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大爷收回远望深情的眼神,转眼看着我,见我听得入迷的样儿,不由得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微微一笑,说:“好了,你也该回家了。”他见我手里还拿着他刚给的书,马上警觉地说道,“快,把书装在书包里,千万别让外人看到了,快回家吧。大爷也走了。”说完,海大爷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
在响彻云霄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全面胜利万岁”的口号声中,在“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凯歌声中,我们五四班级的全体同学,除了两名岁数大一点的女同学中道退学外,都无一例外地升入小学六年级!
就在刚升入六年级不久,班里来了一位十分特别的女同学,她叫胡滨尔。据老师介绍,胡滨尔是随父母亲从东北一座大城市的学校转过来的,其父母亲为何从东北大城市转回农村老家不得而知。之所以说她“十分特别”,首先她个头都比我们高,也明显比我们班所有同学都显得成熟;更重要的是长得不但漂亮,还很洋气,十足的城里见过世面孩子的做派。其次,她操着一口十分优美动听的东北腔儿,一张口,就让我们这些土里土气的农村娃儿相形见绌,自感低矮了许多。还有呢,她的无拘无束自来熟、大胆泼辣霸气劲儿,让那些过去在班里逞能逞强调皮捣蛋的男同学,明显地自惭形秽、缩头缩脑起来。
不过,时间一久,班里几位爱逞强的同学不服气,想挫挫这位“女神”的锐气!
比如那位孙盛诞同学就想带这个头。
在一天下午放学后回家的路上,孙盛诞纠集了班里另外两位同学,勇敢地揪了一下胡滨尔同学的辫子。在胡滨尔同学怒斥他们后,孙盛诞还满不在乎嬉皮笑脸地向胡滨尔挥了挥小拳头。胡滨尔没再说什么,撒腿就跑回村里。
孙盛诞三位同学,以为胡滨尔给吓跑了,还得意地边“嗷嗷”起哄,边放声大笑!
然而,孙盛诞刚走到回家的胡同路口,就被一声怒吼叫住了:“你给我站住!”
孙盛诞回头一看,吓得两腿打战,原来吼住他的是村里最著名的壮汉,也是两位在村里厮杀了半年之久不分胜负的彪悍儿之一——胡焰武!
在这里要把胡焰武和另一位厮杀了半年之久不分胜负的彪悍儿事件,拿出来说一说,因为他们创造出来的搏斗厮杀时间之长是前所未有的,更重要的是,他们搏斗厮杀的场面已成为村里一景,或不可缺的热闹开心处!当然也成为我童年里抹不去的记忆!
两位彪悍儿,村里村外出名的大壮汉、强汉、硬汉,年龄都在二十七八岁,都是农村土生土长泥土堆打磨出来的,膀大身宽体壮,都是一身褐色的腱子肉,也都力大无比!比如,胡焰武壮汉,能把装得满满、拍得死死圆圆的一大板车土,轻而易举给掀起来!正常情况下,要三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才能掀起来。他那位死对头,也是村里有名的大力士!据说,他能把大队油房榨油的五十斤重的大铁锤,一口气抡上七八十下,气都不大喘呢!
就这两位彪悍儿,何时因何故结下了冤家死对头不得而知。据知情人说:“哼,啥仇?啥仇都没有,就是两个人互不服气,吃饱饭撑的呗!”
据说,两人从最初的鄙视、谩骂、抗膀子,再到抡拳头,再到抱在一块厮杀,再到两人打红眼,这一系列属于前期动作,进展很快,也就是十天左右。后来发展到仇敌般混合大战,再到两家人帮腔,干脆赤膊上阵助战,这一过程比较漫长,大概有半年之久……当然,他们也不是每天都打,有时是隔上一两天来一场,但最多不过三天就来一场酣战,每一场搏斗和厮杀在三五个小时左右。地点嘛,不定。哪儿碰到就在哪儿开打,有时从这家门口打到那家门口,有时从这个胡同口打到那个胡同口,有时从村东头打到村西头,有时从村南头打到村北头。每场开打既没有动作标准,也没有裁判,但很快就能吸引众多围观的、起哄的人,有时能吸引半个村的人,甚至周边邻村喜欢看热闹的人也都跑来看热闹。劝架极少,在一旁起哄和煽风点火的人多,见他们打累了,也有递毛巾递水给他们的。那场面,不是看两人或两家在打架,像看戏、看比武、看电影、过大年凑热闹玩呢!所以成了整个村庄和近邻几个村的特景!
