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中,不管以上关于海大爷的事是真是假,也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和评价,在我心目中,他确实像父亲常说的那样:“是位了不起的人啊!”


第二章
习学乐,习学艰,校园戏耍学运乖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唐·颜真卿《劝学》
生逢阳光好时代,学运乖蹇白卷昌。
小将造反师靠边,何谈悬梁刺股榜。
——作者
19世纪60年代的第四个年头,对新中国来说注定是十分不平凡的:1月25日,毛主席向全国工人阶级发出了“工业学大庆”的伟大号召;5月10日,又是一声响彻天地的巨雷——毛主席向全国农民阶级挥手发出了“农业学大寨”的号召!
雷霆般的号召犹如飓风在中华大地上迅速卷起层层热浪,翻滚着,发酵着!全中国整个农村和城市,处处红旗招展,口号声、歌唱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这种蒸蒸日上的热烈景象、大好局面,更是被10月2日在人民大会堂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5周年而隆重上演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以及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重大喜讯推向巅峰!人民群众喷发的无限高昂情绪和冲天干劲,又像无尽的火山岩浆在中国大地处处喷发着、汹涌着……
这一年我刚好满八岁。
8月下旬的一天,刚吃过早饭,母亲面带喜悦,对我,也是对着家人说:“我们的小君成,真是赶上好时代哩,喜讯一个接着一个从北京传来!这么好的时代里,我们君成也到了报名上学的年龄了!这几天呀,娘要给你收拾收拾送你报名上学去啰。”
一旁的父亲先是微微笑了笑,而后又长叹一口气,小声念叨:“唉,成成已经是家里非常顶用的半个劳动力了,每年为家里挣了不少工分呢。”
母亲瞥了父亲一眼,嗔怪道:“你呀,满脑子就是工分,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能不让他上学吗?”
父亲不满意地说:“我哪里不让他上学了,我只是说他哥哥姐姐都上学不在家,他能帮我做不少事呢。”
我马上对着父亲说:“大大,你放心,放学后我还会去割草卖分,还会帮你和娘做许多事呢。”
父亲过来抚摸了一下我的头,满意地夸赞道:“嗯,就是懂事。不过啊,上学就要把书读好,像你哥哥一样考上大学。”
我点了点头。
小学一年级,我们就是一个大班,五个自然村小学生合在一块,记忆中大约有四十人,女生十六七位,剩余的都是男生。我在班里年龄属于偏小的,男生最大的要大我五六岁,是两位留级生,其中一位已经留级三年了;女生年龄都偏大,最大的要大我八九岁呢。她是邻村的一位女同学,可惜的是,她只上到四年级不知为何就退学了。
谁能想到,再见到她时,竟然是十八年后,我入伍后第一次探亲休假期间。所以,我不得不要先说道说道这位最初没有多少印象、后来却偶然奇遇的女同学。
事件是这样的:我入伍后第一次探亲回到老家,一天上午,骑自行车去县城看望老姑。途中经过一座漫长的爬坡大桥,在我正费力地骑车爬桥时,忽然旁边一位正低着头、撅着屁股十分费力拉板车的男孩儿吸引住了我。我认真一看,男孩也就十岁左右,板车上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头上裹着农村妇女常用的那种四方条块的蓝围巾,怀里还抱着一个两岁大小的女婴,看上去一副病态样子。就在这时,小男孩拼尽全力往上拉的板车已经走不动了,甚至车子已经开始往下滑!
“不好!”我心里一惊,毫不犹豫跳下自行车,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放,快跑过去用力推住了下滑的板车,并帮助小男孩一直推上坡。就在我直起身来转身欲走时,车上妇女突然十分惊异地喊了句:“你是君成同学吧?”
我惊诧地转过身来,望着中年妇女疑惑地回答道:“是的。你是?”
那中年妇女十分惊喜地说:“我是王英呀,咱们是小学同学,我四年级就退学了,你一点也不认识我啦?”说着十分艰难地移动着身体,并下意识整理了头发和衣服。
还没等我搭话,前面扶着车站立在那儿的小男孩急忙说:“娘,你不能动!”
