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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似乎没有意识到我走神,又从iPad里拨出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是希特勒,他虎视眈眈似笑非笑的站在办公桌旁,墙上挂着一幅纳粹党旗和一幅画,而那幅画就是刚才看到的梵高的“冬夜星空图”!

我一下愣住了,这照片不会是Photoshop修改过的吧?林寒傲岸的腊梅和杀人魔王挨在一起,感觉既荒谬又奇诡。

希特勒发迹前是个画匠,后来从占领国搜刮了数万件艺术品,他有梵高的真品倒也正常,但他很厌恶现代派的绘画,尤其讨厌野兽派与表现主义,又为什么会对这两派宗师的梵高如此推崇,将他的画挂在办公室显眼位置?

苏晴又拨出一张照片:“丁先生,如果我高诉你,希特勒冒着东西两线作战的危险,撕破合约进攻苏联,是为了这幅画,你会不会觉得是天方夜谭?”

凉飕飕的寒意沿着我脊梁一路蹿上来。照片里,穿着军装的斯大林坐在沙发里看报纸,墙上挂着一幅画,虽然只露出一半,却足以看到梵高的那幅“秋夜星空图”。

照片上的男人当然不会是我。从日本人的装束以及那男人的老式双排西装来看,应该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那时候别说我,就是我爷爷也没出生。但这人为什么这么像我?就连微笑的神情、左边的眉梢都毫无二致?照片里,“他”那双眼睛在灼灼的盯着我,阴森得令人不寒而栗。

“左边的日本军官是当时的帝国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右边的这位,我一直没有找出身份。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合照的时间是1941年12月1日,六天后,山本五十六,突袭珍珠港,美日正是宣战。”

苏晴的话让我悬着的心更加吊了起来。我不知道她是否话里藏话,也不清楚这些事件背后的历史逻辑,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几幅“最后一年”的油画一定关系到一个极为可怕的、惊人的秘密,而且正是这个秘密,将我和她,梵高,乃至和着二战时的几个狂人联系到了一起。

短短二十分钟内,我所经历的不可思议的事情,竟比着二十年人加起来还要多。而原本很简单的签约面谈,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丁先生,你别误会,我对政治和历史没有兴趣,感兴趣的只是梵高的画。”苏晴帮我斟满茶,微微一笑,“密室里的画都是家父穷毕生之力收藏到的。他原来一直以为梵高的‘最后一年’只是传言,直到十六年前,他无意中看见这几张照片。十六年来,他上天入地,花费了无数周折才找到三幅,剩下那副也不知下落,这也成了他临终是最大的遗憾。所以你应该可以理解我在789看见那张《仙女座》时的心情。”

她顿了顿:“坦白的说,我在网上看到你的照片非常好奇。我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和山本五十六这么相像,又为什么会画出绝似‘最后一年’的作品。我不太相信这个世界有这么离奇的巧合,所以对你做了一些背景调查。”

我苦笑着喝着茶,心想别说你了,我都想好好调查调查自己。

苏晴说:“你父亲是北大教授,母亲是国企的会计,1992年3月出生在南京鼓楼区,3岁随父母去了北京,12岁时拜了清华美术学院的张教授学画,想考中央美院。考了两次都没考上,目前在为六家杂志画插画,油画主要在789一家画廊寄卖。没有出过国,去过黄山,西藏,云南……”

她居然不看任何文档,将我那点寡淡的经历从头到尾数了一遍,就连我去年和女朋友分手的事儿也没落下。虽说没什么丢人的事儿,但这么听着,仍然有点光天化日扒光了给人围观的感觉,很不是滋味儿。

“去年八月,你独自一人去梅里雪山写生,被雪崩困在峡谷里六天七夜,”她凝视着我,“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问问你后来是怎么逃生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猛吃一惊,左手一抖,茶水差点泼了出来。2009年夏天,我考中央美院落榜后,结果接连遇险,差点死在雪崩与冰川之中。我怕父母担心,禁止我以后再单身远游,回家后这事儿只字没提,最铁的哥们也没说过,她是从哪儿听来的呢?