有人传海大爷的评说:“嘿,真比世界级的拳击比赛、斗牛比赛还热闹、还精彩呢!”海大爷是见过大世面的,他的话大家都真信!
两位彪悍儿的精彩打斗,学校的领导和老师是知道的,三番五次地重申纪律:“绝不允许围观!”嘿,哪能挡住天性爱追逐热闹的小学生们呀。一开始小学生放学后,大家还绕着走、回避些,后来呀,完全放风了,小学生一放学,首先四处探听:“今天他们开战了吗?在哪儿?”打听到位置后,一窝蜂地跑去了;如果听说没开战,一下没了兴趣,很丧气!
说远了,再说回来。
孙盛诞同学在胡同路口儿,突然被那赫赫有名的彪悍儿胡焰武给唬住了,吓得浑身打战!
此时,只见胡滨尔牵着胡焰武的手,站到孙盛诞跟前(原来,彪悍儿是胡滨尔亲大爷家的哥哥)。彪悍儿对着孙盛诞努努嘴,问滨尔:“是他吗?”
滨尔点了点头。
彪悍儿二话不说,一把拧住孙盛诞耳朵,厉声喝道:“咋,你比我还厉害?连滨尔也敢欺负?”
孙盛诞吓得哇的一声号啕大哭,我们几位同学恰好路过赶到,见状,几位同学吓得躲得远远的。我先是一惊,见号啕大哭的孙盛诞浑身哆嗦,尿都失禁湿了裤子。
我马上走上前向彪悍儿求情道:“叔叔饶过他吧,他以后不敢了。”
彪悍儿先是一愣,马上丢开了孙盛诞耳朵,望向滨儿。滨儿借机说道:“哥哥原谅他吧。”
孙盛诞止住哭声,央求道:“叔叔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彪悍儿厉声说道:“好吧,看在小君成和滨尔的面子,这次就原谅你了。可我警告你,如果我再听说你们还敢欺负班里同学,特别是女同学,我非让你们父母亲来求我不可!”
当然,孙盛诞从此老实下来。我在同学里威信也陡然树立。
事后,胡滨尔和几位同学问我:“君成啊,孙盛诞平时经常找碴欺负你,那天你冒那么大风险怎么还给他求情啊?”
我不以为然地回答道:“孙盛诞和我是两个小孩的事,那天见他都吓尿裤子了,哪能不帮他啊!”
知道彪悍儿是胡滨尔大爷家的哥哥,从此在班里,乃至在全校都确立起了胡滨尔的“霸主”地位!
不过,公平一点儿说,胡滨尔霸主地位的确立,还不单单因为她有一个厉害的家族哥哥,也是她自个儿争得的。她豪爽的男孩性格,爱打抱不平的义气,以及活泼泼辣、经常爱组织些游戏活动等,无疑,给呆板规矩、没有朝气的农村小学,带来一缕清新的阳光和新鲜活泼的劲儿,所以大多数同学,包括一些老师都很喜欢她。
偏偏我对她的好感一般般,不知为何,就是看不惯她那种自以为是的做派。我呀,不讨厌她,也不亲近她,可她却出奇地对我好!感觉得到,她总来讨好我,甚至她的一些言行举动总想引起我的关注,在乎我对她的评价。比如她组织的一些游戏活动,非要扯上我参加不可,我不参加,她就没了兴趣。
一次,她组织班里召开“模拟批斗会”,让一方扮演走资派和坏分子,另一方扮演红卫兵造反派和革命群众。她委派我当造反派司令,我说:“我不当,我不会当司令。”
她说:“我当你的副司令!”还悄悄地告诉我,“让平时总爱欺负你的孙盛诞,扮演坏分子呢,你可以借此机会出出气呀!”