我快步走到板车侧面,边回答边问:“哦,王英,我记起来了!啊,你怎么变化那么大?你这是怎么啦?”
王英同学面带难色地回答道:“唉,最近身体也不知是怎么了,两腿疼痛得走不了路,也吃不下饭。这不,我让孩子拉着我去县里医院检查检查呢。”王英说到这儿生怕我再探问她的病情,故意岔开话题问,“你还在部队服役呢?找媳妇了吗?”
我笑了笑回答道:“还在部队。嗯,还没有想到找对象的事呢。”刚要问她需不需要我帮助之类的话时,她急忙接话说:“那你快走吧!你们的假期短,事多,你赶快忙你的去。”然后转向前面的儿子,“大毛,我们也走吧。”说完她低下头,望着怀里的女儿,显然不愿再与我说些什么。……
王英,这可是小学时的同学啊,多年不见,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大孩子已十岁左右,还有个两岁左右的女儿,像极了生活不易的农村中年妇女,且还病着,看样子病得挺重!我忽然想问:“她男人呢?怎么让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拉着去看病?男人干什么去了?”哦,我没有问,我知道也不便于问。望着坐在车上耷拉着脑袋的王英同学和埋在板车架内吃力拉车男孩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哦,板车、男孩和病恹恹坐在车上的王英同学,还有怀里抱着的女婴……那个画面、那些疑问,永远定格在我记忆中!
……
话题还要转到入小学后的那些事儿。
对了,介绍过同学,就要说说老师了。
我的小学第一任班主任,是一位已满五十九岁即将退休的老教师,姓杨,名九子,我们称他杨老师或老老师。他是哪里人?何时在学校教书的?我一无所知。但这位老班主任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是那种带有明显的旧社会教书先生痕迹的老教员,不苟言笑,认真严肃加刻板!他定下来的规矩和事情,谁说都不行,就连学校领导也得让他三分。据说我们班那三位已留级三至四年的学生,就是他始终卡住不让升级的!
我刚入学那一年多里,还是“文革”之前,学校的教育、管理很是正规,尊师重教在全社会依然是风尚,这位在旧社会当过私塾先生的杨老师,威望高也就可以理解了。
杨老师的厉害我经历过一次!
仅一次就吓得我心惊胆战!
那是入学不久,天气依然炎热,我们这些刚刚走入校园,还没有脱去农村无拘无束习性的泥孩子,在吃过早饭上学的路上,有七八位男同学相遇。其中一位岁数较大的留级生(小名叫石头,大名叫胡光汉),见村头的大水坑里泡满了人,于是,他就教唆我们去水坑洗澡。我们七八位小新生还像过去一样,不由自主脱得光溜溜地跳进了水坑。等洗完澡,穿上衣服背起书包往学校跑时,上课铃响了,跑到教室时,我们晚到了两分钟。
我们七零八落地刚喊了声“报告!”,就见杨老师从教室走了过来,二话不说,揪住我们每个人的耳朵扯到教室内站在了墙根边。全班其他同学都鸦雀无声地看着我们,只见杨老师走到讲台,顺手拿起了讲桌上的黑板擦,又回到我们面前,面带笑容(这可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地说:“你们洗澡洗得可痛快?”
没有人搭言,杨老师慢慢走到那位教唆我们洗澡的留级生胡光汉跟前,笑眯眯地说:“你回答。”
胡光汉大声地回答道:“痛快,老师。”
杨老师依然笑眯眯地重复着胡光汉的话:“痛快,老师。”突然间,举起手中的黑板擦就向其头上抡打过去,边打嘴里还边重复着,“我让你,痛快!我让你痛快!”
胡光汉被打得护着头嗷嗷直叫:“老师,别打了,不痛快!不痛快!……”
杨老师打完胡光汉,刚才还带有笑容的脸此时已变得铁青,气喘吁吁转向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我们,吼道:“你们害怕啦?别害怕啊,把手都给我伸出来,每人三板子,谁也少不了!否则你们泥性改不掉!”
