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两三公里外有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大树参天,密密麻麻,只要我能抢在这群身形庞大的恐龙追来之前躲进去,它们就不能奈我何了。
被暴雨浇过的草坡本来就坑坑洼洼,又湿又滑,极易摔跤,这时覆盖着厚厚的火山灰,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全都看不见了,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忐忑不安,生怕一脚踏空,再加上还要背着一个八九十斤重的男孩,速度很难快起来。
身后那尖利的怪啸声越来越近,一声比一声高亢急促。我心急火燎,不断地转头朝后看,那群恐龙越来越近,飞在最前的翼龙距离我们已经不到五百米了。
玄小童突然大叫一声:“小心前面!”前方狂风扑面,突然涌出上百只暴龙、鲨齿龙等巨型食肉怪兽,咆哮声震耳欲聋。我心里一颤,差点儿绊了一跤。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是死是活,就看这两条腿了。
我背着玄小童风驰电掣地往西北面的草坡下冲去,这辈子从没跑得这么快过。我上跃下窜,左冲右突,迎面的狂风刮入毛孔,源源不绝地涌入丹田,化成了强沛的动力,暴龙、异特龙、鲨齿龙……一只接一只地从我们身边咆哮擦过。
“嗖!”“嗖!”“嗖!”“嗖!”也不知是闪电还是别的什么,头顶又飞过几十条紫红色的光焰,霹雳似的冲落在前方的草地上,轰鸣狂震。
冲击波掀起的土浪高达六七米。我脑子里“嗡”的一响,被顶得翻了两个跟斗,摔倒在泥水里,喉咙腥甜直涌。等我踉跄站起身时,周围己经被炸出了一个深达三米,直径八九米的大坑。
大地震动,数以百计的恐龙在我们周围交错狂奔,从里到外将我们围了个密不透风。几只暴龙大踏步地奔到巨坑边沿,朝我们狂雷似的咆哮着,作势欲扑,一张张血盆大口就悬在头顶,獠牙森森,唾沫星子喷得我满头满脸都是。
暴龙外号“骨骼粉碎机”,根据科学家的推测,这些怪物上下颚的咬合力至少达到五吨,是鲨鱼的十几倍。我可不想拿自己的脑袋来证明这个理论。我一边拽起玄小童朝后急退,一边从背包里抓出那件翡翠玉甲,胡乱挥舞,想要将它们逼退。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个方法竟然真的奏效了。四周又响起那尖利恐怖的长啸声,恐龙纷纷朝后退去,那些暴龙也不甘心地甩头狂吼,慢慢后退。
闪电乱舞,照得周围一片雪亮。这时我才惊异地发觉,周围那些暴龙的背上居然各骑着两个穿着兽皮的怪人,而那一阵阵诡异的啸声就是从他们口中发出来的。
更让我骇异的是,这帮人一共约有两百来个,个个头上摇曳着蠕蛇发辫,身上布满青绿色的蛇鳞……和昨夜所见到的蛇鳞少女来自同一族群!
※※※
众蛇人满脸怒色地瞪着我们,纷纷张弓搭箭,朝我们瞄准,满头的细蛇随着啸声蜷曲摇摆。他们的长弓用恐龙的角和骨头制成,箭簇是三棱形的青黑色尖石,箭杆上缠着几条色彩斑斓的毒蛇,龇着牙嘶嘶吐芯,似乎随时准备扑上来咬我们一口。
“哈罗!”我心里反而平定了下来,举起手,挤出笑容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既然蛇鳞少女救了我一命,如果这些人是她的族人,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
我的笑容没起到什么效果。一个脸上画着白纹的年轻蛇人从暴龙背上跳了下来,手持长弓,大步走到我面前,指着翡翠玉甲叽里咕噜地朝我厉声喝问。
他比我高出一个多头,浑身肌肉虬结,蛇鳞遍布,说话时语速很急,音节短促,和蛇鳞少女昨晚说的梦话一样,不像是外语,倒像是南方的某一种方言。
我听得云里雾里,看他比划的手势,猜想他大概是在问我翡翠玉甲的来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定了定神,在泥地里画了一个立在水中的棺材。
白纹脸蛇人的脸色一变,咿咿呀呀地喝了一通,后方的一个蛇人张弓如满月,手一松,“轰!”长箭脱弦飞出,擦着我的耳沿直没泥地,紫红色的火光喷起两米来高,掀起一个大洞。
恐龙惊吼,纷纷朝后退了几步。我吓了一跳,这才知道刚才的大坑竟然就是这看似原始的箭矢造成的。不知道箭镝的尖石里塞了什么炸药,破风后立即擦起火焰,一撞即爆,威力竟比普通的穿甲弹还要强猛。如果再朝左偏两厘米,我半边脑袋多半己被轰下来了。
玄小童反倒比我镇定多了,他抹了抹脸上的泥垢,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待会儿不管我说什么,你只管点头回答‘缰尼’,等我举起你的手臂时,你就大声地说:‘瓦揪西欣伊个仰’,然后从包里取出我姥爷的那枚蛇戒,戴在右手无名指上。”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的卖的什么药,还没回笞,他己经走到白纹脸蛇人而前,模仿他的腔调大声说了一连串奇怪的话。那人惊讶地瞪着他,又转头打量了我几眼,满脸狐疑。
玄小童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一愣,恍然人悟,点头严肃地回了一句“缰尼”,暗觉好笑。心想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我当年好歹还仗着会句“yes”、“no”,才敢勾搭外国女友人,他只不过听蛇鳞少女说了几段梦话,居然就依样确葫芦,煞有介事地和蛇人套起磁来。
看来他的语言天分远胜于我,蛇人们真的被镇住了。玄小童滔滔不绝地大声说着,时不时地指着我,比划手势。他每使一次眼色,我就回一句“缰尼”,那些蛇人面面相觑,慢慢地放下弓箭。
起初我还以为他是故意胡说八道来诈唬这些蛇人,伺机逃跑,但看周围这些蛇人的反应,一个个居然都像是听懂了,不由越来越奇怪,心底猛地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他真的会蛇人的语言?
