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先生是华夏国际集团的董事会主席,也是我们画廊的最大股东。他热衷考古,酷爱投资各种艺术品,是许多画家的伯乐。你的画他一定会喜欢的。”苏晴接着介绍那位和正义女神同名的姑娘,“阿丝托丽娅小姐是欧洲最年轻的考古学家、剑桥大学的客座教授,也是我们画廊的艺术顾问。”
她看上去最多比我大两三岁,就像是在读的大学生,没想到居然是剑桥的教授兼考古学家,顿时让我肃然起敬。
“听说丁先生是南京人,3岁时才到了北京,不知道还记不记得3岁前发生的事情?”那位“夏董”表情僵硬地和我握了握手。
“不记得了。”我有点儿愕然,<5-1-7-z.c-o-m>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个。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他的手铁钳似的越握越紧,双眼咄咄逼人地盯着我。
没想到这老头儿的力气居然这么大,我的手骨简直都快被他捏碎了。那时恰好是晚上九点,外滩钟楼的钟声响了起来。我刚想奋力挣脱,虎口剧痛,就像有一道雷电沿着手臂直劈到头顶,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
接着周围一切全都水波似的急剧晃荡,苏晴和阿丝托丽娅的脸、酒吧里的灯光、天上的星星……越来越模糊,就连钟声、音乐声、谈笑声也缥缈虚幻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只有老头那双眼睛在我眼前急速旋转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大,仿佛漆黑宇宙里的闪闪银河,突然将我卷入到深不可测的神秘漩涡……
天旋地转,无数的光影、声音从我身边飞旋掠过。我看见南京中华门,看见紫金山天文台,看见夫子庙绚丽的灯火,看见中山陵连绵的林海……
我看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婴儿,躺在玄武湖岛岸的草地上嗷嗷大哭,一个短发的年轻女人蹲下身,怜爱地抚摩我的脸;看见有个女人远远地哭了,她的眼角有一颗红痣;我看见一道道的流星划过天空,有人转过身,对我说着什么,手上的戒指在夜色里闪着艳丽的光;看见山崩海啸,火山岩浆喷薄,无数人匍匐在地上对着天空祷告,天空霞云涌动,炸射出万千道白光……
我急速飞旋跌宕,就像以超光速穿行在时间的隧道里。那些扑面而来纷乱的景象、嘈杂声音,来不及仔细追想就一闪而过,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将我的记忆压轧成了无数碎片。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得仿佛过了许多天,许多个月,甚至许多年,就在我感觉自己即将被那漩涡挤爆时,眼前突然一亮,又听见钟声哐哐地在耳边回荡。然后周围的一切又全都恢复了正常。
我依然站在露台的栏杆边,和“夏董”握着手,苏晴和阿丝托丽娅依然端着酒杯,在边上微笑地凝视着我,旁边依然是穿梭的侍应生与戴着各种面具的嘉宾。霓虹闪耀,欢声笑语。
钟声回荡,刚刚敲满九下。
※※※
我猛地抽回手,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老头的眼睛,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眩晕欲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切都是在短短的几秒里发生的,就像古人说的做了一场黄粱梦。
“怎么了,洛河?不舒服吗?”苏晴搀着我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蹙着眉,满脸都是关切的神色。
我想要说话,嗓子却跟哑了似的,全身虚弱乏力。她从侍应生那儿要了杯冰水递给我,我连握住杯子的力气都没了,只好由她来喂我。接连喝了两大杯水,仍然唇焦口燥,火烧火燎。
“丁先生,你好好休息休息,我们待会儿再聊。”“夏董”意味深长地朝我一笑,挽着有些错愕的阿丝托丽娅转身离开。
他没走出几步,更离奇的一幕就发生了。六七个人信步走出酒吧,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其中一个老头白发如银,戴着荆棘王冠,居然长得和这位“夏董”一模一样!
天台上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我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那“夏董”突然甩开阿丝托丽娅,闪电似的朝我冲来。
苏晴将我往后一拨,转身挡在前面。我什么也没来得及看清,只听见“嘭嘭”几声闷响,像被一股大浪拍中,身不由己地连人带椅摔了出去,撞在栏杆上,疼得我泪水直涌。
接着就听见几个人大叫:“拦住他,别让他走了!”周围乒乒乓乓地响成一片。苏晴将我一把拉起,护在她身后。
露台上乱成一团,那位“夏董”被十几个人团团围在中间,更多的人正从酒吧里冲出来。
我虽然还有点儿迷糊,但也己经猜到这家伙肯定是冒充的了。然而世上怎么真有这么高明的“易容术”呢?不管是身高、体型、五官,还是声音,全都一模一样……比武侠小说里描写的还要诡异。
更诡异的是这些人搏斗时的情景。每一个人的动作都快得出奇,声势惊人。尤其假“夏董”,左一闪,右一晃,就从人群里旋风似的冲了出来,身上鼓着一轮绚光,桌椅、棍棒砸在上面,立刻粉碎震飞……简直就像在看4D的动作特效电影,眼花缭乱。
“趴下!”苏晴突然抱着我往地上伏倒,头顶卷过一阵狂风。如果不是她按住我的胸口,我整个人都要被掀飞起来了。
桌子、椅子接连不断地从我身边、头顶飞了出去,楼下街道响起一片刺耳的汽车鸣笛与惊叫声。
我躺在地上,双手抱着头,恰好瞥见假“夏董”闪电似的从我上方掠过,朝露台北侧的栏杆冲去。
一个白色的人影横着冲了过来,一拳猛击在他的脸上,将他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撞飞出四五米远,险些从栏杆上翻了下去。旁边的阳伞、桌椅哗啦啦倒了一片。
不等“夏董”起身,白衣男人右手已紧紧卡住了他的咽喉,接着膝盖顶住他的胸口,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混蛋,你还敢到这里来?我要杀了你!”