杨老师说到做到,毫不留情、毫不客气地对我们每个人手掌狠狠打了三下!尽管杨老师敲打我时,手下留了情,但还是刻骨铭心的。据说,杨老师教过的学生,除了极少数女生外,几乎都挨过他的黑板擦子。
不得不说杨老师运气真好,在他退休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浪潮就席卷了校园,如果杨老师不退休……后果不堪设想!
杨老师退休后,接我们班主任的是一位女老师。她姓李,名叫桂春,个子不是太高,估计一米六多点,白白胖胖的,留着一条长辫子,说话声音很响亮,走路也快,有点男同志行为方式。人不算太漂亮,但让人看着舒服顺眼。听说她是从别的学校调来的,别看年轻,但已教过几年书,还被评为“好教师”,是公社教育委员会重点培养的未来校领导。这位年轻的女老师,是单身一族,听说连对象也没有。不过绝没有年轻未婚姑娘的矜持,说话办事大大方方,既和蔼又有点威严。她教育和管教小学生,有自己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和风中透着威严,细雨中蕴育着神圣,让同学们既喜欢又害怕。
这不,那几位出了名的老留级生,到了这位年轻女班主任手里,立马就变成另外几个人似的,不再调皮捣蛋不说,还老实听话守规矩,学习也格外用功了。
真看不出女班主任有什么奇招?
嗯,说不是奇招吧,可她做出来的事招招都管用。
比如,她一上任就在全班提出了一个十分响亮的目标口号:“同学们,我们争取今年没有一个留级生!”
这很打动和感染那几位老留级生。
女班主任不但提出目标口号,更重要的是有办法和措施!
在宣布目标口号的当天,女班主任同时对那几位考试经常不及格的留级生、调皮生,也提出了具体目标要求:不准缺席一节课,每天放学后留班补习课文或作业半小时。同时,立即宣布一对一地帮带,即挑选几位学习好的同学与那几位学习差的留级生“结学习对子”。还对选为结对子的学习好的同学提了要求:如果帮带的同学学习上不去,拖了班里后腿,结对子的学习好的同学,不能评三好学生!
我就是被女班主任点将的结对子的学习好的同学之一,而且我要帮带结对子的是那位全校出了名的老留级生、年龄大我三岁的邻村王庄的王大钱!
万万没想到,王大钱和我结对子,这一结,竟然结了一生的缘,我们成了一生的好朋友!这是后话。
一开始我可真不喜欢王大钱,嫌他笨。他是真的笨,一道简单的题,别人听一遍就会,可给他讲个三五遍脑袋都不开窍!每次给他补习课文和作业时,那个让我烦啊!可无论我多烦,对他发多大的火,他都能忍受。
他对我真好,是那种从心里佩服的好!特别是他常用那种小恩小惠的真情来打动我。
比如,那时候整个农村都穷,常常吃不饱肚子,我也是。于是,王大钱就经常给我带点煎饼、地瓜、瓜果之类的东西吃。在学校,他还是我身边的好保镖,见谁对我不好或欺负我,他马上就冲在我前面。
打动是打动了我,但是,令我苦恼的是,他太拖累我!有一次给他补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也听不明白,我一气之下跑去找李老师,哭丧着脸说:“老师,不想跟王大钱结对子了,求求老师,给我换个人吧!”
李老师抚摸了一下我的头,笑眯眯地耐心说道:“君成同学呀,我看你帮带大钱很好啊,他变化多大呀,你要有信心!大钱是咱们班里‘老大难’留级生,咱们班同学今年能否实现我们的目标,全部升级,就看你们俩共同的努力呢,我和全班同学都相信你们,一定会成功的!”
唉,我还能说什么呢?无奈,只好把老师说给我的话,原原本本转达给了大钱同学。他听后,难为得抓耳挠腮,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一看他那个难为的样子,就有些心软,忍不住鼓励他说:“也别怕,我们共同努力啊!老师不是说了吗,相信我们一定会成功!”