玄小童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声调越来越高,慷慨激昂,一边举起我的右臂,冷冷地环顾着众蛇人,一边低声提醒我:“戒指。‘瓦揪西欣伊个仰’。”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又惊又疑,很想先问问他怎么会说这种蛮子语言,但这时所有蛇人的视线全都集中我身上,犹如芒刺在背,终于还是不由自主地按照他的提示,从背包里摸出那枚青铜蛇戒,慢慢地套入右手无名指,大声重复了一遍:“瓦揪西欣伊个仰!”
戒指上的蛇眼宝石光芒四射。白纹脸蛇人的神色立刻变了,向后急退了两步。蛇人们也全都呆住了,满脸都是惊疑恐惧的表情,就连他们身上的毒蛇、骑乘的恐龙也纷纷停止了啸叫。
四周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那枚青铜蛇戒微微一动,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活物,盘蜷扭曲,蛇口紧紧地咬住了我的指节。几乎就在同时,无名指上绿光闪耀,原先那枚消失的蛇戒一点一点地从指节上鼓了出来,与第二枚蛇戒彼此交相缠绕,嵌合成了我这一路上所看到的双蛇图案!
那些蛇人发出一阵惊呼。我手指猛地一痛,心脏随之猛烈地抽搐起来,瘫软似的地坐倒在泥地里。
戒指越箍越紧,乌云中突然亮起一道闪电,我就像被强猛的电流瞬间穿过,疼得浑身发抖,汗水全都涌了出来,低头一看,像被当头打了一棒,恐惧得无法呼吸。我的手背、胳膊、胸口……境然又长出了一片片淡青色的鳞甲!
白纹脸蛇人露出惊骇而又狂喜的表情,双手颤抖着高高举起,念念有词,朝我跪倒。
蛇人们慌不迭地从恐龙身上跳了下来,随着他一起拜倒在地。
我蜷缩在地,烧灼欲裂,心肺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捏住,憋闷得透不过气。周围一切如同水波般晃动起来,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一黑,然后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了。
※※※
等我重新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了。夜空中乌云穿梭,依稀能看见几点星光。鼓声密集,夹杂着刺耳的号角与欢呼啸歌。
视线模模糊糊,到处都是重影,只能依稀看见周围全是跳跃的火光、穿梭摇摆的人影。
我喉咙焦渴,体内火烧火燎,皮肤却冰冰凉凉,仿佛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贴着身体不停地蠕动。定睛一看,寒毛尽乍,七魂六魄瞬间全都飞散了。
蛇!到处都是蛇!
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蛇,金环蛇、银环蛇、虎蛇、眼镜蛇、白唇竹叶青……各种各样五彩斑斓的毒蛇,比刚才飞船里的蛇群还多了十倍、百倍。它们不停地翻腾绞扭,滑过我的皮肤,缠绕着我的四肢,随着鼓点的节奏吐芯摇摆。无数条滑溜溜的舌尖不停地舔在我长满蛇鳞的皮肤上,那种感觉简直毛骨悚然,就像在做着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我被树皮搓成的绳子绑在一个木头架上。木头架呈金字塔形,高五六米,竖立在一个巨大的六角形深坑里。坑里堆满了数以万计的毒蛇,密密攒动,沿着木头架子前赴后继地朝我游来。
我拼命挣扎,却被粽子似的捆着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毒蛇汹汹如浪地爬过胸膛,绕过脖子,贴着脸庞游上头顶……左侧头顶突然一麻,附近又是针扎似的一阵刺痛,那些细小如发丝的蠕蛇竟然将尾巴植入我的头皮,疼得我大叫一声。
周围环绕着一堆堆的篝火,成百上千的蛇人正涂着油彩,穿着花草编织的围裙,敲鼓吹号,载歌载舞。
听到我这声大叫,号角、鼓乐立刻顿止,蛇人们纷纷停住舞蹈,无数双眼睛全都聚焦在我身上,鸦雀无声。
这里显然不是我遇见他们时的地方。远处雪山环绕,茂密的森林一直从山脚绵延到不远的坡地上。前方三四里外是一条溪谷,转了个大弯,沿岸矗着一圈四五米高的木栅栏,围城了一个封闭的村寨。
村寨依山傍水,篝火点点,参差错立着上百座高脚楼。这些高脚楼和苗寨等南方少数民族的吊脚楼不同,全是用粗大的木头搭建而成,离地至少有六七米高,底下栖息着不少恐龙,有的懒洋洋地躺着,有的绕着木桩慢悠悠地打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