我一听,更加坚持地说:“不当,不当,我不喜欢这个游戏。”
本来这个游戏她就是为我编排的,见我不喜欢,只好悻悻地把游戏活动给取消了。
有一次,班里体育课,体育老师组织大家做了几节广播体操,就让同学们自由活动。胡滨尔同学一听异常高兴,马上向老师建议,她带领班里同学,去参观离学校不远、刚刚被村里基干民兵们“破四旧”挖掘开的一个坟地。老师正在犹豫中,胡滨尔向同学们一招手,绝大多数同学都跟着她跑了。我和两三位胆小的女同学怯生生地不敢去。胡滨尔同学见我没跟着,急转身回来,不容分说拉着我就跑。到了那一片被掘开的一个个坟地,许多同学都犹豫地站在那儿不敢前往,胡滨尔拉着我赶了过来,催促着其他同学:“走啊,站这儿干什么?都是红小兵们,活牛鬼蛇神都敢打倒,还害怕死的牛鬼蛇神吗?”
她边说边往坟地里边走,在走到一个被掘开的大坟墓前,她和赶过来的同学们都停住了。只见被掘开的坟墓里,已经腐朽的棺材被掘墓者给挑弄得七零八落,显然当时掘墓者希望从中能找到什么,被弄散的泥土里好像还露着几块腐朽的尸骨。同学们都屏住气望着被掘开的墓穴,望了一会儿,几位同学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就在这时,胡滨尔同学突然推着孙盛诞往墓穴下走:“走,我们也去看看能找到什么宝贝。”
孙盛诞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胡滨尔推着走下墓穴。见他们俩下去,同学们也都不害怕了,围拢过来,在胡滨尔同学招呼下,其中又有两位同学跟着走下了墓穴。他们几位在下面翻腾一会儿,什么也没找到,就在大家失望之时,突然有一位同学从泥土里找到了一枚铜钱,大家又兴奋起来。就在又有几位同学争着要下墓穴之时,胡滨尔突然高声惊叫道:“快,看看我手中这个。”
同学们的目光一下集中到她手里的东西,“啊,人头骷髅!”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
胡滨尔同学满不在意地回答道:“对。”紧接着,她把那骷髅抛向了我,嘴里还大声嚷道,“君成同学,接着!”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咋回事呢,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墓穴里抛向了我,我本能地一下子接住那黑骷髅,又“啊”的一声,丢在地上,吓得瘫坐在那里。
墓穴上边的同学们像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嘴里喊着:“人头,死人头!”嗡的一声都跑走了……
突然间,一只手边扶我起来,边小声地问道:“你没有被吓着吧?”
我抬头一看,扶我起来的是我们班里的班花,叫胡敏丽。她人不但长得漂亮,家境更是让人羡慕:父亲在外地当一位领导干部,母亲自解放后就是大队的一位非常出色的妇联主任。更重要的是,他们家族很大,在村里影响力也很大,即使“文化大革命”,她母亲也没有受到冲击,依然在村里有很高的威信。自然,她女儿、我们班里这位班花,谁也不敢惹,包括几位爱调皮的同学,还有那位胡滨尔都要让她三分呢。
我一看是胡敏丽同学,不好意思站了起来,言不由衷地感激道:“没,没吓着。谢谢你,谢谢你!”
这时,胡滨尔从墓坑跑了上来,见我有些吓着的样子,不好意思地说:“你你这么胆小啊?”
胡敏丽同学白了胡滨尔一眼,抢白道:“你哪能玩这种游戏啊?”