大钱默默点了点头,从此对我更好了。有一天一早,他竟然从书包里偷偷给我掏出来一个煮好的鸡蛋!我吓坏了,长这么大,别说吃整个水煮的鸡蛋了,印象中我就没吃过鸡蛋!真的,我家里唯一的老翻毛母鸡,隔一两天下个蛋,还不够家里换盐和酱油醋用呢,哪里还舍得吃鸡蛋啊!
我一开始不敢要大钱的鸡蛋,不要,他就硬往我书包里塞,还哭丧着脸说:“不要,就是不想再帮我了。”我只好收下了他的鸡蛋,原想拿回家让母亲打碎给家里人炒菜吃呢,但我又不敢,怕母亲批评,只好自己偷偷剥开,我吃了一半,另一半用纸包好塞进大钱书包里了。
唉,自从吃了大钱的那个鸡蛋,就感觉特别亏欠他,不帮他好好学习,考试过不了关,升不了级,就觉得十分对不住大钱,更对不住李老师。
怎么才能让大钱提高学习成绩、考好试呢?大钱同学给我出主意(实际是动了歪心思)说:“君成啊,你找老师说说,为了更好地帮助我,把我调到和你一个课桌上吧。”
我一听也对,就找李老师说了。没想到她欣然同意,还在班上表扬了我。
无论怎么努力帮助大钱学习,他呀,学习成绩也是进步得很慢、很小。我犯愁了,如果他考试过不了关,该怎么办啊?大钱知道我的心事,就红着脸对我说:“君成,考试时,你把做好的考卷,悄悄推到我俩中间就可以了,我呀也就算术考试时差那么一点点就过关了!”
“偷抄考试卷子?”我明白了大钱的用意,连连摆摆手不乐意!
大钱无奈地哭丧着脸,喃喃地说:“我我,算着分数够了,我就不看你的试卷了。可万一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我就……”
看着大钱那可怜劲儿,我心软了,默认了他的无理要求。考试时,就按照大钱说的,把做好的考试卷子推到了大钱方便能看到的中间位置。大钱偷看题、抄题的能力真是一流的,在老师的严密监督下,很快就偷看完并记下了该抄的题。不过,大钱也十分够意思,讲规矩,感觉能考及格就可以了,从不多抄。
几次考试后,大钱不但受到了女班主任的表扬,我也受到了夸赞,但每次表扬和夸赞,我都会不自觉地红着脸低下头。
年级升级时,我们年轻班主任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全班没有一个留级生!那些天里,李老师分外高兴,因为,她不但受到了学校领导的表扬,还受到了几位留级生和调皮生家长的真诚感谢,有的家长甚至还给她送来了感谢信,以及新鲜的花生、玉米等(据高年级的同学说,这是在学校里从来没有过的事)。
我自然而然受到了李老师“特殊的厚爱”(要不是写这本书,至今这个秘密我也不会公开)!
那是刚升到二年级第一个学期不久的一天中午,放学后,我被女班主任点名留下。等全班同学都走后,李老师说了句:“你跟我来。”于是我就跟着她走。不是去老师们的集体办公室,而是拐了两个弯,来到了同学们都知道但谁也不敢轻易走过来的小禁区——几位住校老师的宿舍,其中就有女班主任的一间。
我背着小书包,跟着女班主任忐忑不安地走进了她神秘的小宿舍。
进门后,我迅速环顾了一下这个神秘的小宿舍:房间可真小啊,也就是半间小房,但房里非常简洁干净。一个单人床,床单是粗花条布的,床头叠放着整整齐齐的红花床被。床头靠墙的一面,紧挨着摆着一张两个抽屉的旧办公桌,桌子一边放了一个竹皮暖水壶,水壶旁边半张报纸显然盖着的是一个饭碗、一个露出半根的不锈钢汤勺和一个铝饭盒。桌子的另一边,放着一个圆圆的镜子,镜子旁边摆着一个掉了两小块漆的白瓷水杯,白瓷水杯里插放着牙刷、牙膏和一把木梳子。桌前有一把旧座椅,在床头边放着一个柳条边的箱子,上了锁。门后边放了一个脸盆,脸盆上面,是一根从门框扯到墙角墙上的细细的铁丝,绷紧的铁丝上搭放一条白白的毛巾。这就是叫李桂云班主任老师宿舍的全部。
李老师见我还在四处瞧着,笑了笑说:“这就是老师的家。除了你,还没有外人来过呢。”说着,她转身关上宿舍门,顺手拉亮了那个吊在离床头不远的发着红红光的小电灯泡,又说,“你饿了吧?每天上学前肯定吃不饱肚子吧?”