我从没见过这么愤怒而仇恨的脸。灯光照在那白衣人脸上,原本英秀的五官全都扭曲了,变得极为凶暴狰狞。我一下认出他来了,这家伙就是先前驾驶兰博基尼差点撞到我的小子!
“高歌,别冲动!”苏晴站起身朝他喊话。
高歌?我突然想起Selina说的话“小心别让高歌看见了”,又想起在“葵画廊”看见的那几张照片……原来他就是高歌!这家伙和苏晴是什么关系?回想起照片中他与苏晴亲密的神情,我的心里涌起莫名的酸涩。
周围人全都冲了上来,想要一齐将假“夏董”擒住。谁知他力气大得惊人,竟然一翻身掐住了高歌的脖子,一拳将冲在最前面的人仰面打飞,接着旋身连环飞腿,将另外三人踹得直跌出六七米远,其中一个倒撞在酒吧的玻璃墙上,“哐啷”碎了一地,惊呼四起。
这几下快如迅雷,等我看清时,他已经和高歌彼此掐住了对方的喉咙,脚弓勾住栏杆,双双倒挂在顶层外侧。
两人憋得脸色涨紫,谁也不肯松手。这里是七楼的顶层,下面是昏黑狭窄的小马路,摔下去就是不死也终身残疾。酒吧里的人全都涌到露台上来了,不敢轻举妄动。
“高歌,放开他,警察就快来了。”真的“夏董”端着酒杯,慢慢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反正这个世界小得很,抬头不见低头见。”
高歌充耳不闻,眼中的怒火像要喷出来了,手指反而在一寸寸地收紧,似乎做好了和假“夏董”同归于尽的准备。
警笛声越来越近。我站起身,从栏杆往下望去,碎裂的桌椅七零八落地掉在马路上,十几辆车子显然是为了躲避这些从天而降的东西,歪七扭八地撞在了一起,交通完全堵塞了。楼下的人行道上已经围聚了几百人,都在仰头上望,指指点点地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数‘一、二、三’,两位一起松手,好不好?”苏晴长裙鼓舞,慢慢地走到高歌身边,低声细语,不知又说了些什么。那家伙胸膛起伏,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怒气似乎渐渐平息。
当她数到“三”的时候,高歌果然松开了手。假“夏董”也同时松开手,突然凌空翻了个跟斗,直直地跳了下去。
我吓了一跳,和众人一起奔到栏杆边。下面灯光暗淡,人影全无,只有一堆白色的礼服和银色的假发散落在马路上,被风吹着忽快忽慢地朝前翻转。
警察上来时,露台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个人自挑黑锅,醉醺醺地胡言乱语,自称酒后打架,砸烂了玻璃,将桌椅抛到了楼下。边上的宾客和保安也纷纷作证。警察做了简单的笔录,带着那些人走了。
乐队重新奏起音乐,欢歌笑语,觥筹交错,一场风波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始,又莫名其妙地平息了,好像什么部没发生过一样。
“不好意思,洛河,你刚来就让你行见这样的场景。”苏晴又给我拿了杯冰水,歉意地笑了笑,“艺术品收藏界就是这样,总会有很多的盗贼、商业间谍和莫名其妙的冲突,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我有很多疑问,却不知该怎么问起,但听她的意思,也不会立刻和我解释清楚,于是索性连着冰水咽到了肚子里。
苏晴陪着我喝了半杯水,确认我晕眩好些了,才走入酒吧,回到高歌身边。那家伙满脸阴鸷地坐在吧台边,一杯接一杯地仰头灌酒,谁也不理。旁边的夏董、阿丝托丽娅等人见苏晴来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纷纷起身走开。
我靠着栏杆,喝着冰水,看着酒吧里灯光变幻,人影闪烁,看着苏晴穿过人群,坐到那阴鸷暴戾的小子身边,轻声耳语,不时用手轻抚他的脸颊,心里突然一阵难以遏制的酸疼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