苏晴笑而不答。

那是我虽觉得惊讶,却还没到疑心的地步,心想她既然能得到梵高的这三幅画,可见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主儿,想要掌握我的动向,对她来说肯定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她早就知道我是怎么脱身的,只是借此来考验我是不是个诚实的人。在说梅里雪山的事情我憋了这么久了,也想找个人一吐为快了,于是索性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

19岁以前,我的日子一直过得波澜不惊平淡无奇,梅里雪山的经历算是最惊心动魄的一次。在遇见苏晴的之前,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除了不想让父母为我担心之外,还因为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想起那段离奇的几乎恐怖的经历,我一直心有余悸。

这段经历说给任何人听,他们都绝不会相信。

那年八月,我在丽江呆了三天后,租了辆切诺基,独自开车上路,沿着214国道开了八小时,天黑时抵达飞来寺。

第二天一早,在烧香台看了日出,我驱车前往明勇冰川。一路风景壮丽,心旷神怡。沧澜江对岸几百里全是冰峰,直直从视野里竖切下来,势如刀削斧劈,连天纵横。

快到永民村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土路突然塌方,切诺基滑陷在半坡。我给租车公司打了电话,等不及拖车赶到,就冒雨朝冰川步行。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了太子庙时,早已是晴空万里。那天上山的人不多。刚下过雨,栈道被骡子踩出了深深浅浅的坑,湿滑难走。好在我背的包袱不重,精神又很振奋,也不觉得疲惫。

我跟着几香港人走了一阵,越走越快,超过了他们。

空气清新,满眼苍翠,到处都是原始森林的参天古树,或横或立,树干长满了各种菌类。凉风吹送,远远的传来山谷里骡子叮叮当当清脆的铃铛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所有的烦恼都被冲涤得一干二净。

路上随处可见经幡,五颜六色的在蓝天下猎猎飞扬。我不信藏密,但在这么陡峭险峻的地方,看着这么美丽的景象,听着山谷里潺潺的流水同意似有似无的歌声,敬慕喜悦之情也不免油然而生。

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冰川。两侧是莽莽的绿林,一条银鳞玉甲的“巨龙”从雪峰上迤丽冲下,气势恢宏的横亘在我面前。

很难描述第一眼看见明永冰川的激动心情。蓝天、白云、卡瓦博峰顶上的皑皑白雪、冰川、绿野森林……构成一幅如此简单纯净。而又震撼人心的壮丽图景,让我突生一种既渺小有崇高的感觉。

那里每一处都可以如画。云雾在蓝天与峰顶急速漂移,光速变幻不定,我真想立即支起画架,将那阳光里灿烂如金的雪山捕捉下来。

我沿着冰川,在崎岖陡峭的山坡上攀行,寻找最好的写生地点。不知不觉又走了三个多小时,等我从周围雄奇瑰丽的景色中收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远离栈道,来到一个幽深的峡谷中。

那是两个山脉交界的地方,地势深凹,形成一个U字形的盆地,两侧全是翠微高耸的雪峰。

峡谷中间是蜿蜒的冰川,对面的雪山向阳,融化的积雪飞泻而下,汇成溪流,又顺着冰川朝下流淌,在盆地低洼处形成了直径一里的堰塞湖。阴影里的湖水成蓝黑色,看不出湖的深浅。

右侧的雪山向阴,山体上到处都是晶莹剔透的冰墙、冰柱,冰锥林……千姿百态,极为壮观。右前方山顶上的冰雪越过坎口,形成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冰瀑布,气势磅礴,冰体不停地断裂坠落,与冰川相撞,发出隆隆不绝的回响。在轻轻摇摆,不时迸出十几个冰石,噼噼啪啪地沿着峭壁滚落,冷汗顿时涌了出来。

虽然我地理学得不好,但凭常识也知道,一年中雪山最危险的季节就是夏天。冰雪融化气候无常,常常有雪崩发生。所以每年六月至八月没人登山。这里是U型峡谷,上方冰雪厚积,下方冰川滑动,对转弯山体造成持续的推动,再加上呼啸不止的狂风……正好是雪崩最容易发生的地方。

我看了看卫星地图,距离最近的旅游区服务站将近11公里,此时已经下午三点二十分,想要在天黑前赶回去肯定来不计了。况且要回去只能沿着峡谷往回走,万一真的来个雪崩、冰崩,人在下游,躲都没处躲。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横穿冰川,沿着峡谷左侧没有积雪的山脉,尽快走出这个湾口,在天黑前找一平坦开阔的地方,支起帐篷过一夜,明天再做打算。

冰川上行走非常危险,冰面表层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和冰块,一不小心就会摔倒,沿着滑陡的斜面一直翻滚下去,有的地方冰层松动,万一踩3踏,可能就会坠入冰洞,或者卡在冰缝之间,后果可想而知。

我砍下一根树枝做拐杖,每一步都反复试探,小心翼翼地前行,走到中间时,突然听到“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前方的冰瀑布竟然整体断落,冲撞在冰川上,猛地溅起几十米高的蒙蒙雪雾。

接着又听到头顶一声炸响,就像耳边同时打了几十个焦雷,右侧的雪峰迎头崩塌,无数的裂石,积雪,冰块……雹雨似的砸了下来。

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高高推起,凌空翻了几个跟头,接着被几个大冰块接连砸中,立刻失去意识,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