就像一条盘缠着的小青蛇,蛇眼的位置嵌了颗芝麻大的绿宝石,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刚想伸手挡住眼睛,手腕一紧,又被他铁箍似的抓住了。他捏着那枚蛇形戒指,一点一点地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我又惊又怒,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想要大叫,喉咙却仿佛又突然干哑了。
戒指紧地箍在我的无名指上,蛇的平状瞬间发生了变化,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活的!蛇身盘收紧,蛇口“咬”住了我的指节,甚至还吐出了一点红芯,扎入皮肉。
“彭”的一声,天花板上的灯全都炸裂了。我眼前一黑,剧痛锥心,汗水滚滚冒了出来。
他松开手,慢慢地走到窗口,对我说:“梵高一生都在不停地画自己,是因为他一直在痛苦地拷问自己:‘我的体内存在着某种东西,那是什么呢?’你比他更聪明,应该能找到答案。”说完身子一翻,就从窗口后仰着掉了下去。
我踉跄着冲到窗口,只见他站在昏暗的街灯下,仰头望了望我,不紧不慢地走出巷口,转眼就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再看看右手,那枚蛇形戒指在黑暗里闪过一轮绿光,突然消失不见,就好像融入了我的皮肉,同化一体。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握紧拳头,无名指与心脏突然一紧,仿佛被什么箍住了,紧紧相连。
钟声回荡,外滩两岸璀璨的灯火一盏盏地熄灭了,外面是漫长的黑夜。
第三幕 在云上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徐志摩《偶然》
上午8点20分。
上海,虹桥机场。
阳光从落地玻璃窗斜照过来,将候机厅分割成界限分明的叫两个世界。对面的男孩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里的游戏,两腿一荡一荡,脸容被阳光渡照,正好一半是金色的,一半是暗的。
我取出随身携带的铅笔,在那页夹在书里的白纸上画起他的素描。这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看见美或者独特的东西时,总忍不住要信手描绘下来,如同拍照。这男孩五官精致,轮廓分明,端坐在这晨光与暗影的交汇处,简直就是写生的最佳素材。
他看起来十三四岁,短发浓密凌乱,皮肤白皙,脸蛋像桃子,穿着松的Versace黑色圆领T恤、牛仔裤,背着一个粉色的ARCTERYX双肩包,手机是白色的限量版iPhone4,罩着淡粉的Hello Kitty外壳,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小孩。身边没大人陪伴,估计是暑假去北京亲戚家玩儿的。
那男孩似乎注意到我在画他,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咄咄逼人地盯着我。我心里一跳,像被人当场抓住的小偷,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将纸笔合到书里,闭目养神。
刚一合眼,眼前又出现了苏晴的笑脸。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我脑子里全是她的音容笑貌,魂不守舍。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只见过两次的女人产生这样的感觉,尤其还是个有了主的,只能归结于自己着了魔。但是爱情本来就是个捉摸不定的东西,如果能够规划控制,这世上就没那么多失恋的人和伤心的情歌了。
如果我足够卑鄙,就可以告诉苏晴洗手间里看到的情景,告诉她她喜欢的人是个半人半兽、暴戾凶横的怪物,让她赶紧弃暗投明,良禽择木而栖。然而一来我做不出这么无耻的事情,二来我说这种话,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只会被当作是一个喝醉了的傻帽儿居心不良的呓语。
那天晚上我看见的怪事儿太多了,就连我自己也怀疑那是不是喝醉后的幻觉。否则一个正常的人,额头怎么可能长出犄角,身上又怎么可能喷出火焰?那个神秘人怎么可能从七楼倒栽而下却毫发无伤?戴到我手上的蛇形戒指又怎么可能消失不见?再联想到明永冰川上的离奇遭遇,自己也忍不住悚然一惊:我靠,我不会真得了精神病吧?
对于想不通的事情,我的习惯是先不去想。不管怎么样,此行的成果己远远超出了我的期望。我签了经纪约,拿到了五百万的预付款,认识了几个出手阔绰的艺术品的收藏家……只要我回北京收拾好行李,就能立即入住苏晴为我准备好的上海新天地附近的高级公寓,专心致志地画画儿。这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该知足了。
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要离开北京,离开爸妈。不过人生难得完美,等赚到了钱,自然就有时间、有条件好好地陪他们俩了。
我看了看手表,再过30分钟飞机就要起飞了,想到三个小时后就能见到老爸老妈,心里有点儿激动。相别三日,真的如同隔了三秋。
那时我并不知道,有时三天内发生的剧变,可能远远大于三年。
※※※
“欢迎乘坐本次航班,本次航班由上海虹桥机场飞往天堂。”登机时,排在我身后的男人阴阳怪气地故作幽默,周围的人哄然而笑,空姐僵凝的笑脸上闪过一丝怒色。
飞机里人头攒动,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等待前面的人将箱包放进行李舱。我的登机牌号码是36A,靠近尾舱,等我挤到座位边时,发现一个男孩己经坐在我的位子上了。
“哥哥你好,”他冲我甜蜜地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我的座位是36B,第一次坐飞机,希望能靠着窗户,和你换下位置可以吗?”
阳光从舱窗斜照在他的脸上,依旧一半明,一半暗,比起先前候机厅里显得更加精致生动,简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没事儿,你坐,你坐。”我愣了愣,没想到是他,有点儿不好意思。
放好背包,挨着那男孩坐下,一股淡淡的香味儿钻入鼻息。我心想,富人家的小孩就是和我们穷人不一样,乳臭未干就开始捈香水。不过既然有钱干嘛不买头等舱的做儿?是想忆苦思甜体验下生活吗?
过了一会而,飞机引擎发出轰鸣,越驶越快,突然失重似的一沉,朝着天空急速飞去。
“刚才你是在画我吗?”就在我打算闭上眼睛打盹儿的时候,男孩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我措手不及,窘迫的点了点头好在他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我松了口气,从书里抽出那张素描,“如果你不嫌弃画得难看,就送给你啦。”
“呵,画得还挺棒!你是画家吧?”男孩瞄了我一眼,眉梢一挑,带着惊讶、赞赏与一丝狡黠而得意的微笑,“可是你画的真是我吗?我有这么漂……英俊吗?”
“你太谦虚了,”这孩子还挺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如果我说画的不是你,就成我谦虚了。谦虚不是我们艺术家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