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默默地看着他,又仰头看向天空,而后轻声问道:“方丈,你不过是要五十两银子是么?你等等我,我就拿银子回来。”

木和尚忽然抬起头,他脸上尽是鲜血,神色狰狞,放声怒喝:“你待要为他们做法事的银子来于匪盗之手么?”

“不,”女子摇头,“可是大师又何必如此?我所知道的木和尚,佛前尚不低头。”

“磕头算什么?佛又算什么?佛是泥塑木雕。”木和尚一边磕头一边苦笑,“木和尚读了佛经不能救人,难道磕两个头为人做一场法事还不行么?”

“大师何必为当年的事情自责呢?”女子苦笑,“都过去了。”

木和尚再不回答,只是磕头,不停的磕头。血最终在地面上染红了碗口大的一团,方丈终于摆着手道:“莫磕头了,莫磕头了,我怕了你了,怕了你了。拿法器来,大家进大雄宝殿坐下,今夜就当白作一场法事。以后少叫我看见你这个疯子。”

女子幽幽地叹息一声,木和尚艰难地抬起头来对她笑了一下,笑得很苦。

五百多僧众,一夜灯火通明,锣鼓不休,颂经的声音远远飘进了杭州城的千家万户。附近的人们都猜测着什么样的大人物居然劳动了灵隐古寺全班和尚,这确实也是灵隐寺建寺以来少见的大法会,可是颂经击鼓的和尚们却并不知道他们在为谁的亡魂超度。

女子没有进寺,她如言守在寺门外面。夜风一阵寒似一阵,她的身影显得份外娇弱。可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丝换个地方躲避寒风的意思。寺内的颂经声回荡了很久,终于停下了,随着最后一声木鱼响,魂魄是不是已经上了西天?

两行晶莹的泪水缓缓爬过了她苍白的面颊。

过了很久,木和尚走出了寺门:“骨灰我明日会代你葬在寺后的塔林里。”

“多谢木大师,我就不去看了,”女子轻声道,“明日,我要去见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你真的是当年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和尚见你腰中缠的似乎是软剑,当年那些孩子中却是没有会武功的。”

“一言难尽,”女子摇头。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木和尚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还是不说为好,说了,只怕给大师惹下麻烦。”

“麻烦?”

“对于我,朝廷杀之后快,大师若知道我是谁,只有害了大师。”

“难道你做下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木和尚皱起了眉头。

“人,我杀过,都是该杀的人,朝廷诛杀我们,却是另一个罪名。”

“什么?”

“造反。”女子说得很简单。

“造反?”木和尚颇为吃惊,思索良久才问道,“莫非你是明尊教的人?”

“大师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无用。那你恐怕也并不相信我佛所谓因果报应,诸天地狱之说吧?”

“不相信。我请大师超度,只因为他们生前信佛。”

木和尚点头,不再说话。

沉默了很久,女子道:“多谢木大师,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就此别过。”

她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容,虽然朦胧,却美得让人心动:“看见大师,又想起以前的事,有乐有苦,还是没有忘记。”

说完,她转身离去,孤零零的一个人,连包袱也没有带走。

“当年的那些孩子里和尚只记得一个,她总是穿红色的纱裙,在鞋子里塞香木屑,常常看着西湖水发呆,弹的琴很好听。和尚记得她曾悄悄给和尚说将来要嫁怜惜她的人……”木和尚忽然对着那女子的背影大喊,“她的名字叫风红。”

女子遥遥地转过身来对他笑,消失在夜的黑暗里。

第十七章 束衣刀

北高峰。

清晨,朝阳的光辉穿过秋树投在山路上,照得一片温暖。虽然接近深秋,可杭州地处江南,气候温和湿润,树木大多还透着沉郁的碧色,远处不时传来啾啾的鸟鸣,为沉静的北高峰添上了无限生机。

松下,褐色长袍的老者坐在一乘凉轿中,一张厚而软的毡毯将他腰以下围了起来,他手里拿着一卷经文,正看得入神。奇怪的是,四周一片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轿夫。只有悬崖旁站着一个红衣的青年,手里一道刺眼的银华在阳光里不断跳动。那是一柄匕首,玲珑剔透如水晶一般。青年抚摸着那柄薄刃,唇间流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冷厉的双眼紧紧盯着上山的道路。远处的西子湖,碧波十里,无限的水光山色全都不入他的双眼。

他所关心的只有山路,和山路上将来的人!

“何必那么紧张呢?”老者一边翻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何时紧张了?”红衣青年冷笑一声,“我陈越怕过什么人?朝廷的五百铁甲骑射我只用了三百一十七刀,一匹马也没能跑回去。她,我还用担心么?”

“不担心?”老者摇头而笑,“你的指间刃固然险到了极处,她的束衣刀却是天下软兵的宗主。而且,不要忘记了,她和你是一样的,妙火!”

“一样不一样,一会儿就知道了。”陈越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那个贱人除了生得媚人,会勾引男人,还有什么真本领么?”

“我们五明子中人的武功有谁是真的自己练出来的?你如果不是梦回光明天宇,哪里来的这样一身绝世武功?而她和你一样!轻敌则必死,她这次含怒而来,不要指望她留情。”

“我不指望她留情,她也休想指望我留情!”陈越狠狠地说道。

“妙火,不要猖狂了。如果不是我在这里,你哪里敢说这样的大话?”老者摇头道,“如果不是害怕她的束衣刀和‘流水千山’的水部绝技,你又何苦从徐州一路逃到杭州来?”

“裘禅,你要袒护那个贱人?”陈越羞怒交加,向老者大声喝道。

“可笑,我是在袒护你,难道你一双眼睛白长了么?像你这样不识时务,将来如何接掌我明尊教的大业?又怎么能带领全教同归光明天宇?”老者裘禅听他言辞无礼,不禁也动了怒气。

“光明皇帝一旦降临,这明尊教的首领之位哪里轮得到我来坐?裘禅,你不是诳我的吧?”陈越话里有急切之意。

“只怕光明皇帝陛下一时还无法下生人间,你放心好了,教中在我之后无人可掌大权,这教主的位置必然是你来坐。”裘禅轻轻叹气,安抚陈越道。

“教主又如何?”陈越心头忍不住狂喜,却还是冷冷地哼道,“昆仑山和重阳宫的高手已经逼到了头上,恐怕你是想让我去背这个包袱吧?”

“包袱?你难道真的不想背?”裘禅笑道,转眼又有一丝忧色,“昆仑魏枯雪确实是绝代高手,论单打独斗,我如果没有受伤或许还能和他一搏,此外教中只怕没有他的对手了。而中天散人苏秋炎尚未下山……除非光明皇帝陛下降临,否则……唉,前途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