说实在,我确实被吓着了,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依然魂不守舍的样子。回到家里,见母亲在和来家里串门的一位婶婶说话,我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屋里不自觉倒在床上迷迷糊糊昏睡起来,并很快做起噩梦: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出现在我面前,伸出两只长长爪牙般的大手掐向我的脖子,于是我拼命地喊叫起来……
母亲和串门的婶婶听到我惊恐的呼喊声,惊慌地跑进屋里,母亲一把把我抱在怀里,不停地拍打着我,呼叫着我!……噩梦中的我,感觉那庞然大物依然用那双利爪般的大手死死地卡着我的脖子不放,我惊恐的哭喊声更声嘶力竭了……
事后,听母亲说,我那惊恐的样子可把她吓坏了,多亏在场的那位婶婶有经验,她告诉我母亲说:“嫂子,孩子是中邪被吓着了。”说着,那位婶婶到院子里,劈断一枝桃树枝,在我身上不住抽打,嘴里不停骂道:“快滚,不能缠住我们小孩,否则抽打死你!……”
母亲说,婶婶这套魔法还真管用,很快我就不哭不叫平静了……从那件事后,母亲按照那位婶婶的说法,在脖子上给我佩戴上小桃木剑儿。母亲还说:“这是我小时候呀,你姥姥给我佩戴的呢,从此就归你所有了……”
这件事后,也影响了我与那位胡滨尔同学的关系,从此,我越发不喜欢她,不管她怎么讨好我,我都不愿意搭理她了。好在这种尴尬局面持续不到半年就结束了,胡滨尔同学随她父母亲又返回了东北……
在她走后,我感觉对她有点不公平,甚至对她有点愧疚感!是啊,人家一直很在乎你,就因为对你太在乎,游戏玩得太过分了点,你就对人家如此之反感,这确实过分了!可有些愧疚、亏欠是永远无法再弥补的啊!长大了,才明白,人生就像在大街上行走,每一位与你擦肩而过且不知道什么原因与你发生过交集的人,事后都值得你珍惜回味;大街上每一道曾引起你注目的风景,也都值得你留恋!
小学六年级,在热热闹闹、不断变化的口号声中,在老师们走马灯似的变换中,悄无声息地、懵懵懂懂地就结束了……
毕业后,和没毕业一个样,还要继续上学,还是那个教室,还是那些老师,还是那些原班同学,不过,班级的名称改了,叫作“初一班”。
王大钱同学十分兴奋地告诉我,他叔家的哥哥,考了三年中学都没考上,可羡慕他了!
我默默地望着王大钱,突然想起了娘说的一句话:“上了初中,但愿学校不会再这样,否则,你们这一代孩子全给耽误了,将来可怎么办啊?!”
第三章
学堂荒,学业废,少年初尝愁滋味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汉·佚名《长歌行》
汹涌潮流岂偏安,顺势求索志薄天。
幼松虽嫩质拒寒,鸿鹄初成望蓝天。
天地茫茫本无路,心路引领大道宽。
漫漫路途棘何惧,志坚目远意如磐。
——作者《困中求》
1969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一入冬就是接连几场狂风和大雪,厚厚的冰层封着厚厚的积雪,不期而遇的大雪又覆盖了冰层……哇,白皑皑铺满一尺多厚的积雪形成的一层又一层的银盔甲,覆盖在房屋、沟渠和凹凸不平的大地上,美得无法用语言描述,特别是在纯洁耀眼的阳光照射下,银光把天地融为一体,哇,美得沁人心脾……只可惜,寒冷得像小刀子一样的西北风,刮个不停,它们肆无忌惮地在空旷的原野冰层上、在白皑皑的房顶上、在结了冰的树枝上,打着滚儿呼啸着,忽而又翻墙越脊来到院内,吹得小树枝和窗户纸嘎嘎作响……白天中午的气温都在零下二十摄氏度左右,寒冷已把那些无处躲藏的小鸟冻死了不少,可严寒依然不依不饶地往更寒冷处推进着、强化着。老人说:活了那么久,从来没见过那么寒冷的冬天。
玩性十足的小孩们并没有被寒冷给吓住,瞧他们的高兴劲儿,一伙一伙儿、一帮一帮的,他们在“雪盔甲”上疯狂地追逐着、蹦跳着、滑溜着,一些小伙伴不知摔了多少跟头,但他们全然不顾。瞧,那一帮半大孩子,在大人的叮嘱和要求下,各拿着长短不一的杆儿,四处敲打着挂在屋檐下和树冠上的冰溜溜,不敲掉它们可不行哩,冰溜溜会越长越大、越长越粗,房屋会被压垮的,大树冠也会被坠压折的……
这就是我初中后不久的第一个寒假景状。我出去跟小伙伴疯玩了两次,因我那哥哥姐姐们穿过多次改装过来的粗布大花直筒棉裤,一次滑跤把裤裆扯烂,母亲说:“就疯玩这两次吧,扯烂棉裤是小事,摔断了胳膊腿儿那就事大了!再说了,海大爷不是告诉过你吗?把哥哥们留下来的书籍都要坚持自己学会它。”说着,母亲就从屋中拿来早准备好的哥哥们初中的书籍和作业,往我面前一放,“从今天开始,就好好自学吧。不懂就去问海大爷,或集中起来写信问哥哥们。”
我欣然应诺着。
想起母亲那句:“上了初中,但愿学校不会再这样,否则,你们这一代孩子全给耽误了,将来可怎么办啊?!”
