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中几个武装的道士守护着一个小辇,辇上躺着那个碧瞳的年轻人,他只能转动自己的脖子看着长须道士,眼睛里却是光亮摄人。

“还未拿下避风桥么?”玄重低声问。

“已经杀敌军相部一千五百余人,可是还未能拿下避风桥。”玄明摇头。

“避风桥是要冲所在,不拿下这个咽喉,余下的军队无从推进。我们丑部不能失职,玄明!你自己去!”玄重低喝。

“我已有准备了!”玄明应答,铿锵有力。

他转身离去。

“我们死伤多少?”玄重在他身后问。

“三百多人,外面已经不剩下多少人了。只能等亥部来接班。”玄明没有停步。

“玄明师兄,多少年来,你始终是我的师长。”玄重忽然说。

“此生幸得相逢,不以年纪称长幼,不以尊卑为隔阂。”玄明大步而出。

“请亥部援助我们。”玄重静了许久,“抬我出去!让我也亲眼看着战场!这是我一生,最后一战!”

烈马长嘶的声音逆风而来,组成人墙的明尊教徒们抬头望向天空,月影中一骑黑马长嘶着凌空,如巨兽一般扑下。那匹战马不可以思议地跃起到两人的高度,越过了人墙。落地的同时,马背上的长须道士双手挥舞宝剑,同时斩下了两颗头颅。

他已经是半个老人了,可是他大吼着劈斩,策马前冲,像是一个狂怒的年轻人。

一路血泉冲涌。

几柄弯刀几乎是同时刺入马腹,骏马哀鸣着倒下。

道士双足踢踏鞍面,飞跃出去。刀轮从他身后而来,切着他的肩背擦过。他受了重创,却不停留,一路继续前冲,势如疯虎。明尊教徒们围涌上来,可也挡不住他双手利剑,即使刀轮也被他一斩为两段。道士大喝一声,飞跃起来,一脚踩在一个教徒的头顶,把他的脖子瞬间踩折。

他落地的时候,已经踏上了避风桥的桥面。

他是第一个踏上避风桥的道士。

他的前方已经没有阻挡,仅存的明尊教徒都已经被他甩在身后。他大吼着提剑前冲,铁甲下道袍的衣袂飞舞,像是双翼。而他脚下的桥板哗啦一响,桥板缝隙里闪出来的带刃铁钩勾住了他的脚踝。他的脚被切了下来,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几尺,就要倒下。

桥板上看不见的暗门翻开,明尊教徒们跳了出来,无数弯刀同时向着道士的胸口钩刺。

道士转身看着自己的身后,任由弯刀刺入胸口。

桥头的防线已经被骏马踏破了,他动摇了那个以摧光明使神力构筑的防线。

躺在小辇上的玄重隔着很远看着玄明的眼睛。

两人相对着微微点头。

“轰天雷火!放!”玄重忽地大吼。

沉闷的吼声像是炸山的巨炮,轰天雷火在他身后发射了。内含火药和油脂的雷子被抛射出去,准确地落在桥上,产生了巨大的爆炸。一团耀眼的火光中,避风桥和桥上的人一起化为灰烬。这座桥的支柱轰然倒塌,整座桥跌入下面的流水中。

黑巾蒙面的道士走上前来,拍了拍玄重的肩膀。

“亥部已经到了,休息一下吧。”玄石挥手。

道士们扛着宽板和铁索前进,扛着铁索的道士们在水边停下,其中一人跃入水中,飞快的凫水过河。他身上带着绳索,绳索拴着铁索。他这样把沉重的铁索拉过河,以铁钩迅速固定在断桥的残基上。

四条并行的铁索瞬间铺好。

持着宽板的道士们开始在铁索上逐次铺上宽板。

白衣的僧侣、青衣的剑客、黑衣的道人缓步从后面而来。他们身后是更多的武装道士,目光笔直地看向前方。经过小辇边的时候,苏秋炎拍了拍玄重的肩膀。

“玄明师兄死了。”玄重低声说。

“还会有更多人死。你留在这里,这些年,辛苦你了。”苏秋炎并不看他,走了过去。

玄石跟上了他。

这支队伍随着宽板的铺设坦然而行,越过河水,越来越多的武装道士追随着他们,火把在夜色中汇成一道长蛇。

“相、念二部教王的人皆已战死!”哨探急速回报到裘禅的面前。

台阶上的人也开始惶恐不安了,包括那些刚才还在玩耍的孩子。叶羽这才发现,像他一样,其实这些人都不知道今夜就是决战之期。

裘禅挥手,遣退了哨探。

“思部战死过半,正与重阳门下决战于接引廊!”

“闻经馆已经守不住,心部已经接替思部!”

“大威宝光楼被攻陷,思部全部战死!”

裘禅终于低低叹了一口气:“同是二十年磨砺,我不如苏秋炎甚多。”

他摸索着手中最后一枚金焰令牌,掷下:“意部!杀!”

“杀!”意部站了起来,缓缓退出广场。

叶羽面对着空荡荡的广场,只剩下那些人留下的火堆和吃到一半的糍粑和菜碗。像是有无数的针扎在他的脑子里,他想要对着周围咆哮,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对谁咆哮。他只是要一个人听他问,问为什么!无数的人,就这样被送上去战场,像是蝼蚁一样,然后就消失掉了,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下他们的名字。他们来到这里作战,也许家里人都不知道,还在等待他们回去过这个新年。仅仅一个时辰前,这里还有上万鲜活的生命,而现在这里只剩下那些无法战斗的老人和孩子。

裘禅端坐在那里,默默举起水碗,饮了一口。

叶羽跌坐在台阶的尽头。

风红褪下了法袍,她的红裙艳丽如火,束衣刀缠在她的胸前。

哨探飞跑着经过空荡荡的广场,冲上台阶跪在裘禅的面前:“意部教王战死,心部教王统领剩下的教友还在抵抗,我们已经抵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