没等我回答,李老师一把扯掉盖着饭碗和饭盒的那半张报纸,打开饭盒,露出一个圆圆的白白的馒头,而后把饭盒推到靠床的桌头一边,很自然地说道:“你自己吃吧,吃完后,你就可以回家了。我呀,要去学校开会,就不管你了啊。对了,走时别忘了把门给我锁上。”说完,李老师开门走了。
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我如梦方醒。
望着被关闭的门,又望着第一次见到的白净净的馒头,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待了好大一会儿,耳边响起李老师的话:“你饿了吧?每天上学前肯定吃不饱肚子吧?……你自己吃吧,吃完后,你就可以回家了。”想着,我不由自主地走到饭盒边,拿起了白馒头,送到嘴边,刚要张嘴咬,突然又停住了。我不由自主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馒头,掰下很小一块,攥到手里,把剩下的馒头,又放回饭盒,用盖盖好。我心里在念叨着:“这是李老师不舍得吃,专门给我节省下来的呀,我我,我不能吃,只尝一点点就可以了。”
想着念叨着,拉开了李老师的宿舍门,给她关好锁好,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第二天,李老师见到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的一样,我同样像没事一样。这事过去许多天后,学校快放暑假了,李老师在一次课后,把我叫到一旁,小声地说道:“君成同学,告诉你父母亲,下学期的学杂费和书费,都不要给你准备了。”我既惊喜又惊讶地问:“真的?是真的吗?老师,为什么啊?”
李老师微笑了一下,轻轻说道:“是真的。你不要问为什么了,只是告诉你父母亲就行了。”说完,转身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班里有五六位家境比较贫寒的学生,那个学期的学杂费和书费,都豁免了。其实不是豁免,是李老师悄悄地帮我们交了!
在我们二年级的下半学期,一天上午,学校突然传来了一个让我们班同学都惊讶和悲伤的消息:我们非常喜爱的年轻女班主任李桂云老师,被调走了!调到县城的一个小学当副校长去了……
李老师走后,我闷闷不乐好些天,王大钱等几位同学,得到李老师被调走的消息后,还哭了鼻子呢!唉,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这位让人想念的好老师!
在小学时难忘的故事真是有很多呢,下面我说的这位女同学,就值得写写:
她叫吴秀花,与我在一个课桌待过,那是女班主任调走半年后的事。吴秀花是邻村的,也是我们班级少数女同学中的一位。不过,我极不喜欢她,因为她邋遢,太不讲究,不像个女孩!比如,冬天她穿的那件花布棉袄,前襟上净是些鼻涕和饭菜的痕迹;还有,她有个很不雅的习惯,就是喜欢用棉袄袖口擦拭流出来的鼻涕;还比如,早晨来上学时,她那乱蓬蓬脏兮兮的头发(同学们暗称“母鸡头”或“挠头疯子”)上,总沾着一两根麦秸秆什么的;而让我最不能容忍的,是她满头发里布满的白花花的虱卵虮子,她啊还满不在乎地经常用两只手在头上使劲地挠啊挠,啊啊,那个恶心人劲儿就别提!