母亲的担忧正在发生着啊!初中一个学期了,尽管学校提出了“复课闹革命”,初中也安排了数学、物理、化学等课程,有的学科发了简易的新课本,老师们也换了一些新面孔,但授课完全是敷衍式,学生们听不听、听懂了多少,老师们完全不管不问。有的学生不喜欢老师的讲课,公开顶撞老师几句,或给老师故意嚷嚷几句,老师们就吓坏了,不敢再讲。特别是一位同时教物理和化学的老师,自己也公开承认,他从来没有讲过这两门课,过去是个体育老师,调到这个学校后,因为没有物理和化学老师,学校临时让他代课,有些原理他自己都没弄明白,有些题他自己也做不出来,就只能照本宣科给我们讲讲了事……
我把这些事讲给母亲听后,母亲长长叹了口气,说:“国家大事和学校的事咱管不了,以后啊,就把你哥哥初中的课本在家里自学下来吧……”
拿起一本母亲给我的哥哥初一数学课本,我翻看了几页,根本看不懂,不由得长叹一声:“唉,这本来就是我们一入初中就该学的呀,可……”我有些心烦意乱,“初中,再这样下去能学到什么呀?”我放下手中课本,惆怅地双手托着腮凝视着窗外,从心底不知怎么冒出这样一声感叹,“这个学上得还有意义吗?这不是在白白浪费时间吗?……自学哥哥的这些课本,又有什么用呢?”念叨完,我忽然感觉自己似乎长大了,开始关心学业、关心前程……想到这儿,我更加心烦意乱,不由得狠狠地拍了下眼前哥哥们的课本和作业本,霍然站了起来,想走出去给母亲说……说什么呢?退学,不去上学了?我知道,这话绝对不能跟娘说,那会把娘给气坏的,娘对孩儿们的上学读书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啊!……此时,眼前又偏偏突然浮现出去年夏季一桩震惊了全公社的大事件:
这大事件出现在邻村,是一位1968级回乡高中生引发的。
回乡高中生回到村里后,与生产队里人格格不入,干不了什么农活,还清高,生产队的社员们都不喜欢他,一些人还指责他:
“哼,看看他那个样子,有点臭知识就干不了农活了?毛主席发动了‘文化大革命’,砸烂过去资产阶级教育那一套理论,非常英明!”
“可不,学校培养这样的学生有什么用啊?”
唉,最可怜的是外人不喜欢他,家里人也嫌弃他。这位回乡高中生啊,有些自暴自弃,每天耷拉着脑袋,郁郁寡欢!嘿,万万想不到,村里一位家庭殷实、三位哥哥也很彪悍能干、自身条件也特别优秀的姑娘,与他走到了一块。
据说呀,这位姑娘曾经与回乡高中生是初中同学,姑娘回村后还当了村里的团支部领导,是许多男青年心中的女神、选对象的偶像。据说,初中时,回乡高中生是这位姑娘当年敬慕的特优生!
回乡高中生的遭遇和悲观情绪,引起了当年女同学的同情。她主动接触他、开导他,不承想慢慢地两人就产生了感情。由于那时的农村还不兴谈情说爱,更没有场所去谈情说爱。有时,两人不得不偷偷相约到玉米地或高粱地说话。一天中午,他们正在玉米地里坐着说话,被大队两位巡坡的基干民兵发现了。这种在农村极具爆炸性的新闻事件,很快就添油加醋地给传播开来!
“这还得了!”女方三位哥哥在听到这一消息后,不问青红皂白,如发怒的雄狮,先把妹妹给关到屋里,随后找到了正在地里干活的那位回乡高中生,二话不说,上去就用绳子给他捆绑在一棵树上,用皮带打了个皮开肉绽……
妹妹被哥哥们和家人狠狠教训后,傍晚时分放了出来!那位被捆绑在树上的回乡高中生,家里人知道后在夜晚去放他时,却发现人不见了!奇怪的是,那位女同学被她哥哥放出来后,当夜也找不到了!
传说,他们是被回乡高中生的同学救下后,悄悄安排到外地了……谁知道呢,反正挺可怜的!
想到这儿,我脑子更加混乱,昏昏沉沉,不由走到屋外间,跟娘说:“娘,我有点头晕,想出去透透气。”
娘既心疼又高兴地说:“快、快到外边走一走,我儿子钻到书里去哩,自学钻研,娘知道很苦呢,快快,出去走走,找小伙伴们玩玩吧。”
我没有答娘的话,自个儿开了门,走了出去……
临近春节,地上的雪不但没化,因又飘飘扬扬地下了两天鹅毛大雪,积雪更厚了,冰层更硬了!
因天气过于寒冷,本就没有多少喜庆气氛的春节,显得更加冷冷清清。年二十九,父亲把过年用的过油山药、丸子等年货提前都做了准备,新春对联该贴的也贴好了。总之,家中过大年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唯一就等年三十跟着父亲拉上一车萝卜,去城里卖个好价钱,再置办点城里人才有的年货了!
这个大筹划,是父亲和本队一位要好的胡姓叔叔在十多天前就定的。他们两人精明地估摸和算计着,临到年根,由于雪大、路滑、天气寒冷,没有哪个乡下人会为贪点小利,拉一车萝卜去挨那个冻、冒那个风险的。是啊,没人犯这个傻啊!可是,父亲和那位胡叔叔偏偏就想到了:城里人为了大年初一能吃上香喷喷的萝卜馅猪肉饺子,会四处发狂地寻找卖萝卜的乡下人呢!因为那个时代那个季节,只有萝卜是饺子馅不二的选择。他们还想到:只要顺利地把萝卜车摆放到城里的大街上,呵,看吧,马上就会围过来许多人,那萝卜价格呀……就等好吧!
头天晚上,父亲和那位胡叔叔两人约好,由父亲凌晨三四点钟起床后去叫醒他,一块儿走。之所以让父亲去叫醒他,是因为父亲头脑里有个“活闹铃”,一旦定下何时起床,一准儿照时醒。
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的。估摸着凌晨三点多钟,父亲准时醒来,把我叫醒,等我穿好衣服,父亲问我:“君成,我在家里装车,你能不能代我去胡叔叔家叫醒他?”
还没有完全醒透的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好啊,我这就去。”
临出门时,父亲又对我说:“告诉你胡叔叔,装好车就自己走,在路上相会,或是在城里相会。”
“好,我记住了。”说着就跑出了大门。可一出大门,风一吹,头脑清醒了。没走多远,我就不自主停下了脚步:天啊,如此漆黑的夜晚,除听到像狼嚎般的寒风外,什么动静也听不到,静得吓人不说,远处旷野还时不时有光亮点闪动,“鬼火”!随即脑海里就浮现了小时候听到的那些可怕的故事……我是越想越害怕,两条腿不由自主像被捆住似的,再也迈不动了。又想到,那位胡叔叔家住得比较偏僻,而且他不远的邻居一位老人刚去世不久,这让我更加害怕起来,说什么我也不敢再往前迈出一步!我下意识地退回了家的大门口,这才稳住心神。这可怎么办啊?回家跟父亲怎么说呀?就说我害怕,不敢去叫胡叔叔了?嗯,太丢人,都上初中了,不能这样说!那怎么说呢?嗯,估计那位胡叔叔也该起来了吧,不用再去叫醒了吧?我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抚着。于是,心一横:不去叫了,在门口再待一会儿,回去跟父亲撒个谎,就说叫醒胡叔叔了,胡叔叔还说,让我们先走,他在后边追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