这位吴秀花最早跟我不是一个课桌,她是和另一位女生在一块的。谁知,那位女生跟她同桌不到两个星期,就找老师哭闹要调位置。班主任是位新来的年轻没经验的男老师(我们习惯称他“小班主任老师”),无奈,只好把吴秀花调到和另一位男同学同桌。谁知,那位男同学只与吴秀花待了两天,就闹着要分开,并对着小班主任老师高声嚷:“你如果不让我和吴秀花分桌,我明天就不来上课了,让我娘来找你!”这小同学的娘,可是几个村出了名的恶婆娘,小班主任老师一听,吓坏了,马上把他们俩调开了。
而我就成了“最大的受害者”!记得小班主任老师很无奈地找到我,像求我似的与我商量:“君成同学啊,你是最听老师话的好学生,吴秀花同学排座位有点困难,你要帮老师分担啊。还有啊,吴秀花同学个人也提出来,想和你坐在一个课桌上。她说,你人好不嫌弃她,还说,与你在一个课桌后,她也就会讲究卫生了。”
唉,小班主任老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不同意吗?没想到啊,与吴秀花同学在一个课桌待了不到一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班里一些学生三天两头不来上课,吴秀花同学就是其中最典型之一,我课桌那半边经常空着。
吴秀花同学除了邋遢、太不讲究外,人还是蛮好的。比如她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议论她,哪怕是说她很不好听的话,她也是装着听不到一样,不理不睬。特别是对我,不管我对她的举止行为多么讨厌和反感,她都不在意。比如,有一次我很不客气,也很生气地说:“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就不知道干净些?头发脏兮兮的,还有满头虱卵虮子,就不能让你家里人给你洗干净,弄没它啊,恶心死了!”她不但不生气,过了两天,果然她的头发就洗干净了,虱卵虮子少了许多。
她就是这样,从不懂得女孩的矜持腼腆和害臊。对我啊自觉熟、自觉亲近,不管我高兴不高兴,反感不反感,靠上来想问啥就问啥,想说啥就说啥,想要啥就要啥。比如,冬天寒冷,大多数同学早晨上学时手里都端着一个麦糠燃着的小陶火罐,她就没有。她说,是路远不方便端个火罐罐,还说她不怕冷。可一到课桌前坐下,就立马毫不客气地边说“先借给我暖暖手吧”,边从我手中把火罐抢过去!还有,她发现王大钱给我“贿赂”煎饼(那时尽管与王大钱不在一个课桌上,但王大钱依然对我很好),什么客气话都不说,伸过手来就要:“来,分给我一点吧,我也饿了。”对她的举动,我既生气又无奈,只好一次次地满足她。
不过,吴秀花同学也很仗义,有一次让我非常感动。
那天上午,班里同学来得不多,好久不见的吴秀花同学突然出现在课堂上。我问她为何又来上学了?她说过来看看。正说着,代课老师(因绝大多数正规老师被打成了“牛鬼蛇神”,于是,学校就出现了许多在农村临时招来的代课老师。我们这位代课老师,是村里一位初中毕业刚回村的青年人,他啊,可忙呢,要管理几个班级!)走进课堂,见学生不多,进课堂后念了几段毛主席最新指示,而后说:“同学们,今天课就讲到这儿,你们可提前放学了。”
在我背起书包就要走时,吴秀花同学拉住我问:“你回去干什么?”
我疑惑地回答道:“回家割草卖工分啊。”
“你要去哪个地里割草?”她又问。
“去南坡的地瓜地呀。”我不耐烦地反问道,“你问这干什么?”
她回答说:“不干什么呀,我只是问问。”说完她背着书包转身走了。
回到家,母亲不在,我知道母亲去地里干活挣工分去了。我放下书包,毫不犹豫地背起草叉子,拿起小铁铲,就往南坡的地里走去。走到南坡大面积的地瓜地里,见没有什么人,转了两个地方,发现草也很少,正犹豫着要往旁边的高粱地走时,只听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叫我:“君成,到这边来,这边高粱地草多草旺哩!”